《历史观影从景帝开始》 第1章 [无cp向] 《历史观影从景帝开始》作者:浮笙闲【完结+番外】 简介: 【本作品存在个人观点看法,但不洗白历史既定评价人物】 【小说创作,认真考据,但是不要把小说当真理】 【谢绝杠精,没有人的观点能完全一样。观点不同烦请您弃文就行,别逼迫自己看下去了】 【对<a href="" target="_blank">西汉衍生有兴趣的可以看看预收《西汉丨二嫁太子之后我成了千古一帝的妈》→现用名《汉景故事》,文案在最底下】 【防盗比例30%】 *原教旨主义观影体,无现代内容* *主视角西汉三国宋明,三国偏魏吴* *平行世界互不干涉,历史推演轻松向* *目前大纲:刘启(已完成)→朱祁钰(已完成)→汉初组(已完成)→三国(已完成)→宋(已完成) *番外:商周(完)→李斯(生成中**隔壁有免费番外集* ———— 【布义行刚、光照旁周,可以说景帝这个谥号放在美谥中也算得上排得上名号的那种,可是我们历数一下历史上比较有名气的几个景帝】 【汉景帝刘启,48岁因病去世,亲妈曾经想要让他弟弟即位,历经坎坷才终于敲定武帝为继承人】 刘恒:?我老婆搞什么幺蛾子?兄终弟及?在太子有亲儿子的情况下她怎么想得出来的。 【晋景帝司马师,48岁因病去世,篡位大业最后交付给了亲弟弟司马昭】 曹丕:……他皇位才刚拿到手不久,就被告知他手下司马懿的儿子们日后打算再拿走玩玩……? 【吴景帝孙休,29岁暴病而卒,死前因病重口不能言于是只能手指自家儿子希望让他即位,结果被信任的托孤大臣背叛,改立侄子】 孙权:怎么是孙休接的我的班???我的好大儿孙登呢?登儿呢,登儿去哪里了!! 【明景帝朱祁钰,29岁因病重被夺门之变后勒死,想要让自己亲儿子即位结果独子夭折,后来被堡宗夺回皇位】 朱瞻基:(停下打算册封太子的手)?朱祁钰是他哪个儿子?吴氏肚子里的那个吗?堡宗是谁?夺门之变怎么回事? 【清景帝光绪,38岁名义上因病去世,皇位在太后的操纵之下被传给了侄子】 【所以我们总结一下这些景帝的生平,就可以得到一些微妙的共通之处:早死,多病,继承人选定非常波折】 【而今天我们就来详细讲一讲其中两位皇帝】 【汉景帝刘启和明景帝朱祁钰】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历史衍生 直播 朝堂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天幕 ┃ 配角:汉初众、魏吴众、明初众、宋 ┃ 其它:历史,直播,观影 一句话简介:偏冷门历史观影 立意:以史为鉴,以人为镜 第1章 汉五年,阴历二月初三。 定陶县城以北,驻扎在汜水北岸的汉军大营里一片罕见的庄重,可这氛围却不是肃穆的沉闷,在还透着些凉意的春风中,反倒是洋溢着一片浓浓喜色。 起义兵反秦七载有余,定汉家天下五年终止。 在西楚霸王的头颅被鲁县父老传看而过,举县终降之后,替他曾经最大的对手安葬好尸首,处理好项氏一族下场的汉王匆匆擦干他为政治作秀落下的眼泪。在以韩信为首的一众诸侯王的再三推请之下,终于“不情不愿”决意在定陶登基。 当然,看了一眼已然换上了一身天子祭服,长冠玄衣的庄严沉稳也压不住他脸上由内而外显出的笑意,整个人意气风发看起来甚至年轻了几岁的刘邦。韩信非常贴心地给他留了面子,只在内心默默加上了一句。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不过是个流程……陛下在挑人带头给他上书劝进的时候,那个拼命朝他使眼色暗示的模样说实话是真的很好笑…… 但韩信内心想笑归想笑,对于带头给刘邦劝进这件事情还是当仁不让的——毕竟除了刘邦这天下还有别的谁能当皇帝啊,祈祷始皇帝死而复生把自个从坟墓里揪出来吗? 楚国出生的韩国王孙漫不经心地这么想着,和上首注意到他目光的刘邦视线碰到了一起。正得意着的准天子朝他扬了扬眉,嬉笑着对他比了比口型。 给,我,乖,乖,站,好。 读懂唇语的楚王顺从地站回到六位诸侯王之首的位置,和排在他后面的梁王彭越面面相觑。 两个因为共同商讨刘邦登基仪式才正式见上面的灭楚大将略显尴尬地对视了一阵,随后默默地转过头去,等待起祭天时辰的到来。 混迹在汉臣队列里的萧何和夏侯婴默然注视着这一场三个人的眉眼官司,接近于无奈地对视了一眼。 ——两个月前陛下才从韩信手里把军权拿走的吧?韩信这就不生气了? ——将军都已经习惯了吧……陛下又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而站在一边的张良也默然收回了视线,天下一统之后,他复杂的心绪到底平复了些许,可心底来回揣测着韩信和彭越之间的沉默,他又不免生出新的担忧。 汉灭西楚,除了最后的大战,刘邦自己率领大军在正面战场和项羽展开了长期相持,北方依仗韩信灭魏、取代、破赵、降燕、击齐,南方依靠英布叛楚助汉,后方则幸有彭越不断地游击作战骚扰项羽,断其粮道。 第2章 可以说整场战争称得上一句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了。 但是多线作战所带来的隐患,此刻却已然在韩信和彭越的陌生中显现出来了。 张良突兀地,模模糊糊地生出一个对于今日来说,太过不吉与残酷的念头。 ……韩信和彭越也算得上是相互扶持着消灭了楚国了,但他们却不曾蒙面,哪怕相处了两个月依旧形同陌路。 对于汉家天下来说,诸侯王不结朋党也许确实是一件好事…… 可是那么久的战争,不曾蒙面的又何止是韩信与彭越二人呢? 陛下在荥阳一带和项羽相互僵持,固然困住了项羽,而给予了其他路诸侯削弱楚国势力的机会……——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被项羽困在了一隅,与各路诸侯大将……又见过几面呢? 他突然浑身一冷,意识到这一点之时,仿佛有什么曾经模糊而朦胧的面纱此刻被冰冷的现实无情的刺破开来,以至于脊背上都有些芒刺针扎般的不安开始骚动。 但时间是不等人的,伴随着礼官的提醒,祭天的仪式即将开始,于是所有人都只得收拢了心思。 起台筑坛,告祭天地先祖。 在被刘邦嫌弃秦朝登基仪式的繁琐之后,身段灵活的博士叔孙通从善如流地大大简洁了整个仪式的流程。但这到底是一个新的帝国正式建立的伊始,于是也绝不称得上一句简陋。 当刘邦登上那万人景仰的高台临风而立,以韩信为首的六位诸侯王领头居首,以太尉卢绾为首的汉和诸侯各国的大臣、将军三百余人跟随,共同奉进皇帝尊号。 甫一叩首,是黑压压一片低垂的头颅,密密麻麻、衣袂压着衣袂,如山似林般的致敬与称臣。 ——多么让人沉醉的场景啊,何等英豪能不在如此场面之中心中豪情万丈高? 然而还来不及等刘邦为此欢欣,一片雪白到接近晃眼的光直直地压在了他们头上,缀成一块光滑细腻的幕布。 来不及过多的思考,来不及为这样的现象而惊叹与发问,所有的疑虑与惊怖都还来不及于心中升起分毫。 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那自天幕中响起的,柔和但缥缈到辨不清性别的声音。 【大家好,今天给大家带来的历史解说,是历史上大一统王朝所诞生的两个谥号为景的实权皇帝:汉景帝刘启和明景帝朱祁钰。 本期视频的主题,也许还可以叫做—— 《景帝命运与悲哀的共通之处》】 电光火石之间,这短短几句所带来的冲击还来不及被在场所有人所反应过来。 陈平——除了常年跟人心算计、情报诡计打交道的护军中尉以外还能有谁呢——就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重要的词汇,于是抢在所有人之前,来不及有任何请示地出列,果断而笃定地叩首。 “臣为陛下贺!汉朝日后能有明君以继,其艰难坎坷也有神迹早早降下,此乃天佑我汉家。” 犀利地,尖锐地,不容所有人质疑地,陈平将整件事情定义为了神迹、天佑。 多聪明的臣子啊,于是迟了一步反应过来,没来得及心惊就已经有人替他处理好了首尾的刘邦霎时平复下了心绪,再开口,替整件事情下了最终的定性。 “这必然是上天庇佑我汉家江山,”深知未知的恐怖永远比已知更令人困扰,匆匆让群臣退下只可能会在人心中造成新一波的混乱,刘邦不得不对着在场所有人高声宣告以安定人心。 “还请诸君共赏。” 于是没有一个人敢在这样的政治压力下提及那个前所未闻的明景帝来煞风景。 众人开口便是交相称颂着汉家江山后继有人,只有少许的人在心底揣测着那个悲哀,和那个闻所未闻的明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正式开始聊聊汉明景帝这两个运气不好的倒霉蛋之前,我们其实可以先来点诡异的历史巧合来暖暖场子。 按照谥法来说,“景”这个谥号是个美谥:由义而济曰景,耆意大虑曰景,布义行刚曰景,致志大图曰景,繇义而成曰景,德行可仰曰景,法义而齐曰景,明照旁周曰景。 总的而言,是一个赠给有所作为的英主的上谥,甚至在美谥中都属于高级的那种。 可是我们可以历数一下历史上比较有名气的景帝们】 — 公元前180年 刚刚定下立他目前的长子刘启为太子的刘恒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现身的光幕。 原本屏退左右打算一人独自思考未来如何执政的新任皇帝,几乎是在天幕降临的瞬间便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 纯净的白光柔和地撒遍室内的每个角落,让皇帝得以清晰地看见上面的每一个细节。当难辨雌雄的天音响起,听见自己太子名讳时的刘恒更是忍不住攥紧了手心。 哪怕以刘恒这般沉稳从容的心性,在面对这样的局面时都不由惊疑地措手不及,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法不传六耳,此间室内仅他一人而已。 这是神迹吗?是上天有所昭告吗?还是什么妖孽诡异之说……不,那声音口口声声都是历史二字,史是指史官所记录的事吗,那历,指的是所经历过的?也就是过去事实的记载? 他看着眼前这张不知会给这天下带来何等震撼的光幕,冷静地思索着。 这会是后世人的言论吗?被哪里作弄人心的鬼神展示在他的面前,好看看他如何应对这未来风起云涌的吗? 第3章 端坐着挺直上身的皇帝静默着,在听到对他儿子“运气不好”这一锐评,又联想到前面“悲哀”二字之后,终于忍不住动了动眉梢。 权衡了一番之后,他还是走到了门口,高声对原本被他屏退,只敢远远待着的侍从交代。 “把太子唤来,到时候你们不必一起进来,离远一点。” 让他看看他这个本来是为了稳定自己位子而立的太子,未来有什么成色。 【其中最有名的一位,当然是和他爹并称文景之治的汉景帝刘启。 他在位期间平定七国之乱,加强中央集权,开始了汉初休养生息局面的初步变革,具体功绩我们后面慢慢详解。 他是48岁的时候因病去世,某种意义上和他47岁因病去世的亲爹汉文帝是同一个死法了】 ——? 本来还风轻云淡,打算等太子来好好教育一下的刘恒沉默了。 虽然听到文景之治的时候他还是挺高兴的,毕竟刘启是景帝,那么这个文帝很显然就是自己。能被称为治世代表着自己一生的心血没有白费。 但是……刘启是他亲儿子,他根据文景之治推出来自己是汉文帝。 刘恒罕见地面无表情,无言中顿悟了那个之前依靠上下文猜出来的“倒霉蛋”一词的用法。 好家伙,47岁因病去世,倒霉蛋竟是我自己。 — 示意左右给自己搬来坐具,安坐下来的刘邦忍不住狠狠一拍大腿,疼得龇牙咧嘴都比不上心中的痛心疾首。 “好小子们啊,怎么不学学你们祖宗我,不学学我爹,我俩的命硬啊!” 刘邦今年都五十五了,这俩后世子孙,没一个起码活到刘邦登基的年纪的。! 第2章 【在继承人的选定方面,刘启的亲妈窦太后曾经想要让刘启将皇位传给他同母的亲弟弟,梁孝王刘武。 在经历了一场复杂的,并且与当时刘启的处境密不可分的,漫长的政治斗争之后,刘启才成功将梁王的实力削弱到不足以对皇位继承构成威胁,并且废掉了逐渐不合他心意的太子刘荣,改立了后来的汉武帝刘彻。 整个过程所牵扯到当时政局的方方面面,我们之后再来详解】 “之后之后……这后世人在重要的方面总是避重就轻地说是后面再详解……” 刘邦小声地跟被他喊来凑在一起议事的几人嘀嘀咕咕。 虽然一开始为了稳定局势,以陈平带头将天幕定性为神迹,但在场大多是头脑灵活的一时人物,自然也不难看出这天幕发声之人理当是后世在评说。 整个登基的流程可以说是被迫终止了,但万幸的是大家都不缺这个走走过场的名头。 为了从后世人的口中得知更多对现下有利的消息,刘邦果断令人搬来了些坐具,干脆在这空地简单地拉了个议事的班子。 张良、陈平这两位谋士自然是要有的,萧何和韩信的脑子也好使,并且万一遇到了专业性问题,当然该由他们出谋划策。 “陛下大可不必心急,”张良的言语仿佛永远都是那般平静,却总能给听众带来打动人心的信赖感。 “景帝的父亲谥号为文,儿子的谥号为武,可见汉家最起码出了三任连着的明君,所创的治世能为后世称道,已足以使人心安定。” “至于所谓后来详解,就算再后,那必然也还是会提及。能侥幸预言后世的祸福已然是蒙上天恩赐,对这般机遇指指点点难免太过苛刻。” 于是刘邦的情绪也随着他的讲述安定下来,不急反笑,喜气洋洋地附和起来:“此言甚是,是孤着相了。” 要不然为什么秦朝,项羽他们都不曾有过这样观照后世的机会呢?这确实是独一无二的幸运啊! 他看着光幕上浮现出来刘启的模样,只感觉越看越顺眼。多英朗的小子啊,有他祖宗的风范! — 刘恒不知道另一个时空里他爹的得意洋洋,只是看着光幕上变幻而出的影像,他长成的亲儿子。 所谓相由心生,眉眼间由内而外张扬着一种自信与刚强的青年在宴饮之时举起了酒杯,虽然脸上已经染上了些酒酣的薄红,但那双半敛着的眼睛依旧清醒的接近锋利。 他面色不变从容开口,道出的话语虽不曾为光幕所泄露,可是看见光幕上虽然年老,依旧看得出眼下美貌轮廓的妇人真心实意的喜悦,以及一旁面生、但与刘启颇有七分相像的青年强行压抑狂喜,却也难掩眼中野心张扬的虚伪推辞。 刘恒自然看得出来,这就是光幕口中,窦姬想要让他的好大儿把皇位传给亲弟弟的事情。 但是……厚黑的汉帝脸上的笑意不由真诚了几分,光是看见未来刘启那双眼睛,他便能知道这个孩子未来没有长歪。 【晋景帝司马师,虽然他生前没能成功当上皇帝,但是考虑到西晋多少算个大一统王朝,司马师又为司马家篡位事业做出了莫大的贡献,我们在这里还是把他当皇帝算。 毕竟就像曹老板一样,虽然他生前也没当上皇帝,但是谁又会觉得不能把他堂堂魏武帝当皇帝算呢? 司马师活着的时候能够独揽魏国大权,政治军事一把抓,其权势之重以至于能够废立魏帝,行伊霍之事,却没有伊霍忠君之心。 他最后是48岁的时候因病重去世,和刘启竟然活的是同一个岁数,虽然都是英年早逝,但成功双双喜提景帝的年龄上限】 第4章 这一句话多少就带点现代地狱笑话的特色,炸的汉初在场所有人面面相觑,愣是对这后世人的戏谑生出了些摸不着头脑的观感来。 连韩信听到最后那个喜提年龄上限都愣是没绷住,一向安静寡言,拘谨矜持到甚至称得上有些孤僻的大将军终于忍不住在刘邦临时召集来的议事班子里发表了第一句话,带着点茫然感叹意味着的。 “这后世人多少有点刻薄……”但是韩信到底是韩信,心细如发的兵仙话音一转便落在另一处上,“但四十八岁……虽然比起陛下和太上皇而言确实年寿不丰,到底也已经是接近知天命的年纪了。” 而这都能被后世人评价出一句英年早逝……韩信没说出最后的结论,只是又安静地沉默下去。 顺着他思路的刘邦紧跟着一语道破:“后世人普遍活得比我们久,久到这个年纪在他们看来太过平常。” 自刘邦话语脱口而出的刹那,在场几位顶顶聪明的人物都沉默了,连得出结论的刘邦都一阵神情恍惚。 岁月变迁所带来的沧海桑田,就这样不经意地,在后世人言语间泄露出了短暂的冰山一角,其重量便足以令他们这种当世顶尖的人物而瞠目结舌。 多恍惚……又多梦幻啊…… 汉初君臣相对无言着。 — 公元221年 刚刚派遣完使臣前去江东册封孙权为吴王、大将军、领荆州牧,节督荆、扬、交三州诸军事,赐九锡的曹丕看着面前的光幕,脸上一阵阴晴不定。 他刚一回到寝殿就屏退了所有人,想要再一次好好独自品味一番孙权上表称臣的在他心头酿出的滋味。 曹丕当然是骄傲着的,他是自小文武双全的人物,才华横溢的天才,心胸有城府,绣口吐文章。 但他的生命里总是作为权威立着一个男人,他的父亲,他文人情结总是避让不开的阴影,现今已被他宣布荣升为魏武帝的曹操。 他的文采不被偏好气象宽阔的曹操所欣赏,他口中总是称赞着的,是被一群人簇拥着与他敌对的弟弟曹植。 他的能力不被骄傲自矜着的丞相所满意,大败过后的灰头土脸,他所景仰着的父亲却在长吁短叹着对面吴主的意气风发。 “生子当如孙仲谋”,你听听,这是多么刺耳的评价啊,把当时就在他身边的曹丕本人又放在何处呢? 所以他在收到孙权上表的时候就感到一阵难以言明的隐秘的喜悦与报复的快感,值得他哪怕深夜都不由去细细品味这证明了什么,征服了什么,克服了什么的眩晕感。 而这光幕的降临毫不犹豫地打破了他个人的沉醉,并在他兴致缺缺的时候给了他当头一棒的震撼。 ……司马昭?废立魏帝?晋景帝? 他伸手去勾弄桌上摆放好了的蒲桃,深紫色的果实随着他指尖的发力破裂开来,深色的果汁沾染上魏帝白皙的手来。 这个季节早不是吃蒲桃的季节了……果然啊,哪怕再怎么悉心地保存着,照料着…… 比起应时的蒲桃来早已过熟而接近腐烂的果实,在他的指间被挤榨出最后的甜水,一道道曲折地沿着他的手指流淌而下,给所到之处带来一阵粘腻的恶心。 ……该腐烂的还是该腐烂掉。 他目光沉沉,略显嫌恶地取来内侍早就备好在一旁浸湿的布帛,一点点地将所有痕迹擦拭的干净。 晋,景,帝。 他一遍遍地,在心底念着这个名词。 【吴景帝孙休,这位的名气比起来应该小的多。 毕竟东吴到底只是一个割据政权,在孙权之后吴国的几任皇帝给江东、乃至于整片江南地区所带来的贡献,和孙权比起来,都称得上一句平平无奇,乃至于庸碌。 但相较于他被赶下皇位的弟弟和不干人事的侄子,孙休的执政大体上是称得上一句中和得体的。 假如他活的能更久一点,或许吴国的国运也能持续地更久一点,进而在晋蜀吴三家比烂大赛中说不准能苟到最后。 毕竟吴国灭亡是公元280年,他的好大侄孙皓是284年去的世。而晋武帝司马炎没比他多活几年,公元290年跟着走了。 之后著名的“何不食肉糜”的傻子皇帝晋惠帝司马衷继位,一年不到司马家自己就陷入了轰轰烈烈的八王之乱,司马联合司马杀了司马,激烈地开始交换物理意见。 在把整个天下搅和的一团乱麻之后,本就因为汉末连年的战乱而人口锐减,汉胡人口比例逐渐接近,急需一个平稳时代来修养生息,偏偏撞上司马家这群野心家的中原进入了第一次外族入侵的黑暗时刻——五胡乱华。 某种意义上来说,要是孙休活得久一点,再把位子成功传给太子,吴国挺得再久一点,说不定能趁着司马家的内乱,“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以慰孙权在天之灵了。 或者换一个角度,在南方依旧保持着东吴这样一大威胁的情况下,也许晋武帝就不会硬着头皮也要维护着嫡长子继承制把皇位交给司马衷,也不会因为想要保住司马家的皇位而大肆分封藩王。 或者说,在没收服东吴之前,他估计也没那个地盘和财力去分封。自己说不定也能规避掉后期好大喜功,奢华斗富的毛病,保持着前期的执政水平,将比烂大赛内卷成为竞争上位了】 第5章 刘邦:汉末! 本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把后世魏帝被权臣把持当乐子看的刘邦一下子头皮发麻。 已知后世:司马家篡了魏国的位建立了晋朝,那个东吴以及光幕里提了一嘴的蜀和晋朝曾经并列,他们家所处的时代是汉末战乱之后甚至来不及好好休养生息…… 而后世所提到的跟魏国有关的,是一个被评价和那个想要篡位的司马师差不多的曹老板:虽然生前没当上皇帝,死后被追封魏武帝…… 好家伙……刘邦幽幽地凝视着光幕,原来先被篡位的竟是我自己啊——! 但比起帝位传承、王朝延续这样敏感的话题,他议事班子里的人更多关注到的是后面那个五胡乱华的名词。“外族入侵?黑暗时刻?” 韩信的声音很轻,但咬字却极重。明明只是几人之间才能听见的低语,所有人却都能感受到那接近咬牙切齿的,压抑着的不曾宣泄而出的怒火。 萧何尝试保持冷静:“后世人所说,是因为中原战乱人口减少,以至于汉胡人口比例趋于接近,最后才会导致那样的结果。也就是说,只要中原还保持着足够强大的优势……” 他说不下去了,抿住了唇舌,让一旁向来不吝于往人性最黑暗的方向去思考的陈平尖锐地指出关键:“但没有人能确保永恒的强大。” 周室煌煌八百年基业,周天子在春秋战国之时,遇见的却是什么情况呢? 是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大夫出!连为前任国君置办丧事都要去向自己的诸侯国鲁国借钱——甚至如果不是鲁国一向最为亲近周室,连借都有可能借不到。 秦国六世余烈,终于始皇之际一朝得统天下,兼并列国。其自认功盖三皇,德高五帝,自命始皇帝,认为秦朝能够二世、三世,乃至万世而为君。 结果始皇崩逝,二世即位,两年而天下人心尽失被以“暴秦”诛。 谁又能永远强大呢? 张良正色着,素来神色平淡的谋士罕见地神色凝重,看向了也意识到事件严重性的刘邦。 “万望陛下为后世子孙计。” 但刘邦不敢立即回复他这样的期许,他的目光自张良身上移开,继而停住在韩信的脸上。 他年轻的,意气风发,绝无仅有空前绝后震古烁今的大将军也在看着他,用着他那双黑白显得太分明的眼睛,总是静默着清澈的水潭此刻却闪着锐利的刀光。 他满头的乌发还不曾生出哪怕一根的白发,应着一身玄色的诸侯王的华服,明明是极庄重的颜色,却让他有一种被灼伤眼眸的痛。 但韩信没读懂他不敢言说的心思,或者说他故意不去弄懂。他只是郑重地一拜,叩首地坚决。 “若陛下有意,臣愿为陛下平定胡虏。”他顿了顿,进一步阐述着自己的想法,“但臣希望陛下也能为当世天下计。当今天下初定,国朝元气大伤,而对北方的了解却不够深入。” “当今之计,理当是休养生息,让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养精蓄锐之后才能有驱除胡虏的底气。与此同时暗派细作潜入匈奴,窥其内部局势,知己知彼方能一举为后世子孙计。” “像你在赵国所做的那般?”刘邦冷不丁地发问。 而韩信自然坦坦荡荡地肯定:“是。” 同样自负着自己军事能力的君主沉默了半晌,面对汉朝所有的将领,他都敢大言不惭地高声嚷嚷上一句“老子提三尺剑以安天下”,骄傲地对自己的手下人指指点点。 只有在韩信的面前他才会踌躇不定,才会自惭形秽。 因为他自知比不上章邯更比不上项羽。但那两个举世数一数二的将领都先后败倒在韩信的剑下,于是所有人都能知道这个时代该署上谁的名字,谁的名声将要压倒一个时代的英豪。 而现今韩信拜倒在他的面前,毫无保留地露出一截脆弱而颀长的脖颈,仿佛将他的身家性命交付到他的掌中,任由他左右他的命运。 刘邦难以自制的感到惶惑,注视着他面前的楚王,品鉴着他短短几句话的底下流露出来的赤心。 “那样的话,为了防备北方胡虏,我想为卿改藩。” 他语气和缓着娓娓道来,帝王深沉的眼睛凝视着臣下的一举一动。 他曾经不敢相信韩信。 因为他们的一切交情都太过急促,匆匆忙忙地登台拜将,他几乎是孤掷一注般将所有希望押注在韩信的身上,甚至能够信赖的只是萧何与夏侯婴的几次谏言,只是韩信在他面前没有实绩支撑的汉中策。 太过狂暴而急促的战争,太过短促与短暂的交流,他来不及看清韩信的为人,直到他不曾叛汉救楚选择自立,才粗略品出些许熟悉的滋味。 那是刘邦早年熟悉的游侠风范,是他早年亲历而倾慕的士为知己者死的战国门客们的风尚。 他们没去管天幕继续阐述着的什么——反正自有别人替他们去聆听,刘邦此刻全然的心神只能停留在韩信的身上,因为他无疑在逼问韩信的忠心。 而韩信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又仿佛没有。 没有丝毫的犹豫,他再拜而起,声音坚定地铿锵,让刘邦得以看见他没有丝毫动摇的眼神。 他能隐约听见隔得稍远的群臣望见这边举动而在窃窃私语,但他们肯定也不能听闻见这里一场足以震撼整个汉朝政治格局的对话。 第6章 而这些窃窃私语他此刻懒得去理会了,因为虫鸣怎有黄钟大吕的振聋发聩。 “悉听遵命。”! 第3章 【孙休是29岁暴病而卒,突发恶疾而身体状况急剧恶化,来不及做过多的布置。 临死前甚至因为口不能言,只能紧握着他信重的旧臣丞相濮阳兴的手臂,指着太子示意他辅佐太子继位。 结果他死后,他最信任的两个大臣,濮阳兴和张布合谋,以太子年幼,只有十岁为由,违背了他的遗愿,迎立他的侄子孙皓为帝。 不得不说这两个大臣也是真的傻子。也不去想想孙休为什么会把年幼的太子只托付给他们,而甚至没去找宗亲呢,真的只是因为病重吗? ——因为他自己能够上位,靠的就是他爹孙权选定的一方托孤大臣势力,宗亲势力新的领头人孙綝废掉了原来年幼的吴帝孙亮,转而迎立他。 孙綝的下场是什么呢? 是因为明面上骄横不法,实际上对皇位产生了非议,被孙休收拾了。 当然了,孙权的托孤其实是他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其利益分割与分权分化从理论上来说都干的很漂亮。 唯一可惜的是没料到宗亲代表孙峻、孙綝的脑子都有坑,哪怕卖了孙家也要跟江东士族搅到一起,从而打破了三方托孤势力的均势,我们之后有空在他个人专篇里面可以详解一下。 孙休自以为自己避开了亲爹曾经不小心掉入的坑,万万没想到选定的两个臣子的脑子也不太好使。 他们完全没意识到多年以来孙休的偏爱,对他们骄横的包庇,已经把他们两人完全捆绑在了孙休一脉的身上,还很傻白甜的干出了同样的迎立年长藩王为帝的操作。 下场就是这俩大臣,以及孙休的皇后太子,先后被孙皓找了借口或是杀了或是逼死,记好这个结果】 — 公元209年 孙权和徐玉面面相觑,尤其在听到天幕对他未来儿子下场的辛辣讽刺,和对自己临终安排的淡淡惋惜,只感觉有一种世事无常的恍惚感。 他本来处理完了一天事务,想着刚出生不久的长子被他抱养到了徐玉这里,于是满怀着慈父心肠跑来逗逗亲儿子。 结果刚刚让侍立左右的仆从们全部下去,决定和老婆孩子好好培养一下感情,就被突然出现的光幕接连不断的暴言狠狠冲击了一波。 年轻的吴主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将刚刚字少事大的剧透在心里理顺了一遍逻辑。 首先,他未来有,嗯,起步三个亲儿子掺和进了这一团乱麻里。 他本来传位给了叫做孙亮的小儿子,结果托孤对象没找好,被宗亲背叛改立了应该稍微大一点的孙休,结果孙休死的早,皇位又被传给了侄子孙皓。 孙亮既然小到没办法亲政,应该是没有儿子的,那么孙皓就应该是另一个他不知名的儿子的儿子。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啊?登儿呢?登儿去哪里了?登儿是他的长子,他怎么可能不立登儿为继承人?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孙权心下一沉,阴影悄无声息地爬上他的心头。 ……孙登没能活到他传位的时候,或者未来的孙登实在不合他的心意。 他看着徐玉怀中懵懂的,被天幕吵醒后,此刻用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眸看着他的动作,笑呵呵地朝他伸手的长子。 他在朝他笑着啊,这可是他苦苦等待,直到27岁才盼来降生的长子啊。 徐玉同样也意识到了他不曾言说出的忧虑,多么冰雪聪明的女儿啊,她身上流着和孙权相同的血,孙家人的敏锐在她身上同样也能展现出征兆来。 但孙权可以用审视的目光去看尚且还来不及和他培养起深情的孩子,徐玉不能。 孙登是孙权的长子,是徐玉的养子,考虑到孙权多年来对她的的平平,也许还会是她唯一的后半生的保障。 所以她当机立断地落下泪来,娇俏的美人垂泪靠在孙权的肩头,稚嫩的孩童被举到父亲的眼前,不知晓大人复杂交锋的幼儿只是顺从着本能,乐呵呵地向着熟悉的人影伸手。 “表叔,”她跟着自己父系的血缘关系称呼着她的丈夫,泪眼朦胧地泣声道,“孙休识人不清,孙亮年幼无知,孙皓残暴不仁……都是登儿福薄啊,没有办法继承你的大业。” 灼热的眼泪滴落到他的胸膛,于是同样情感丰富的吴主也忍不住跟着眼眶一红,在徐玉最后哀婉的“恳请表叔你多怜惜几分登儿吧”一声中,滚烫的眼泪也沾湿了衣襟。 “为我磨墨。” 他的脑海里碰撞着种种的碎片:魏国建立,晋朝代魏,晋蜀吴的三家分立,宗亲,吴国灭亡……这些语焉不详的重大事件,在政治家的思虑中被珠串成链。 他没什么心思去考虑早已作古的汉景帝,此刻也分不出心神去听听那后世的明朝又有什么样的悲哀。 “我要写信给公瑾招他回来。”他斩钉截铁地对着徐玉说,“此等大事必须同他商议。” — 【明景帝朱祁钰,这位更是重量级。 他在堡宗朱祁镇大肆举兵亲征,结果土木堡之变葬送了二十万大军,败了大明永乐仁宣三代积攒留下的家底之后临危受命,在瓦剌兵锋直指京城的危难之际登基为帝,君臣勠力同心力挽狂澜给大明续了一波命。 第7章 在在位八年,基本上年年都有天灾人祸这样的地狱开局的情况下,做到了渐有中兴之迹,一扫堡宗在位之时朝堂上奸佞横行的妖风邪气,政治清明,广开言路。 可以说在大明皇帝中算得上英主的水准了】 — 公元1428年 拿着册封太子的圣旨的朱瞻基:突然感觉这圣旨有点烫手。 本来在听到被后人称为景帝的皇帝不是朱祁镇的时候,他就感觉事情有点不对,谨慎地决定先静观其变,听听那个现在还没个影的儿子干的怎么样。 万万没想到甚至还没来得及细讲朱祁钰的生平,所暴露出来的信息量就已经足够把他整个人砸懵了。 从小就被全家人,尤其是他亲爷爷朱棣所宠爱的“好圣孙”只感觉自己一口气都差点没顺上来,眼前随之一花,身体跟着一软,把底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群臣吓得魂不附体,匆忙之下都顾不得君臣之礼,手忙脚乱地要去搀扶。 朱瞻基摆了摆手,扶住了龙椅的扶手,深呼吸了一口气。 “朕没事,”他恶狠狠地咬牙切齿,“让我好好看看朱祁镇那小子到底干了些什么混账事情!” 天幕不是要详解这明景帝吗?把土木堡之变也给他好好详解一波!什么叫做葬送二十万大军……败了三代家底! 什么叫做瓦剌兵锋直指京城,甚至在已有皇帝的情况下,还要另立新帝的……! 联想到靖康之耻,朱瞻基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跳又更急促了几分。 朱祁镇这混账最好是给他死在土木堡了所以才被后人讽刺是堡宗。 ——别给他当了徽钦二帝! 但可怜的朱瞻基啊,重量级的还在后面呢。 【结果29岁的时候,因为身体不适,病重卧病,对禁军失去了实时的操控权。 其膝下独子朱见济早夭,太子之位空悬,而最大的竞争者就是虽最终被废,但曾经到底被立为过太子的,朱祁镇的长子朱见深。 于是朱祁镇纠集想要从龙之功的反动力量,发动了臭名昭著的夺门之变,夺取了政权。 夺门之后下令大肆缉捕、清算景帝近臣,派人勒死了朱祁钰,将以力挽天倾的兵部尚书于谦为首的一派景泰名臣处死的处死,流放的流放,逼迫致仕的致仕。 成功做到了六部为之一空,满朝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再加上土木堡之变堡宗就已经把满朝文武,尤其是高官能臣带着送死了一波。 景泰八年的心血最终付诸东流,妃嫔被殉葬,早死的太子和皇后被废黜了尊号,甚至于坟墓都要被开掘,满朝近臣命丧黄泉。 瞧瞧这个下场眼熟不眼熟?历史有的时候还真的在循环,他和孙休并列成了景帝年龄的下限】 这下真的眼前一黑了。 朱瞻基一声不吭着地直接绝倒,把满朝文武吓得心率急剧升高。 ——要知道朱瞻基眼下就那一个未来要把在座不少大臣的命一起葬送掉的混账儿子啊!那未来的明景帝还没有个影呢!陛下这要是被气出了个好歹来…… 看着光幕上一脸阴郁与狠辣的青年人,嘴角含着狞笑地旁观着他血脉相连的兄弟躺在病床上,被他指使的宦官活活用白绫勒死,甚至还不忘语气轻快而辛辣地在一旁,告诉他那为国呕心沥血的弟弟,他所亲近信重的大臣的凄惨死讯。 再回想起土木堡之变一词出现之际,在座有些人虽苍老但也看得出熟悉的轮廓——夭寿啊,英国公和成国公他俩位老人家都折了进去! 那奸佞横行的画面更是让不少老大人们看了就心梗:堂堂大臣,竟要向一阉人卖好行贿;兵部尚书,竟会被罚跪草中;赫赫国公,竟然要向一阉人膝行面见——! 这要是让朱祁镇再上位,满朝衮衮诸公,又有谁最终能落到个好下场?! “陛下啊!陛下!万望您保重龙体啊陛下!” “太子望之不似人君啊陛下!伏惟陛下您深思啊!” “太医呢!一些个没有眼力见的,快去喊太医啊!” 朝堂之上一片混乱,吵吵嚷嚷地沸沸扬扬,于是本就只是一朝急火攻心的朱瞻基很快悠悠转醒,伸手把那道被他后来藏进衣袖的圣旨掏了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撕了个粉碎。 “太子?什么太子?我哪里说过要立太子?祖训有言有嫡立嫡,皇后虽无男息,却也诞下过子嗣,哪里有提前册封庶长子为太子的道理!” 他是真的气急了,连带着对一向放在心尖尖上的孙氏都带上恼火的忿怨。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无缘无故的感情,他之所以想要立朱祁镇为太子,难道是因为他对这个刚出生没多久的长子有着什么特别深厚的情感吗? 当然是因为子以母贵,他所偏爱的是这儿子的生母啊! 他本来打算借此废掉原配胡皇后,改而让孙氏为后——现在为了朱祁镇绝对不能登基,他势必不可能让孙氏再为后了,他也不情愿让孙氏为后了。 为了尚未发生的事而去杀害尚且无辜着的孩子是不可能的,但要再放任他为帝……恐怕这满朝文武的心都会先散掉。 朱瞻基转头吩咐到:“去把御医喊来。” 他真害怕自己会被气出什么好歹来了。 天幕啊天幕……他虔诚祈祷起来,你快点跟我细细说说我未来那个争气的儿子什么时候出生啊,谁生的啊? 第8章 ——救救大明! 但天幕很明显听不见他的祈祷。 【最后一个有名的景帝,是清景帝光绪,这位仁兄的事迹相信学过初中历史的人都有所耳闻,这里不多加叙述了,因为有点敏感。 他最后是37岁被宣布因病去世,但真正死因很可能是被毒死,死后在掌权太后的操控下扶立了侄子溥仪即位,后来发生了什么更是众所皆知,我们更不论述】 【所以啊,我们总结一下这些景帝的人生历程,可以说各有各的悲剧,总的而言都是早死多病继承人波折的倒霉蛋。 横向对比,混的最好的果然还得是属老刘家祖传强运的刘启。 虽然他常年被人锐评:往上比不过他爷爷汉高祖,他爹汉太宗文皇帝,往下比不过他儿子汉世宗武皇帝,他曾曾孙子汉中宗宣皇帝。 成功在上下五代明君的队列中当上了西汉庙号守门员,干的比他好的有庙号,没有的就不给。 甚至因为他儿子的后代里还分别又出了汉世祖光武帝刘秀,和汉昭烈帝刘备。这两个人分别建立了东汉和蜀汉,相继给汉朝强行续命。 虽然前者时长后者时短,但到底能死灰复活两次,不得不让人调侃一句他“为国生子”。 但这些调侃的说法并不意味着刘启的政绩是不及格的,是平庸的,乃至于一些很离谱的人宣称的,完全模仿着他爹的路子在走,换谁上接手汉文帝留下的家业都能续出个文景之治来。 太可乐了,家人们! 刘启之所以没拿到庙号,那是因为他的竞争对手都是些什么样的存在啊! 西汉四个能拿庙号的皇帝,基本上都是排皇帝排行榜的时候,能竞争前十五的热门选手,尤其是刘邦和刘彻,他俩甚至能基本稳定前五。 刘启这个庙号守门员的水平,那可不能叫做及格线标准,拿他来做及格线,那自古以来没多少个及格的皇帝了。 硬要说的应该是——那四个都能进前十五,他卡位第十六吧】! 第4章 “父wa——皇。” 原本注视着光幕细细品味着后世的风波和汉家几世的荣光的刘恒,在这声和光幕比起来显得有些微弱的童声中回过神来,望向了门口。 努力试图绷着一张稚嫩的小脸,但依旧难掩睡眼惺忪的孩子规规矩矩地走了进来,正是之前被他派近侍喊来的太子刘启。 年仅九岁的孩子,跟着祖母和母亲舟车劳顿、千里迢迢从代国赶到帝国的中心长安,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就被封为太子。一番周折劳心劳力,好不容易能睡个好觉,又被他精力充沛的亲爹派人从睡梦中揪起来的小孩不敢对一向很有威严的亲爹有所抱怨,但一开口差点又喊出没改口之前的称呼。 这确实是脑子还懵着的没清醒过来。 刘恒回忆了一下之前光幕放送的英朗青年,再看看眼前望着天幕,有点好奇但还有些没睡好的蔫巴的小孩,怀揣着一些难言的怀疑人生和因光幕而起的怜子之心,他伸手把孩子抱起来放在了膝上。 ……还别说,这孩子有点坠手,是实心的崽。 “好好看着,仔细听着。” 他也不知道这孩子未来怎么长成那样的,希望天幕能给他个方向,最好替他好好激励一下太子……刘恒也默默祈祷。 很明显,老刘家人的运气确实是比老朱家的要稍微好上那么一点。 【说到汉景帝,我们肯定要提的是文景之治。太著名的治世了,后世有些治世被评论时都要拿来和文景比一比——对,这里说的就是明朝的仁宣之治,被评价为如果不是这俩皇帝死的太早,说不定可以和文景比隆】 朱瞻基:……别再戳人伤疤了!我知道自己活的短了!已经在让太医负责调养了! 【但很遗憾的一点,也正因为文景之治的名声赫赫,以至于刘启整个人鲜明的个人特色都被这样的治世所掩盖。 人们在提及他时,大多认为他和他爹一样,都是那种信奉黄老之学,休养生息、无为而治攒出来的治世。 这样的误解一直上溯,甚至最终能够上溯到《汉书》。 西汉最著名的史学家司马迁,虽然本人对孝景皇帝的为人不太感冒,但到底还是中肯且贴切地在《史记》的自序中论述他为“诸侯骄恣,吴首为乱,京师行诛,七国伏辜,天下翕然,大安殷富。作孝景本纪第十一”。 而东汉初年的杜笃在《汉都赋》中更是直言“德隆于太宗,财衍于孝景”。 也就是说,在这个时期,汉朝人对刘启的普遍认识还在于锐意进取的富国强兵的有为帝王】 虽然缺乏了开头的一些信息补充,对于突然接触的天幕信息还多少有些茫然的刘启敏锐地捕捉到了最后的关键词。 他仰头去看他爹,一双原本还带着困意的眼睛现在终于精神了,亮晶晶地闪着:“天幕在夸我吗?” 刘恒面带微笑地揉了揉他细软的头发,轻轻点头。 【但是情况到了班固开始写《汉书》的时候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儒家学说的影响已经深入人心,再加上班固本人尊汉情结的浓厚,他在为刘启作本纪的时候就大刀阔斧,简直堪称重塑了孝景皇帝的历史形象,将他改写为仁厚的有德之君。他将对刘启富国、平藩的功绩和刻削的性格缺陷一并隐去,并成功的加上了一句其实不如不加的,影响了几千年来历史对刘启评价的评语 第9章 ——“孝景遵业”】 结束了和韩信短暂的单方面心理博弈后,满脸笑意盈盈的刘邦十分自然且爽快地开始四下吆喝起来,让人给在座诸卿都上点酒食,并且很顺手地把侍从们第一波给他送上的佳肴推给了同样重新落座的韩信。 嗯——当年为了迅速增进君臣感情,解衣推食做的太过火都已经形成下意识的习惯了。 品着口美滋滋的小酒,听着萧何复述的后世人对他们五代明君的夸赞的刘邦,在听到爷爷汉高祖的时候,吞咽酒液的动作突然顿住。 刘邦:?这小子是我孙子?我儿子是那个汉文帝? 他略带狐疑地咂了咂嘴,脸上却没露出什么破绽来,依旧笑着为他的后世儿孙们拍手称赞。 刘邦:你与其让我相信刘盈能当上那个汉文帝,还不如让我相信文帝喊的是吕雉! 这份表面上的和睦最后只持续到了天幕先后道出了“儒家”“仁厚”“遵业”这几个词汇。 这个临时的议事班子里的五个人面面相觑:韩信是茫然的从众,萧何是诡异的抽搐,张良是不动如山的沉稳,陈平是深藏不露的假笑。 刘邦,刘邦才是最破功的那个,好悬没被自己一口酒呛死,干咳了半天。 他自己信奉的就是道家那一套治国理念,所以在听到文帝信黄老的时候也没什么反应。就算知道了景帝会进行改革,也没多意外——治国之术本来就该因时而变,随时而变。 但听到儒家影响之下,后世把他孙子硬往仁厚有德之君去塑造,自己就是个混不吝的游侠脾性,浑身反骨甚至敢往儒生帽子里撒尿的刘邦是真的很难去想象那是一幅什么样的画面。 并且遵什么业啊,他心底恼火地隔着几百年时光对那个这么写他孙子的史学家批驳起来,这遵业听上去就普普通通啊! 【班固的《汉书》在东汉以及魏晋之时可以说是名重一时,为世人传颂,在这样强大的舆论影响下,大家都自然而然地接受了“遵业”、“恭俭”这样的评价。 再等到唐宋之时,儒学家们进一步地重义轻利、重文治轻武功的思想观念,更使得他们对刘启富国强兵,加强中央集权的功绩加以忽视。反而在失去了班固对汉家的滤镜与美化之后,因为对君主德行修养要求的提高,进一步苛责与批判起刘启的刻薄寡恩。 比如唐代司马贞在《史记索隐》中就既称刘启“因脩静默”,又斥责他诛杀功臣,寡恩刻薄,甚至于觉得他计谋有失。 宋代的儒学家就更不客气,苏辙干脆直接批判他“忌克少恩,无人君之量”,不少人直接暴论景帝不如文帝远矣。 这种观念延续到现代,甚至逐步发展出来是汉文帝成就了汉景帝这样荒谬的言论。 但事实并不是如此,文景、文景,这俩父子实际上是正儿八经在相互成就的两个皇帝。而刘启作为老刘家个性鲜明的典型代表,对于班固想要为他塑造的形象估计知道了也会不屑地冷哼一声。】 “没错……!”刘恒听见了怀里实心的儿子小声的嘟囔,他垂眼去看,本来被夸的高高兴兴的小孩此刻皱起了眉头,仿佛是被后世口中“唐宋儒学家”的尖锐评价给惹恼了,以至于原本白皙的小脸都染上一层薄怒的微红。 他捏着手,攥紧了自己的衣角。整个人委屈着,但不多,更明显的是一种被冒犯的气愤。 还不错,刘恒暗地里点了点头,最起码没有被骂哭,还有点自己的思考与主见,没因为后世的批判就被打击的哭唧唧的甚至一蹶不振。 当皇帝的就该有这样的心性与坚韧。 他冷不丁地把儿子颠了颠,吓得刘启忙不迭松开拳头去挽着他的臂膀,生怕被手上没数的亲爹颠下去。 然后他就听见他爹没头没脑地跟他说了一句话:“启儿你还是太白了点,以后得继续多加锻炼。” 凭白增加了课业压力的小刘启:……我不理解,我爹为什么嫌我白? 刘恒:之前看他长大后喝点酒都上脸,现在生气脸也跟着红,这脸太白了岂不是把他心里想什么都暴露了?还是去晒黑点吧。 【因为他不需要所谓仁厚的评价。他把自己的冷酷、刻薄、寡恩、多疑,一切性格里天生尖锐而锋利的特征都摆在明面上,像永远手持着利刃,大刀阔斧又精雕细琢起手中继承的帝国。】 刘邦再度品了一口杯中的美酒,唇角静默地带上了一抹极深的笑意。他放眼望向在场群臣,脑海里闪回过的是当年他所目睹的秦始皇出巡的浩荡场面。 ——大丈夫当如是,大丈夫当如是啊! 他沉默地向地上撒下一杯美酒,最后一滴琼浆滴落在这广阔黄土之上。 【雷厉风行,厉行变革,冷酷地打压解决处理掉一切站在他敌对面的势力。】 唇角也含着笑意的青年重又站在了光幕最中央的位置,他不像他的父亲那样生性节俭到接近苛待自己,于是意气风发的皇帝盛服华冠,一派庄严高贵的气质凛然自现。 但他也绝不是什么骄奢淫逸的纨绔子弟。他立太庙,制华服,修坟墓——但最终的目的是为了重制礼仪规范,让一个光辉的帝国得到它理应得的颜面。 【哪怕面对的是自己的恩师都下得了手】 眸色沉沉的帝王笑着询问面前跪拜请罪的恩师,对于突如其来的危机又有何解?向来同样骄傲着刚烈着的臣子,在真实的兵锋将至的压力之下也终于选择了退让,垂下了高昂着的头颅,卑微地道出理当割地求和。 第10章 于是他的头颅被作为赠送给朝臣和军队的礼物,胜利的集团们欢呼雀跃着为他们“迷途知返”的陛下庆贺,撕咬下早该夺回的荣光。没看见潜在笑意下的寒意。 【哪怕面对的是自己同母的胞弟都没有怜悯】 干出了刺杀朝臣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之后,毫无反省之意的胞弟躲藏在自己府邸的深处,偏心的母亲几近大怒地在他面前为小儿子辩护与偏袒着。 顺从孝道安静聆听,微笑迎合着的皇帝点着头,转手是借此为由对诸侯王的权力大削特削,弟死而地五分。 【哪怕面对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会动摇】 被他曾经立为太子又寄托过希望的年轻人,在他面前俯首着,是在垂泣着吗?还是内心怨恨着呢? 为了他最终择定的继承人,上头有一个当过太子地位稳固还有不少势力相随的长兄,这会是什么样的困扰啊…… 所以他满怀爱子之心地下令,为了一个儿子,杀了另一个儿子。 他愧疚过吗? 【意志仿佛钢铁般坚毅的君主】 【什么叫做布义行刚?这就叫布义行刚。】 很显然他不会啊。! 第5章 天幕的声音尽管听不出来后世人的性别,但那激昂的语气,那鼓舞的腔调,很难不让人听出里面的感慨与赞叹,甚至能让人为之一颤。 刘邦只感觉自己随着那一句句的感叹,仿佛血液之中都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逐渐跟着沸腾,跟着燃烧。 是那种莫名的意志,支撑着他年少时孤身闯荡江湖,拜在张耳门下为客;支撑着他毅然决然义释囚犯,避祸芒砀;支撑着他果断以沛县为基揭竿而起,响应着陈涉张楚的旗帜踏上了七年征程的第一步。 从默默无闻的沛县小吏再到最终富有海内的天下共主。 这足够了吗?刘邦问自己,不,还不足够。 他要的不是一句共主,他想做的是“皇帝”。 有些时候你真的不由感叹起遗传的伟大,仿佛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精神上的特质真的也能随着血脉传承下去。 一代代的渴望与期许,一步步地添砖加瓦,构筑起最后的大厦。 刘邦眨了眨眼睛。 刘邦:所以说啊,刘启这好孩子才像是我亲生的啊!刘盈你小子给乃公我去学习一下啊! — 不知道自己在隔壁世界,某种意义上喜提“好圣孙”称号的刘启正在和他爹小眼对大眼。 孝文皇帝多生性节俭,严苛自律的人啊,后妃连衣服都不得拖地,维帐上面连花纹都不绣,朴素节俭到苛待自己,结果上来就给他看了一眼亲儿子美华服的模样。 至于后面什么杀恩师,削弟地,甚至为了一个儿子弄死另一个儿子的,在他看来都不如这件事来的大。 毕竟后三者的理由给出的明明白白: 他的臣子希望让他割地去解决可以用另一种方式赢下的战争;他的胞弟骄横不法严重危及了皇帝的统治;他的废太子因为其本身存在就是对真正继承人的一种威胁 ——这些理由难道还不够说服他吗?难道还不够向刘恒证明未来刘启的心性吗? 所以他依旧是笑着的,如果不是眉眼弯弯间阴沉沉一阵黑气:“来,告诉父皇,是最近生活有什么不便了吗?花费难道哪里有苛刻你吗? 怎么别的学的都挺活灵活现的,不学了他的节俭了呢! “父皇——!您,您听我解释——后人不是也说了我没有骄奢淫逸吗!也说了我那样做是为了帝国的颜面!” 虽然年纪尚小,但从小就挺爱读书,接受了良好教育的刘启脑子确实是灵活的,虽然被他爹恐吓地有点害怕,但危机之中他还是果断抓住了为自己辩护的重点。 ——虽然他也不知道帝国的颜面是个什么解释。 刘恒眯起眼睛,对着儿子的脑壳不轻不重弹了一下,看着他嗷地一声捂住额头,装作可怜兮兮地地小心看过来。 “等后人说完我们再好好来聊聊什么叫做为君者要寡欲慎行。” — 【要具体说明汉景帝的功绩,我们首先得从汉初的社会背景以及刘启的个人经历开始讲起。 我们都知道,汉高祖刘邦最初在沛县揭竿而起,响应着陈胜、吴广起义建立起的张楚政权的口号,开启了他个人的反秦生涯。 又在秦亡,被封为汉王之后,在汉初三杰的辅佐之下东出汉中,经历了五年战争最终击败了西楚霸王项羽,于汉五年登基成为了皇帝,建立了汉帝国的雏形。 那些一路上跟着他南征北战过来,对他忠心耿耿又立下了无数战功的将士们也随之锦鲤跃龙门,通过军功授爵制完成了阶级跨越,并通过高帝五年诏对战后问题的处理,成功塑造出了一个庞大而惊人的汉初军功受益阶层。 这个阶层,上至汉初的三公九卿,列侯功臣,下至地方太守,乡族豪强。以追随着刘邦的军吏卒集团为主体,通过战后丰厚的赏赐与优待,拥有着强大的政治势力和经济基础的同时,还具备了高等的社会身份。 他们通过早年亲近的社会关系以及婚姻、师徒、交友等等方式,彼此之间相互扶持,相互帮助,日渐成为了汉初朝堂的主体。 刨除掉带着这个集团开创了基业,所以比例高达96%的汉高祖,我们可以看见,在吕惠执政期间,他们在三公九卿、王国相、郡太守这样的高位上占据了81%的比例,到了文帝,这个数字依旧高达50%。 第11章 可以说,在某种意义上,汉初军功受益集团左右着汉初政治的风向。】 晴天霹雳! 原本吃吃喝喝饮酒作乐,还能拿着陛下后世子孙以及往后朝代的皇帝们看看乐子的在场诸臣傻眼了。 这不能够啊,我们本来看乐子看的正高兴的呢?怎么一会啊,很快啊,这乐子就变成我们自己了! 别说本就利益相关的汉朝臣子们,便是隔了一层的诸侯王们听了天幕这话都不由心里捏了把汗,感觉自己一阵头皮发麻,一股兔死狐悲的忧伤莫名升起。 诚惶诚恐地,不知有多少人眼前犯晕,背后直冒冷汗,对这将后世人的言论带来的天幕又不免多几份愤愤之情——这样的局势难道不算平常吗? 他们这些人,追随着皇帝出生入死,难道图的不就是一个利益财帛的问题吗?至于高官之位多为他们集团所把持?子子孙孙那么多人啊,难道他们不需要开枝散叶吗!荫庇子孙的事情,难道也要被过度苛责吗? 他们也不是没有反抗逆反之心啊,可是四下里望去——这里是哪里?是汉军的军营。刘邦他是在六十万大军的簇拥下登的基!就算有人想要用自己的威望尝试能否动摇军心…… 看看啊,看看皇帝的身边站着的是谁?那神色已然冷峻了下来,手掌已经按在了腰间佩剑,冷厉的目光无情且锋利地扫视着一片跪倒人群的将军是谁啊? 这只大军的指挥权还是刘邦大晚上地突然跑到韩信军营里面才敢收回去的,他们在韩信的手下是如何的令行禁止,恐怕在垓下的西楚霸王最有体会。 而没人想落得个一样的下场。 全场是鸦雀无声的静默,气氛是压抑着的紧绷。整个场合里,恐怕最淡定的就只有坐在最中心的五个人了吧——不,萧何和陈平也是紧张的那两个,韩信是警惕的那个。 只有刘邦和张良,只有他们俩。君臣从容地坐定,仿佛天幕聊起的是什么家常的闲话,气息都不曾有丝毫的改变。 刘邦笑着举起了酒杯。 “诸卿啊,怎么不一块痛饮?” 不是没有被那样惊人的数字所震慑住——尽管看不懂天幕写出的符号,但听见后世人称呼这为百分之多少,百分之多少,望文生义也能知晓是什么意思——但刘邦心里明白,张良心里也门清。 这对君臣当初定下的争夺天下的手段就是许之以利,连韩信都提出过相似的建议,他们怎么心里不清楚这样的后果是如何? 说白了,这就是一场互惠互利的买卖,他们给刘邦卖力,刘邦给他们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各取所需,又有什么好表现出来惊惧与失望的呢。 刘邦甚至对臣下的小心翼翼嗤之以鼻的轻蔑,他长眉一挑,高喊一声樊哙和夏侯婴。 两位在沛县时便跟他感情深厚的将领自然不在那些胆小的伏地之人当中,应着刘邦呼唤的声音瞬时起身。威风凛凛的两个壮士,身上暗红色的武官袍子,被风一吹像血一样流动起来。 “喝!” 刘邦干脆的一饮而尽,而两人也跟着豪饮一杯。沉闷的气氛就这样被这满是豪气的画面冲刷而破,说不出来的像哪里的□□老大和他手底下两个小弟在拜把子的既视感。 嗯,某种意义上,怎么不算呢? 于是众臣提着的那口气送了下来,相互又嬉笑着推杯换盏起来。坐在中心的刘邦这才满意地撂下杯子,眼神悄悄往身边瞟了几眼。 嗯……樊哙和夏侯婴这两大老粗穿红色的袍子到底是有点伤眼睛……还是他身边这几位长相周正英俊,尤其是相比较起来,那还是韩信当年穿的红色,那才叫一个英姿飒爽。 颜控的刘家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砸吧砸吧嘴回想着曾经穿着红袍的韩信,手指随性地在桌面上敲敲打打。 是啊,这确实是一场互惠互利的买卖,但只是和刘邦做的交易。 当他们依仗着自己的势力而试图凌驾于什么不该凌驾的东西之上时……没和他们做什么交易的刘家人,怎么就不可以收拾人了呢? 刘邦没什么感情意味地评价着后来的发展,对未来汉帝会采取何种的手段都不需要多加思考。 因为他相信,坐上了他这个位子的人,想做的应该都是“皇帝”,不是“共主”。 更让他疑虑地反倒是那个怪异的吕惠——不,这么一看才反而符合他的心理预期…… 刘盈那个小子,果然不是当皇帝的料子啊。 刘邦不无可惜地想着。 【而除了军功集团以外,汉初的政治格局中还存在着另外两股势力:诸侯王实力和外戚势力。 在两汉,婚姻作为“结两姓之好”的象征与仪式,在皇室内部最明显的体现就是实打实的外戚势力的能量。 这一点虽然在东汉表现的更为明显,毕竟整个东汉的政局就是一个怪圈:皇帝和宦官、外戚之间的相互合作与权力斗争,构成了东汉朝廷中央的权力结构。 但这种怪圈,不仅仅是因为东汉朝廷“皇统屡绝,权归女主,外立者四帝,临朝者六后”这样的特殊情况所导致的偶然,还因为展望前面的西汉,外戚势力同样相当壮大。 最为东汉太后与外戚们所效仿的,当然是在惠帝死后独揽大权以安定朝纲,册封自己的家族势力为侯为王以为羽翼辅弼,休养生息以稳定大汉江山的吕雉。 第12章 这位中国历史上事实上的第一位女皇帝,她连死后的坟墓都是按照皇帝的规格修建的,距离时代稍近,众臣诛灭诛吕之乱时日不远的司马迁在《史记》里面为她所写的都是吕太后本纪,后来班固修《汉书》,列的名称也是高后本纪。 可以说刘邦这皇帝的位子啊,他传给的哪里是惠帝刘盈呀……他这简直是传给的吕雉!那也就别怪东汉的太后们一个个有模有样地学起来了——毕竟东汉幼儿园嘛,大家懂的都懂】 我们不懂!我们不想懂!——这是又一次战战兢兢,这回甚至包括了不少第一次都仗着自己跟刘邦关系好觉得啥事没有的人,对,比如樊哙。 我不懂!天幕你给我说明白一点!——这是短时间之内突然接受了爆炸信息量,以至于正儿八经开始觉得事情不对起来了的刘邦。! 第6章 — 刘邦在思考。 说句老实话,如果他真的传位给刘盈,那么他一定是做好了让吕雉辅佐护翼刘盈的心理准备的。这种准备,甚至可以说他甚至接受了刘盈肯定会被吕雉架空的情况发生。 就像那后世人所说的,婚姻是“结两姓之好”,是利益与立场的捆绑。当刘邦当上皇帝之后,更是将两个家族、一个王朝的盛衰兴亡都系于一身。 所以从立场上来说,他并不担心刘盈还在的时候吕家会起什么小心思。他们会为了刘盈的皇位保驾护航,为了将自己的血脉与整个王朝融为一体一起延续而忠心耿耿。 但刘盈死了,作为一个谥号为惠帝的平庸皇帝,在他的母亲尚未去世的时候,就死了。 刘邦的目光慢慢地移向汉朝朝臣的队列,看向此刻面色铁青同样一脸恍惚甚至惊愕的两人 ——吕泽和吕释之,他们是吕雉的兄长,刘盈的舅舅。 他再往旁边,看见的是他的连襟,他的心腹,娶了吕雉妹妹的樊哙。原本多豪迈的壮士啊,眼下整个人都愣在了当场,傻傻地回望着他。 一阵无力感突然弥漫在在场四个和吕家关系最为密切的人心头——刘盈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他怎么能呢! 【在刘盈死后,吕后为了维护刘盈血脉地位的传承,以及作为外戚的吕家的延续,必须果断做出决断。 她选择了立惠帝幼子即位,自己临朝称制,并大肆提拔吕氏一族,甚至不惜打破了白马之盟“非刘氏不可封王”的约定,将自己兄长的子嗣分封成了诸侯王以为护翼。 可惜,这样的举动才是最后把吕家送上不归路的导火线。】 非刘氏不得封王? 在场所有异姓诸侯王猛地一个抬头,齐刷刷地盯住了这下是真的冒冷汗的刘邦了——他当然无所谓吴苪、臧荼这样的人的目光,反正都是手下败将或者墙头草;甚至英布、彭越的目光他都无所畏惧,毕竟他自信这两个正面交手起来不如他。 唯一让他冷汗都下来的是此刻就坐在他旁边的韩信——连同坐在一起的张良都保持不住冷静,脸色凝重。关系和韩信更好的萧何更是直接满头大汗,随时准备伸手去拦人了。 但是让他感到诡异的欣慰的是,哪怕是这样堪称已经点明了刘邦内心不可言说的隐秘心思的情况下,韩信依旧没有瞬时暴起。 犹犹豫豫的年轻人一会带着点被背叛的受伤感可怜兮兮地看他,把刘邦那已经被多年的阴谋诡计磋磨地没剩下多少的良心都看得一痛,一会又想着他的好,转头去帮他瞪着那些快压不住小暴脾气的异姓诸侯王们。 ……糟糕,不存在的东西真的有点痛。 异姓诸侯王们:你在干什么啊楚王!你在干什么啊!你应该是我们的领头大哥啊,领头大哥!你怎么还站在刘邦那老不羞那边啊!清醒一点啊楚王——! 【毋庸置疑的,吕雉是一个合格、冷静,乃至于老辣的政治家。 她凭借自己天生的政治敏感度和政治才能延续着汉初繁荣的景象,继承了刘邦休养生息、无为而治的政治理念,注重稳定政权、鼓励农耕、发展经济、避免战乱,维护了汉初社会安定和经济繁荣的整体环境。但是人都是有自己的利益,自己的立场的。吕雉在刘盈还在的时候,她的立场是可以和汉初军功集团维持一致的,他们所需要的都是一个稳定延续下去的汉家王朝。 但当吕雉在刘盈死后分封诸吕,让诸吕,尤其是一些骄横不法,甚至没什么功绩的吕家人得以凌驾于军功集团之上,甚至得以封侯封王。 ——这难道不就是在开玩笑嘛! 你吕雉和刘邦当年为了汉王朝的稳定和汉帝的权威,联手先后废除了几乎所有的异姓诸侯王,用同姓诸侯王取代了他们的地位以加强对地方的统治。 这“白马之盟”大家都已经达成妥协了:朝臣以军功封侯,刘氏因血脉封王。大家都已经认可了这个游戏规则了,结果现在你自己带头打破啊? 那凭什么我们军功集团不能封王呢?地底下的异姓诸侯王们听了都得原地仰卧起坐,哭着血泪骂一句不公平。 这就严重影响了军功集团的利益,导致了两大势力关系的破裂。以至于吕雉一死,以陈平、周勃为首的汉初军功集团就开始了轰轰烈烈的诛灭诸吕之乱的行动,另外扶立了汉文帝小宗入大宗继承皇位】 死寂。 这是远比之前每一次在场所有人的沉默更压抑的死寂,以至于连刘邦这样的人物面对这样的情况都感觉棘手,痛苦,甚至于暴怒地迁怒到天幕的身上。 第13章 这真的是玩弄人心的鬼神啊!为什么这样的机密,这样的混乱,不愿意与他单独交流,面授机要呢? 异姓诸侯王、吕氏外戚、刘盈、吕雉、汉文帝,甚至于陈平、周勃这些跟着他打下天下的功臣集团…… 这难道不是让他举世为敌吗?整个朝堂上,眼下还有什么能完全站在他这一边的势力吗?他原本还可以拉一派压一派,但眼下所有的问题一并冒了出来——你这要让他怎么下手? 怎么下手啊! 长袖善舞的政治家咬紧了牙关,突然悲凉地庆幸起吕雉和刘盈好歹不在现场,没给这已经混乱不堪的局势火上浇油。 这样的绝境,他该把握住的是什么呢?他该抓住的时机是什么呢?这黑暗中的曙光是什么呢! 他的目光在朝臣的身上扫视着,最后宛如抱紧最后一根稻草一般停留在了张良的身上——眼下既愿意帮助他稳住皇位,又有足够的才智与谋略为他指明出路的人,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面色不知不觉和缓下去了的谋圣朝他歪了歪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刘邦看见了如今执着地凝视着他,等待着他一个合适的解释的韩信。 ——他明白了。 心中一下子安定下来了的刘邦平静了。 他伸出手去,一下子紧紧握住了韩信的手。不需要任何的酝酿,不需要任何的铺垫,直接回忆起方才举世皆敌的悲凉,他刷地一下潸然泪下。 ——对于韩信这样的人来说啊,真诚才是真的必杀技。 “将军何忍弃寡人乎?将军何忍弃天下乎!” 豁出去颜面的皇帝在韩信的面前接近于嚎啕大哭的狼狈,把本就心神不定的韩信冲击地手忙脚乱。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善于稳妥体贴,温言和煦,安抚君上的性子,如今面对几近哭倒在他怀里的刘邦只感觉浑身一僵,求救的目光立马转向了萧何。 韩信: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萧何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当做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这摆明了是刘邦要通过打动韩信来稳定眼下危机四伏的局势,作为汉家的臣子他当然还是要帮刘邦一把。 虽然,萧丞相在心里默默想着,其实情况眼下还没糟糕到极其危险的地步。 他看向一旁被天幕揭露了未来会干出带头废立汉帝这样张狂之举的陈平,原本有些慌乱的谋士此刻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端庄。 ——毕竟汉初的功臣们,说到底是帮助刘邦稳住了刘家的皇位,没有放任吕氏发展下去,要不然说不定有朝一日就直接改朝换代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转过弯的臣子们自然会意识到,对汉室来说这是功劳,以刘邦的性格不会因此怪罪。当然人心也不会动摇。 吕家作为外戚,纵然未来权倾朝野,权势显赫。但目前他们的危险还远称不上足以颠覆政权。 他们未来的权利,来源于作为太后的吕雉,而吕雉的权利,来源于刘盈死后皇帝权利的真空期,也就是本质还是来源于皇帝。 但现在的刘邦可还活得好好的,皇帝的权利没有被篡夺的空隙。 吕家顶多只有两位可以封侯的功臣,所能依靠刘盈与吕后的名头攫取的影响力,在天幕提前透露了吕家未来与下场的情况下,可以说被削弱得微乎其微。对于刘邦来说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他目前其实只需要搞定知道了自己未来悲惨下场的诸侯王们,或者说,他只需要搞定韩信。 因为韩信是最好搞定的那个,他身上兼具着异姓诸侯王这个对于汉朝来说“外人”的身份,和刘邦手下的大将军这个“内人”的身份。 他除了和刘邦有共同利益以外,也有着君臣之义与知己之情,是最容易被刘邦争取过来的力量。 而一旦搞定了韩信,有韩信这样天下第一的将领在手,又有着足够的兵力,将军权把握在手里——谁能反抗刘邦? 没有人。 “世人皆道秦亡于郡县,指责秦皇不舍尺寸之地以旌表其臣,可事实岂是如此啊!” “将军当年于汉中,与我商讨天下大势,其中有一条不就是建议我采纳秦军法、军制、军功授爵吗?如果秦皇真的不舍得赏赐旌表臣下,那为何以将军天授之能,亦要效法秦国呢?” 刘邦纵然是流着眼泪的,吐字也清晰得可以为韩信所听的明白,泪眼汪汪也不影响他观察着韩信的表情。当他看到一听见“汉中”二字,韩信的脸色便也柔和下来,就明白了他果然想起了两人往日的情谊。 于是他的把握又多了几分,继续说道:“周朝煌煌八百年基业,到了最后竟落得个礼崩乐坏的下场。” “细察周室旁落的原因,难道不是因为本该以藩屏周的诸侯国们,与周室的联系日渐疏远。从而乱自下起,意欲取周室而代之,于是四面征伐,混战一团吗?” “我确实不愿册封异姓的诸侯,甚至如果可以,连同姓的诸侯都不愿册封。而想要效法秦皇,行郡县于天下。” 他第一次这样直白而接近掏心掏肺地,把自己的思虑展示给了韩信去看,望着不曾想过这种念头的大将军茫然的脸,用尽了自己的真诚: “这不仅是为了汉家江山,也是为了保全将军你们啊!” “有了王的名号,便会有为王的规格与私欲,甚至哪怕没有私欲,众人也会逐利而来,便会聚集足够强大的力量。” 第14章 “就算将军本人对我忠心耿耿,那将军的子嗣呢?将军的后世人呢?诸侯王们世代延续下去,终有一天会有不肖子孙犯上作乱,进而累及先祖的啊!” 他握紧韩信的双手举在胸前,含着眼泪看着已然神色变化的韩信,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我一想到将军的后代竟然会连累将军的名声,使将军背上犯上作乱的名号,便心生戚戚,想要为将军避免这样的局面啊!” 【并且吕家,以及后面两汉以来大部分权势显赫的外戚家族都还有一个共同且致命的特点——他们有军权。 当皇帝自己行使着权力的时候,自然会觉得,外戚嘛,那都是自己人啊!把军权交给他们总比交给外人要来得好吧? 但对于继位的皇帝来说,这样的局面就不算太美妙了。因为外戚不仅掌握了军权,同时还因为亲戚关系,天生对继位的皇帝存在孝道的优势与压制。 关系好的那倒没事。像东汉和吕家那样,上位的不是亲生的,那简直完蛋;像刘启这个倒霉蛋,外戚不认可他执政方针,亲妈又偏心的,那也叫个痛苦地想吐血】 刘启:?我妈偏心? 刘恒:……窦姬听上去未来确实不太聪明的样子。 不知道隔壁世界线风起云涌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快乐地抱在一起叠叠乐的父子两对着天幕透露的信息一边学习熟悉着,一边欢乐吐槽着。 刘邦要是能看见,说不定会被这迥然不同的待遇给气死。! 第7章 【第三方势力,当然就是困扰汉室几十年,从刘邦开始,一直到武帝整整四代人才勉强算解决了的大头——诸侯王势力。】 刘邦石破天惊的诡辩论一出,在座无数人都忍不住侧目,为皇帝陛下独一无二的厚脸皮而自叹不如。 ……想削别人的王爵,还美名其曰不想让你背上谋逆的名声,希望对面对你感恩戴德? ——想多美啊!陛下! 异姓诸侯王们期待的目光齐齐地望向了当事人韩信。 异姓诸侯王:拜托了,楚王!为了您自己的未来(以及我们的!),对刘邦他使用暴怒吧! 但韩信没有——当然也不会有了,他毕竟是历史上独一份的兵仙神帅,与其说他是真的完全不懂政治,倒不如说他之前是在自欺欺人。 真的完全不懂自己处境的人,是不会在云梦之泽被刘邦带人一绑起来就知道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 他真的只是在心里怀揣着一点自欺欺人式的期待——万一呢?万一陛下他真的觉得分封制比郡县制好呢?万一陛下能够相信我的忠心,感动我的功绩呢? 毕竟几百年都是这样过来的,裂土封王的梦想既然都有前例,为什么偏偏不能被陛下所包容呢? 可是刘邦跟他点破了他虚妄的期望。 好吧,果然是这样的。 刘邦是他认为可以平定天下,成就大业的君主,怎么会不知道连韩信心里都隐约察觉到的差异呢? 所以,隐隐地,在听到刘邦真的承认他不愿分封的时候,他的心里却有一种诡异的,尘埃落地的,果真如此的安心感。 韩信慢吞吞地侧过脸去,看向了继续说着些什么的光幕。 于是大家都明白了他是个什么意思——反正天幕在讲诸侯王,先让他听完再表态。 异姓诸侯王们:……别太偏心了,醒醒啊,你这个举动跟直接默认只要刘邦干得好那就啥事没有有什么区别吗…… 【诸侯王势力在汉初应该主要分为两个阶段:异姓诸侯王阶段,和同姓诸侯王阶段。以刘邦立下的白马之盟为分界线,从此“非军功不得封侯,非刘氏不得为王”。 异姓诸侯王的存在,我们可以视作是一种历史的倒退,一种与旧时代的妥协与残留。 整个秦末汉初、楚汉争霸的阶段,其本质是春秋战国的一种死灰复燃,天下所呈现的是春秋战国的列国交相攻伐的局面。 一开始,是以楚国为盟主的东方六国集体伐秦,而在秦朝灭亡之后,刘邦继承了秦国的基本盘,又在楚汉战争中复现了秦国兼并六国的局面。 但汉朝一统的天下,在当时来看,还没办法完全认为是和始皇时期的帝业相一致的成果,更像是西周那种,天子作为诸侯国的共主那样的形势。 所以为了摆脱这样的尴尬现象,重现刘邦早年目睹的始皇巡视天下的浩荡帝皇之威,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皇帝,他所采取的举措是“再造帝业”,也必须是“再造帝业”。 第一步是铲灭项羽,进而得以一统天下,四海来归,韩信替他完成地相当出色。 第二步,就到了剪除异姓诸侯王。解决掉这些极为容易尾大不掉,容易在地方形成割据势力,从而对中央的权力形成挤压、反叛乃至于篡夺的,历代中央集权政权的心腹大患。】 ——“尾大不掉”“历代”“心腹大患” 被后世人三个锐评接连砸中脑壳的异姓诸侯王们:……后人你礼貌吗? 【而随着异姓诸侯王在历史进程中的消失,同姓诸侯王也随之登上历史舞台。 他们与异姓诸侯王相较起来的优势在于:和中央、皇帝存在着血缘上的联系。在古代宗族制度的影响下,皇帝作为皇室宗族的族长,对他们具有双重的控制力。 第15章 甚至由于宗族观念始终存在于古代历史进程中,其久远而深刻的影响,能够使得拱卫作为宗族族长的皇帝,对于一些同姓藩王来说,其实比维护大范围意义上的朝廷来的重要。 也就是说,在古代家国一体的架构下,朝臣是把皇帝当做自己的父亲一般去拥护,而宗室藩王们,却是把宗族的族长当做自己的君主去侍奉。】 这样君君臣臣、家国一体的理论,直接把在场的不少人给砸蒙了。许多人揣测着这一番背后的思想,狐疑的目光直接望向了一旁脸上已经不自觉笑出了花的叔孙通。 焯,这老滑头笑地这么高兴!真是儒家那套理论?! ——其实,是,也不完全是。 叔孙通在心里反复斟酌着这几句话透露出来的信息。儒家确实要求维护宗族制度,对于等级上下有着自己的一套理论要求,但是视君如父……这是孟子的想法,前提还有一句“君视臣如手足”。 但是生活嘛,为了迎合上位者的需要从而更好地发展、壮大学派,口头上作出些许的让步也有可能。 ——也就是说,后世果然选择的是儒家的学说治国!儒家的学说对后世的影响足够深远到后世人的时代! 感觉浑身精神振奋的儒生思考着,如何才能让儒家的学说更早一步被扩散开来。 【但是同姓诸侯王也不是没有弊端,它也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区别只在于到底是弊大于利还是利大于弊。 因为,既然同姓诸侯王们身上流着与皇帝同样的血,那么为什么必须得是皇帝即位呢? 如果汉朝一直严格奉行着嫡长子继承制,那么也许还没办法找到什么借口。毕竟从出生之时就已经决定了的命运,想要反抗从来不是那么容易。 但问题就在于此啊,在诛灭诸吕之乱后的汉初功臣们看着当时的皇帝,汉少帝刘弘,他身上依旧流着吕氏的血脉,他的皇后是吕氏一族的女儿。 纵然他现在年幼而没有办法造成威胁,若是等他年长之后,想起他们剿灭诸吕的事迹——他可能会放过他们吗? 要知道虽然少帝一直被吕后把持着政权,只是一个普通的傀儡。可他到底是吕后的亲孙子啊! ——于是必须换皇帝,换一个不会对他们剿灭诸吕日后算账的皇帝。 所以代王刘恒被迎立进京,做了日后的汉文帝,为汉家带来了一个新的治世,也在野心家们的心里点燃了一颗火种。 ——刘恒也是庶子,他甚至还不是长子。他原本只不过是个藩王。 凭什么他能做皇帝?我们这些同姓诸侯王不能做呢? 真正的野心家是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的,可以说,只要诸侯王们依旧拥有着足够威胁到中央的政治、经济与军事实力,那么不管是同姓还是异姓,都会成为中央朝廷必须解决的对象。】 代王刘恒! 刘邦终于从天幕的口中得知了他的好大儿汉文帝的真实名姓,绞尽脑汁思考了半天,最后竟然还是韩信提醒他的。 “是薄姬去年给陛下你生的儿子吧,”想了想那位薄姬的来历,连韩信的脸色都有点微妙。 “就是臣当年灭了魏国之后,献给陛下你的,魏豹听闻她的儿子会是天子于是欣然纳了的姬妾,给你生的儿子……” 君臣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感觉有一种三观破灭的恍惚。 韩信当年为什么会把薄姬送给刘邦?他不信这种相面预言之术,甚至听到魏豹竟然因为这句话就娶了个老婆甚至洋洋得意自以为自己未来会成为天子,私底下没少嘲笑过对方。 之所以把薄姬送给刘邦,只不过是单纯地顺手讨好一下老板,毕竟虽然不信,但这玩意容易犯忌讳。 ……结果未来的汉文帝还真就是从薄姬肚子里头出来的啊???别太荒谬了!什么相面啊这么准?? “许负确实挺有本事的……等等,你刚刚是不是用的自称是——” ——臣 韩信依旧在他面前自称是臣。 年轻的大将军一脸坦然地看着他,仿佛他问出的问题是什么无足轻重的细节一般的从容。 “……楚王?”刘邦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陛下还是喊臣将军吧,既然陛下无意分封王爵的话。” 韩信说的一派云淡风轻,看都不看一眼旁边被他这句话震撼地脸部都扭曲起来的异姓诸侯王们……嗯,对面应该准确来说,是满脸写着“背叛”“可恶”“无耻”“小人”。 “臣请辞王爵号。” 平地炸起一声惊雷。 — 刘恒的笑意从脸上慢慢消退了,他注视着那句,“要诸侯王们依旧拥有着足够威胁到中央的力量,那么不管是同姓还是异姓,都会成为中央朝廷必须解决的对象”,陷入了沉思。 在天幕出现之前,他对于未来如何对待诸侯王的态度想得是克制的拉拢,甚至于偏向宽和的扶持的。 因为他自己也是诸侯王出身,在中央的权利并不算非常的牢靠。而汉初的军功集团们,对于自己这个由他们扶起的皇帝,心中也是多有居功自傲之情。 他原定的想法是通过扶持同姓诸侯王,增强山东诸侯王的势力,用以制衡朝中的军功集团。 但眼下这个想法并不能说完全的摒弃——他所面对的局势也不足以支撑着他抛去宗族这一强大的助力。 第16章 但细节处也可以继续微调一下…… 他把脑袋搁在亲儿子的头上,琢磨着如何在细节处上给同姓诸侯王们也多挖上几个坑,顺手戳了戳刘启的脸蛋,结果差点被下意识闪躲排斥的小孩咬到手指。 于是他报复性地狠搓了一把儿子,直接搓出来小孩含混的支吾声,整张脸都红通通的才收手罢休。 “你跟着好好学学,看看你未来怎么面对这局势的。” 刘恒:(忧心忡忡)我儿子现在看起来明明就像是个不太聪明的小笨蛋啊? 刘启:(在亲爹看不见的视野里鼓着脸生闷气)……(记仇)就算您是我亲爹,也不能把我当大型抱枕玩具上手揉搓啊!(记仇) 【那么我们现在可以将目光转回,聚焦到刘启个人的身上了。之前所说的三大势力,在他登基之初,都是他所必须面对的难题】! 第8章 【根据史书的记载,刘启是汉文帝刘恒的“中子”,并且原先是庶子。上面有代王后给刘恒生的三个,或者四个嫡子。 他的母亲窦姬窦漪房,本来是清河郡的平民女子,以良家子身份入宫为宫女。 吕后当政的时候,出宫女以赐诸侯王。窦姬本来想去离家乡更近的赵国,甚至为此请求侍奉的主人嘱托主事的宦官。结果宦官不慎遗忘,最终把她安排去了偏远的代国。 因为此事已经得到了吕后的首肯,不能更改。所以窦姬最后还是被迫成行,到了代国之后因为美丽得宠于刘恒。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对于前往代国确实是满心怨念,垂泣连连的。她的性格里面天生存在着对亲情的依恋和对家庭圆满的渴求,这后来正成为了景帝为之焦头烂额的一大痛点。 窦姬的亲属里面还有值得一提的一位,是她的弟弟窦广国。这位未来皇太子的亲舅舅,年少的时候竟然因为“家贫,为人所略卖”。 尽管后来有幸得以姐弟相认,跻身贵族行列,他早年的苦难经历,应当是可以为刘启所得知的。刘启执政时期的改革,有部分的举措很可能就是因为通过这一特殊视角,了解到一些社会底层劳动者的生活境况而出发的。】 刘恒挑了挑眉:原来窦姬还有个失散的弟弟? ——如果像天幕所说的那样,那么就早点下令帮她找一找,正好能给刘启多开开眼界。 — 美滋滋地和韩信有来有往地过了个推辞的流程,实际上迫不及待地收回了王爵的刘邦嬉笑着扫视了一眼其他的异姓诸侯王们。 异姓诸侯王: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您以为我们是韩信啊! 刘邦也不着急,反正迟早得收拾他们,聪明人就老老实实跟着学一学韩信,不老实的就下地下去追随西周分封呗。 嗯……这样的话,给韩信的补偿得丰富一点……他本来打算说既然韩信都封王了,功臣表就给他往后排以压一压他威望的——现在他哪敢啊! 不就是名义上要超过这小子瞧不起的那群人吗!既然他都不要诸侯王位了,那肯定给他! 盘算着封赏该怎么安排的刘邦突然听到了“中子”两个字,从鼻腔中闷出一声疑问:这……又不是长子又不是嫡子,他的好大孙怎么上位的? 【等到刘恒从代国入长安,即位皇帝后的第二天,他就下令让自己的亲舅舅薄昭前去代国迎接母亲来到长安。 考虑到刘恒入长安的紧张与迅速,他理当是没有带上家小的闲暇的。年幼的刘启就应该是在这个时候,跟着祖母和母亲一起前往了长安。 西汉长安在今陕西西安西北,而代国起初都晋阳,地在今山西太原西南。又都中都,地在今山西平遥西南。 生于藩国,长于京城,八、九岁时经历了这样一场千里驰行的旅途经历,应当说是极不寻常的。两汉帝王中在儿时有这样的行旅生活经历的,可能也仅有汉景帝一人。 进了长安后的不久,刘启就被上奏请立为太子——怎么会请立刘启呢?我们之前明明说过,他是中子,还是庶子,为什么会请立他呢? ——因为代王后以及她的三个或者四个儿子,都在请立太子之前去世了。刘启当时是刘恒膝下最长的孩子。】 汉初:?不是,后世的皇家阴私难道也是我配听的吗?? 但转念想想,大家又觉得事实可能不尽如此——大家又不是没有听说过幼儿早夭的事情。 后来的汉文帝登基的时候,那位景帝都才八、九岁的年纪。那几个嫡子还不一定全是哥哥,身体不好也不是没有可能。 并且也不一定是全部突然地在文帝登基之前猝死吧……那样的话陆续有幼儿早夭好像也说的过去…… 众人在心底天人交战着混乱,但表面上依旧什么都不敢表现出来。 吕泽沉默地听着天幕的声音,从听到吕雉开始,他就难以端坐在坐席之上,而是逐渐、逐渐地,随着诸吕之乱的名声弯下了腰。 周边原本还有不少簇拥着的人群,可眼下,刘邦若是一眼扫来,恐怕会发现他们这边是如何的鹤立鸡群吧——除了他和弟弟吕释之,以及到了现在也不肯离去的樊哙以外,没有别人了。 莫名的悲凉涌上心头,他只感觉有一种无处发泄,难以解脱的迷茫,以至于快要压迫出这个性格刚强的汉子的哽咽。 第17章 他在眼下的情况只能做最坏的打算,对吕家来说最可怖的打算——既然光幕极言吕氏在妹妹在位之时权势之显赫,那么为了巩固这种地位,她会不会选家中适龄女郎以配诸侯王呢? 那那样……代王后和几个子嗣的离世…… 他闭上了眼。 【这是偶然吗?还是有人处心积虑的后果?我们谁也不敢做出定论。 这位代王后在历史上并没有留下真实的名姓,我们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出身,她膝下的几个孩子是什么品性。 ——这也很正常,毕竟历史太粗略了。挂一漏万的体例,时代的洪流冲刷之下,没有办法为这些早逝的命运留下什么具体的名声。 更何况取代他们的,是作为未来西汉正统的皇帝与太后。为了皇统延续的稳定,又何必为此大书特书呢? 不管他们的死因到底有没有什么蹊跷,最终的结果就是:在刘恒顺利地当上了皇帝之后,刘启刚好就是他的长子,顺理成章被立为了太子。 这是刘启第一次正式登上历史舞台,但他的处境依旧很尴尬:刘恒之所以选择他,既不是因为特别的宠爱,也不是出于对能力的看重,只是为了稳定自己这一脉皇位传承,让其余藩王不要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他必须在接下来的太子生涯里向刘恒证明自己的天赋,自己的才能,自己的价值,向刘恒证明他才是那个可以继承刘恒志向的存在。 毕竟老刘家的太子,从来不是什么保送途径:刘盈的地位被动摇过,刘启自己废过栗太子,刘据被迫卷入了巫蛊之祸——刘启要是没办法让刘恒认可,下场也只有被废的一条路走。 万幸的是他成功了。】 刘恒:……这可尴尬了。 被挑明了心思的皇帝带着点担忧与僵硬地去看自己怀里的儿子,心想着这天幕怎么什么都说。 他哪里不喜欢儿子了?他明明很喜欢这个未来谥号是景的儿子啊。 ——前提好像确实是因为他未来干的很不错。 但刘启的神色却很淡定,甚至有些出乎刘恒的意料。他完全没有展现出什么,被后世人点明自己的亲生父亲并不算喜爱自己的困扰,委屈,乃至于愤怒来。 他就是很平静的,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一点,天幕的说法对他来说不过是老生常谈的过耳云烟。 刘恒第一次认真地,开始正眼打量着这个儿子。 ……他好像确实忽略了。 刘启从来都是一块璞玉。 — 刘邦:(悻悻)那什么,果然后世人都知道他不满意刘盈啊。 吕泽:(痛苦)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 【我们经常因为将文景并列,联想文帝对黄老之说的推崇,从而默认刘启从小所学,未来执政所用的是黄老之术。 但很明显,事实并不是如此:崇尚道家学说的司马迁,虽然对于文景施政的记录尚且保持着公正,但对文景两帝的态度是很明显的一褒一贬。 尽管碍于皇室的权威不敢直言,他在言语中也用春秋笔法暗藏贬斥:对景帝的论赞没有褒奖之语,明贬晁错无谋,实斥景帝刻薄。 他甚至还刻意在景帝本纪里面保留了大量的天象灾异的记录——上一个得到同样待遇的,在《史记》里面,是作为汉家政治正确必须指责的“暴秦”秦始皇。 这么一说是真的奇怪,司马迁明明不信董仲舒那套,偏偏对于天人感应这种东西半信半疑,甚至不惜将这种思想表现在史记的记载中,以对天象灾异的隐显表达自己的褒贬。 害……所以说刘启怎么可能信黄老,行黄老呢?最信黄老的刘恒,在司马迁笔下是第一等的地位,赞其大德,记其诏书,隐其灾异;同样奉行黄老的刘邦、吕雉,在司马迁笔下也有个第二等称赞。 刘启……刘启他是和秦始皇一个待遇的,第三等。 ——因为他主要奉行的是汉初所迅速发展起来的,新法家学说。或者说,更准确的评价,理当是他的曾曾孙子汉宣帝在多年后发出的肺腑之言——“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 刘邦:……不是啊,好孙子,你怎么……能在汉朝的史家笔下,混的跟一定会被批判的始皇一个待遇的啊。 刘恒:……我的好大儿,你是真的能折腾啊。 隔着时空,这对亲父子的脑回路竟然碰撞到了一起,对上号了。 ——这小子未来是干了什么好事,让这“西汉著名史学家”这么膈应他啊? 他们可能没有想到,这世界上也许还有一种情况,叫做子债父偿。 刘彻:我爹爱我,怎么,有意见?(自信) — 除此之外,刘邦品味着那句霸王道杂之。 ——嗯,真不错,确实是他的真心话了,这位宣帝也是他的好子孙啊! 【他的老师当中,最为著名的一位便是刘恒为他挑选的名士,晁错。 晁错是颍川人,为人“峭直刻深”,少时追随张恢学习法家申不害、商鞅的刑名之学。后来又被朝廷派去跟随伏生,学习儒家的《尚书》,回来之后就已经能够灵活运用。可以说是儒法兼通的人物。 他儒法相济的政治思想,可以说对于年少的刘启,起到了不可估量的影响。做太子的时候,刘启就对他的政治智慧极其欣赏,经常采纳他的谏言,以他为自己的“智囊”。 第18章 但即使是儒法结合,那也到底有个轻重厚薄。 晁错是峭直刻深的人物,本性当然更为崇尚、偏向法家。作为刘启的老师,他曾经向刘恒上奏,声称“皇太子所读书多矣,而未深知术数者,不问书说也。” 他是对于刘启文化品性和政治资质最为了解的人,也是最为少年时期的刘启所考虑的人。所以在刘恒的面前,他在称赞刘启“皇太子材智高奇,驭射伎艺过人绝远”的同时,非常认真地提出了,要让皇太子多多学习“术数”的请求。 什么是术数?结合他在这一段前面的发言,我们可以简单理解为能够“临制臣下而治其众”使“众臣畏服”;“听言受事”使自己“不欺蔽矣”;能“安利万民”让“海内必从”;“忠孝事上”使“臣子之行备矣”的治国之术。 这一段看起来有点绕,但细究本质,强调的很多都是君主的权威,要能够控制臣子的尺度。 ——这就是很显然的法家思想了。】 “这晁错……”刘邦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须,看着光幕上有点眼熟的人影。 “是之前,说到恩师的时候,在光幕上显现出来的人物。” 萧何在他身边小声的提醒,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的谋算之后,对先前内容的记忆已经不算深刻的刘邦这才想起来了是谁。 那这可真的是……他的脸色有点微妙,或者说,所有认识到了这一点的人,脸色都有点奇怪。 晁错确实教出了一个好太子,一个好皇帝。教会了刘启法家对于君主的要求,让他知道了什么叫做术数,什么叫做临制臣下。 他教的太好了啊。 用自己的生命宣布了刘启完美的出师。 【当然了,除了儒法两家,从刘启的家庭教育环境来看,他对道家无为的学说应该也是相当精通的。 他的亲爹刘恒信黄老,他的亲妈窦姬也信黄老,以至于道家在文帝朝一直是知名显学,刘启作为他俩的儿子,不读不懂黄老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但在这样的一对父母的影响与教育下,《史记》对景帝对道家的态度,是这样描述的。 ——“不得不读黄帝、老子,尊其术”。 这一个“不得不”一出来,说实话,不错。有点压根不想读这种东西的少年,被逼无奈硬着头皮读书,但其实心里一团火烦得不行那味了。 毕竟精通不代表喜欢,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刘启是个从小就个性鲜明的,甚至有些刚烈暴躁的人,像他这样的性格,本身就跟“无为”的理念擦不起来火花。 他能因为吴国太子和他宴饮博戏的时候竟敢出言不逊,再加上与他争道有失恭敬,就直接震怒,顺手抄起手旁沉重的博局就朝吴国太子抛去。 ——不偏不倚,正中头部,对面脑浆迸裂,当场身亡。 从此一战成名,荣获“大汉棋圣”的名号,千年永流传。我们甚至可以开个玩笑,说不定景帝朝的大臣最害怕的,就是陛下如果有朝一日喊他们一起下棋。 毕竟谁知道他老人家是真的突然手痒想要下棋,还是看自己不爽很久了,打算再一次借下棋不恭为由杀人呢? 那就埋在长安的吴王太子的尸体,可就正是血淋淋的前车之鉴啊!】 天幕上所展现的,是尚且属于少年身姿的刘启。 比刘恒怀里还没抽条的小孩成熟了几分,身姿挺拔的皇太子在天幕口中“暴怒”的旁白声中,微笑着举起了那张沉重的博局,无视了对面原本满脸张狂的人影突然措手不及的慌乱阻止,狠狠地砸了下去。 没有眨眼。 滴滴殷红的鲜血顺着他手上博局的一角滴落在地上,下一秒被他踩着长靴,重重地碾过。 神色不变的汉太子殿下将手中的凶器递给身旁目睹了一切,却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的侍从,脸上的笑意依旧是模仿着父亲的云淡风轻。 他踩着血泊走过血亲的尸体,衣角却是不染尘埃的干净。 【以这样的性格作为一朝的君主,刘启的为政,是每一行都写满了锐意进取,敢作敢为的激昂气派】! 第9章 一滴,一滴,又一滴。 天幕的画面一向写实且精致,以至于那滴滴沿着刘启手上博局下落的血滴,其色彩都是饱和而鲜艳的,落入他们的眼中,更是带着接近妖异的肆意。 他们不知道未来的吴王是谁,但具体的身份也无关紧要。天幕之前早就交代得明白,后来的诸侯王基本都是刘氏的血脉。 也就是刘启的血亲,血脉相连的宗族。 可是吴王太子的尸体就那样瘫倒在皇太子的脚边,红红白白的颜料溅射喷洒了一地,像在地上绘制了一副极绚丽的彩绘,衬得一旁身姿挺拔的少年干干净净,白皙到晃眼。 这还是亲戚啊,他动手的时候,迟疑过吗?动摇过吗? 汉初的异姓诸侯王们把这被天幕艺术化过的场面,死死地烙进了视网膜的深处。 ——这样的君主,对于他们,又会有什么怜悯吗? 突兀沉重的压力又一次被狠狠压到他们的肩头,沉默着,没有人开口说话。 天幕却雀跃着,仿佛终于进入到了什么重要的环节一般闪动着,最后呈现出了十个莫名的大字,下一秒再转换成了隶书:汉文帝遗留的社会问题。 第19章 【汉文帝的仁政,可以说得上是名声冠绝历代,后世无数明君贤臣纷纷以之为偶像。 他的好大儿刘启在自己即位之后发出的第一道诏令,就是在重制宗庙礼仪制度的同时,狠狠地为自己亲爹总结并夸耀了那拉出来闪亮亮的政绩,成功给亲爹奉上了太宗的庙号,衍生而出著名的“德隆于太宗”。 所谓:“临天下,通关粱,不异远方。除诽谤,去肉刑,赏赐长老,收恤孤独,以育群生。减嗜欲,不受献,不私其利也。罪人不帑,不诛无罪。除肉刑,出美人,重绝人之世。”,再加上什么“此皆上古之所不及,而孝文皇帝亲行之”。 ——可以说字里行间都能看出刘启那对亲爹炽烈而真挚的爱了,跟好话不要钱的一样。 但是,我们从辩证的角度出发,刘恒黄老无为治国的观念,虽然促进了社会生产的恢复与发展,但也遗留下了许多社会问题。 本人就生活在文帝朝当时的西汉著名政论家、文学家贾谊,在自己献给文帝的《治安策》中,替我们鲜明而尖锐地指出:当今天下,“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已经是“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的危机形势了。 具体再结合历史背景替他总结并补充一下,主要的社会问题也就大概是:诸侯王势大、匈奴入侵猖獗、国库财用不足、富商豪强崛起、吏治败坏——这区区五点而已。 ……嗯,“区区”,真的是区区。 毕竟刘启登基的时候,所要面对的就是:上顶着亲爹亲妈信奉黄老之术的孝道压力,内跟着把持军队、朝政的军功集团和外戚儒吏勾心斗角,外头还要平定一个,国仇家恨一起爆发的吴国领头的七国之乱。 顺带还要在未来十几年执政中,大致解决,或者缓和这区区五个问题,给儿子留下一个“都鄙廪庾皆满,而府库余货财。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的治世以方便儿子继承他的意志打出大汉雄风来, 而已。 ……说实话,刘启真的是个好儿子,好父亲啊!他爹和他儿子之间要是没了他……感觉他爹和他儿子都会绷不住吧。 所以啊,刘恒你何必用愿不愿意面无怨色,给你吮吸毒疮这个方法来检验你儿子对你的孝心啊……就刘启这个打小养尊处优骄傲自信放光芒的张狂性格……他再爱你也控制不了自己的生理反应的吧…… 能够继承父亲的志向,发扬光大父亲的事业,使自身的名声于后世而显赫。这才是天底下对父亲真正最大的孝道啊!】 刘恒:感谢亲儿子送来的大份管饱的夸奖尊崇!知道你爱我了行了行了。 心情愉悦地搓了搓怀里已经被揉搓地放弃挣扎了的儿子,刘恒看着那个著名政论家的“贾谊”,思考着这是哪一位可以为他所用的贤臣——其实在他手上可能没办法好好被运用,但是他可以把他打包给刘启啊。 刘启却探出了个脑袋,带着疑惑与不解地问他爹:“所以,父皇为什么在天幕指出了那么多弊端之后,还不改变自己执政的方针呢?” 他此时太过稚嫩了,还没有正式开始接受严格的帝王教育的孩子,基本上完全是依靠自己的天赋和敏锐在跟着天幕走。 当听到天幕口中对法家思想的介绍的时候,刘启就能感觉得到那种接近战栗的共鸣感,满是喜悦的如遇甘霖般的醍醐灌顶。 ——他想成为这样的君主。 ……然后就被天幕口中“区区”五大社会问题,以及一堆听起来就很棘手的冲突与压力打倒了。 尤其是最后那个“而已”。 刘启:(流泪猫猫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感觉我做不到啊!爹你救救我啊! 但刘恒的面色依旧是不变的和煦,他善于驾车而磨出薄茧的手掌轻轻摩挲着刘启的发顶。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用道家黄老学说的话,眼下的局势又该如何办呢?” 刘启哽住了,哑然无言地望着他的父亲。 他当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怎么能苛求一个还没认真学习治国之道的稚童,去解决如此宏大而艰难的问题呢? 刘恒接手的局面,是刚经过第一次内乱的汉王朝。高帝,高后休养生息恢复经济,可是秦末以及匈奴相继让汉朝损失的元气还没有完全的恢复。 军功集团们依仗着自己的扶立之功,把持着军队和朝堂的高位——就算是刘恒连夜镇抚南北军以收拢军权,挑选的宋昌依旧兼具着他的近臣和军功集团之一的双重身份,本质上还是双方知根知底的一次妥协。 各地的诸侯王们野心勃勃,对他的即位满是挑剔,嫉妒,甚至愤怒与不服。积蓄着力量,时刻准备在他根基不稳的时候,发动一场狂暴而激烈的叛乱。 ——刘启接手的局面,固然是“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但刘恒所面对的,又轻松到了哪里去了吗? 政治是妥协与平衡的艺术,而刘恒是这门艺术登峰造极的玩家。没有足够的力量一击即中,那么自当将长久深自缄默。这种沉默不是软弱的妥协,而是徐徐图之——虽十世仇犹可报也的积蓄。 他抱稳了刘启,“有些事情是只有你父亲我所能做到的,而有些事情却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这世上从来没有完美无缺的圣人,也没有完美无缺可为万世法的制度。因时而变,随时而变——你得记住,刘启。” 第20章 ——但,当然了,作为长者的前人有着自己的矜持和责任。没有做父亲的会目睹了孩子因自己遭受的困境而完全无动于衷。 只是刘恒不说。 — 【我们首先来看诸侯王势大,这个问题其实之前已经大致论述过了。 为了平衡各方势力,文帝对于同姓诸侯王们采用的态度是“建国千余,各守其地”的宽容主张。诸侯王们得以在自己的封国里享受着和皇帝同样的待遇,拥有着独立的财政权、行政权,甚至军权。 他利用同姓诸侯王们的影响力来对抗汉初军功集团们的骄横,从而达成一种微妙的均势。同时也是通过安抚怀柔的态度,能够保证国家内部政治的稳定,给经济生产一个相对平和的条件。 在文帝在位的时期,因为大国的诸侯王们基本没有长成,其权力把握在汉相的手中,文帝自身又威望甚高,这种怀柔的态度很大程度上稳定了局势。 可是,虽然此时多数诸侯们没有反叛之心,但毫无疑问已经逐渐具有了反叛的实力,为汉王朝的统治埋下了巨大的隐患。】 “啪”地一拍大腿,刘邦当场就拉着韩信指着天幕,“看吧,将军。我可没有随便乱说啊。” “在刘恒在位的时候,同姓的诸侯王们却是安安分分的,但是你听听嘛,就算是同姓的诸侯王,等到了刘启上台的时候,都要跟他玩造反。” “我之前所说的,为将军后世名所考虑,真的不是我在信口胡说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眼神还不忘往张耳他们那边看,看见几张此刻已然苦兮兮地有几分难色的脸,心中不免大喜。 感觉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剪灭异姓诸侯王的大业成功在望——! 【而等到刘启上位,东方诸侯王国的势力就已经发展到足够给中央王朝带来莫大压力的地步了。 其中比较强大的,要属吴、楚、赵、梁、诸齐以及淮南三国。他们根据与汉王朝之间的亲疏关系,大致可以分为两派。 亲近汉王朝的,是刘启的亲弟弟梁王刘武和淮南三国。但是,淮南三国的王位,是在上一任淮南王刘长意图勾结闽越、匈奴造反,被废为庶人之后,刘恒将其地三分,分封给了刘长的三个儿子所得来的。 ——对,勾结外敌、意图谋反这样天大的罪名,在刘恒的宽纵政策之下,刘长的儿子们竟然还能够继承王位。从这一点,你就可以看出当时的诸侯王们能有多么放肆了。 所以,淮南三国固然亲近汉朝,甚至由于刘恒的宽容,还怀揣着些许感激之情。但由于刘长当年的事情横在那边,搞得两边其实多少有点不尴不尬的感觉。 真正说得上铁杆的,还是只有梁王这个刘启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他的封地梁国,其地理位置就处在中央政府和东方诸侯国之间,成功在景帝初年成为了汉朝中央势力最重要的屏障之一。 而疏远汉王朝的诸侯王势力以吴国为首——对,就是那个太子被刘启早前干脆利落一博局下去人没了,尸体还葬在长安的吴国——包括吴国、楚国、赵国以及六分之后的齐国。 这些大多是刘邦以及刘邦兄弟的后裔,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汉朝中央无论是血缘还是感情上都有所疏远。又在文帝时期的宽松政策下有了长足的发展,成为汉王朝的心腹大患。】 “所以你未来才干出了传位梁王这样的一码子事?” 刘恒低头问儿子,在对面茫然的“啊”声中笑眯眯地加上一句:“把自己的亲弟弟骗的晕头转向地好好给自己卖命,挺有一套的嘛。” “——父皇,我怎么知道我未来会干什么啊!” 但是干得挺漂亮的,从结果来看。刘恒在心底夸了一句。 — 现·梁王·彭越、现·淮南王·英布:……我就知道你未来要搞我并且有了充足的证据…… 两人隐忍但愤怒的眼神狠狠地注视着刘邦,如果眼神可以具象化的话,那么想必此刻两人的眼神已经足以锋利如刀,一把把地刺进刘邦的身上,以解他们心头之恨了吧。 如果不是韩信开局就跳反站在了刘邦的身边,他们倒还愿意相信以他们的威望和能力,振臂一呼,总能和刘邦以命相搏过上几招的。甚至有了韩信的帮助,就算掀翻当前局势也不算完全没有希望。 但是韩信最先跳反了。围绕在这登基仪式周边的士兵,最精锐的部分自然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百战老兵们。对于君主,他们跟随的是刘邦;对于主帅,他们憧憬的是韩信。 在这样双重作用的加持下,就算是同样自认勇猛的彭越与英布,都感到一身本领无处可施——英布倒还好一点,他打的多少是正面战。彭越就更头疼,他是游击战的大师,可就眼下这个情况,谁允许他打游击啊! 而在气氛压抑的异姓诸侯王的队列里,此刻终于又站出了一个人物。或者说,他其实早就该站出来了,只不过为了天幕里吕家未来的前途,反倒有些迟疑了。 ——张耳。 前魏信陵君的门客,汉高祖刘邦年少时的带头大哥,跟韩信搭伙破赵的开国功臣,当过名义上的韩信的诸侯王,刘邦和吕后的亲家,鲁元公主的老丈人,未来谥号也是景的,现任赵王。 “臣张耳,亦请辞王爵之位。” 他因为上了年纪,已经有些颤抖的身躯,缓缓拜倒在地。 第21章 没办法啊,他老了,所能惦念着的事情,也就只有后世子孙的安忧了啊。 ——第二个。! 第10章 【形势等到景帝上位之后,好家伙,那可真的是新仇加旧恨,眼珠子相互一瞪绝对能给人磨出火星子出来。 吴王虽然不止太子一个儿子,但肯定是当继承人培养的那个用的心血最多啊。结果被刘启痛痛快快一博局砸下去,也就勉强保留一个全身,估计头颅面容都辨认不算太清的。 更何况吴王刘濞本来和汉室的血缘就算不上亲密。他是刘邦哥哥刘仲的儿子,在高帝十一年的时候因为年轻力壮,被膝下没有什么年龄合适儿子的刘邦无奈拉了出来,分封以镇压吴、会稽的轻悍之气。 因为给他的封地一开始就大的让人心惊,刘邦刚册封完毕就有点后悔了,说他看上去就有谋反的样子。之后更是努力地一手施压一手施恩,循循善诱地抚摸着刘濞的背对他说:“汉後五十年东南有乱者,岂若邪?然天下同姓为一家也,慎无反!” ——如果这个记载不是因为后来吴王造反了,所以司马迁附会的“预言”,那就不得不说刘邦的眼光确实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毒辣。 口头上说着不敢的刘濞,早在吕惠时期,就“招致天下亡命者铸钱,煮海水为盐,以故无赋,国用富饶”——这又是纠集不法武装力量,又是铸钱煮盐掌握住了经济命脉,甚至通过不收赋税来收买封国境内的人心。 你说他不想造反?谁信啊! 所以果不其然,在景帝二年,刘濞就联合东方诸国势力,以景帝受奸臣蛊惑竟然削藩为由,掀起了著名的吴楚七国之乱。 好一个朱棣看了拍手叫好的“奉天靖难”啊,可惜他刘濞不是朱棣,刘启更不是朱允炆那个愣头青。】 刘邦脸上笑嘻嘻,一副被天幕夸了好高兴的样子,内心重重划去了刘濞的名字。 刘邦:我就知道我那两个哥哥和他们的种都不靠谱……!(新仇旧恨大范围迁怒) 他对头顶上两个哥哥本来就称不上亲近。 大哥走得早,留下的嫂嫂当初瞧不上这个整日游手好闲的小叔子,不肯支持当年刘邦在丰县收小弟的事业,于是有一回在他带着小弟们上门蹭饭的时候装作饭已经被吃完了,来赶人走。 刘邦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到现在,已经有人劝他要给自己的亲哥封侯,大赏宗室的地步下,依旧不肯给嫂嫂一家有所恩惠。 ——这还是他自己不知道,他未来实在拗不过亲爹,勉为其难给哥哥一家封了个羹颉侯——顺带还要嘲讽嫂嫂当年刮锅表示没饭吃的过往。 二哥倒还好一点,但作为一向勤劳能干的日子人,叛逆少年刘邦没少被亲爹拿来去和刘仲比较——现在知道未来侄子要造反,心里更不舒服了。 刘邦:(面无表情)要不然干脆一步到位,削了异姓诸侯王之后干脆不立同姓诸侯王了吧。别让后人还为这些亲戚头痛。 — 朱瞻基:?天幕,你还不说我儿子我都忍了,你怎么讲汉朝景帝还能牵扯上我们大明的? 因为一直讲的是前朝的事,所以安安分分地听着的朱瞻基警觉地抬头。 ——我爷爷那当然是真的奉天靖难!是建文不当人侄! 永乐大帝的“好圣孙”在此郑重声明。 【在传统观点里面,大家好像都认为刘启上台的第一件事,就和建文一样,那叫一个大削特削。 但事实并非如此。 刘启的脑子可比建文聪明且冷静地多啊,我都不知道建文有他这样一个模板可以抄,还怎么抄都不会抄的。 刘启即位初年,最重要的举措其实是稳定朝政,收拢权利。他甚至在景帝元年的时候,还派遣陶青前往代地安抚匈奴,约与和亲。其目的都只有一个:攘外必先安内。 攘外,说的是诸侯国和匈奴;安内,说的是从军功集团和外戚儒吏手中夺回朝政。 考察七国之乱以前,晁错为汉室制定的法律,应该包括景帝元年“郡国或硗狭……议民欲徙宽大地者,听之”和景帝二年的“男子二十而得傅”这两条。 虽然有便民与不便的差异,但品味这两条律令最后想要导向的结果:前者是想要与关外争夺民众,提高关中较低的人口密度;后者是要求中低级爵位者降低开始服役年龄。 我们不难看出,这些都是削弱军功阶层而强大国家的措施。既然如此,推测剩下那些未曾被记录的律令,大概也都是类似的效果。所以才会发生军功集团的代表,丞相申屠嘉想要借“擅穿宗庙垣为门”一事,请求诛杀晁错的斗争来。 可惜的是,刘启的屁股一开始就是歪的啊!所以这件事最后被他诡辩一通不了了之,把申屠嘉气得啊,很快就发病而死。但考虑他告状失败之后,竟然还敢怒气冲冲地对自己的长史说,早知道我就该先斩后奏,没想到竟然被一个小儿所卖,误我啊! 嗯……面对皇帝的宠臣竟然想先斩后奏,事后还痛骂对方不过是个黄毛小儿……可以看出来这群军功集团们在文帝死后,已经逐渐嚣张到一个找死的地步了。 也不怪刘启削你们啊,换我我也削!】 汉初朝臣们:什么毛病啊,这么有底气的?你们这群后辈没事吧!!! 他们都忍不住用一种看傻子的怜悯目光望着天幕上吹胡子瞪眼的老大臣:这一看就是没被生活毒打过吧,这辈子遇见的君主是不是都是好脾气的啊。没见过刘邦跟你蹬鼻子上脸的流氓作派是吧? 第22章 没事,这一辈子很快的,马上就过去了(迫真)。 【申屠嘉死后,刘启按惯例,升任原御史大夫陶青为相,又提拔晁错做御史大夫。其用意相当明显,就是想徐徐图之,任用晁错为相,进一步削弱军功集团的势力。 至于诸侯王们,刘启和晁错确实也干出了以罪削赵王、胶西王郡县之事,但主要是时机正好,因罪而削,并没有将朝政的重点放在削藩之上。 那么,既然景帝的开局是如此谨慎,为什么到了景帝二年,从我们的角度来看,刘启尚且没有真正准备好削藩的时候,他和晁错却偏要“请诸侯之罪”,“更令三十章,诸侯皆喧哗疾晁错”,甚至给出了“今削之亦反,不削之亦反”这样堪称暴躁的论断呢? ——很简单,吴王刘濞多年来贿赂朝臣以遮掩自己国内谋反行径的大事,突然地,让双方都措手不及地暴露了。 晁错就任御史大夫之后,利用自己的职权开始调查吴相袁盎受贿一事。本意其实一是为了解决旧怨,二是为了打压外戚儒吏势力。结果万万没想到,这一查,查出了吴王打算造反,贿赂朝中大臣替他遮掩这样的惊天阴谋。 于是刘启和晁错两人不得不立即停止朝政改革,转而将全部重心挪向削藩。 明代的张燧曾批判景帝君臣的贸然削藩:觉得“亟削则必反,缓削则可以不反”,认为刘濞都已经老了,再缓几年说不定他人都死了,何必那么早削藩,逼得吴王造反呢? 额……对此我只能说,真不愧是明朝文人啊,他是懂得什么叫做以今度古的,他这哪里批判的是刘启和晁错啊,他这明明骂的是建文啊! 实际上,当袁盎受贿案一爆发出来,汉吴两方必然都会受到强烈的刺激,吴国造不造反的主动权也就已经不在刘启的手中,两方的矛盾也确实已经达到了不管削不削藩,刘濞一定会造反的地步。 因为吴王多年以来收买朝臣所得到的影响力,竟然已经达到了“汉廷臣方议削吴”,吴王自己就已经知道了的地步。更有甚者,在刘启打算削藩的时候,反对最大声的前吴相窦婴——他甚至还是刘启母族出身的外戚! 都这种影响力了,你说刘濞造反不是自己想的,说刘启不削他就不会造反? 别太荒谬。】 刘濞…… 刘恒的神色随着天幕的诉说,一步步地沉重了下去,在听到吴王收买朝臣所获得的影响力之后,反倒笑了起来。 但这笑的底下,实际上隐藏的是锋利的,接近于杀意的怒气。 他早就知道吴王心底肯定有点那样的小心思,但他没想到他的准备已经如此的丰富了。 ……不急,在刘恒不变的微笑之下,是冷淡的思考。 总有一天会送他上路的,不急。 【我们现在回头去看吴国的反心和造反实力,在文帝时便“以铜盐故,百姓无赋。卒践更,辄与平贾。岁时存问茂材,赏赐闾里。佗郡国吏欲来捕亡人者,讼共禁弗予。如此者四十馀年,以故能使其众”,感觉早就已经昭然若揭,所以很难理解为什么汉室不早多加警惕。 但那是因为记载这件事情的司马迁自己,都已经生活在了七国之乱之后,他所记录的时候,本身就用在用一种后世的眼光去按照时间线的逻辑排列事实。 实际上,在文景两朝的当事人眼中,吴王的谋反之心遮掩得还算巧妙:贾谊的《治安策》中,尚且将吴楚齐赵并列,并没有觉得要单独特别防备吴国。汉朝廷除了吴国表面上没办法遮掩的招揽亡命之徒、煮盐、铸钱、无赋以外,压根不知道吴国的虚实。 你当然也会问了,这几条下来,是个人难道不都该知道吴国到底有多有钱吗?逻辑推理难道推不出来它有多强大吗? ——抱歉,作为景帝之前,受黄老“藏富于民”思想影响,国库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钱的汉朝中央朝廷,他们可能真的不知道一个政府在有钱之后能有什么样的力量…… 这大概就叫做,被贫穷限制了自己的想象力吧。】 汉初:……倒也,不至于吧……他们多少还是知道,没有钱粮的话,这仗肯定是打不起来的…… 一群对于实际上的经济货币政策真的没有多少具体概念的布衣将相们面面相觑。 【所以,在景帝君臣确定了必须削藩这一具体方针的同时,他们在低估了吴国的国力与其他地方藩王因削藩对中央的怨念,高估了自己对朝堂的掌控能力,这种过于乐观的揣测下干出了和后世建文帝隔了几千年差不多下饭的操作。 ——先削势力较弱的楚国,断其助力,再削势力较强的吴国,逼其反叛。 ……只能问一问建文啊,刘启这种手腕的皇帝,都险些翻车的前车之鉴就放在这呢,你们君臣难道史书都不读的吗? 哦,你们可能看不起刘启啊,那没事了,看不清自己真的挺活该的。 甚至虽然和建文的思路差不多,刘启也比他高一个段位:建文帝除去周王试图削弱朱棣的势力,可朱棣本身的势力完全没办法被周王所影响。而吴楚地盘相连,可以相为呼应,这才叫做真的断其羽翼。 但在这里辩论刘启当时削藩思路的合理性与否也没什么意义,反正无论如何,七国之乱还是在吴王刘濞带头的情况下,轰轰烈烈地爆发了。 第23章 而他们所该面对的第一道的屏障,便是刘启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对汉室,刘启的统治此刻真正忠贞不二的梁王,刘武。】! 第11章 【梁孝王刘武是刘恒养大的四个儿子里头的老二。他在文帝二年被封为代王,后来徙为淮阳王,原先的封地被全部归给了老三太原王刘参,号为代王。 他的四弟梁怀王刘胜才是原先的梁王,因为年纪最小,特别被刘恒所宠爱,贾谊就是给这位梁怀王当的太傅。后来因为坠马年少而夭,贾谊因为自责,不久之后也随之而去。 梁怀王去世之后,因为他没有儿子,本该国除。但梁地的地理位置非常优越,以之为藩国可以为中央的屏障,所以当了十年淮阳王的刘武就被丢过去当了梁王。 说句老实话,讲到这里我都要给刘启抹把眼泪。同母的弟弟虽然不被亲爹宠爱,简直活的像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但到底是亲妈窦太后的心头肉。异母的弟弟们,老三的封地竟然是亲爹潜邸,老四更是被亲爹宠爱到让人看了就害怕。 就他爹不疼娘不爱,还得当个冤种太子勤勤恳恳给汉室江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地打工,也难怪总有人揣测文帝曾经是不是考虑过换太子,对刘启不满意了。 你们大一统王朝的景帝,难道都是什么天选冤种吗?】 刘恒默默捂住了儿子的耳朵,但已为时过晚。听完了天幕突如其来的情感输出的刘启,可怜兮兮地转过头,默默用着一双带点水色的眼睛仰望着他。 未来能当皇帝的苗子,基本上都是一等一的做戏好手,更何况这种突然扎心的情况,本身就很容易调动起自己内心真实的情绪。刘启当场眼眶就红了一圈,在他那张天生就白的小脸上,看着就万分明显,更添了几分可怜。 但也许是跟着天幕的剖析又长了几分心眼,又或者是诡异的天赋在奇妙的地方被开发出来了。刘启只是用着一种后世人来看了都得说一句茶香四溢的眼神,小心翼翼地瞧着刘恒,整张小脸上写满了“亲爹不爱我,想哭,但是要隐忍,不可以怪爹”。 刘恒:这儿子进化得有点太快了……遭不住。 他默默地把孩子的脸转回去,没说出什么爹以后一定爱你啊,怎么可能动摇你太子位子呢这样的甜言蜜语,颇为冷酷地回上了一句:“好好当你的太子去,你要是干得好我怎么可能换?” 这也算是在隐晦地安抚了,于是实际上本身也就没有多么委屈的刘启也就跟着收回了眼底的泪花。 原本未来的我是个大冤种,和现在的我未来会是亲爹的好大儿有什么关系? 自信叉腰。 【既然梁王的封地从地图上看,就刚刚好是抵抗在中央与吴楚之间的第一道屏障。当中央与东方诸侯国之间的关系日渐紧张起来的时候,拉拢梁王自然成为了刘启的第一选择。 于是,景帝二年的时候,就发生了我们都很熟悉的,约定千秋万岁之后传位梁王的事件。 ——对,千秋万岁这个词,听起来就很有模棱两可的微妙,让人情不自禁联想一些,比如说,啊,“太子多疾,勉之”这样奇妙的东西。 毕竟,你既可以说,是刘启死了传位给刘武,但也可以说,是千秋万年之后,皇位才传到刘武这一脉啊?反正做决定的是皇帝,他跟你耍流氓抠字眼你还能拿他怎么样? 所以这句话真的听上去就很画大饼是不是?但是窦太后和刘武就吃这套啊! 听到刘启这“兄友弟恭”的发言之后啊,窦太后立马是心生喜悦,而刘武虽然表面上坚决推辞了亲哥的“异想天开”,表示自己对亲哥忠心耿耿怎么可能有这种僭越的想法呢?——实际上老高兴了,已经把自己当皇位继承人看了。 所以,在七国之乱开始的阶段,面对吴楚联军的汹汹气焰。刘武那坚决捍卫的可不仅是亲哥的位子啊,也还有他已经默认未来会归属于自己的皇位啊! 这不得给亲哥好好打工?笑死,什么一句话拿捏一个诸侯王。】 朱瞻基眼神可疑地挪移:那什么,皇帝的话,怎么能叫画大饼呢? 虽然没有接触过画饼这个奇妙的概念,但联系上下文,诡异明白了该概念核心的明宣宗:(理不直气也壮)反正我爷爷爱我! 【关于传位梁王事件,有些学者从自己的研究方向出发,将其判定为景帝醉后的信口胡说,将之后太子得立,景帝传位儿子,归功于外戚窦婴的据理力争,觉得刘启这样做就是为人轻佻,不知道一诺千金。 我个人很不赞同这样的观点。 首先,刘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处于的是“酒酣”而非“醉酒”的状态。“酒酣”强调的是一种欢乐的心情,说明的是当时在场的气氛都被炒得很火热,很和谐,并不代表刘启整个人已经喝上头失去理智了。 其次,刘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对他个人神态的形容,叫做“从容”,也就是说,他是在一种放松的,舒缓的,经过自己理智判断的情况下说出这个约定的。并不是喝酒失智,“嬉笑”而“戏言之”。 至于传位梁王的真心——在刘启自己当时已经有亲生儿子的情况下,怎么可能有多少呢? 况且汉家的皇位传承本来已经够动荡了,好不容易到刘启这算是皇太子名正言顺登基了。要是再来一波兄终弟及,此后汉室的传承就别想真的稳定下来了。就冲这一条,不少真心为汉室着想的忠臣就绝对会带头冲锋。 第24章 并且,就算没有窦婴的据理力争。我们也可以通过七国之乱后,刘启趁着梁王的实力跟吴楚火拼消耗的差不多了,就立马立长子刘荣为太子以稳定位置,而梁王却无力正面对抗这一事件看出来,就刘武的水平,那是真的玩不过刘启。窦婴的支持,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所谓传位梁王,依我之见,其实从一开始,就是刘启为了让亲弟心甘情愿替他冲锋在削藩第一线两败俱伤的一场骗局而已。】 萧何沉默地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笑容灿烂的刘邦,在引来对面回望之后,低声凑到耳边:“真不愧是你们家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亲生的。” 说谎不打草稿,胡编不会脸红,就算是坑起自己人来,如果有需要的话,也完全不带手软的。 刘邦瞬间抗议起自己老朋友的揶揄来:“怎么到现在才一看就是亲生的呢?明明你早就该看出来这肯定是亲生的啊!” 萧何都被他这厚颜无耻的脸皮给哽住了:我原本以为你要为自己的本性辩驳几句,谁知道你纠结的点是这个啊? 【东边的梁王在养精蓄锐,跃跃欲试,誓死保卫自己亲哥以及臆想中的未来皇位的同时。西边的长安城里,也为了七国之乱的处理办法有一场激烈的交锋。面对叛逆分子,以刘启刚烈的性格,最先想到的处理方法当然是打。正面开战,双方激烈地交流完物理意见,进一步从物理上消灭藩国对中央政权的影响。 但问题来了,行军打仗所最需要的几个要求:粮草的后勤供应,士兵的数目和武器,将领统军的能力。刘启手上有多少呢?】 谈到军事的话题,刘邦就忍不住来劲,笑着看向旁边推辞完王爵之后反倒一身轻松的韩信:“将军觉得未来这场仗,会怎么发展呢?” 韩信不答反问:“陛下想法为何?” 刘邦自信满满地开始通过先前屏幕透露出来的信息分析起来:“依朕之见,后世人既然称呼我儿和我孙子两人统治期间为文景之治,先前也论述了我汉家三代奉行黄老,休养生息。虽然可能国库钱财不足,但军粮的供应应该是不用为之发愁的。至于将领,距离开国既然不算太久,肯定尚有人才能为所用。” “此战虽有风险,但应是由于吴楚事起于突然,而中央没有所察,加上对双方力量的评估有所失衡。等到调整好态度,平定肯定是无忧的。” “但是,”韩信却不敢完全苟同,“陛下可有想过,既然国用不足,那么武器将何所出?凭白无功,而提拔近臣于众人上,若无赫赫威名,岂能服众?” 他说到最后,都难免有些唏嘘,跟着联想到当年自己突然被提拔为大将军之后,手底下各个将军看他的眼神。 他自己是有惊世的才华,甫一真正出鞘便足以让人心服口服。 可被突然提拔起来的晁错呢?看之前天幕的描述,他不过是一介文臣并无军功,却因为刘启的信重而能身居御史大夫。这对于天幕口中,“操控着汉初政治风向”的军功集团们来说,能真正咽的下这口气吗? “——此战必然凶险,稍有不慎,便是社稷易主之危。”平静而有力地,汉朝的兵仙神帅下了定论。 刘邦一时哑口无言,细细想想确实如此之后,哪怕已然知晓事情最后肯定是被平定了的,也不由替后世生出些许担忧。 刚好在他们二人议论之时也停下了论述,似乎是等待着有人回应一般的天幕也正好于此时自问自答了起来。 【答曰:没钱没人。国家完全没有办法供应军费,“长安中列侯封君行从军旅,赍贷予钱”——就连长安的列候封君们为参军而准备军事用品的时候,都得去借高利贷。】 这下轮到刘恒手抖了,但被亲爹差点颠下去的刘启也顾不得跟亲爹撒娇装可怜,露出的完全是茫然而惊恐的神色。 他们之前听天幕所说国库财用不足,尚且以为是国家运转比较艰难,不足以支撑反击匈奴而已。 ——结果是艰难到这种地步的吗??穷到连本该给发世禄的列侯封君们都得去借高利贷? 刘启这下是真情实感地想要哭了,死死抓住刘恒的衣角,眼泪真的涌出了眼眶。 爹,救救你亲儿啊! 他可以稍微穷一点,但真的不能穷成这个样子啊!!! 第12章 【我们之前说过,汉文帝刘恒信奉的是黄老学说,对经济政策的认识基本就是轻徭薄赋,藏富于民,节俭清净,不多扰民。 这样的经济政策虽然促进了民间经济的恢复,但客观来看制约了国家财富的积累。 刘恒在位期间,大量减免赋税、开山川关泽、开地方铸币之禁,对工商业的发展相当的宽容,自文帝十三年起,甚至除去了田地租税。 至后六年旱灾、蝗灾之时,国家的财富就已经相当窘迫,到了几次三番下令要求裁员,允许百姓卖爵位以换取财富的地步了。】 汉初朝臣们看着天幕上文帝的所作所为,就算是实际上对经济政策并不熟悉且敏感的他们,在天幕这样直白而简洁的论述中,也琢磨明白了弊端在哪里。 “一味的减免赋税,使得自己的收入减少,又没有新的收入来源,国库当然会越来越穷的啊!” 萧何看着那一句除去田地租税,感觉自己有一口气始终喘不上来,以至于有点眩晕的迷糊。 第25章 ——这得是多少的钱粮啊!不落入国家的口袋里,白白便宜了谁呢! 【考察文帝这些经济政策,最大的受益者其实并不是文帝治下的百姓,而是富商豪强们。 文帝的轻税制度,主要针对的是土地的收税,却还保留了大量的人头税,比如说口赋、算赋、户刍等等,形成了一种以人头税为主的收税方式。 汉初的经济形势,是少量的富商豪强占据了大量的土地,这种很明显有利于他们的收税方式,使得他们明明占有着很大的资产却只需要交很少的税收。而普通百姓们,却依旧被繁杂的人头税所困扰。 借用荀况的话来说,这就叫做“是上惠不通,威福分于豪强也”。 文帝意图“屈国”,哪怕国库空缺也要爱护百姓,结果却并没有完全落实到百姓的头上,使百姓的负担大大减轻,反而“资豪强”,加速了社会的贫富分化。 同时,文帝弛山泽之禁、开关津之阻、任民冶铸,客观上确实促进了农业、手工业和商业的发展,却也使得大量冶铸者得以兴风作浪。 前两者的开放使得可以使用大批奴隶辛苦为其劳作的大工商业主纷纷进驻市场,反而压制了普通樵民和小商人以攫取财富。 而后者的开放,参与的门槛更高,只有少量的大铸造业主和诸侯王得以获利,且获利极多:吴王刘濞也正是在这样的政策下得以光明正大地累积起足以免除封国赋税的巨大财富的。 在古代是农业社会这样的先行条件下,在文帝一朝因为过于宽松的经济制度,竟然形成了商人富贵而农民贫贱这样重末轻本的危险状况。 社会上出现了“素封”这种集体:他们不是列侯封君,却拥有着远超平民的财富,“岁万息二千,百万之家则二十万,而更徭租赋出其中”,再加上文帝时期对于土地政策、吏治管理的轻视,他们便大肆兼并土地,为祸乡里,严重加剧了社会矛盾。 所以等到刘启上台,他还没来得及对亲爹的经济政策有所大改,就不得不扛起亲爹遗留下来的大山,硬着头皮用一个足够空虚的国库去平定七国之乱了。 虽然我们不能因此过多责怪刘恒,但从这个角度来看,也不怪有些学者一反传统文帝比景帝能耐的论点,驳斥道如果不是刘启这个亲儿子给刘恒填上了大坑,汉文帝的名声肯定会下降几个档次了。】 刘恒:……有点麻了。 他有点头痛地抓住了自己的头发,甚至干脆解开了发髻,顺滑的长发如瀑般披散下来,勉强使得头上轻松了些许。 刘恒从小学的就是黄老之言,除此之外再有涉猎,也就只有诸子百家的一些言论。人人说的都是圣贤之理,口称的都是治国大道,哪里正儿八经地学习过什么经济庶务。 他原本想的经济政策,确实无非就是天幕口中声称的那几条,却被后世人无情地批驳与指责出了缺点。就算是表面温文谦逊,实则内心固执坚定,认定的想法从不轻易改变的刘恒也难以维持自己开始的态度。 如果这般初心都是为了民众所着想的善举,到头来所造成的后果,却是白白便宜了富商豪强而损害了自己。那又该怎么做,才能真正国库充足而不伤民呢? 他的目光落在怀里的刘启身上:后世人评价,说太子替他填上了大坑…… 他默默在心底安抚了一下未来的儿子:爹就是提前抄袭一下你的做法,没什么大事,这不是给你攒有钱国库好不让你上来就那么困难了嘛!至于想法的归属权—— 咱俩谁跟谁啊,至于那么见外吗? 汉文帝丝毫不觉得自己这番想法颇有乃父之风的无赖,重新恢复了自信。 他可是未来能当治世明君的人,一定可以修改好自己的错误,对比原来的自己干得更好,给太子留下一个富足的国库以做补偿的! 【话说回七国之乱,除了没钱以外,我们还提到景帝手上也没人——懂点历史的人可能会说,怎么没人了呢? 这不是还有周亚夫的嘛!绛侯周勃的次子,根正苗红的将军苗子,未来七国之乱的主要平定者,怎么能说没人呢?】 汉初在场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朝着周勃扫视而去,有的是惊愕恭喜,有的是嫉妒羡慕,还有的是欣喜自得——这当然是刘邦,对自己的眼光更陶醉自信了几分。 但紧随而来的便是疑问:是啊,既然周勃家的小子都被评价为将军苗子,也成功平定了那七国之乱,怎么一开始会说没人呢? 他们可还记得之前讲吕家的时候,说是陈平和周勃一起带头迎奉的文帝,既然都带头迎奉了,那怎么说官位也小不了啊,这周亚夫作为他的儿子,总不可能连个军队的高官都没混到吧? 然后天幕缓缓揭秘: 【很简单啊,军功集团和外戚儒吏通通不听话啊!】 这一声可谓是地动山摇,当场把周勃这种威武的汉子都给震得跪下,不通文辞的老实人憋红了一张脸,最终也只干巴巴地挤出了几个生硬的字来:“陛下,臣并没有反叛之心……” 至于其他的?——这儿子还没从他媳妇肚子里蹦出来呢,他就是想教育都没法教育啊! “臣,臣……”他总不能说自己以后干脆就不生儿子了吧,这也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决定的啊? 刘邦倒是很宽容大度,甚至说,还对这个总是反复上演的戏码都感到有点腻歪了:“行了行了,你也别在那边请罪请罪的。朕把话就在这挑明白了,没有因为未来儿孙的事现在治你们的罪的道理!” 第26章 他也看出来周勃奇妙的犹豫了,再加上了一句:“你也别惦记着什么不生儿子以避祸的道理。有没有孩子这都是上天给的命!这样一个好的将军苗子你不和你媳妇生出来,咋的,日后要朕的儿孙没有人可用吗?” 刘邦:心累,这就是为什么他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我们之前说过,刘启重用晁错以推进自己的朝政改革,而这样行事的后果,就是被打压的军功集团和外戚儒吏势力产生了极大的怨气。 要是和平时期还好,但到了七国之乱这般的战乱时期,作为文官的晁错的作用便急剧下降,而一向掌管军队的汉初军功集团和在地方有一定势力的外戚儒吏势力却有了足够的底气对景帝进行掣肘。 在景帝平叛的初期,刘启针对调拨军用粮草这样的大事,竟然依旧是在和负责监察百官的御史大夫的晁错,而不是正经应该负责这块的丞相和太尉商量,再加上晁错“兵数百万,独属朝臣,不可信”的辛辣言论,我们其实不难看出刘启此刻的窘境: 军功集团不支持他的战争筹备工作。 而作为外戚儒吏代表的窦婴,也在和晁错争辩落败之后展现了极其消极的态度。作为刘启的亲戚,他竟然在吴楚作乱刘启意欲启用这样的紧急状况下,都选择了称病固辞不肯去。 两大势力齐刷刷跟刘启甩脸色,摆谱子,反正就是表达了一个核心思想:老子不干,有本事你自己平叛去。 ——是真的自己平叛。 因为当时的情况下,晁错甚至已经提出了让景帝亲征,自己留下来镇压后方这一非常离谱的平叛政策了。 真的,也别怪苏轼都吐槽晁错,说他这个行径就是在自取灭亡,意图保全自己而已。虽然他对晁错之死的原因分析的不完全正确,但对于这句话我是真的认同:毕竟是个人听了都得问一句,到底你是领导还是刘启是领导啊! 刘启这样的小暴脾气,听完晁错的离谱发言竟然没当场发作,甚至还在袁盎后来给出的另一个方案之间考虑权衡了一下可行性和利弊,某种意义上对晁错也是真的仁至义尽的真爱了……】 张良:……没见过这样,有点脑子但不多的谋士。 陈平:?不是,这也配叫智囊? 汉高祖手底下对人心算计最熟悉最擅长的两位谋士默默对视一眼:感觉自己的格调都被跟着拉低了。 而刘邦皱紧了眉头:“等会,袁盎?我记得他不是之前那个,接受了吴王贿赂的吴相?” “他怎么这个时候还能来见刘启?” 【袁盎其实也是外戚儒吏势力的一方代表,你从他的履历和窦婴高度重合也能看出来,这俩就是一伙的。 他的到来,其实也意味着外戚儒吏势力一方向刘启递出的橄榄枝——他们此时愿意为刘启提供有限度的支持,而条件只有一个: “方今计独斩晁错,发使赦吴楚七国,复其故削地,则兵可无血刃而俱罢。” ——杀了晁错。】 血气淋淋。! 第13章 光幕之上,跪伏在地的臣子轻描淡写着开口,好一派忠心为国的诤臣模样,而刘启听了却只觉得一阵可笑。 忠心吗?为国吗?恐怕只要他们的势力在新朝也能够得以保存,坐在这个皇位上的,到底是他刘启还是吴王刘濞都不重要吧! 哦对,当然不重要了,也确实忠心了。毕竟他刘启可是才下令削了袁盎为庶民,而刘濞则是那个愿意花大价钱收买他眼前这位前吴相的存在。 袁盎竟然愿意为了他这个削他为庶民的皇帝尽忠职守,多么让人感动啊! 但,刘启只是长久的默然,一种自心底油然而生的悲凉默默弥漫——眼下他们就是挟兵自重了又如何,危机当前,刘启又能拿他们怎么办呢! 【“于是上嘿然良久,曰:‘顾诚何如,吾不爱一人以谢天下。’” 这算是隐晦地给出了愿意交换的态度了,但刘启却没有立即行动。他在观望前线的形势,如若梁王能为他抵御住吴楚的兵锋,那么晁错也就不需要死了。 而袁盎等人也并不着急——袁盎和窦婴都曾担任过吴楚两国的国相,也许他们才是远比刘启清楚对方底细的存在:以梁王的势力,尚且无法抵抗七国的联军。 事实也正是如此,摩拳擦掌的梁王,上来就被吴楚联军一通暴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吴国就已经攻到了淮西,梁王刘武只能退守雎阳,战事急转直下。 刘启的期望破灭了,但他还想再给晁错一个机会。 虽然史书上并没有正面记载晁错对刘启的谏言是如何发生了具体变化的,但是通过随后丞相陶青等人上书诛杀晁错时候的谏言中所提到的“欲以域邑予吴,亡臣子礼”,即晁错在竟然在谏事的时候说出“徐、僮之旁吴所未下者可以予吴”这样的话来,我们也可以看出: 当局势急剧恶化之后,就连原本一直要求强硬削藩的晁错也终于软弱了下来。 ——他给出的最后的建议是,割地求和。 真够丧权辱国的啊,晁错怎么说得出口的。】 “纵是尺寸之地,怎可轻弃之!” 第一个暴起的当然是韩信,年轻的将军一下子站起了身,锋利的眉眼直直地睥睨向光幕上此刻已然慌乱无所适从的文臣。 第27章 而张良的脸色也是相当的不好看,面若好女长相文弱的谋士低垂着眼眸,表情是一派冷凝的淡漠,出口的话却也尖锐如刀锋。 “昔日东方六国对于秦国,难道不就是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日渐沦落到日薄西山,破国亡家的地步的吗?” 两位破落的王孙公子,此刻的感情隔着时光的长河,微妙地和后世人产生了激荡的共鸣。 — 朱瞻基敏锐察觉到了后世人的感情色彩,而后转头看向文臣前列的三杨:后世人好像对割地这种事情万般痛恨,深觉耻辱。 他心中难免有些惴惴,联想到了先前与大臣议论的安南的去留问题,一时之间只感觉头皮发麻。 ——如果他放弃了交趾,后世人该不会也对此颇有微词,甚至痛斥诟病吧……可是交趾的存在也确实给大明带来了严重的财政负担…… 很显然,作为大明文臣最顶尖的那一拨聪明人,被他望向的三杨也察觉到了这一问题。 君臣四人面面相觑,只有唯一反对放弃安南的杨溥心底里暗暗扬眉吐气——四舍五入一下,就是只有他是最有长远眼光的,真好。 【而在晁错黔驴技穷的同时,军功集团也作壁上观,看刘启着急上火够了,不慌不忙地对着刘启使出了杀手锏,把晁错逼上了最后的死路。 ——军功集团的代表,“丞相青翟、中尉嘉、廷尉欧”三人联手上表了。 丞相青翟,其实也就是我们之前讲到的,在申屠嘉死后继任丞相的陶青。他是汉高祖功臣陶舍的儿子,象征的是申屠嘉死后军功集团在朝堂上的话语权。 中尉嘉具体是谁没有在史书上留下记载,但汉初这一职位一直都为军功集团所把持,即使不是,中尉这个职位也代表了长安军这只京师军队的态度。 “廷尉欧”说的是廷尉张欧,他是高祖功臣张说的儿子,也曾在刘启做太子的时候跟随他,就像文帝时期的宋昌一样,有着军功集团代表与皇帝近臣的双重身份。 这三个人联袂而来,共同上表,无疑就代表着军功集团掌控下的整个朝堂与军队此时对刘启的最后通牒: “吴王反逆亡道,欲危宗庙,天下所当共诛”,但,“错当要斩,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 ——“臣请论如法。” 这哪里是在规规矩矩地作为臣子而向皇帝请求啊,分明是在明晃晃地威胁吧! 你要是杀了晁错,那么我们就是你忠心不二的臣子,愿意为你去讨伐天下当共诛的吴王。 你要是不愿意的话…… 那谁未来是我们的皇帝,我们又是谁的臣子,那就说不定了。 这样的压力之前,刘启又能怎么办呢? “乃使中尉召错,绐载行市。错衣朝衣,斩东市。”】 曾经意气风发,为自己的学生所宠信看重的大臣啊,端端正正地穿好了自己的朝服,一丝不苟地理好了自己的仪容,迈上了门外那辆来接他的马车。 走向了自己最后凄惨却无奈的命运。 【在晁错列传的最后,史书还记述了一段刘启后来和邓公的对话,借邓公之口将晁错之死的利弊分析地淋漓尽致之后,简洁而意味深长地刻画了景帝对此的回应。 “景帝默然良久,曰:‘公言善,吾亦恨之。’” 这里的恨,很多人认为是悔恨,悔恨自己当年一定要杀了晁错的追悔莫及,大书特书景帝的失误,以为是他的一时糊涂。 但真的是悔恨吗? 晁错的死,效果是立竿见影的,两大集团迅速为景帝提供了一切本该提供的有力支持。 外戚儒吏方面,窦婴立即将自己所结识的名将名士推荐给了刘启。袁盎使吴,栾布击齐,窦婴自己更是一夜发生了医学奇迹,突然就不病了,出任了大将军“守荥阳,监齐赵兵”。 汉初军功集团方面,原本屯兵不动,裹足不前,在刘启多次下令之后依旧不肯援助被围困的梁王刘武的周亚夫也不慢慢吞吞了,立马“将三十六将军,往击吴楚,曲周侯郦寄击赵”,攻守之势立刻反转。 甚至连他的对手吴王刘濞,原本打出的讨贼锄奸清君侧的口号,也在晁错死后失去了正确性。一句“我已为东帝,尚何谁拜”,直接将自己置于谋逆的位置,彻底失去了大义的舆论。 轰轰烈烈的七国之乱,一朝衅起而剑指长安,十几天就让梁王束手无策,晁错都割地求和。 结果最后虎头蛇尾地,也就持续了100天左右,就被终于联手高效运作起来的中央系统给平定了。 这确实证明了经过高帝高后文帝三代人休养生息后中央朝廷的能力,但又何尝不是让刘启咬牙切齿地恨呢? 所以啊,斩杀晁错有什么好悔恨的呢?这个“恨”,大概也只会是淡淡的遗憾吧——曾经与他师生情深的臣子,最后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而更“恨”的,在刘启心中,分明应该是威逼君上的军功集团与外戚儒吏吧。 毕竟,他们可当真是,好一个忠臣良将,好一个国家柱石啊!】 “……啊,对啊。确实是,好一个忠臣良将、国家柱石啊。” 满室是沉默的压抑,大汉名义上最尊贵的一对父子相拥在一起静默。终于在半晌后,有了刘恒一字一顿的吐词。 这算得上是咬牙切齿吗? 第28章 刘启不知道,他只是仰视着天幕上那个深夜独坐,一如在他到来之前的父亲一般,沉默着深思的自己。 已经过了而立之年,面容间带着坚毅刚强的青年,孤身之时的脸上也是一片冷峻的淡然,可是眉眼之中分明藏着不愉的怒气。 ——谁面对这样的情况不会愤怒呢?谁面对这样的形势不会痛恨呢? 这天下啊,到底是刘家的天下,还是朝臣们一手遮天的天下呢? 天幕的语气依旧是悠悠然的——当然了,后世人又不知道这样的话会被当事人所听闻,态度自然是戏说的随意。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这两大势力在景帝一朝逐渐沦落的下场。 袁盎因为建议立太子而不是梁王,被刘武记恨而派人刺杀,身死当场。刘启却表面因为母亲窦太后的“孝道压力”而只轻描淡写,并顺势而为地处理掉了梁王身边的家臣谋士。 周亚夫因为劝谏景帝不要废黜栗太子,遭到了梁王的诋毁,而日渐被景帝“疏远”,猜忌。最后因为买卖军器,被认为“君侯纵不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而绝食五日,呕血而死。 ——听起来很悲壮对吧,梁王和景帝好像都在他们的死亡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是吧? 有的时候,我们看待历史必须得充分考虑到,那个站在历史记录背后的存在——作者。 不论是司马迁还是班固,他们对刘启的态度不论或贬或尊,其实都离不开自己的身份与立场。他们说到底都是士人,看待历史的时候总不免带着一种士本位的思想。 所以在他们的笔下,袁盎和周亚夫等人的形象与下场,都是极其高尚与壮烈的存在。景帝也就随之而成了随意迫害“忠良”,刻薄寡恩的君主。 但回首七国之乱之时众臣威逼之势,又怎么不能说……】 天幕语气轻缓地着道出最后一句。 【他们是某种意义上在咎由自取呢?】! 第14章 最后一句,“咎由自取”的四个大字被天幕轻描淡写地砸在了汉初每个人头上。 咎由自取吗?依仗着自己的功劳,便不肯舍弃自己已然获取的利益……他们面面相觑,有什么之前被他们所忽视的东西逐渐浮上了水面,模模糊糊的并不算明晰,却足以让他们的目光下意识去找寻那个熟悉的身影。 刘邦就那样安然地坐在人群的中央,若有所思,又仿佛半带怜悯地仰望着天幕上两个人最终狂奔而向的悲剧结局。 本就是正午的天,而极夺目的光幕偏又铺设在他的头顶,于是仿佛也有光点点倾泻,流淌在刘邦的衣摆。 ——啊,汉初的臣子这才后知后觉地认识到了一件事。 汉王已经是皇帝了。 他们之间,是君臣上下的关系了。 【七国之乱之后,汉王朝的形势又一次发生了剧变:晁错之死宣布了刘启登基之初的第一次改革的失败,法家改革势力随之淡出朝堂。 军功集团保住了自己在朝堂和军队中的有利地位,而为了抗衡军功集团的势大,刘启选择扶持外戚儒吏势力,特别提拔了窦婴身居高位,从此形成两极态势。 而在地方上,借由七国之乱,刘启顺势掀起了一波没收和瓜分诸侯王封地的浪潮,对所有参与了叛乱的诸侯国们通通重拳出击。 除了由于被挟持而不算主动参与的济北王以外,其余叛乱的诸侯王均被诛杀。 吴楚等大国的封地被刘启拆分,其领土基本限于一郡或者相当于汉初一郡的大小,并被分封给刘启基本上尚未长成的亲儿子们,由他派遣的国相代为执政。其余的多数削地则被他改为直辖,成为了汉王朝可以直接约束的郡县。 这场诸侯国变动的风波到了最后,只有忠心于汉朝的城阳、淮南、梁和因为地理位置偏远没有被牵扯进来的燕、代,这五国没有被改动。整体上清除了诸侯国对中央的疏远与不满情绪。 同时,刘启也趁着梁王的势力被七国之乱削弱的时机,册封自己的长子刘荣为太子,以稳定自己的皇位传承,巩固了自己的地位。 因为在经历了七国之乱朝臣威逼,这样血淋淋的惊险场面之后,他深深地感受到了自己从父亲手中继承而来的国度,实际上还并没有被他完全操纵在自己的手里。 他眼下的首要目标,实际上不是厉行变革,而是巩固皇位。】 “记住了吗?” 沉默地看完了刘启未来的苦闷与压抑着的怒火之后,刘恒在天幕缓缓进入下一个篇章的时候低下了头。 尚且年幼的太子乖巧地窝在他的怀里,眼神依旧有些抽离与迷茫,但在被他询问之后的下一秒就收回了心神,坚定而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想要做一件事,首先我要有能够办到这件事的能力与权力……”他回应的吐字很慢,一边说着,一边还在脑中不断地完善和组织措辞:“这份权力一定要是被我紧紧把握在手中的。” “只有先稳定住了我的位置,让我的心意成为一种权威……我所想要办成的事,才不会那么轻易地就被阻拦……” “……是这个意思吗?父皇。” 他困惑而又夹杂着期待地望向刘恒,渴求着此刻远比他成熟的存在的认可。 于是刘恒抚摸过他的头顶,含笑地颔首。 【对于诸侯国的方面,虽然通过七国之乱的战后处理,他基本上大力扫除了对自己怀有明显反心的诸侯王势力,却也没有继续之前强硬的削藩政策。 第29章 这并不是像有些人所认为的,吸取了晁错强硬削藩的教训,而是因为政治形势的转变,中央两大势力都不符合他内心的期许,对他的统治产生了威胁。 所以,刘启通过大幅度的调整东方诸侯国,将其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与中央两大势力保持平衡,恢复了文帝时期三方鼎立的政治均势,使得三方相互牵制。继而为自己掌控朝政最重要的一步拉扯出展示手腕的余地 ——军权。】 就是这样——! 刘邦在心底一声大喝,甚至想为刘启在意识到问题所在之后立即调整方向,进而精准找到关键所在的敏锐击节称赞。 他为什么那么不放心韩信?为什么要不敢相信韩信对自己的忠心,多次趁其不备夜入军营,通过接近于偷的方式将韩信手中的虎符收归所有呢? 这总不能是他崇拜信陵君到上头的地步,好好的交接虎符都不肯,偏要效仿什么“窃符”吧? ——当然是因为,军权这种东西,一旦没办法完全掌握在最高领导的手中,就极容易生变。 所以,当刘启感觉到朝政没办法顺心如意的时候,夺取军权是真的极清醒的认识。 那他的手段呢?刘邦期待着,他想看看他的好儿孙能展现出来什么样的操作。 ——可惜,他的这一愿望,短期内还是没有办法实现的。 【刘启彻底收拢军权的过程其实说来有些漫长,并且很多是在他稳定地位之后的第二次改革时期才真正得以实施的,在这里我们先按下不表。 在我们现在所讲的这个巩固地位的过渡阶段,他其实主要就干了一件事,应该是跟亲爹学的,将中尉这个职位安排给自己和亲爹两代人的亲信卫绾来掌控——也许是之前自己自我发挥造成的后果遗留下的心理阴影实在是有点大,其实景帝这个阶段的大部分措施,或多或少都带点文帝的影子。 额,这也许能叫做某种意义上的,起初不理解亲爹,后来成为亲爹,再后来有别于亲爹? 总之,无论如何,汉王朝总算是得以安分几年了。但其内部依旧存在的矛盾重重,亟需等待着一个合理的出口//爆发出来。 这个出口,就是景帝七年之时的废立太子事件。在这一年,刘启选择废掉已经长成的栗太子刘荣,而改立当时年仅七岁的胶东王,后来的汉世宗孝武皇帝,刘彻。】 汉世宗孝武皇帝——! 刘启当即一个猫猫猛探头,整个人精神抖擞容光焕发地朝天幕望去,一双原本偏向狭长的眼睛此刻都睁圆了几分,闪着喜悦的灿烂的光。 刘启:这个庙号,这个谥号,感觉我这个儿子很棒诶!想要!喜欢——! 他看着屏幕里左右两边各自显现出来的身影:左边的栗太子虽然更为年长,但长身玉立的少年肖像刘启的脸上却没有几分父亲的凌然,反倒添了几分书生式的文弱。 而右边的刘彻尽管年纪尚幼,一看就尚且是个三头身的孩子,脸庞比起刘启的英朗更多了几分应是遗传母亲的秀气。可偏偏整张眉眼都透着一股骄傲自信的灵慧,于是那份秀气便不带分毫的脂粉柔弱,却成了一种天生贵气的神采。 刘启:高下立判啊这是。 他瞬间在没有任何前因后果的条件下理解了未来的自己,并情不自禁地感叹起他们真不愧本质上是同一个人,看人的眼光都不带怎么变的。 ——就是喜欢有脾气有个性的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理不直,气也壮。 拜托了,天幕。他默默祈祷着。刘荣其实可以不需要细讲的,但拜托一定要告诉我,我的彻儿到底是我跟谁生的——! 我可以没有别的儿子,但我现在就已经确定了,我绝对不能没有这个儿子!(猫猫流泪) 【说起来,刘荣一开始的处境其实和刘启最初差不多。 他们都是皇帝出于政治原因的考量而立下的太子,并且主要是因为他们是当时皇帝膝下最长的儿子,地位都相当的危险。 如果说,汉文帝刘恒尚且是个体面人,在册封太子的时候虽然对刘启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倒也给了他太子册封应该有的待遇。 那么到了刘启这里,他就是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对这个儿子的瞧不上眼摆在了明面上,甚至连太子册封的固定流程,“赐民为父后者爵一级”这个待遇都没有。 但刘启当年能凭借自己的天赋和努力,让亲爹看到自己出色的执政才能,进而顺利地在与兄弟的竞争上位中取胜,成功继位。 而刘荣相较起来就太平庸了,平庸到历史都证明了刘启当初瞧不上他的冷感竟然是正确的,是景帝毒辣眼光识人之明的体现——毕竟之后的刘彻出色地光芒四射,能耐到凭一己之力成为了两汉最出名的君主,让一个民族从此以汉的国号为名,直到现在都自称汉族。 有这样的弟弟作为对比,也难怪刘启升起了废太子的心思——当然,这其中所包含的大家耳熟能详的宫闱斗争甚至都不过是小小的导火索而已。 整个废立太子事件,本质上依旧是多年以来景帝和朝臣之间矛盾的一次爆发,是景帝在稳定自己位子之后,对朝臣势力的发难。】 刘邦:……? 他呆愣在原地,默默地掏了掏自己的耳朵,转头看向旁边要么神情同样恍惚,要么反应过来,已经用一种欣喜到不知如何道起的眼神回望过来的群臣。 第30章 自他孙子那位好儿子,汉世宗孝武皇帝之后,直到后世人那不知道多么久远的未来…… 他们都自称自己是汉人?是汉族? 饶是以刘邦的心性都感觉到心神的激荡,那是一种跨越了时间的长河,感受到那份历史的厚重与光辉之后,被这接近于惊天动地般绵延流传的煌煌基业,赫赫声名所灼伤般的恍惚。 从现在往上数,夏、商、周、秦。三代之人,所称呼自己,难道不都是夏人、商人、周人的吗? 到了春秋战国那就更为过分,人们称呼自己都是冠以诸侯国的名称,乃至于在秦人的治下依旧念念不忘着诸如楚人、韩人的身份。 但现在光幕告诉他,未来不知道多少年后,不论朝代更迭,历经了之前讲到过的比如晋朝、明朝这样的波折之后。 ——后世人依旧称呼自己为汉人。 他的脑回路一下子就和刘启对上了线路:这样的好孙孙千万不能丢啊!天幕你快细说!细说一下他的宝贝大曾孙是他孙子和哪家的女儿生下的他们老刘家的大宝贝啊! 对,在有了武帝这样一款真正意义上的大宝贝之后,刘启在刘邦心里的地位已经没办法当上好圣孙了。 这才是他刘邦的好圣曾孙啊!! 第15章 【横向对比一下刘启对自己除了刘荣以外十三个亲儿子的待遇,虽然刘彻毫无疑问是他最为宠爱的掌上明珠,临死之前都要担心主少国疑,强撑着病重的身体给武帝提前加冠,最起码把握住能够亲政的第一条件。 但这并不代表对于其他的儿子,景帝就是冷酷的——正相反,他对于基本上所有的儿子都称得上溺爱,完美继承了一些亲妈护短的脾气。 河间献王刘德修学好古,那就允许他广交天下之士,修礼乐,藏古书。鲁恭王刘馀好治宫室,甚至胆子大到敢破坏孔子旧宅来扩大自己的宫殿。江东易王刘非好武力,于是景帝在他十五岁就给他赐将军印,又舍不得儿子受伤,不允许他往击匈奴,却允许他招四方豪杰。 胶西于王刘端因为羊尾亲近一次女人就生病几个月,最后杀了自己的男宠和儿子的母亲,最多削地。赵敬肃王彭祖靠诡辩中伤国相,自己大肆敛财,行徼邯郸中,让行商都不敢从赵国过路,最后快快活活寿终正寝。常山宪王刘舜仗着自己是景帝的小儿子,多次横行霸道,结果刘启最后每次都是宽裕了。 至于我们更为熟悉的,汉昭烈帝刘备的先祖中山靖王刘胜那好美人美色,生了一百二十多个儿子的辉煌战绩,以及汉世祖光武皇帝刘秀的先祖长沙定王刘发那平平无奇的一生,相对于他们骄横不法肆意妄为的兄弟们来说,都可以说是小巫见大巫了。 虽然这种行为我们应该极力批判,甚至不吝啬于给景帝几个白眼,大骂他一通。但是同时我们也可以得出,刘启对亲儿子是真的溺爱是常态。 所以,像刘荣这样一开始就被他指指点点,后来废了他太子之位,最后更是因为区区“坐侵庙壖地为为宫”这种,晁错犯了差不多的事都被刘启诡辩到无罪的罪行,被刘启派人带到长安审讯,最后活活逼死的倒霉蛋。 他的悲剧,真的不是完全依托于区区宫闱斗争,像一些人大肆吹嘘的因为栗姬拒绝长公主刘嫖的求婚,被长公主所怨恨,随后长公主联合王夫人陷害栗姬,多次在刘启面前诋毁太子而吹捧刘彻所导致的因爱废立。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政治博弈。 毕竟,说句不太好听的话:如果仅仅是宫廷内部的争斗,对于成长于皇宫之中,母亲窦太后后来因为目盲而失宠于文帝,肯定会受到文帝新宠们为了自己的亲子多加诋毁的刘启来说,这种事情还有谁能比他更门清的吗?】 在刘恒死亡目光的凝视下,刘启默默地一点一点低下了自己的头。 天幕每说一个他的混账儿子,他爹的眼神就更锋利一点,每说一件他儿子办的混账事,他爹的脸色就更臭几分。 刘启: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忏悔啊,父皇,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啊!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父皇……那我以后就只生三个儿子……?”嗯,一个彻儿,两个未来皇帝的祖宗,这样应该可以了吧—— 然后就被亲爹揪着耳朵骂了。 “你以后怎么保证你就只能生三个儿子的啊?你甚至连这三个儿子的亲妈是谁都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啊?你现在能做的难道是少生儿子吗?你明明应该跟我保证的是好好教儿子!” “溺爱啊?这么溺爱你也不怕这些混账玩意给你的心肝宝贝彻儿添多少麻烦!自己未来七国之乱还不够啊?让儿子也得面对一波诸侯王叛乱?” “给我听好了!以后每个儿子都给我好好教知不知道!不说每个都像彻儿那孩子那样那么成材,最起码都给我像那个长沙定王一样,安安分分规规矩矩的不好吗?懂了没有!” ——以刘恒的风度,能被气到这种地步,也算是刘启那些个奇形怪状的儿子们给自己亲祖父好好开了个大眼了。 【我们用刘启的视角去重新看待刘荣,他是自己和初恋宠姬栗姬的长子,他的背后站着谁呢? 历史不屑于对这种平庸的失败者大加渲染,所以他在历史上留下的不过只言片语。但我们可以用历史对他被废之后的记载去反推。 第31章 刘启意欲废除栗太子刘荣,谁站出来反对了呢? 首先当然是栗太子的外戚势力,刘荣被废之后跟着被“诛栗卿之属”的栗氏一族,也是刘荣被废的第一个原因。 我们不得不说啊,一些特定的历史记忆,在特定的历史朝代所留下的阴影真的是绵延不绝的。 在刘启所处的时代环境下,他朝前看去,对于太子的担忧最显然的自然是吕氏一族的前车之鉴:他会害怕外戚掌权,重现当年吕氏专权的现象——更何况,在七国之乱之后,可再没有虎视眈眈的刘家宗亲能推翻中央,防止外戚篡位了。 而栗姬母子在刘启面前的表现,可以说完全的自取灭亡——栗姬在刘启还活着的时候就敢拒绝照顾刘启死后遗留下来的妻儿,性格又一向争强好胜。而刘荣头顶着一个强势的母亲,却没能在历史上留下什么刚强的名声。 你搁这玩什么吕惠复刻吗?甚至以栗姬的头脑,她又怎么配和吕雉比较? 刘邦敢把朝政交给吕雉,吕雉能还他一个汉初的稳定局面。刘启要是敢把朝政交给栗姬,那汉朝估计迟早要完。 所以刘荣的地位在景帝的心里第一层被动摇。】 刘恒看着屏幕里面,美貌但显而易见地任性肆意,在皇帝的面前都敢耍小脾气,看似精明实则从内而外散发着一种清澈的愚蠢的女子,沉沉的眸光移向刘启无语中又带了几分心虚的惊艳的脸上。 破案了,这小子好的就是这一口。 不无痛心疾首的文帝,深切地意识到了自己太子的一大毛病:这小子真的祖传颜控,甚至进化到了就是专好这口张扬明艳的美。 以后……给他挑个长成这种风格但是聪明多了的媳妇吧……毕竟天生审美摆在这里…… 嗯,那个听起来像是彻儿生母的王夫人应该就不错,就不知道到底是哪家的女郎。 刘恒也忍不住对天幕产生了些许的期许:栗姬这款当个普通宠姬肯定是没问题的,当太子生母就太掉价了。但他觉得那位王夫人就很可以啊! 彻儿多好。 同款对武帝滤镜亲爷爷如是评价到。 【除此之外,同样反对刘启废刘荣的是谁呢? 在七国之乱之后,共同把持着中央朝政的两大势力的代表:陶青、周亚夫为他“固争之,不得”,窦婴为他“数争不能得”。 甚至原本被刘启寄予厚望,以为这下算是完全的亲信了吧的中尉卫绾都牵扯了进去,最后勉强落得个被放归回家好歹没有身亡的下场。 其实仔细想想也很正常。 如果刘荣令刘启不满的地方是残暴昏庸,那么也许朝臣为了汉朝的延续会站在刘启的一边,毕竟朝代的延续高于皇帝个人,更不用说刘荣此时不过是个太子。 可是刘荣的品行为人,从他被废为临江王之后,百姓看见他被人带走竟然为之流涕说“吾王不反”,最后的评价是“百姓怜之”。我们大致可以推断,他也许性格不错,甚至于称得上宽仁,没有景帝很多儿子的初具人形。 他最大的罪过,在刘启的眼中叫平庸,叫软弱,叫容易被人摆布。 但站在朝臣的角度上,立一个平庸的,容易被他们所控制,外戚的脑子也不是很清醒,很好使的太子。这岂不美哉? 要是栗氏敢效仿吕氏,那就更加美滋滋了:他们完全可以再来一次诛栗之乱。 考虑到七国之乱之后的刘氏宗亲诸侯王们已经无力对抗中央,这次说不定直接可以朝臣们把持幼主,提前不知道多少年开始“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东汉末年直呼内行啊,家人们!】 所以同姓诸侯王的设立还是有其合理性的。 刘邦在听了后世的分析之后,有点头疼地摁着自己的额角。 要是幼主即位,没有同姓宗亲为之辅弼,权臣外戚很难不趁机篡夺皇权,使得君主的地位都随之摇摇欲坠——但之前那天幕是不是也提到过什么,吴国的皇帝孙权? 他也是立下的幼主即位,按天幕所说,托孤的权利分割做的很漂亮,但最后因为识人不清被背刺了…… 刘邦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这世上啊,最不可靠的,难道不就是人心吗! 【而作为刘荣被废导火线的事件,王夫人王娡私底下派人与朝臣联络,催促大行上书劝景帝立栗姬为皇后这一招,不得不说将她的政治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因为她已经挣脱开了宫闱斗争的表象,超越了刘嫖和栗姬之间小家子气的,借由自己与景帝之间情感深浅而展开的斗争,利用自己天生敏锐的政治嗅觉,察觉到了刘启真正难以容忍的底线。 为什么刘荣都被立为太子这么久了,刘启还不肯立栗姬为后?真的是因为他和薄皇后夫妻情深,哪怕薄皇后多年无子也愿意给她一份尊荣吗? 那为什么到了景帝六年的时候,薄皇后却被刘启废去了皇后的位子呢?为什么薄皇后被废之后,刘启依旧不肯让作为太子生母的栗姬上位呢? ——因为栗姬的愚蠢与张扬啊,一个普通的蠢货是不足为惧的,但是一个手里握着大权又为所欲为没有约束的蠢货,那就将会是国家的灾难了。 王娡就是看准了刘启这种微妙的心理,做出了最狠辣地,将栗姬母子最终逼迫出局的选择。 要知道,王娡的出身可算不上多好。虽然她的母亲是汉初燕王臧荼的孙女,但是她的父亲不过是槐里一个从名字叫王仲就可以看出普通的平民。】 第32章 燕王臧荼的孙女,不对,曾孙女——! 在听到这个线索之后的刘邦一个猛回头,直直地望向诸侯王队列里面此时也一脸意外与欣喜的臧荼,远远地就春风得意地打起了招呼。 “亲家啊!” 臧荼:?不是,我靠,事情好突然,好离奇,那么有名的皇帝其实身上有我家的血脉?? 他突然地脸上一红,然后激动之下直接拜倒在地。 “陛下,臣臧荼也请辞王爵位!” 他想活!他突然莫名地非常想活!就算他看不见那样的未来,他的子孙后代如果能成皇帝的亲戚,那对此时的臧荼来说,依旧是足够大的利益了。 所以他也果断地滑跪,成为了第三个自请废除王爵的异姓诸侯王。 臧荼:背叛就背叛,搞得跟我和你们一开始就是一伙的一样,笑死。 — 在看到王娡的时候,本来还对栗姬的美貌多少有点惊艳的刘启此刻已经把栗姬抛在了脑后了。 长相极艳丽的成熟女性,眉眼间盈盈含着的都是欲说还休的风情。如果说栗姬的精明是虚假的伪装,那么她的智慧就是沉淀在眼底的眸光,是更冷静而高瞻远瞩的野心家。 但这样的野心并不足以让刘启生厌——他追求的就是这种张扬的美感,正相反,当这样的美人在光幕之上笑意真切而温和地哄着儿子,在他身边浓情蜜意的嬉笑着的时候。 年方九岁·情窦初开·还是个很嫩的,初恋都没遇上就遭到未来大老婆魅力的降维打击的孩子的刘启…… 他默默地把脑袋埋进自己的胳膊里,试图遮掩住自己已经有点发红的脸颊,却被自己已经红透了的耳朵无情的出卖了。 刘恒:懂了,这就派人去找一下,给太子定个娃娃亲行了吧。(看透一切的鄙夷目光) 真的丢人,这个纯情儿子未来怎么那么多情,生出来那么多混账儿子的。 十五岁就有了甚至不是长子的刘启的刘恒,用一种经验丰富的过来人怜悯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傻儿子。 【她在嫁给还是太子的刘启之前,甚至已经和平民金王孙成婚,并生育下了一个女儿。直到相面人告诉她们母女,说王娡是大贵之人,会生下天子。王娡的母亲才把她从金家强行抢了回去,之后送入了刘启的宫中。 这样的身份,哪怕以秦汉的世风并不介意二嫁三嫁的女子,哪怕王家姐妹都被刘启所宠爱,后期的子嗣几乎被她们联手包圆了。在刘荣还被朝臣属意的时候,她也不可能对朝政有着非常庞大的影响力。 所以她私底下派人去联络朝臣,肯定不可能用的是自己的名义。 我大胆的揣测,她应该是将自己派出去的人伪装成了栗姬的手下,进而才能让大行毫无疑虑地接下了,向刘启谏言请立栗姬为皇后这样在朝臣和栗氏一族看来,都毫无问题的任务。 朝臣们想要让刘荣的太子之位更加稳固,所以他们愿意接下“太子生母栗姬”的请求,帮助栗姬更进一步,却也不敢明着说自己是受“栗姬”所托。 而栗姬自己,当然也想要成为皇后。以她的性格,也自然不会去思考,自己明明没有去联络群臣,怎么会有人进谏这样的问题——她只会觉得是理所当然。 就这样,两帮势力在他们自己都糊里糊涂的情况下完成了合流——甚至不需要他们真的勾结,只要在刘启的眼中,他们站在了统一的战线就已经足够了。 前朝与后宫相勾结,栗氏一族和朝臣站在了同一边,大臣们又打算干涉皇帝的家事和皇位的传承。 刘启都不满意的两个存在,又一次干出了绝对能触动景帝敏感神经,让他回忆起七国之乱自己狼狈到绝望的形势的,威逼君上的愚蠢举措。 ……多聪明的女人啊,多敏锐的政治家啊! 在这样的母亲的爱护之下,刘彻怎么可能是依靠长公主和陈皇后才能上的位啊!他的政治才能,分明是完美地继承了父母双方的才干啊! 所以事情的最后,大家都知道了,触碰到一个经历了几年时光已经稳定了自己地位的皇帝的底线的后果: 刘荣被废为临江王,栗姬忧虑而死,栗氏一族的亲属被刘启悉数除去,依附于栗氏的朝臣也基本上告别了政治的中心。 丞相陶青被废,周亚夫虽然从太尉升任丞相,但从此太尉这一职位被刘启废除,军功集团的对军队的控制开始转移到刘启的手中。 在废太子之后,意图再现“兄弟之约”的窦太后遭到了群臣的反对,干出了激愤之下刺杀反对大臣袁盎等人的梁王事后被刘启疏远,自己的羽翼、势力也被刘启剪除。梁王与外戚儒吏的势力相当于同归于尽。 时为胶东王的刘彻被刘启立为了太子,而他的母亲王娡则成为了我们熟知的王皇后。 自此,回首刘启刚刚登基的局势,给他难堪的势力此时基本上都已元气大伤,他的地位反倒空前的稳固。 而为了他所心仪的真正的继承人刘彻,汉景帝终于可以开始他第二次,成功的改革了。】! 第16章 【景帝的第二次改革,可以说是和当时的政治形势有着密切关系的。 在刘荣是太子的时候,因为他年纪较长,并且性格趋于保守温和,所以刘启主要整顿的是经济方面,从文帝藏富于民的经济政策转向了法家的耕战方向,主张的是富国强兵。 第33章 强兵的事我们之后和匈奴问题一起讲,这里先按下不表】 ——匈奴? 匈奴能有什么事情? 韩信直接迷惑地蹙起了眉,和循声望过来的刘邦目光交错,两个人都是丈二摸不着头脑。 就那种被始皇帝派蒙恬北却七百余里的存在?能被战国时期不少实力较弱的国家都爆锤一通的存在? 这有什么好担忧的?难道后世子孙不争气,让匈奴发展起来了吗? 两个迷之自信的人这般地想着。 【首先第一步要做的是勉农。 我们先前提到过,文帝宽和的,自十三年起免除田租的政策,给国家带来的反而是国库空缺但富商豪强崛起。 为了改变这一现象,刘启登基的元年就宣布恢复田税的征收,虽然也保持在一个放眼全封建时代都很低的三十税一的标准,但总的而言有利于国库的增长,以及更重要的是,提高了国家对于土地的控制力,打击并抑制了大地主大商人的势力。 而为了弥补田税加重的农民负担,刘启又新增加了一项政策:允许农民流动,开垦富饶土地,使国家与农民之间尽可能得到双赢。 比起文帝注重节省民力,不多加干预的保守的重农政策,刘启的勉农政策更进了一步:他非常注重国家行政力和市场对于经济的影响。 比如,中三年“禁酤酒”,后二年“禁内郡食马粟”,后三年“其令郡国务劝农桑,益种树”,面对自然灾害,他的态度基本是让国家强制力介入到农业生产的过程之中,以更好更合适地促进农业的发展。 除此之外,他常被一些史家批评,不如亲爹“恭俭”的一些举措:前六年“伐驰道树,殖兰池”,中四年“置德阳宫”,还有征调民力修建阳陵。听起来是不是为了享乐,很不顾百姓死活的样子? 真的是这样的吗?刘启他是这样奢侈的人吗?作为一个非常难得的,从小在富贵中长大却依旧能够做到“循古节俭,宫女不过十余,厩马百余匹”的皇帝,他是这样奢侈的人吗? 当然不是啊——刘启这些的行为,都不是按徭役算的,是工程项目啊,给钱的项目工程! 并且考虑到这些工程的开展,很多在景帝本纪的记录中是和自然灾害在同一行的,我们也许可以大胆类比一下——刘启这样的行为,某种意义上不就是早期的,以工代赈吗? 在国家遇到天灾,社会产生流民的时候开展大型工程,通过钱财招募这些社会闲散人士,一方面为宫殿陵寝这样的国家级别的面子工程找到了合适的劳动力,一方面又防止了这些社会闲散人士因为日子过不下去而聚集形成民变。 不得不说,刘启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啊。】 刘恒在听到经济的时候就跟着精神一振,他还记得自己不久之前被长安列侯封君竟然都只能去借高利贷参军的震撼,之后就想着要不要提前照抄一下儿子的经济政策。 现在终于来了! “国家行政力……也就是说,法令?” 结合后面后世人所举的几个例子都是刘启下达的禁令,刘恒仔细地揣测起那几个不是很明白的词汇。 “也就是说,不能完全地放任,不能把经济全部交给到百姓的手中……朝廷在必要的时候需要进行干预?” 他算是明白为什么原来的自己没有用这一套了,毕竟这确实就不是黄老之术的路子,而是法家学说的理念。 至于更后面的征调民力,以工代赈,刘恒跟着天幕的思路走了一下:让百姓能够多有点事干,让他们不要闲着没事就形成小团伙,随时准备着干点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行的,可以的,好像确实是儿子这一套比较管用。 而刘启的关注点却不在具体这些政策上——了解未来的自己的思想就足够了,这些政策肯定会被亲爹提前实施的就不必费尽脑汁去记啦——而是关注到了对未来自己节俭的夸奖。 “父皇,你看,我真的没有骄奢淫逸——”他扯了扯刘恒的袖子,无师自通了一种后世俗称为撒娇的本领:“所谓国家级别的面子工程,儿臣觉得,应该指的是皇帝应当有着属于自己的权威和地位。” “既然诸侯王胆敢冒用天子的仪仗都是僭越,那么就证明了皇帝需要与旁人不同的权威。” “要是连皇帝住的地方都破破烂烂的,还没有大臣的来的豪华。他不会觉得说,皇帝节俭得令人感动,反而会瞧不起皇帝,觉得都没有他过得舒服吧。” 【除了农业以外,工商业的发展更是刘启改革的重点。 文帝对工商业的放任政策使得工商业迅速发展,同时也导致了农业人口的迅速减少,尽管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到底只让大臣们讨论了一番,而没能讨论出什么实际的操作。 同时,虽然工商业经济相当繁荣,但由于废除了关税,铸币权也被放开,中央朝廷在这样的情况下,压根没从中收获什么利益。 面对这样的局势,七国之乱结束后的不久,刘启就借着加强国防的理由,“复置诸关”,从发达的商业中分了一杯羹。 此外,他在中六年“定铸钱伪黄金弃市律”,通过法律收回了国家铸币权,一方面借此充实国库,另一方面也沉重打击以铸币获利的商人地主以及诸侯王。 第34章 面对农业人口减少的现实,他选择针对商人群体中门槛较低,并且对于粮食需求量较大的卖酒商人进行有针对性的打击,通过多次禁酒,最后成功解决了“为酒醪以靡谷者多”的问题。 他还注重反对和制止生产供贵族享乐奢侈品的手工业,以身作则亲自从事农业活动,并多次下诏呼吁农民养成朴实、节俭的风俗,不要舍本逐末。 在后元三年的诏书中,他更是要求基层官吏们都要重视农业,不许官方主动引导农民从事其他职业。通过奖惩赏罚的手段,成功将自己的这些大政方针贯彻落实了下去。 这样双管齐下的经济措施和整顿吏治相结合,才有了我们日后在武帝初年能够看到的,“都鄙廪庾皆满,而府库余货财。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的国库丰盈的盛景。】“所以,在后世人看来,社会的经济需要国家的介入与调控。在我们现在这个农业社会里面,农民是根本,要重视农业,对于工商业则要注重把握住铸币权和发展的尺度,不要让工商业的发展过度抢夺农业的人口……” 从后世人的口中勉强拼凑出了一套经济理论指导的汉初臣子们面色沉重地交流着,试图商讨出一套较为切实可行的经济政策来。 “事实证明农业挣不了几个钱。”刘邦冷不丁尖锐而直白地指出了一个大家都有所猜测的事实:“刘启收的三十税一的田税基本上也就算是个添头,大头还在于他对工商业进行的收税和收回铸币权的举措上。” “农业是根本,它的存在本身就不是为了挣钱,是为了让百姓能够活下去,所以田税一定要轻。”他轻描淡写而又极其简洁地定下了汉初的第一个经济纲领,“允许工商业的发展,但是要对其收重税。铸币权则更是不能轻舍,必须把握在朝廷的手中。” “就这样简单着来办吧,别把事情弄得太复杂。” 他对着先前已经开始为了细枝末节之处而争论起来的朝臣这么说道。 ——汉初多是布衣将相,贩夫走徒之辈,因陋就简,反倒才是最适合眼下的制度。 【但事情等刘荣被废,而武帝得立为太子的时候,就又发生了变化了】 天幕上,老刘家目前的心肝大宝贝又一次出现了身影,年仅七岁的小太子神采奕奕的一张稚嫩小脸,成功把在座不少家长的心都给看柔软了。 ——尽管他的亲爹现在也才九岁,也不过是个三头身的孩子。 【刘彻是真的年幼,而当时的刘启却已经三十八了。 虽然从现代的眼光去看,他这个年纪还能称得上一句青年人。虽然他从小是文武双全的人物,骑射驾车无一不能,年轻的时候甚至身体好到晁错这个当老师的敢建议他去御驾亲征。 但时间和岁月对他并不宽裕,甚至称得上一句苛刻。】 天幕上慢慢浮现出来的是三十八岁的刘启,他的黑发依旧不曾沾染上银白,他的面容甚至还没有皱纹风霜的侵染。青年的帝皇明明应该是正英俊潇洒的年纪,可此刻英朗的脸庞却带着病重的苍白。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 【我们先前提到过,栗姬拒绝过刘启关于在他死后能否照顾好他留下的妻小的询问。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疑问呢?为什么栗姬敢这么嚣张呢? 因为早在这时,刘启的身体就已经慢慢走上了下坡路,他是在病重的时候询问作为太子生母的栗姬的。 尽管因为王娡在他病榻前的那句“如果你就这么死了,就等着我和彻儿之后下去一起陪你吧”这样强烈的刺激,景帝最后还是挺过了那场大病,垂死病中惊坐起,起身又是帝国打工人。】 艳丽的美人跪坐在他的病榻面前,明明她才应该是那个即将失去依靠的存在,整张脸上却是接近冷酷的强硬。 在一向刚烈的皇帝难得的示弱,迷茫,乃至于悲观地落下泪来,握住她的手,希望她能够好好照顾好彻儿的时候,这个极聪明的女人却一滴眼泪都没跟着掉。 正相反,她用最直白,最刺激人心,最能够让刘启动摇的言语,击破了他因为不适的身体状态而产生的最软弱的心态,引出了他极强烈的求生欲。 刘启不想死,他不敢死啊,为了汉朝的江山,他不敢把皇帝的位置就这样交付给刘荣啊! 【但这样生死之间走了一遭的遭遇,以及父亲同样英年早逝的阴影,使得刘启难以再对自己的健康状况产生什么,也许他比较像母亲的,乐观的看法了。 太子才七岁,他必须得为刘彻位置的稳定好好谋划考虑。 所以,他又将改革的重心转到了朝堂之上。而这一次他的目标更加坚定了: ——削弱军功集团的影响力,让刘彻不用再面对他即位之时那样,权臣威逼的状况。】 眸光沉沉的皇帝坐在上首,用一种冰冷的眼光看着这满朝堂的臣子。! 第17章 【第二次的朝政改革,刘启吸取了第一次失败的经验,选择摒弃晁错的原教旨主义法家改革派,法令先行的做法,改用权术为主,法令为辅的手段徐徐推进。 他对军功集团的削弱,主要可以分为三个部分。 首先是解除军功集团对三公地位的垄断。 刘启借助废栗太子之事出手,罢免了丞相陶青,让太尉周亚夫接任。随后罢去太尉官,使得之后的三公九卿制度才逐渐成为了我们所熟悉的,初高中学习到的太尉一职是虚授的局面。 第35章 这样的做法表面上是提高了周亚夫的地位,实质上是剥夺了他的军权。 等到中元三年,周亚夫出于军功集团以军功封侯的政治立场,为匈奴来附是否应该被封侯的问题与刘启争辩,坚决不同意他用封侯的手段来使归附的匈奴人忠心于汉朝,最终彻底丧失了刘启的信任,被罢官之后,刘启以御史大夫刘舍为丞相,以卫绾为御史大夫。 啊,对,就是那个之前因为牵扯到栗氏一族身上,被刘启放归乡里的卫绾。他最后到底舍不得这个臣子,因为他的廉洁,“忠实无它肠”,再把他喊了回来。 等到后元元年,周亚夫因为“君侯纵不反地上,即欲反地下”绝食而死,汉初军功集团最后一位有力领袖就此被景帝除去。 随后他又迅速废除了刘舍的丞相之位,升任卫绾为丞相,而选用了平乱功臣直不疑为御史大夫,彻底解除了军功集团对三公职位的掌控。】 刘恒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怀里嘀嘀咕咕的儿子:“怎么,这么喜欢卫绾?” 刘启:……他爹这话说得好有歧义…… 想到亲爹那荤素不忌,男女通吃的爱好,他浑身一个激灵,慌忙摇头。 刘启:我觉得我挺直的,不想被亲爹用这方面调侃。 — 刘邦的眉头皱的更紧了,按理来说,匈奴这种外人来依附,如果是两方处于自身强大而对面弱小的情况,能允许他们内附已经是莫大的仁慈了。 可是现在刘启竟然打算给那群匈奴人封侯? 这就代表着……沉重的阴影浮上刘邦的心头,汉匈势力的对比,竟然是在刘启的时候,就已经是匈奴更为强大了吗? 【其次,就是削弱军功集团对军队的控制。 我们之前讲过,刘启为了掌握军权,首先是将中尉的位置交给卫绾。随后又授予郅都、宁成, 在景帝其后的十四年中,三人掌中尉时间共十一年。 如果说卫绾还勉强属于外臣的身份,只是由于自己的品行而被文景两代人所亲近重用。那么后两者就更近一步,完全是属于只忠于刘启一人的酷吏了。 三人轮流执掌中尉一职,不仅有力地压制了京城贵族飞扬跋扈的风气,也削弱了汉初军功集团对军队的控制,使得刘启对于内史军队的掌控得到增强。 同时,在诸郡太守的任用之上,刘启也注重规避汉初军功集团出身的臣子。与惠吕时期十分之六,文帝时期十分之四的比例比起来,在刘启的手上,这个比例是零。】 汉初的朝臣们欲哭无泪地面面相觑:懂了,天幕,不用再把他们未来嚣张跋扈的下场给他们细细分析了。反正就是,低调谦逊可以活命,高调自满居功自傲就是死路一条是吧! 他们已经懂了…… 【最后,是进一步打击汉初军功受益阶层。 汉初的军功受益阶层大致通过爵位的高低和世袭方式的不同分为两类:完全世袭阶层和不完全世袭阶层。 对于高位的完全世袭阶层,刘启选择任用酷吏进行打击。司马迁在《史记》中认为,汉初诸彻侯阶层“子孙骄逸”,到了最后竟然只有五家成功得以保全,其余全部因为犯罪殒命而耗尽了。 他将这个过程看得很漫长,放在了刘邦死后到武帝太初年的百年之间,但是我们仔细地分阶段考察一下这些彻侯殒命的时机: 吕惠加起来在位十五年,以罪除国十次,平均每年0.67次;文帝在位二十三年,以罪除国十四次,平均每年0.61次。武帝已经以削藩而闻名了,结果建元到元丰六年的时候在位三十六年,以罪除国不过四十三次,平均每年1.19次。】 刘邦在看到那个三十六年之后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好啊,真不愧是他的好圣曾孙! 这个岁数才看起来比较像他啊!哪像刘恒和刘启这俩小子,一个个连乃公登基的岁数都没活到! ——等会,他突然算了一下。刘启三十八的时候彻儿才七岁,刘启是四十八去的…… 彻儿是十七岁登的基?那在位三十六年…… 他突然又眼前一黑。 大宝贝啊,你最好这三十六年不是全部在位时期…… 不然乃公受不了这打击啊! 【而刘启在位不过十六年,以罪除国就多达三十五次,以平均每年2.19次的成绩在老刘家排行榜上一骑绝尘,甚至超过了儿子一个单位级。 并且其中大多数都是轻罪重罚,其活用酷吏的手腕,只能说果然是武帝的亲爹,父子俩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真不愧是凭本事挣来一个布义行刚谥号的您啊,景门!】 刘恒看着那个在位十六年,再想到之前在天幕上看见的,面色苍白满是病色的儿子,感觉心里一阵不知该怎么说的滋味。 难受吗?怎么会不难受呢? 眼下小小一只,但也身体结实,健康活泼到甚至让他开始刚抱起来的时候,都觉得这孩子实心地坠手。 又打小聪明机灵,虽然天幕一直觉得他对刘启没什么特别的宠爱,可是人对于自家聪明伶俐的亲生孩子,又有谁能不心生几分喜爱的呢? 而这样的孩子,就那样,在一个现在看来都得说上一句不过而立的年纪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因为病重而甚至冥冥生出了自己将要离世的悲观之意。 第36章 当父亲的看了这样的场面,怎么会不跟着心痛呢! ——还好儿媳妇比儿子聪明,刘恒心下不由戚戚,把这傻儿子好歹气清醒了,多活了十年。 可是细细想了想自己病逝的岁数,他又忍不住郁闷。 他甚至比这傻儿子活的还短啊,在这担心什么儿子呢! 先打算打算自己吧! 【而对于非完全世袭阶层,刘启选择滥赐爵位的方式予以打击。 这些阶层包括第一级爵公士到第十八级爵大庶长,而以《二年律令·置后律》,这些爵位的获得者在经过一次传承之后,都会降低至第八级爵位公乘以下,且不能通过赐爵方式进一步提高。 而景帝在位时期却总计连续赐爵八次,除了两次是赐给“后父者”的,其余都是给全民的。 这就使得全国出现了大量低爵位拥有者,非完全世袭阶层的军功集团因此失去了特权地位,与普通平民无异。 至此,汉初军功集团的整体实力遭到了极大的削弱,从此走下了政治舞台,以至于景帝晚年选择“省彻侯之国”,也是出于觉得其已无什么反抗力量。 事实也确实如此,汉武帝初年,军功集团第三代的许昌、严青翟在窦太后的支持下任丞相、御史大夫,但已无力左右朝局,根本做不到像景帝初年的周亚夫、陶青这些人的威逼君上,在窦太后离世之后就被刘彻驱逐出了朝堂。 从这个角度来看,不得不说刘启对刘彻是真的满怀着一颗慈父之心啊,武帝的绝世好爹真的不是随便说说的。】 窦太后的支持? 刘恒当场皱紧了眉头:他之前看老婆犯浑,偏要儿子兄终弟及的时候就感觉很不满意了,结果没想到她甚至活过了儿子,还给孙子找事了? 他压着火气,暂时按下不表——这毕竟是怀里这好大儿的亲生母亲,不管是出于母子感情还是孝道压力,都不可能支持他对窦漪房做些什么的。 这不仅是天性,更是一种政治正确。汉朝以孝道治天下,皇帝有一条很重要的标准就是要“孝”,如果他在刘启面前表露出来对他生母的不满,那么刘启就别无选择。 他必须得为窦漪房说话,力请刘恒放过自己的生母,因为他已经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儿,不配拥有因为不知情而无辜的权利,这就是汉朝的正确。 这件事只能他自己私底下去办。 【当然,汉初军功集团们也别太难过,他们毕竟还有好兄弟好对手诸侯国势力一起陪着走向衰亡。 我们可能一直觉得削藩,加强中央集权主要发生在的都是刘彻的手上,但是这里我必须为刘启说句话: 孝武皇帝的功绩何其伟大,在位期间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化无为之政而为有为之政,作礼乐,定律历,通河渠,行平准。 北击匈奴、南征百越,将汉王朝的疆域扩张如斯,一雪汉家自白登之围之后不得不和亲以求安宁的百年耻辱,虽十世仇犹可报也。 “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悬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这样的武德昌昌,这样的基业煌煌,这样的磅礴气象,使得直到汉朝灭亡都有一句“国恒以弱灭,独汉以强亡”的回音,直到两千多年后的今天依旧有华夏衣冠的敬仰,一个民族的名字从此以汉的国号为名,一个皇帝的称号成了千古一帝的辉煌。 于是大家都默认了,孝武皇帝所有的政策都仿佛是浑然天授,都仿佛是从无到有,用着自己天底下独一无二的自信与骄傲劈开阻挡之前的一切浓云迷雾。 割裂开了他和汉初所有皇帝的联系,仿佛一切都是在他的手中突然扭转了整个帝国的方向。】 天幕默然了一会,叹出了一口气。 【有的时候总是难免为像刘启这些承前启后的皇帝而心酸,他们的手上明明已经出现了变革的种子,却总是被人所忽视。 刘彻其余的功绩我们暂且不说,但削藩与加强中央集权,我个人的意见是,实际上是在刘启的质变之上发生的量变。 汉朝能从汉王国蜕变而成汉帝国,最重要的一步发生在刘启的手上。 是他正式通过剥夺诸侯王的置吏权,剥夺了诸侯王大多数政治权力,从此“诸侯唯得衣食租税,贫者或乘牛车”,从此“今或无罪,为臣下所侵辱,有司吹毛求疵,笞服其臣,使证其君,多自以侵冤”。 ——从此改变了一种统治的形式,从共天下走向了私天下,从王国走向了帝国。 当刘彻之时衡山、淮南二王预谋反叛,却最终因为起事时被汉吏多方掣肘,事不能成而失败的时候。他会想起自己已经离世的父亲吗?会想起他为了自己地位的稳固而耗尽心思的安排吗? 应该会的吧,毕竟他说:“章先帝之洪业休德”。】! 第18章 全场又是一片鸦雀无声般的寂静,可这次却不是因为惶恐或者悲愤,汉初的臣子们只是抬头仰望着天幕上随着话音逐渐浮现的一幕幕画面。 那是英年正盛的华服天子,骄傲到不可一世的意气风发,拔剑出鞘,寒芒剑锋上是锐不可当的盛世风华。 所有的沉郁与顿挫,所有的积蓄与隐忍,汉初近百年的压抑和退让,最终才等来了一个盖世的天骄,用鲜血洗刷耻辱,让光芒普照天下四方,使威加海内八方仰望,真正抵达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第37章 尚且没有经历过白登之围之类匈奴屈辱的汉初人,其实还没能完全体会到那份雪耻的快感,但是当皇帝的军队顺着他的剑尖抵达遥远的彼方,辽阔的领土被插上汉朝的旗帜。 那种来源于人最根本的渴望得到了最直白的刺激,以至于每个人都能感觉到那份油然而生自血液深处迸发而出的狂热。 于是每个人都心神随之激荡,每个人都血脉偾张,面红耳赤的汉初臣子们仰望着这一切的光辉,感到有一种神圣而庞大的力量覆盖在自己所有人的身上。 那叫历史。 刘邦感觉自己心跳如擂鼓般激荡,连续不断地颤击着肺腑,于是他压抑不住那种恍惚而骄傲的自纵,一跃而起。 “大汉千秋。” 他站在天幕之下张开双臂。 于是群臣跟随——不管他们此时是汉朝的臣子还是归属于诸侯国的麾下——共同嚷出了一样的心声。 “大汉千秋!” 人心归汉,无外乎如是。 — 刘恒同样为着孙子的功绩而恍惚,而惊喜,感觉到一阵热血沸腾和后继有人的喜悦。但他到底是更自持内敛的人物,况且,不在眼前的孙子虽然让人听起来就喜欢,但他怀里还有个被天幕可怜着的儿子呢! 回过神来的父亲低下头去,悄悄地去瞥刘启的神色。作为自家亲儿子“承前启后”中“承前”的对象,多少在儿子面前有点心虚。 可是刘启的状态出乎他意料的好,或者说,很看重自己名声的体面人刘恒都诧异他眼下的振奋。 刘启漂亮的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天幕上长身玉立着的青年帝王,仿佛被天幕所可惜的人并不是他一般的淡漠,却为了未来儿子的功绩而心向往之。 “父皇——!”刘启握住了他的衣袖,“我儿子是不是很棒!” “他甚至还说我是洪业休德!” 不在乎自己的光芒是否被父亲和儿子分夺而走的孩子此刻满眼映着星芒般的璀璨。 “真好啊,父皇。我选对了一个继承人。” 他笑起来,像含住了一口蜜糖一般甘美。 【好的,话题稍微扯远了一点。我们继续回到刘启的第二次改革,除了我们先前提到过的那些,主要还有的是加强吏治和军事政策的变化。 我们先从加强吏治讲起,依旧是先替刘启批判一下很靠谱,但没完全靠谱的亲爹给留下的小尾巴。】 刘恒:哽住,懂了,天幕又是让我自省的一天。 【班固在《汉书》中曾赞美文帝中后期,觉得“断狱数百,几致刑措”,但这样的情况并不能说明文帝时期的犯罪率低下,社会安定。 正相反,这主要是由于文帝时期朝廷主要施行黄老治国之术,而黄老学派对于法律刑法的态度,我们可以通过代表人物曹参得知一二。 对,就是那个著名的“萧规曹随”的主人公,虽然他本人是惠帝时期的丞相,但也秉持的是黄老之术,具体的思路是贯彻一致的。】 曹参:?萧规曹随?那个萧是谁,萧何吗? 他的脸色突然有些古怪。 他明明才知道了陛下有意让萧何位列功臣第一,目前正看不顺眼萧何呢……结果后来他是萧何的继任者? 有点,微妙。 【他对继任者的嘱托是“以齐狱市为寄,慎勿扰也”“夫狱市者,所以并容也,今君扰之,奸人安所容乎?吾是以先之”。 这里多次提到的所谓“狱市”,其实就是流氓、不法分子鱼龙混杂的地方。 面对这种小团体丛生的混乱地带,秉持着“少文多质,惩恶亡秦之政,论议务在宽厚,耻言人之过失”这样治国思想的汉王朝并没有选择重拳出击,反而是放任自流,让罪恶多在此滋长。 从后世的眼光去看当时的状况,毫无疑问,这是上层的宽容政策导致了基层官吏的懒政、怠政,有所可为却不作为,有法不依,执法不严,以至于到了景帝的手上,“吏或不奉法令”的现实已经极其严峻。 更有甚者,因为吏治的败坏,乃至于在汉初极其宽松的赋税制度的面前,民间依旧出现了“急政暴虐,赋敛不时”的暴/政。 刘恒听了都得从坟墓里爬出来,砰砰给这些基层官吏们尝一尝什么叫做专/制/主/义的铁拳。】 刘恒默默地咬住了自己的后牙:暴虐?暴/政? 见过像他这样穷这么节俭,这么努力给百姓减少负担的暴君吗?? 出重拳,必须出重拳了!不出重拳以为我们黄老道家是什么好脾气的吗? 法家都是从我们道家分化出去的,你以为谁才是老子(双重意义)啊! 【但没关系,虽然刘恒死了,刘启这不是还在嘛。 小暴脾气的景帝陛下果断的重拳出击,多次颁布诏令对官吏做出了更为严格的要求。 比如元年七月加重官吏“受财物,贱买贵卖”之罪,严惩贪赃枉法的官员。同时为了防止出现正常的官员交往反倒被污蔑的情况,他还针对具体情况做出了严格规定: 官吏接受下属的招待,能够计其所费而支付钱款的,免于治罪;官吏针对下属故意为之的,财物上的贱买贵卖,一律以贪赃盗窃论处,财物由官府没收;官吏职务变动时接受下属的财物馈赠,削夺官爵,贬为士卒。 第38章 在后元二年他又下令“二千石各修其职;不事官职耗乱者,丞相以闻,请其罪”,强调要严格考察官吏的品行和履职情况。 凡有贪贿不法、侵夺百姓、尸位素餐等行为的,责成丞相查实禀报,依法治罪,加强了对官吏的监督。 这一套组合拳砰砰砸下去,再加上刘启性格和手段的震慑力,使得景帝时期的吏治状况很快有了极大的好转,吏治之风终于回归了正常的状态。】 被天幕一通刺激而炸毛了的刘恒现在恢复了平静,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天幕上展现的惩治贪官的画面,扭头向刘启发问:“记下来了吗?” “记住了。”刘启很老实的回复到,看了看亲爹的脸,不由有几丝忐忑。 “那就帮我来写诏书吧。”刘恒轻轻地笑了起来,“刚好考验一下你书念的怎么样。” 汉帝多自作诏,大部分诏书的行文与书写基本上要出自皇帝本人之手。可以说一份汉朝诏书的文理是否通顺,思想是否深刻,可以直接折射出下诏书的皇帝本人的文学与政治素养。 刘恒依旧是微笑着,但那温言细语此刻在刘启听来简直如同什么蛊惑人心的邪祟:“没关系,最后父皇会帮你进行修改的。” “这只不过是让你提前适应一下,你就把它当做今天太傅给你布置的日课就行。” “未来的你不是都给你写出来几句了吗?具体措施后世人也为你总结了啊,你只需要把它组织好言辞就行了。” “实在没写好的话……”刘恒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朕只不过会把它留存着,等日后给我儿媳妇和好孙子看看而已。” 他看着刘启被这最后一句震撼到迷茫空白的脸,语气和缓地给出了最后一击:“你也不想让那王家女儿以及你的彻儿,未来看到你现在写的狗屁不通的诏书吧。” 刘启:……我写!我好好写!(悲) 【但是整肃吏治并不代表严刑峻法,正相反,从小学习的是比较正统的法家学说的刘启,对于刑法却是相当审慎的。 在文帝时期,刘恒觉得肉刑残酷,并容易给人留下终生残疾,不便继续从事农业生产而难以糊口,于是废除了肉刑。改原本犯法应受劓刑者笞三百,应受斩左趾刑法者笞五百。 但是由于笞刑太重,好多人受刑时被笞死。因此,“外有轻刑之名,内实杀人”。】 刘恒:我不生气我不生气我不生气…… 一切都还没开始做呢,怎么能因为他还没犯的错误责骂自己呢。 默默在自己未来要做的施政条例中增加需要修改的部分。 【刘启针对这种情况,对笞刑的量刑数目和笞的大小重量进行了修改和严格的标准。改笞五百为二百,笞三百为一百,“箠长五尺,其本大一寸,其竹也,末薄半寸,皆平其节”,并且只允许笞打臀部,最终才使得受笞刑的人得以保全。 等到了中元二年的时候,他又下诏“改磔为弃世,勿复磔”,废除了寸磔的酷刑,总体上维持了一种约法慎刑的态度。 除了对法律的修改,刘启也针对法制建设,法律制度尤其是审判程序和量刑标准进行了更进一步的系列改革。 他确立了夏审制,准许受审者上诉,对确实受冤者给予平反的待遇。同时,为了防止原审者因为畏罪对复审环节而进行阻挠与干涉,他还特别强调复审之时,原审者如有错误不予追究。 等到了后元三年,他又下诏,要求审判和裁决过程中要对老人和妇孺儿童进行关照:“宽容之,不桎梏”,在坚持法制的同时体现了些许人道主义的温情,充分展现了法律惩罚和教化的双重性,可以说是社会进步的一种标志。】 刘邦看向了议事班子里的智囊们:“后世人好像对法律很注重的样子。” “但是后世人眼中,法律具有的是双重的性质。一方面要对犯错的予以惩罚——刑法可以审慎,但不可以放纵,一方面给要体现教化……景帝陛下对贪赃枉法的官员的打击,应该算是法律的教化作用的体现了。” 萧何对这方面是最敏感的那个,当年一入关中便去收集秦朝的地图书籍的汉朝丞相,品味着刘启施行的法律的思想,慢慢琢磨着该如何更好地修改到适应眼下的条件。 ——刘启所处的年代,毕竟已经距离秦朝有一段时间了。安定的社会,法律的完备是很重要与正常的事情。 可是汉初距离秦末还不过几年,百姓还难以忘记秦二世统治下的暴秦,难以忘记那些逐渐变得扭曲,可怖,连秦国自己人都逐渐陌生的“秦法”。 所以眼下必须要考虑到百姓的情感,尽可能的简洁,直白和宽和。 他忍不住想要苦笑:怎么都建立新的朝代了,他们这些人还得为秦二世捅出来的篓子加以弥补呢? 【所谓,“民朴而归本,吏廉而自重,殷殷屯屯,人衍而富”,这段《盐铁论》中对于文景之治直至建元之始社会状况的描述,其实从我个人的角度来看,更准确的定位其实应该就是在景帝的治下。 但是内部虽然稳定了,刘启的目光却依旧不能只困在内部的局势。他的目光要向北,望向帝国的北境。 ——匈奴。 汉王朝自打汉高祖刘邦白登山战败被围,不得不许诺和亲联姻之后,多年以来无法解决,不得不忍气吞声的心腹大患。】! 第39章 第19章 刘邦:……? 什么白登山战败被围?哪个人战败被围?什么许诺和亲?? ——??? 他呆滞着目光傻傻地望着天幕上,被围困在小小一隅,旁边还被后世人戏谑地标注了七天七夜标志的自己,天寒地冻缺兵少粮…… 刘邦:不是……我都打不赢?这匈奴得是多猛啊! ——将军救我! 他当场一个猛回头拉住了韩信的手,汉初官方唯一指定天下第一打仗作弊器韩大将军也在天幕说出了这番话的时候皱起了眉头。 他原本还以为匈奴猖獗可能是后世子孙的事情,而那五胡乱华更是在汉朝之后才出现的危机,眼下北方的匈奴人应该尚且不需要多加顾虑 ——但既然刘邦都被匈奴人打败而围困过的话,事情可就不是他一开始所说的,那么简单能够解决得了的了。 “臣会竭尽全力,以图北事。”韩信一脸正色,向刘邦郑重地承诺下来。 【其实嘲笑白登山归嘲笑白登山,汉初被迫和亲的政策也确实屈辱。但我们首先得明确一个事实:刘邦白登山打输了,并不全是因为他菜。 事实上,如果将秦末楚汉时期的所有将领拉出来排个排行榜。 韩信当然是无可动摇一骑绝尘的榜一大哥。作为中国历史上公认的兵仙神帅级别的人物,基本成功保送历史八大名将,“孙吴白韩,卫霍李岳”的名头烁古震今,行军打仗的风格也是海纳百川式的综合性大师级人物。 既可以打出背水一战、拔旗易帜这样把敌人和己方的心理玩弄于掌中,极险极妙的将“兵行诡道”四个大字发挥地淋漓尽致的战绩,又可以连百万之军,正面对抗,布下十面埋伏这样的巨型军阵而不混乱,令行禁止,证明了自己统帅大军的能力。 甚至长于淮阴水乡,天性对水的依赖与亲近,更让他荣获“水系大魔法师”的称号,将天时地利人和这三个条件完美地玩弄在手中。 所谓“国士无双”,真的要感叹一句萧何的识人之明——太精确,太独特,太完美地形容尽韩信了,名副其实的国士。】 韩信:…… 他原本还在认真聆听着天幕,打算从后世人口中分析出一点匈奴人此时的情报与信息,好弥补汉朝目前对匈奴接近完全没有了解的短板。 结果没想到,天幕突兀话题一转,就那么突然地开始给他夸夸了! 脸皮很薄的大将军一下子听红了耳朵,只勉强绷着一张冷淡的脸。可是两只漂亮的眼睛里已经溢满了闪亮亮的光,让人一看就能看出其内心的喜悦。 萧何:可爱…… 韩某人真正的伯乐,一手发掘出了这颗璀璨生辉的宝石的丞相默默掩面,遮住了自己忍不住跟着上扬的唇角。 夸韩信厉害,和夸他有眼光,这不就是一件事吗?(理直气壮) 【再往下数,第二应该是项羽,一些很有点“既生羽,何生信”意味在的西楚霸王。 我相信大家应该都曾听说过“羽之神勇,千古无二”这句评价,知道霸王的武力之强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般的威慑力,带着三万人马就能在彭城薄纱刘邦六十万大军。 但是项羽的本事,并不仅在于个人的武力——虽然我知道他跟韩信对比起来,有些人会觉得他就是个莽夫,甚至因为那句“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学”,很多人觉得他对兵法不算精通。 毕竟,要是一个兵法等级点的够高的人,不说像韩信这样已经超凡脱俗级别的人物,最起码你也得跟李左车一个眼光,懂得韩信有多能耐啊! 而不是像项羽那样,白白放跑了韩信,成功把自己混成了汉朝人才输送物流市场。】 刘邦:……很想笑,但是不能破功——! 项羽刚死没多久呢还,尸骨未寒啊!这天幕都有了,说不定项羽现在就在他旁边当着个鬼魂瞧着呢,要是让人家看见了他太过放肆的笑容,到了地底下跟他真人快打怎么办啊! 他悄咪咪看了一眼现在更加满脸通红,乖巧地跪坐着的韩信:就算是他的大将军,跟项羽单枪匹马打起来肯定也干不过对面啊! 【但是实话实说的是,项羽并不算是一个完全的莽夫。 一个完全的莽夫,是干不出来破釜沉舟这种跟韩信背水一战思路如出一辙的做法的。是打不赢巨鹿之战这种,一日之内连续交战九次,双方血流成河,敌方二十万大军几乎损失殆尽,堪称强行夺取了最后战争胜利的高强度高烈度的血腥战争的。 他之所以难以完全理解韩信的才华,直到自己在韩信身上栽了大跟头,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派使者去挽回跑了的将军,主要是因为他偏科,偏科的部分还刚好是韩信最擅长的。 他擅长的是以少胜多,奇兵速决,以精锐突击取胜。配合他无双的武力,堪称一招鲜,吃遍天。 这说起来并不算丢人,毕竟回首一下在此之前的战争史,所参战国家能够动员的军队数量受限于国力和制度,都显得有些可怜巴巴的: 周灭商的牧野之战,是殷商时期最大规模的战争,周武王的麾下也不过五万人;春秋时期最有名的大战之一,城濮之战,以楚国为首的联军数量还不到十万人。 只有秦始皇的灭楚之战,才终于达到战国时期的最大规模,也是差不多是古代战争军队数目的极限:六十万人。 第40章 在古代战争通讯靠旗帜金鼓,补给靠人畜车船,交通靠土路步行这般朴实的条件之下,指挥六十万的大军而能打出极其精彩风范的,无一不是不世出的军事天才。 秦汉时代能完成这个成就的也就两位:王翦灭楚和韩信灭楚。连卫霍都因为没有尝试的机会,遗憾地没能向历史证明,自己也许也是能够获得这一成就的玩家。 嘶……这么说起来好像有点奇怪,楚国是不是跟六十万这个数字不太对付啊。】 刘邦笑眯眯地:“诶呀,这不是始皇帝喜欢六这个数字嘛——” 他这个时候不为自己当年六十万打三万还打输了而生气了,毕竟他仔细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水平,确实不如韩信。而听天幕这口风,后世人估计也觉得项羽恐怕也玩不转这种大军团作战。 那就没事了,四舍五入他和项羽一个水平。不过是当年项羽那小子带的兵是他擅长的,他刘邦刚好玩不转这非盖世天才不能玩的六十万而已! 而那卫霍,不就是天幕说的保送历史八大名将之二的人物?哦豁?这也是他们汉朝的? 刘邦:承让承让,不过是运气好了那么亿点点而已—— 【咳咳,话扯回来。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项羽依靠擅长的以少胜多,其实就已经足以薄纱秦末楚汉时期除了韩信以外的所有人了。 所以,也就不要责怪巨鹿之战之后,那群原本作壁上观的诸侯们,穿过血气森森的战场,迈过层层累积的尸身,呼吸着浮动的战尘,目视见闪亮的刀光,最后选择颤颤巍巍地拜倒在项羽面前,无人胆敢直视于他了。 因为在大家大都是没办法玩转几十万大军的水平的前提下,项羽活生生把少数精锐作战这项点到了几近满级,甚至能因此力压罕见能玩转军团的章邯,确实是凭本事当上韩信正式参战之前的秦末第一人的。】 韩信:所以在我参战之后就不是了。 被夸得神清气爽的大将军瞬间觉得这什么王爵还是侯爵都无所谓了——这不过是生前的富贵云烟,哪里比得上后世人眼中独一无二来的舒爽。 ——历史证明他就是汉初最厉害的将军,没有人能比得上他,没有人配看不起他。 这就足够了,这对于韩信渴求的心理来说已经太足够了。 所以他餍足地跪坐在原地,像一只饱腹的大猫慵懒地休憩着一般,漫不经心地看着天幕上曾经最大的对手。 【项羽之下应该是章邯,也就是我们之前讲到的那个罕见能玩转军团的狠角色。 他原本是秦朝的少府,在秦灭韩、赵的战争中得立军功,后来受到始皇帝的器重,作为新锐的少壮派人士被任命为少府,在秦末之前主要负责主持骊山陵园的修建工程。 作为真正参与过始皇时期秦军作战的狠人,章邯估计是从始皇手底下的大将们身上学到了不少真本事。 最起码他肯定继承了秦朝自白起以来的用兵传统:首先示敌以弱以麻痹对手,等待敌军出现懈怠的空隙,突然以优势兵力做大规模的奇袭,一举获胜。 如果说韩信是没有弱点的大师,项羽展现的是兵行诡道的奇兵艺术,那么章邯得以身居第三位,依仗的就是这份秦将的传统,中正碾压流的代表。 他存世的记载里面,没有什么像韩信、项羽那般精彩到可以演化成成语的奇谋妙计,但是每一步都是秦人朴实的作风:扎扎实实,大军推进,不掀起任何波澜地平定了张楚,逼降了魏国,杀了项梁,包围巨鹿。 ——可以说,如果他遇上的对手不是项羽这种才华横溢到,硬是凭本事靠一项的出神入化能反过来克制他的军团作战的军事天才的话,他到头来应该也不至于落入无奈投降,故国憎恨的可悲下场。 如果他更后来遇到的对手,不是韩信这样更为难得,除了薛定谔的个人武力值以外,堪称没有弱点的六边形战士,战神级别的人物的话,他也不会沦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背景板,最后堪称极其落寞的下场。】 “章邯确实也是一员将才,甚至称得上半个帅才了。” 一向骄傲的韩信如是评价说,虽然言词依旧审慎地苛刻,但考虑到刘邦在他口中都只配委婉的“陛下能将十万兵耳”,这样的认可已经是相当稀奇的存在了。 他还记得自己当年和章邯之间的包围与对峙。虽然陛下的初衷是尚且不信任他的能力,于是带走了主力,想要靠自己和项羽一决胜负,便命令他留下包围已经避而不战的章邯。 但是那样的对峙对他来说也是相当稀奇的经历,考虑到对手是章邯,甚至也算不上多么的讨厌。 毕竟韩信喜欢有本事的人。 “就是什么叫做薛定谔的个人武力值?薛定谔是谁?怎么用他的名字来做一种武力值的形容的?” 难道是一个后世看起来很猛的武将吗?他在心底暗暗想着。可是那“孙吴白韩,卫霍李岳”里面也没有他啊?个人武力值很猛吗?但是感觉我单打独斗也打不过项羽啊? 能在定陶战败那样的残局之中存活下来,能跟着项羽在巨鹿城外一日九战九捷,作为亲卫队跟着冲锋在最前面并成功活下来,却不知道为什么愣是没有什么赫赫战功,没被看重壮士的项羽重视,个人武力值堪称迷的韩大将军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自我认知。 第41章 【这样顺着排下来,其实就该到刘邦了。 ——对,在秦末这些将领的战绩里面,跟韩信并列“汉初三名将”的彭越和英布实际上都不适合排在刘邦的前面,更不太适合和韩信并列。 之所以这么排,大概是因为刘邦最后成了皇帝,不好把他归入将领的行列,而这三人是刨除刘邦以外,对灭楚的出力最大的三个,所以才会并排。 但实际上,刘邦虽然带不动六十万的大军,可到底军事素养确实放在那里。 他能够和项羽在荥阳一带僵持那么长的时间,尽管基本上都在挨揍,完全被西楚把握住了战略进攻的态势,但也争取到了足以让韩信能够取代破赵,胁燕击齐,最后回来跟他一起灭楚的时间。 ——你以为这很容易吗? 英布同样试图抗了:他在项羽南边背楚投汉,结果只抗住了半年。主要来和他作战的甚至还不是项羽本人,而是龙且和项声。 彭越虽然值得项羽亲自出手了,但他是游击战的大师,玩的压根不是正规军那套。主打的就是一个敌进我退:在项羽来清缴他的时候迅速仗着地形跑路。 而他俩在刘邦执政后期也被收拾了:如果说彭越被抓基本上没有正面对抗,还比不出来高低的话。那么英布可是实打实的起兵造反了,结果除了运气好,流矢给刘邦留下了重创以外,实际上没打得过刘邦。 当然,如果从最后结局来看,英布好歹能比彭越来的体面一点——毕竟那根流矢可是实打实地让刘邦重病一场,甚至药石无医,最终于汉十二年四月憾然离世。】 这可真正是字少事大。 原本以为这个篇章只有匈奴问题的汉初臣子都跟着看傻眼了:彭越被抓,英布造反。这是我可以听的吗? 原本满心欢喜地听着天幕对自己“天下第四”这样评价的刘邦也跟着懵住了:汉十二年?我记得现在应该是汉五年了对吧?我还有七年能活? 他心下一阵五味杂陈,模糊的天命突然那样具体地展现在他的面前,让他得以多少带着点从容地提前安排起后事——七年之后,刘恒纵是按大了算也只有九岁啊! 但是不立刘恒又能立谁呢?在看过了他祖孙三代的功绩之后,不立刘恒,他真的能够甘心吗? 多恍惚,多怅然啊!人的生死那样的难以预知,可偏偏提前预知了死期,又给刘邦带来了新的痛苦。 但是刘邦没能很长时间沉浸在这样的氛围之中,他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人牵扯住了力道,转头看见的是韩信泛红的眼眶和不敢相信的眼神。 青年人的执拗,在一旁同样悲戚,却因为年岁的增长,对生死之事更为从容且有所预料的萧何、张良的对比之下,显得格外纯粹的赤忱。 “陛下不可能七年之后就逝世的。” 他的大将军啊,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几个压抑着怒气和悲伤的字眼,冒着青筋的手已经按在了腰侧的剑鞘之上。 韩信好像从来没有预设过刘邦会比他死在前面的情况,也好像从来没有意识到,刘邦是那样的比他年长。年长到如果没有任何的意外,他此生注定是要送走刘邦的。 但是天幕那样冰冷地戳破了这个虚幻的泡影,将韩信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摆在了他的面前。 ——刘邦是会死的。 刘邦死后,韩信又该去追随谁呢? “陛下是因为被流矢所中,重伤不治病重身亡的……” 他不敢去想,他不想去想,他想不明白也拒绝去思考那样的可能性。 ——所以,解决掉这个,他目前能够看得到的引子。不就行了吗? 他突然恍然大悟。 “那么只要没有那场流矢就好了。” 于是随着字词的吐露,将军的情绪却逐渐平缓了下来。极平静地,他说出了最后的结论。 可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韩信的怒火从来不是杀人的前兆。眼前这般无情到仿佛万事万物都握于掌中的冷静,才是他真正动杀心的表现。 ——英布完了。 “臣愿为陛下执刀。” 汉朝的大将军握住了剑柄,俯身垂首是悉听君命的忠诚。只要刘邦那样轻轻地一颔首,这柄出鞘就是一剑霜寒十四州的绝世利刃便能让造成他死亡的罪魁祸首血溅五步,命丧当场。 英布没机会反抗的,他哪里有机会反抗呢? 纵然不论在刘邦面前的韩信,那左右围过来的汉朝臣子又是哪些啊:樊哙、夏侯婴、曹参、灌婴…… 就连他身旁,本来为了自己的下场而满腹怨气,说不定可以和他同声相应的彭越都紧缩了回去,不敢表露自己真实的情绪。深怕被这群汉朝的臣子给顺手一起处理掉,或者被很明显已经气疯了的兵仙无差别送去地府。 英布突然凄凉又嘲讽地冷笑起来:这纵是项羽再世,面对这样的阵容都会觉得双拳难敌四手般的棘手吧……而他到底不如项羽。 “动手吧,反正你不是想要削藩?” 他极嚣张地望向一切危险的来源,那历史上被他无心置于死地的帝皇。再冷面的杀手面对这样的形势都不由多嘴了几分——临死的关头了,还在乎什么惜字如金的沉稳。 “临死之前能知道我原来历史上能拉了个皇帝一起去死,也算值了。” 他看着难以忍受他这般语气,半抬起头向他投来凌厉眼神的韩信,咧开了嘴。 第42章 “楚王啊,你也别以为这样忠心耿耿,你最后能落得个什么好的下场……” “就算刘邦不杀你,你迟早得死在下一任皇帝手上。” 他那样直白而恶毒,极尽辛辣地诅咒到。! 第20章 多千钧一发的局势啊,一人的生死,完全取决于刘邦一人的心意。可他已经不是当年初出茅庐的沛公了,这般的形状也不过是他最常见的几种画面。 他没为自己日后的生死而暴怒,平静的皇帝只是看着这般诅咒之后,被本就崇敬韩信的樊哙狠狠揍上了一拳的英布。 樊哙是性情中人,他为韩信天授的军事才华而倾倒,自然是对他王爵的地位心服口服。历史上哪怕是韩信被徙为淮阴侯之后,面对韩信他都能跪倒在地,感慨出一句“大王乃肯临臣”。 更何况现在,韩信在他面前愿意为了刘邦而放弃自己的王爵之位,这样的赤胆忠心,已经足以让这个古道热肠的汉子正儿八经把他当自己人看了。哪里忍得下去英布这样的发言? 或者说,对于刘邦真正的核心集团丰沛故人集团来说,他们眼下差不多都是这个想法,只不过樊哙最先付诸于实践了而已。 曹参更是在一旁跟着摩拳擦掌——他是和韩信在齐国共事的人物,对于韩信的感情比起樊哙来还要更深几分。要不是性格更沉稳些,早就先一巴掌呼过去了。 可别太小看这些人并肩作战培养出来的感情: 刘邦当年鸿门宴能顺利脱身,除了张良和项伯的相助,他和项羽携手击章邯,破成阳,攻定陶,杀李由,往来于外黄、陈留之间,最后共同撤回彭城楚都一带的几个月的风雨同舟培养出来的约为兄弟的情谊,也是重要的情感因素。 刘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突然觉得有点奇妙的好笑,天幕固然为他带来了不少的麻烦,却也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获。最起码韩信能够最终顺利地融入进这些人的行列,就是他一开始都不敢想的。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该处理的是英布。 他看着被樊哙揍了一拳都懒得回手,摆明了一副任杀任剐模样的淮南王,冷不丁地发问。 “你为什么要造反?” 历史上对这个问题的回复,是毫不过脑般只想激怒刘邦的“想要做皇帝”的英布,此刻白了他一眼。 “你既然都擒了彭越,我哪里能得以保全。”被迫心平气和地和刘邦交谈的他继续说着,“我之所以背楚投汉,不就是因为我想要荣华富贵,却不愿意再刀口舔血,为项羽卖命。从而被项羽猜忌,又被你派来的说客随何出卖,不得不投汉吗?”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都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悲愤来——他原本只是有所动摇,留下了那说客而已。谁知道在项羽的使者到来的时候,随何害怕他出尔反尔,直接冲到项羽使者的面前说他已经投汉,直接把这事在项羽面前坐实了! 这下不反还能怎么办呢?这下不反还有活命的可能吗? 于是他又不得不给刘邦卖命以换自己活命,刀口上舔血、风里雨里一路打拼到最后。好不容易恢复了自己的王爵,结果却知道自己将来会被刘邦收拾。 而那群天杀的汉臣,又完全不管是刘邦薄情寡义在前,就像疯狗一般,听到刘邦日后的死讯与自己有关就恨不得冲上来让他给刘邦赔命。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他想着想着就忍不住仰天长叹,一时之间情难自已,差点老泪纵横:他和刘邦又不是什么过命的交情,大家不过利益所向各取所需而已。他英布英雄一世,所求也只不过是功名利禄这四个大字而已,他刘邦何德何能让他甘愿放弃这些唾手可得的东西? 凭什么啊! “你也别跟我装模作样,假惺惺掩面而泣再来几个宽恕了。”他干脆直接地对刘邦说,“我算是看透你这个人了。当年我来投汉,你偏要在我面前洗脚来羞辱我,前倨后恭、先压再捧,不就是想让我归心于汉吗?不就是你沛公习惯的用人之术吗?” “陛下才没有这样——他明明一直很礼贤下士!” 在座唯一一个既没有见过刘邦早年无赖模样,也没受到过刘邦先羞辱后优待这样的“用人之道”打压的韩大将军第一个跳出来,满脸愤愤不平地提出异议,然后就被一旁脸色尴尬的萧何捂住了嘴。 萧何:我的大将军啊,您可少说几句吧。要不是我当年在陛下面前,就差没有指着他的鼻子跟他明说你这种人,不适合这种先辱后重的操作的话。你当年也别想着一上来就登台拜将解衣推食的,刘邦不先跟你玩一套羞辱挫折那就不是刘邦了! 英布显然也懒得理会这个异姓诸侯王队伍里头的叛徒,继续看着刘邦说道。 “你今日要是放了我,改日我必然还是要造反的。” “你要杀,就现在杀了我——大丈夫从不苟活于世,与其让我在此刻再被你羞辱一通,日后还不知身家性命如何,倒不如就在此让我作为一个王爵痛快地去死!” 透着薄凉的春风阵阵地在汜水北岸吹拂着,头顶着正午刺目的日光和天幕一片纯粹的白亮,头顶着黔面的汉子就那样直直地站在他面前。 “——好!” 于是刘邦沉默了一会,高声喝出了一句好。举手制止了其余人的蠢蠢欲动,拦住了韩信拔剑的手,他自己抽出韩信腰间那柄长剑,居高临下地看着鄙夷卑躬屈膝而挺直脊梁的英布。 第43章 “那么,请淮南王自裁吧。” 宝剑被保持着警戒的汉臣们接过去,继而落入了英布的手中。单手持剑,欣赏着这把韩信不爱外传的宝剑,英布大笑起来。 “算你多少还有几分良心。我在项羽手下和韩信那小子共事那么久,他从来没肯把这柄剑给旁人看过。” 他没理会韩信带着怨念与不满的瞪视,指腹轻轻压上宝剑的剑锋。真不愧是吹毛断发的利刃,血液瞬间染红了雪白的刃身。 “真不错啊,能让天幕盛赞的兵仙神帅的宝剑送我一程。我又何尝不是和项王一种待遇啊!又何尝不算英雄啊!” 长笑出最后一声的壮烈,他毅然下了最后的狠手,给漫天的苍白和满地的黄土多添了一笔艳红。 呼吸着带着血腥的空气,刘邦的目光移向了一旁仅剩的几位异姓的诸侯王。 “各位呢?又意下如何呢?” 作为英布亲家的吴苪第一个的开口,仿佛与他有姻亲的不是英布而是刘邦一般的平和:“陛下想要四海臣服,臣自当从。” 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灵活变通的梁王彭越踌躇了一会,然后乖顺地低头:“臣本就没有反心,陛下所愿,不敢违。” 只有作为六国王族的韩王信静默着,没有多言。沉默而忧郁着的目光朝向刘邦身旁的张良,可五世相韩的谋士却侧过了脸去,凝神注视着不知何时停下了播放的天幕。 刘邦也没有逼他表态,只是接过了汉臣又递回他手上的宝剑和贴心奉上的布帛,顶着韩信委屈的目光,很顺手地就帮他擦拭起剑刃来。 “为淮南王好好收殓尸身吧,葬礼规格按诸侯王的待遇。至于王爵位,因为淮南王没有嫡子,身死国除吧。” 他望向天幕,原本停住的后世人才继续开始讲起匈奴来——太奇怪了,他之前和韩信交流的时候怎么没这待遇。 【所以说啊,刘邦满打满算算是个当时的天下第四,并不像很多人以为的人菜瘾还大。 他之所以白登山之围那么凄惨,主要分析来看,主要有这么几个原因。 本该和他并肩作战的韩王信因为他一向傲慢无礼的态度,害怕刘邦怀疑自己造反,被活生生逼的临时跳反,作为内应让匈奴在韩地来去自由。 先后派了两批探子侦查,结果在两方结果大相径庭的情况下,轻信了对自己更为有利的一种。 秦末战乱对中原力量的严重削弱,中原内乱给了匈奴发展的时间与空间,可中原地区却对匈奴的真实情报完全两眼一抹黑,依旧用落后的眼光去看待匈奴。 匈奴此时降生了一位天骄级别的人物,冒顿可汗。 而刘邦失去了韩信。】 韩信:中原内乱给了匈奴发展的时间与空间?落后的眼光? 他当即眉头紧锁,而后转头便是对刘邦的谏言:“臣原以为匈奴问题,虽重而不急。但观后世人口风,此必当为眼下危急之祸,不可缓待之。” “臣请速择军中精锐,诡诈踪迹,潜入匈奴,一窥真相。” 刘邦的面色也跟着凝重,询问的眼神望向负责这一方面的陈平。而老谋深算的阴谋家也没让他失望,果断地应承了下来。 本以为天下已定,可以稍微松懈几分的汉初君臣各个神色凛然,望着这建国之后突然爆发出来的涌动的暗流。 — 刘恒只是叹息:“天幕此言正是。” 甚至这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既不是刘邦的战略失误,也不是让韩信这样的天才将领无处施展。 满是心酸的,未来常因为不修武德被人可惜的汉文帝在心底感叹起来。 最重要的,是汉匈的国力,在秦末的破坏之后已经没办法达成平衡。汉朝的国力,已经被匈奴所超过了啊! 而天幕也跟着肯定了他的思考。 【这其中最根本的,当然是双方国力的对比。 西汉朝廷的初期,是建立在秦末极度残破废墟之上的。 政治上被诸侯王所牵制着,经济则被几年残暴的战争摧毁了大半,朝廷的在籍户口仅占秦代的百分之二三十,朝廷所能征收的直辖郡县的赋税徭役,范围及额度也都很低小。 而匈奴呢? 秦末战乱,为了平定内乱,秦二世抽调走了帝国北部驻守的士兵,给予了匈奴喘息之机以及更为可怖的“复稍度河南与中国界於故塞”。 ——他们得到了秦将蒙恬“因河为塞,筑四十四县城临河”,筑造好的,按照中原标准建设和发展好了的,四十四座县城。 在这样堪称鲸吞了帝国的部分遗产之后,趁着中原内乱,自相残杀,匈奴在冒顿弑父自立之后抓住了这个时机,不断地东征西战而扩张自己的地盘。 冒顿还凭借自己的能力,把原来处于分散状态的部落联盟统一成为一个庞大的奴隶制的游牧军事国家,制定了一套政治军事制度。从这个角度来看,他甚至不只是一个杰出的将领,还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 于是等到高祖白登山之围之时,匈奴已经成为了一个“东接秽貉、朝鲜”,南与西汉对峙于河南地故塞、阴山漠南地区,北服丁令诸国,西“定楼兰、乌孙、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国”,拥有三十余万控弦之士的庞大帝国。 方兴未艾的汉帝国,怎么和这样的势力做抵抗呢?】! 第44章 第21章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白登山之围之后,汉朝无奈只能提出了耻辱的和亲政策,也是被迫之下的形势之举。 这种耻辱的和亲政策,耻辱在哪里? 很多人以为和亲,就是单纯嫁出去被冠以公主之名的宫女,把和亲界定为舍一人而安大局。 所以对此的议论才会分成两派:一方确实看见了这些女子的血泪,觉得“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极尽辛辣,甚至于偏激者觉得汉初这几位皇帝不过是懦弱而已。 而另一方看见了汉初的艰难,不乏哀怜地为汉初辩护,觉得这是无奈的必要的牺牲,汉初确实没有能够与匈奴反抗的力量。 这两种观点都有其合理性,在此我不多做评价,我只想对和亲的实质在此做出更进一步的阐明。 ——汉朝同匈奴的和亲,主要是通过双方统治者之间的联姻来建立一种罢战言和的政治关系,它并非建立在民族平等的基础之上,而只是建立在双方统治阶级的利害关系之上。 它的初衷是以长久的时间,用军兵以外的方法,逐渐臣服匈奴——“以计久远,子孙为臣,兵可无战以渐臣”。 但事实证明的是,没办法用武力在正面战场上所赢得的尊重,通过邪门歪道也是不可能得到的。 所以和亲的实质,其实是一种带有强烈而浓重的政治军事意图的纳贡:随着汉朝“公主”而去的,更为匈奴人所看重觊觎的,哪里是这薄命的红颜呢? 是中原源源不断的物资,是匈奴人完全没办法自给的谷物、丝织品、酒桑、铜铁制器件等等,这些战略性的必需品啊! 这才是真正的耻辱啊!这才是隐藏在美人的背后,汉朝人为之咬牙切齿近百年,觉得汉匈血海深仇虽十世犹可报也的真谛——连孝文皇帝给匈奴单于的外交国书,都要开头口称“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 称臣纳贡,你以为他们是完颜臣构吗? 这是强汉啊!是奉行着彻头彻尾的大复仇主义,为了复仇当场杀人都能为人称颂的,民风彪悍的强汉啊!】 “锵”的一声,在偌大的军营里缓缓萦绕着,盘旋着落入了每个人的脑海,配合着天幕一句句直白而痛心疾首的话语,仿若是什么雷鸣在耳畔炸响,又仿佛是什么警钟在脑中余韵不歇。 这是刘邦失神之中弹击剑刃发出的响声,而或许亦能反映出所有人心下此时的波澜跌宕吧。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这是将军们咬紧后牙的羞愧,攥紧的拳头,压抑的怒火自肺腑直冲上头脑。 “源源不断的物资”“战略性的必需品”? ——这是文臣们深呼吸着的心痛,阴沉的脸色,滴血的心酸自咽喉直坠入胃部。 “敬问”“称臣纳贡”? ——这是刘邦头晕目眩,茫然失神,被过大的冲击影响到完全没办法思考的空白。 沉默的底下,实际上是满腔压抑的义愤填膺,是被这过于庞大而无所预料的耻辱压在了头顶之上,骄傲被摧折,自尊被刺痛的苦楚。 没有人能开口说得出话,所有人傻愣愣地望着天幕。 — 刘恒同样捏紧了手,稍薄的指甲刺痛了手指的皮肤,掐紫掐青的痕迹,在白皙的手上一片触目惊心。 这确实是耻辱,而刘恒……他不确定自己能否洗刷这份耻辱。 多羞愧啊,多狼狈啊! 这个足够坚韧,心性足够坚强的皇帝没有掩面而泣,他也不觉得自己配得上掩面而泣。 骂得好吗?后世人明明骂得好啊! 他们这样不是懦弱又是什么呢?边境的百姓在哭泣啊,流水般送往匈奴的财物,哪一份的身上,不是沾满了百姓的血汗? ——后世人可以为他们叹息,但作为没能亲手复仇的人物,他们自己怎么能觍着脸为自己开脱呢?! 刘启沉默着,早在天幕开始讲匈奴之时,他就自然地从父亲的怀抱中挣脱了下来,此时安分地跪坐在一旁,没有去打扰刘恒一人的痛苦。 他仰着脸看着光幕,心里回想的是未来两个儿子可以作为对比的脸。 他突然又一层理解了未来的自己。 他不想对匈奴卑躬屈膝,他不想对匈奴称臣纳贡。他想要雪耻,想要让汉朝成为比匈奴更为强悍与不朽的存在。 所以他不可能把帝国交给刘荣,交给一个平庸的,肉眼可见不可能对匈奴发起反攻,只会继续安分地求和的人。 他需要的是一个同样骄傲到桀骜不驯,甚至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驱除胡虏,将汉朝的威名彻彻底底地压制在匈奴的头上,哪怕手段接近狂暴与疯狂,也要这样去做的继承人。 ——这个人必须是刘彻。 【所以,在汉初表面稳定的和亲政策之下,是几代统治者难以甘心,坐立难安,咬牙切齿也想要雪耻的暗流涌动。 高帝高后的手上,汉朝还是无力反抗匈奴。那就只能忍辱负重,吕雉那样的人物,被冒顿单于来信调戏,都只能忍下气性,说自己年老色衰,不堪相配。】 樊哙整个人已经快爆炸了:刘邦是他大哥,结果大哥被侮辱了。吕雉不仅是他大嫂,还是他老婆的姐姐,竟然被北方的匈奴人调戏羞辱——! 樊哙:这口气能忍下去我就不是个汉子。 第45章 吕泽、吕释之:谁给他胆子调戏我们妹妹的?这口气能忍下去的都不是人! 气氛在压抑中逐渐沸腾。 【事情到了刘恒的手上愈演愈烈,匈奴对汉朝的侵袭在文帝手上达到了汉初的巅峰。总计三次大规模的深入侵扰,“匈奴日已骄,岁入边,杀略人民畜产甚多,云中、辽东最甚,至代郡万余人”,以至于“烽火通於甘泉、长安”。 皇帝竟然还要在都城长安周边的细柳、渭北棘门、霸上布防“以备胡”,想要亲征击胡都被群臣劝谏乃至于皇太后力阻而拦下,汉军驱除入寇的匈奴竟然还因为缺少战马,缺少骑兵而不得不“逐出塞即还,不能有所杀”。 说实话,讲到这里我都要替刘恒抹把眼泪了……文景真不愧是相互成就的父子,就连倒霉这一点都有点不相上下的意思在了。】 刘邦的胸腔跟着天幕的叙述起起伏伏地上下,看着后世匈奴的嚣张之景,怀疑自己之前那么久因为后世儿孙的争气而生出的喜悦都是得给现在的火气还回去的。 他这样被气得几乎快背过气的状况也吓到了周围的几人——更准确一点,吓到了萧何和韩信。 萧丞相到底不像刘邦那样与后世子孙达成了隔着时光的共情,站在局外看还能多保持几分冷静,更为关注刘邦身体状况的他几乎安抚的,在刘邦背后的轻拍就没停下过。 而韩信就更为直白,整个人其实本来不是外放类型的将军,看了刘邦这副模样都害怕,罕见地在没有多少谋算的前提下开始给刘邦打包票:“这回有臣在,臣不会打输给匈奴的。” “陛下确实不用过于忧心,汉匈国力虽然此刻已经无法立即扭转,但到底名将尚在,兵戈未罢。沉稳应对尚且无妨。” 就连张良都不由出言,就怕这五十几岁的老头了,一口气没上得来又把自己气短命了。 刘邦强行逼迫自己闭了闭眼,缓缓才放松下来,吐出一口气:“朕知道了。朕没事。” 【当然,文帝不愧是文帝,面对这样的状况他也不是束手就擒。 他选择听从晁错贾谊等人的劝谏,“募民徙塞下”“入粟拜爵”,通过行政命令鼓励人口和粮食向边境流动,并鼓励养马,通过增加边境防卫力量继而努力保持边境和平。 总体而言,虽然依旧有憋屈的地方,也没办法大举反攻,但大体上是一种积极防御的态度。 这样的措施虽然在文帝时期还看不出来什么特别有效的成果——因为采取的时候已经是文帝后期了,却为景帝时期汉朝对匈奴政策的初步变化奠定了基础。】 刘恒:……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没关系,早点知道匈奴在我手上会这么嚣张,可以早点预备预防——“募民徙塞下”“入粟拜爵”还有鼓励养马是吧。 默默在预备施政记录本上加上几笔。 【我们之前讲过,景帝初年的时候,他奉行的是“攘外必先安内”,所以在初期一直沿用的是和亲政策。 可是我们刘启陛下那小暴脾气,布义行刚的皇帝怎么能真的一直忍气吞声忍到最后啊? 随着文帝给他留下的家底通过他的税制改革逐渐回流进国库,对朝政的控制力也逐渐加强,终于兜里有钱,手里有人的刘启果断选择对匈奴发难。 ——自中元二年匈奴入燕之后,“遂不和亲”。 对,汉初终于支棱起来了!汉初也不是一直都在和亲的! 这一次断绝和亲的时间将近十年,从景帝中元二年一直延续到了刘启去世,刘彻登基初年。一直到刘彻因年幼无法亲政,朝政为窦太后和军功集团第三代所把持,才复谈和亲之事。 不得不说,看到这里我就忍不住再感叹一句刘启的识人之明啊。 他一死,失去了一个强硬领导,又没有一个新的硬骨头顶上的汉王朝会发展成为什么样子?——窦太后主政那几年就可以看出来了。 这还是刘彻正常继位,只不过是没办法亲政而已,就已经有软骨头再行和亲了。要是刘荣继位……那估计一辈子都别想再像他爹那样拒不和亲,更别提像武帝那样一雪前耻了。 这十年也是汉匈实力对比扭转的重要转折点。】 遂不和亲?遂不和亲! 一雪前耻?一雪前耻! 刘邦当场表演了一个老泪纵横:“好啊!刘启你干得好啊!脾气暴一点怎么了?对待匈奴人就不该和他们客气!彻儿你干得更好啊!!你爹选你就是老天保佑我们老刘家,上天厚汉啊!!!” “——这种耻辱就不该存在!” 他说的杀气森森。 — 刘恒比他爹更幸运一点,可以夸夸的对象之一就在自己手边。 于是他又把亲儿子抱了起来,这一回是真的破功了,沉稳如他都把儿子抱的死紧,言词间带上了哽咽:“干得不错啊,挑的继承人更是真的不错啊!!” 王娡是吧,他记住了,视频放完他就去找王家下聘礼。窦姬日后搞事是吧,放心他会把一切打理好的。 绝对不会让好大儿被孝道束缚,更不会让宝贝孙子受委屈! 能打匈奴的就是好子孙啊! 【司马迁在匈奴列传中对景帝时期匈奴的入寇情况,简单的概括为“终孝景时,时小入盗边,无大寇”,并将这样的功劳归功于“如故约”。 第46章 这话说的其实挺搞笑的,考虑到司马迁毕竟是个文官,我们要原谅他对军事战略的生疏。 实际上,景帝初年“如故约”所带来的结果。就是七国之乱的时候,赵国勾结匈奴打算一起造反,而匈奴也为之心动,只不过是七国败的太快,纠集起来的兵力还没来得及加入一起搞事,这才不得不悻悻然离去了。 而往前去看文帝时期,更是明晰:和亲的最后结果往往都会以匈奴一方的背信弃义而结束。 因为游牧民族甚至比农耕民族还要“看天吃饭”,强烈的不稳定性使得他们必须逐水草而居,必须时不时南下劫掠一番。 这是不可避免的生存之争,不是你有所退让就能换回和平的。有些人现在屁股坐歪,批判武帝,说他想把匈奴赶尽杀绝又有何必呢? ——你把这句话去和当时的汉朝人说去,对面不被你气的当场拔剑要跟你拼个你死他活算我输。 文明之间的生存之战,哪里来的那么多没必要的温情?】 【所以,景帝一朝匈奴无大寇,本质上依靠的还是刘启采取了武力的方式来保卫边境。 史书对于景帝“遂绝和亲”之后,匈奴入寇的记录只有三条,其中战况最为惨烈的应当要属中六年:“匈奴入雁门,至武泉,入上郡,取苑马。吏卒战死者二千人”。 但这次战争所记载的士卒战死的数目,也不过两千人,对比文帝时期“万余人”的数目已经减少很多了。 而匈奴入寇甚至只为了取苑马,这一点也可以与景帝在西北边疆广设马苑,改汉初鼓励民间养马的政策,为官方机构直接养马的措施相对照,说明当时马政的繁荣。 这样官方下场养马的措施,使得管理力度大增的同时,马匹的数量、质量也得到大幅度的提升。 至此,西汉国家的军马生产才初具规模,足以支撑起景帝对匈奴的战略反击,和武帝时期与匈奴之间简直堪称不死不休的狂暴的战争。】 “官方机构直接养马比鼓励民间养马会更好?” 萧何捕捉到了这一点论断,但还没来得及兴奋起来,就被残酷的现实所戳破了。 ——就现在国家这个财政状况,哪里供得起官方机构养马啊? 他和韩信面面相觑,虽然也很想要骑兵的将军都忍痛闭上了眼。 刘启靠爹靠自己手上是富裕不少了,但他们依旧穷啊,穷到甚至抄不了作业! — 刘恒:保留一下,不确定能学,先看看经济能发展到什么地步。 【是的,是反击,也是景帝。 虽然对于景帝时期主动攻打匈奴的事迹,《史记》、《汉书》中均未花大笔墨记载,也未见有因击匈奴而封侯的人才,但这并不代表刘启没有对匈奴展开报复反击行动。 实际上,在李广的传记里面就有提到,景帝曾“使中贵人从广勒习兵击匈奴”,而后二年“郅将军击匈奴。酺五日”更是罕见的点明了是汉朝主动前去“击”匈奴的,甚至考虑到刘启竟然高兴到下令酺五日,这场战争的结果应该还是胜利的。 此外,根据《李广苏建传》,李广应该也多次进入过草原出击匈奴,而与之齐名的程不识亦当有不少出击行动。 结合一下这两种认识,我们大概可以推断:景帝中后期,汉匈之间的关系,处于一种微妙的战略相持的状态,汉匈战争进入了攻守平衡的阶段。 除去武力支撑使得的匈奴入寇次数的减少,刘启在断绝和亲之后也恍然发现了之前和亲政策所带来的一个客观后果。 ——西汉朝廷通过和亲、贡纳以及关市,在很大程度上逐渐控制了匈奴政权的经济命脉。】 “那么在我们弱小之际,虽然和亲纳贡这种耻辱之事不足以效仿,却也可以学习关市。一方面安抚匈奴,减少其南下的频率,一方面甚至可以借此暗中挑动匈奴内部的矛盾!” 陈平灵光一现,脱口而出便是极尖锐的阳谋。 “虽然这样的前提,是我们能够在匈奴面前,起码能保住平等相谈的地位。” 但——他转头去看同样反应过来的韩信。 汉朝的兵仙神帅露出了一个安抚且自信的微笑。 ——有韩信在,没有人会觉得他们甚至连一个平衡都办不到。 【南下劫掠的次数大大减少,同时也断绝了和亲这一经济来源,匈奴的经济因此收到了较大的打击,随之而来的是汉匈心态逐渐发生了变化。 汉人面对匈奴的入侵,在景帝中后期到武帝初期,已经不再因为畏惧而忍气吞声,而是建议“举兵击之”,乃至于一个商贾也敢献计歼灭匈奴主力。 匈奴人对于汉人的轻视也开始消失,曾经“日已骄,岁入边”的匈奴人,竟然会被李广利用畏惧汉军的心态而得以吓走匈奴千余骑。 但也仅此而已了,我们不得不可惜地承认。 尽管有心和匈奴真刀实枪地继续干下去,但景帝到底只是景帝而不是武帝。他还没能做好与匈奴展开大战的心理准备,手头上也不具备能够完成这一历史使命的顶级人物。 但没有关系,他已经为自己的理想,为自己的事业,为自己的使命找到了最合适最贴切最完美的继承人。 有些特定的历史责任只能交给特定的人选,比如汉世宗孝武皇帝刘彻,比如他手下的帝国双璧。 第47章 景帝后三年正月甲寅,尚在病重的孝景皇帝强撑起虚弱的病体,为年仅十六岁的皇太子刘彻提前加冠。】 尚未长成的少年,还带着点因为长高带来的瘦削,以至于精致的礼服在他身上都显得宽大了几分。 而这种本该喜悦的事情,他的眼眶却是一片哀戚的通红。 年长的父亲此刻却没有像往常那般将他揽入怀中,满带着慈爱与关怀地安抚他的情绪,没有替他擦拭起已经忍不住溢出的眼泪。 他只是一脸庄重且肃穆地,为自己的珍宝戴上了冠冕。 【景帝后三年正月甲子,帝崩。遗诏赐诸侯王以下至民为父后爵一级,天下户百钱。出宫人归其家,复无所与。】 【太子即位,是为孝武皇帝。】 太阳落山了,但无所谓。 他燃尽之后所有的余晖,都在等待着一轮更新的红日腾空而起。 璀璨到极致地,照耀着他留下的帝国。 ——多耀眼啊…… 刘启喟叹着。! 第22章 众人仰望着,看着天幕上的画面如水波般一幕幕浮现。 终于得以亲政的孝武皇帝立于朝堂之上,挺直的脊梁,骄傲到仿佛永远不会被摧折一般的屹立着。 他的目光略过长安宫阙的遮拦,遥遥望向那目光难以企及的,北庭的荒芜。那是汉初近百年的耻辱所在,无数百姓的血泪和将士的鲜血播种抛洒在那片动荡不安的土地。 他没办法再忍耐下去了,他的骄傲不允许他继续忍耐下去。 所以,“孝武之世,图制匈奴,患其兼从西国,结党南羌。列四郡,开玉门,通西域,以断匈奴右臂” 所以,“金城、河西西并南山至盐泽空无匈奴。匈奴时有候者到,而希矣” 所以, ——“匈奴远遁,而漠南无王庭” 天汉的旗帜临风飘摇着,如烈火翻腾,似日光灼灼。鲜衣烈马的将军们交错着乘马驰骋而过,温润的青年指挥若定,骄傲的少年意气风发。 卫霍的名号写在他们背后翩跹的帅旗之上,原本陌生的小字下一秒转换而成了汉初任所熟悉的秦隶。 奇袭龙城,七战七胜,收河朔,复河套,破单于。 直曲塞,广河南,破祁连,通西国,靡北胡。 饮马翰海,封狼居胥。 一行行多么简短的记录,每一行都是让人热血沸腾的荣光。 ——韩信举起了酒杯。 他不是热衷于酒色的将军,一向自持到近乎寡欲。可如今却倒满了酒盅,遥向着下一个时代的双骄以敬,仰首饮尽了满杯。 这是一个划时代的天才,对于另外两位天生的将星帅才,不用言说的惺惺相惜。 【我想了很久,到了最后要给刘启一个什么样的评价去形容他。 给他一个后世已经烂大街基本上每个皇帝都有的庙号吗?太掉价了吧,他估计也不屑于吧。 给他写一篇颂文吗?我倒是找到了别人写的,感觉自己的文采相较起来过于贫瘠了。 在那边思考了半天,最后还是觉得,果然还是刘彻这个亲儿子懂他啊……】 天幕突然再放出一阵耀眼的白光,一瞬间仿若天上降下了新的一轮白日,让所有目睹的人都不由半眯住眼,随着光芒的减弱,才逐渐辨清那上面的轮廓。 从他们眼熟的战国文字一步步演化,变更,简洁下去,最后成为的字体竟然依旧是他们直白的能够看懂的模样。 ——景。 【景,形声字,从日,京声,本义是日光】 侧着身的青年人,玄色的冕服衣袂翻飞的翩跹,十二旒的珠串半遮住他眼眸,却遮掩不住那份外露的锋芒。锋利尖锐的刚烈之主啊,他的目光遥望向不知名的远方,手握住剑柄正要长剑出鞘。 “日”的字样在他身后一如朝阳曜曜,夺目的光芒却极柔和地铺满了角落。 【而刘家的皇帝,尤其是西汉这几代的明君啊。难道不正像太阳一般吗? 汉朝的正朔,从刘邦定下的水德,再到刘彻定下的土德,直到最后刘向刘歆这对帮助王莽篡汉的父子,竟然才定下我觉得真正最合适他们的火德。 如火焰般极尽地燃烧至绚烂,如太阳般极尽璀璨地普照天下四方。 对于因他们的功绩而受益的百姓来说,他们的宏大与荣光,难道不正如烈阳撕裂了黑暗般耀眼吗? 对于因他们的锋利而受损的人来说,他们的刻薄与寡恩,难道不也正如烈阳一般无法接近、触之即死的暴烈吗?】 刘邦的思虑应该停留在那王莽篡汉的身上的。可是在这样逐渐激昂起来的气氛之中,他却没有抽出什么心神,只期待着天幕的继续。 【所以最合适他的赞美,确实是景啊。一如太阳般普照万民,柔和与精明并存,刚烈与委婉同在,高高在上的,无法接近的皇帝。 但同时也那么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做“景因光而生”——景就是影啊。 ——被父祖和子孙的荣光所遮蔽住的影子。】 刘恒忍不住去觅儿子的眼,可见到的依旧如同他上次因为那句“承前启后”而忧虑之时一样,是刘启满不在乎的冷静乃至于淡漠。 天幕也应和着他这份平静。 【但他又怎么会在乎呢?他又怎么会顾惜这在他眼中毫无必要的名声呢? 第48章 以他的能力,以他的手腕。他如果真的想在历史上流芳百世,又何苦将自己的刚强与敏锐直白地外露,又何苦将自己的寡恩与刻薄坦率地表现? ——事实就是他不在乎。 他确实是新法家最出色的信徒,与其给他无谓的美名,他恐怕更希望,也更满意的是后来子孙功业煌煌远超于他,踩着他所奠基的台阶拾级而上,建造那不朽的辉煌伟业。 布义行刚,致志大图,无外乎是。】 — 公元前141年 病重中的孝景皇帝强撑起已经虚弱的躯体,他年少的太子侍奉在一旁,眼见父皇将要有所动作,忙不迭伸手去扶。 手指刚刚搀扶上皇帝臂膀的刹那,无声无息地,一道光幕如水波般在这对大汉目前最为尊贵的父子之前缓缓展开。 还来不及为之惊诧,还来不及有什么反应,他们就敏锐地注意到了这诡异的宁静——室内所有侍奉着的内官宫女,竟然没有一个对这突然出现的东西表示出惊惧。 他们淡然地站在原地,仿佛看不见这面光幕一般的维持着常态。 然后原本空白的光幕被分割成两块,左边的光幕闪烁着皇帝陛下这一生的功绩,顺带还夸了几句未来,成功勾引住了太子殿下的眼神,多瞅了几眼,更仿佛命中注定一般望见并记住了卫霍的名号。 可孝景皇帝的眼神却没落在那一块上面——他自己心知肚明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至于后世?他估计是已经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他只是怔怔地望着右边那块被分割出来的光幕,上面是只存在于他记忆之中,随着时间的流逝,甚至已经模糊的面孔。 尚且年轻英俊着的孝文皇帝啊,墨黑的长发披散在脑后,为他本就因性格显出温润来的脸庞更添上几分,孝景皇帝努力在记忆中搜索,好像都不曾怎么见过的柔和。 他抱住了怀中的幼儿。那长着一张自己年幼之时脸庞的孩子,被他的父亲用足够宽厚的臂膀拥在了怀里。 而后他听见,他年轻时候的父亲开口:“你做的足够好了。” “你不是我们遮蔽住的影子。” “你是我的儿子,我的继承者……” 刘恒没说得出口,但不像视线受阻没看见口型的孩子,孝景皇帝目睹读出了那无声的褒奖。 ——他的骄傲。 眼泪突然地夺眶而出,回过头来关心着父亲身体的刘彻都被吓了一跳,可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被刘启一下拥进了怀里。 他感受到了肩膀之上点点的湿意,于是所有的问句被吞了回去,帝国的皇太子,未来的孝武皇帝伸手反揽住父亲的肩。 ……刘启不会在意后世人的风评。 但他确实会为了刘恒的认可而动容。 — 朱瞻基若有所感地抬头,在跟着天幕走完了一边孝景皇帝的一生之后,他隐隐感觉到了一种尾声的余韵,和另起新篇的开端。 天幕上的画面缓缓开始向下移动。 随着“日”的字样逐渐上移,他们才看见它的下面是个“京”的字符,也就是说,连贯来看,其实是个“景”的合体。 而背靠着“京”,和刘启分列于“景”的两旁,同样侧身没有面对着他们的青年,露出的半张容颜,是一张让明朝君臣有点眼熟但更多陌生的面庞。 他其实长得不是很像朱瞻基,比起敢于亲身上阵的宣宗皇帝来更多了几分温润的内敛。文质彬彬的青年,脸上还带着点年少的稚气,身板也不是什么硬朗的体型。 他看起来就仿佛更像个文人,好似更适合吟风赏月,写诗作画,清风明月竹林幽幽,轻松自在地过完悠游闲逸的一生。 ——这样的人物,为什么谥号也会是景那样的字眼? 满腹的疑惑,随着那低垂眼眸的青年抬头转身的刹那,如阳光照耀之下的残雪一般消融了。他们之前淡忘的记忆又从脑海的深处被翻了出来。 啊,对,他是能在临危受命,年年都有天灾人祸的情况下,也能干出“渐有中兴之迹”这样成就的皇帝啊。 那“京”的字体,在他们回想起这位景帝陛下的功绩的下一秒,突然在烈火焚烧般的转场中解体,继而如泼墨重构般化成一座真真切切巍峨庄严的宫城,汉朝的观众还不曾认得,明朝的君臣却能一眼认出。 北京啊,明朝自太宗文皇帝起确定的都城,在仁宣之治两代人的发展之后逐渐繁荣,经历了三杨等人的心血,甚至远比现在看起来更为繁华大气,璀璨的明珠啊。 它矗立在青年的身后,或者说,是青年捍卫在它的身前。 明帝明黄色的龙袍映着这不知真假的火光,一片翻飞的明明煌煌,满朝文武的目光忍不住落在他的手中,比起刘启甚至还要更为直接,他干脆已然长剑出鞘,寒芒照着天光。 可朱瞻基望进青年人的眼睛,那是一双对方脸上最和他相像的眼睛。 平静的宁和,温润的沉静, 以及坚毅的果决,无法被打垮的刚强。 【而由义而济,德行可仰。 说的就该是明代宗景皇帝朱祁钰了吧】 钰,宝也,坚金也。 “……是个好名字啊。”朱瞻基低低地感慨了一声。 外柔内刚,怎么不是一块宝玉呢?! 第23章 第49章 — 刘邦收回了自己望向天幕的视线。 接下来的评述应该全部是关于那个明景帝的功绩了,他虽然对于后世确实还有些兴趣,但眼下更为重要的应该是现在。 他的目光停住在了等待着自己最后命运的吕家两人的身上。 他需要和吕家,或者说,吕雉好好谈一谈。 — 【正式开始朱祁钰的篇章之前,我们依旧是来点比较欢乐的小趣事调节一下气氛。 你以为的朱祁钰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小可怜?懦弱?平庸?自己对朝政不是很熟悉,所以主要靠垂拱而治放权给于谦?】 “怎么可能啊……” 对于谥法更为精通的文臣忍不住暗地里默默反驳。 一个谥号为景的皇帝?觉得他懦弱? ……惠、让、献、恭听了都觉得离谱啊。 “于谦?”朱瞻基敏锐地捕捉到了自己熟悉的人名。 他记得那是曾经跟着他一起亲征汉王的御史,当时正色严词细数批判汉王的神态,至今他仍记忆犹新。 听起来他应该之后会和祁钰君臣相和的样子——等等! 他半带着懊恼地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之前天幕不是说过,力挽天倾的兵部尚书于谦啊! 【——太天真了。要真是这样,明人为什么给他的谥号是景,而不是什么更为柔和的和啊,恭啊?这样还不容易惹忌讳呢。 我们在这里引用两段明朝人自己对景泰的描述。 明朝万历生人的朱国祯,在自己的著作《涌幢小品》中是这么说的: “然景皇刚决雄猜”,和“(于谦)柔事景皇” ……很颠覆对不对,这个形象多少还是有点让人恍惚了。 考虑到朱国祯运用这段材料是为了讲君臣相处之道,可能有所夸张。所以我们来看下一段,独领文坛二十多年的嘉隆万年间著名的文学家、史学家王世贞是怎么说景泰的呢? “太/祖之后而功者孰不知成祖乎,德者孰不知孝宗乎,盖犹有景帝焉。己庚之际,徵帝吾等披发左袵矣。其德如何,曰在知人,在安民。其不复辟者,理也。易太子者,情也。” ——就连明朝人自己,都认为景泰在“功”和“德”这两个方面都有着非常突出的表现,认为没有他明朝现在就是个披发左衽的下场,对他不复辟、易太子的行为表现出了高度的宽容。 有的时候真的很想问问那些揪着这些点骂的人,是怎么做到比古人还更保守封建的。】 “己庚之际,徵帝吾等披发左袵矣”…… 位列武臣之首的张辅肃穆着一张惯常不苟言笑的脸,但此刻的沉郁却多少带着点压抑的火气。 披发左衽,上一次神州陆沉是什么时候? 蒙元灭宋,此后汉人的苦楚被紧掐住咽喉,无人俯下身去倾听他们吐露的只言片语。直到太/祖高皇帝横空出世,平定了元末动荡的天下,重建了汉人社稷,恢复了华夏衣冠。 可以说,大明的法统从一开始甚至就不是来源于元——这也是为什么会有朱元璋与刘邦得位最正的说法——打从一开始,他就宣布自己继承的是宋的法统,是在光复华夏,恢复神州。 尽管后来为了合法继承元朝的疆域,重塑大一统的华夏观念,朱元璋到底还是不情不愿地承认了元的法统,但是对于明初人来说,他们依旧最认可的还是那句驱逐胡虏,救济斯民。 这也正是为什么明朝一开始就要和蒙元真刀实枪地杠上,拒绝承认北元的政权合理性——因为这本身就是无法容忍与退让的底线问题。 可是此后不过短短几十年时间,那土木堡之变,竟然差点重现蒙元南下光景——? 他规矩地站在原地,没有将自己的心情明面上表露出来,安分守礼着目光甚至没有直视光幕。 只在心里为朱祁镇的名字之上打上了竖子不足与谋的痕迹。 【朱祁钰,更为众人所熟悉的称呼应该是“景泰帝”,比较正式的称呼应该喊他明代宗景皇帝。于宣德三年八月初三作为明宣宗朱瞻基的次子,也是最后一个儿子诞生于北京城。】 宣德三年八月初三…… 算了算日子,确认了这个儿子应该是后宫中目前唯一怀着的贤妃肚子里的,朱瞻基自从被天幕点明了原本想立的太子昏庸之后提心吊胆的心绪终于能够稍稍平复下来。 但是最后一个儿子——他不由带点苦涩的缄默,看来他到底子嗣不丰。 【首先要为他强调的一点是这个庙号,代宗。 很多人误把这个称号是从字面上去理解,以为是代替的意思,结合景泰尴尬的上位背景,从而在脑海中强化了朱祁钰不过是个平庸皇帝的观念。 但其实不是,我们先不考虑是不是南明朝廷文盲而导致的疏漏,往上去追溯历史。 上一个被称为代宗的皇帝和朱祁钰也挺有点诡异的缘分,他是唐代宗李豫,曾被册封为成王,唐人觉得他有功于社稷,于是决定给他上庙号世宗。 但由于大唐白月光太宗皇帝名字里面那个世字,出于避讳,文官们取了“世世代代”之意,从此让世宗多出了一个别称“代宗”。 也就是说,从客观角度来看,代宗这个庙号的含金量确实算不上一句低。 就算南明朝廷是真的像被当时读书人耻笑的那样文盲:明明已经有世宗皇帝嘉靖了,结果还要再搞出一个实际上就是世宗的代宗出来。从先例是李豫这一点来看,南明对朱祁钰的评价也算不上很低。 第50章 更何况从后世人的角度出发。同样是藩王称帝,嘉靖皇帝虽然称得上一句天底下绝顶聪明的人物,天生搞权谋的一把好手,搞政治斗争的水平绝对能蔑视景泰。但是后期慕道修仙,所谓“嘉靖嘉靖,家家干净”,对天下百姓的关怀又能反过来被景泰蔑视。 所以,如果这样横向对比来看,也许景泰才是更为适合被称为世宗的那个存在。】 “诡异的缘分?”朱瞻基的目光望向时任礼部尚书的胡濙,礼部的人应该对于这种弯弯绕绕更为明白。 可胡濙的脸色却算不上好看,在朱瞻基的目光中沉默了一会,方才开口。 “后世人应当是觉得皇子的名讳与<a href="" target="_blank">唐朝代宗皇帝的读音相同,还要特意提一嘴‘成王’,臣猜测应是皇子后来封王的名号也有音近成字……” 他顿了顿,将唐代宗李豫一生中最大的功绩缓缓道来。 “并且唐朝代宗皇帝平生,最为人所称道的成就,莫过于即位二年而平复了安史之乱。” ——这就是极委婉地表达了。按照胡濙自朱棣去后就惯于明哲保身不温不火的性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属实也是被这隐隐的言下之意给震住了心神,颇有几分不吐不快的意味。 “……所以,在后世人眼中,那所谓土木堡之变,竟和唐朝安史不相上下吗。” 真正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朱瞻基诡异地感觉到了一阵巨石落地的果然之感,所以连开口道出之时,竟然都带着几分早有预料的平静。 ——谁又能猜不到呢? 那天幕简洁的葬送二十万大军,瓦剌兵锋直指京城的叙述,不早就已经让他们君臣为之戚戚了吗? 那满屏奸宦欺人的影像,以及后来的什么夺门之变,满朝人头滚滚,血流成河的惨状,不也早为他们所知了吗? 更有甚者,那句披发左衽,甚至不都将土木堡战败的对象,都委婉地通告于他们了吗? 眼下不过是终于盖棺定论罢了。他的长子,他深爱的女人的儿子,他曾经想要立为太子,甚至不惜打算废后换后的孩子。 ——是个彻头彻尾的昏君。 【虽然是宣宗最小的孩子,贵为皇子出身,但景泰早年的处境却是彻底的尴尬。 他的父亲宣宗皇帝偏爱孙氏和长子,对于他的态度只能算得上一句平平。 作为生母的吴贤妃不受宠爱,多年来默默无闻;作为嫡母的孙皇后嚣张跋扈,并且多年盛宠,自然瞧不上他一个庶子。 而长兄位居嫡长手握礼法大义,早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经确立了太子的位置。 可以说,如果朱祁镇不出现什么意外的话,朱祁钰这一辈子注定是和皇位没什么关系的。】 自己因爱废立的打算就那样直白地被后世人昭示在光幕上,就算是早就有所暗示的朱瞻基都不由尴尬地咳了几声,进而再联想到,如果不是光幕的出现,自己早就顺畅的立了朱祁镇为太子,这份尴尬又成了欷歔的怅然与后怕。 朝中众臣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绝口不提立太子一事。 【所以作为庶幼子,朱祁钰早年一直对自己的身份地位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他从来不试图去和兄长争夺所谓的重视与宠爱,而是安安静静地当着朝廷和后宫中双重意义的小透明。 这种境遇一直持续到了宣德十年。宣宗驾崩,朱祁镇作为太子合法即位。 朝廷为了向天下展现新君应有的气度,按照惯例进行了礼仪性的政治作秀,才让朱祁钰得以提前加冠。作为宣宗除了堡宗之外的独子被封为郕王,许奉藩京城】 宣德十年,宣宗驾崩。 虽然早就因为天幕先前那句“早死”而有所预料的朱瞻基都不由再度痛苦地皱紧了眉。 朱瞻基:这天幕说死的早那是真的死的早啊,宣德十年我三十刚出头吧! 转头虚弱地看着满脸恍惚的大臣们,他只能哽咽着保证:“朕以后会更加注意身体的。” 少玩蛐蛐多养生,短命的janky也许能活久一点呢? 【在这里要反驳一个经常被拿来攻击景泰的论点:朱祁镇和朱祁钰早年关系很好,景泰后来不做人囚禁亲哥哥对堡宗万分残酷,不念旧情把以为弟弟爱他的堡宗伤的很深,简直被权利扭曲了真心,变得残酷多疑等等等等。 对,这里指名道姓《明朝那x事儿》。 景泰后来对堡宗的态度如何我们后面再来分析,在这里主要来驳斥他俩早年关系很好这条传言。 说景泰和堡宗关系好的理由无非就那么几条:给朱祁钰封王;让朱祁钰留在京城不让他就藩;给朱祁钰赏赐;让朝臣在大节的时候去“朝王”;以及完全没有史料支撑的,想象出来的,哎呀朱瞻基膝下就这两个儿子,没有皇位之争年龄又相仿,玩得好不是很正常的吗? ——就都很让人无语。 一条条来分析。给朱祁钰封王,让他留在京城不必就藩,这真的是舍不得吗? 我们之前说过,景泰的郕王之位是在宣宗过世之后得封的,被许奉京城。 他能够封王的理由,本质上就是完全的政治作秀,是一项宣告皇帝正统名义,划开君臣上下之分的政治仪式。 由朱祁镇作为皇帝去册封同样作为宣宗血脉的朱祁钰。从此正式宣告了朱祁镇作为大宗的存在,朱祁钰一脉只能是小宗身份,断绝了朱祁钰除了意外途径以外所有的即位合理性。 第51章 而景泰在年幼之时所得到的可以不之国的优待。一方面是出于传统,明朝之前那么多藩王,就藩的年纪最小的也有十七八岁。而朱祁钰当时年方七岁,怎么想也不可能让他就藩。 另一方面,其实更当归功于几位宣宗的托孤重臣和尚且在世的张太皇太后,归功于他是宣宗除了堡宗以外的独苗。 因为作为宣宗亲妈的张太皇太后和被宣宗厚待优待过的老臣们,他们也不会忍心看见宣宗本就稀少的子嗣,因为年幼奉藩且失去母亲照顾而可能早夭,使得宣宗的血脉有断绝的风险。 可是这份恩典,等到了朱祁钰逐渐长成,乃至于年过二十,堡宗依旧不肯放他就藩的时候,其实却反而成为了景泰身上的枷锁。】! 第24章 【为什么会说是枷锁与桎梏? 首先我们要明白的一点是,经过建文、永乐、宣德三朝的削藩,以及正统年间对藩王约束力度的加大,在正统朝做藩王其实并不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藩王们虽然有自己的封地,但是已经丧失了大部分的权力。自永乐年间开始,官员对藩王的监视力度就大大加强,常有告发检举乃至于诬告的现象发生。 严格的藩禁政策也随之出台:按照朱元璋在洪武十九年的规定,亲王建国之处,凡正旦、冬至和千秋节,本国官员都应该前去朝见庆贺——这也正是朱祁镇会让京城官员前去“朝王”的理由,因为某种意义上这是传统。堡宗只不过为了彰显所谓“亲亲之谊”,难得大方了一回而已。 但是,在允许朝见的同时,正统一朝还出台了官员朝王必须“一见即退”的限制,禁止王府之人擅出宫门,严禁官军旗校及妇女等人非公事擅入王府。 出城扫墓需要提前向皇帝申请,要不然就会被严厉斥责;禁止出城行香和游览,基本上除了送葬和扫墓以外,压根再也不能出城,甚至是出府;禁止外地市物,缺啥想买都得给皇帝打报告…… 救命啊,这简直就是坐牢一般的待遇了! 甚至,如果人在封地上,这些藩王还可以仗着自己最无可动摇的法律特权,犯了什么事情都要直达天听,基本上就是被训斥一通。出去晃悠晃悠,自己王府的属官要是关系比较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混过去了。 但是朱祁钰没有就藩啊,他就在堡宗眼皮子底下。要是想要出门,就算王府属官不举报,在京城路上随便晃悠一圈说不定都能碰见好几个认识他的官员。 然后立马弹劾举报一条龙,堡宗上午收到的消息,都不要到中午,斥责他的敕令就能发到他的王府门口。说不定因为距离过近,他还要下午亲自跑去请罪。 ……这叫什么日子啊。 所以也难怪他在正统十四年之前活的宛若一个透明人一样,所有的记录基本上都是被堡宗拿来作为展示自己多么“兄友弟恭”的工具,结果还抠门到赏赐都不愿意多给几分。 这也就是很多人误以为的郕王懦弱的名声由来了——但是,在这样严格的约束之下,朱祁钰选择蛰伏下去、保持着谨小慎微以求无过,这又有什么好苛责的呢?】 朱瞻基是默然的。对于一个皇帝来说,严格控制地方藩王以防他们心怀反心打算造反,这算是错吗? 当然不是,人都是有自己立场的。而皇帝的立场,天然就决定了他们一定会对能够威胁自己政权的藩王产生敌对情绪。 但是——他心里夹着根刺。 作为父亲,没有看见仅有的两个子嗣能够和睦共处。作为皇帝,他又没有看见长子成熟稳重的政治手腕——就像天幕先前所说的那样,两人之间完全没有皇位之争啊! 没有这样的矛盾,又是新君唯一的兄弟。可以说换了别的皇帝,借厚待朱祁钰以展现天家和睦可以说是完全不用多加思考的手段。 不就是一个庶弟吗?多给他点钱,多给他丰厚的赏赐。让他得以好好生活享尽荣华富贵,这难道对于大明的财政来说是什么不可承担的重负吗? 寡恩刻薄,这个词竟然也能够用来形容他的长子——不,孝景皇帝的寡恩,尚且还没对准什么僭越之事都没犯下的梁王呢。 ——自私自利。 【话讲到这里,大家应该已经对景帝的身世和处境有了初步了解了。 他是庶幼子出生,上不得亲父慈爱,生母护佑,嫡母宽厚;下没有长兄爱护,封地自保,礼法大义。 在命运迎来那个出人意料的转折点之前,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荒谬与可笑。 也许,如果没有土木堡,朱祁钰的一生不过就是透明而庸碌的一生,在他抠门的兄长终于意识到这个庶弟可以放出去了之后,在自己的封地上安静而无闻地活着直到老去。 但随着那个宿命般的夜晚来临,他注定要在历史上写下泣血的一页残章,用不算完美的八年,给他心爱的一片日月山河续上溢满血泪的注脚。】 天幕的画面缓缓流动着,终于浮现出了那让宣宗君臣已经听闻了无数次相关名头的字眼——土木堡之变。 朱瞻基望着那行云流水一般飘逸的行书,恍惚却感觉那泼洒而出的不是墨迹。 是肆意喷溅的血迹。 【宣德十年,明宣宗章皇帝朱瞻基去世。他的太子朱祁镇年少登基,却因稚嫩不被认为可以亲政,朝政主要掌握在张太皇太后和辅政大臣三杨手中。 第52章 我们首先要认识到的一点,是明朝政治体制的运转模式本身就决定了,大明就是一个天下大权系于皇帝一身的特点。 后期不管是内阁坐大,还是内宦专权,本质上都是皇权由于皇帝的懒政怠政或者想要压制文官而出现了真空期,为内阁或者宦官篡夺。】 ——内阁坐大?宦官专权? 明·宣宗·开创了票拟批红制度·设学堂让太监读书·皇帝朱瞻基:怎么回事?内阁不就是顾问机构吗?宦官不是不允许干涉朝政的吗? 怎么就突然内阁坐大,宦官专权了呢! 完全不知道自己未来干出了什么操作的宣宗皇帝头疼地倒吸一口冷气,强行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个系统决定了,他的最高点一定是要有一个领导来维系运转,才能畅通无阻的。 堡宗早年不能亲政,三杨作为辅政大臣,虽然尽可能勉力维系着明朝的稳定——但也仅此而已了,他们谁也不敢真正僭越,代行皇帝的职权。 毕竟虽然他们没办法看到,可是代行皇帝职权的下场,后面的张居正其实已经演示给我们后世人看了。 这样君位空悬,辅臣不敢过多作为所带来的后果,就是正统一朝早期在政治上逐渐因循守旧、不思进取,军政日趋废弛,屯田被破坏,土地兼并越来越严重。 而随着张太皇太后和三杨的接连离世,得以亲政的朱祁镇却并没有将自己的目光投入进这些,大明亟待着他以一个皇帝的身份才能解决的问题。 他选择重用亲近的内宦王振,使得当时的朝政更加的黑暗。】 朱瞻基:……不生气不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面容扭曲)你看我情绪平和根本没生气啊!.jpg 他重重地将手砸在龙椅扶手凹凸雕花坚硬的表面,刺骨的疼痛霎时从神经末梢传导到脑海的深处,仿佛整条手臂都跟着余震的波动刺痛着,强行压下心中的不解与火气。 他知道三杨已经尽力了——他怎么能苛责他们为了大明这朱家的江山搭上自己的性命? 僭越的下场是什么?后世人没有多言,语焉不详的张居正更是他们之后的例子。 可是朱瞻基是个头脑灵活的合格的皇帝,他又怎么不知道这样的臣子,下场往往只会有死路一条可走,若是不想为之,那更是只能铤而走险篡权夺位。 他怎么能强行要求三杨为这样的局面担责——这样的局势分明是朱祁镇的错误啊! 【在政治上,王振掌控住了明朝皇帝的臂膀与利器锦衣卫,对正直的大臣进行大肆的政治迫害,以至于朝堂上奸佞横行,风气败坏。群臣或多或少不得不对王振进行谄媚讨好,实在过不去良心的,要么被下狱,要么就默然无语,保持中立。 在军事上,因为三杨都是文臣,更是败坏得彻底。据时人叶盛的笔记记载,光在正统十四年之前,五军都督府并锦衣等卫官旗人,逃兵人数就多达一半以上,并且军队缺乏训练,战斗力低下。 考虑到叶盛的文官立场和对堡宗君父身份的尊重,他对将领的记录与认知,我们暂且持保留态度,不太确定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将帅互为仇仇”。 但可以肯定的是,在这样军政已现糜烂迹象的时候,堡宗选择的是先发起麓川之役,劳民伤财使得本就土地兼并严重,社会矛盾尖锐的南方社会进一步动荡,在正统九年和正统十三年相继爆发了农民起义,其广泛甚至牵连到了浙、闽、赣三省。 而在这样内部危机重重的情况之下,我们“雄才大略”的英宗睿皇帝朱祁镇在干什么呢?他有看到这治世之下的危机吗?他有尝试去解决这些问题,去延续大明王朝的生命了吗? ——哦对,堡宗可是有辛辛苦苦派人前去镇压农民起义了呢,怎么能说他没努力了呢?】 “虚假的努力,短浅的眼光!” “傻子!我怎么生出这样一个傻子!” 朱瞻基直接再度被光幕破防,对着天幕上显现出来很明显讽刺意味的,得意洋洋的长子接近于破口大骂的狂怒。 “你光去镇压起义有什么用?你知道他们为什么造反吗?不解决根源光去镇压、镇压,镇压个什么鬼东西!” “再镇压也还会有人继续起来造反!” 可天幕才没听见他的破防,慢吞吞地有一种“哦,原来他干了这些事情啊”的语气说出了下面几句。 【哦,他为了表示自己有父祖之风,再建父祖的功名。 在瓦剌大举冦边的时候,不顾大臣们的强势阻拦,硬是带上宣称五十万,实际二十万的大军和五十余位的大臣,前去御驾亲征了啊。 哦,原来他八月一日进驻大同,在目睹了血迹斑斑,尸首累累的真实的战场之后,“心生豪情”,向南进攻,十三日到土木堡被也先包围了啊。 哦,原来他十五日全军覆没,五十万大军死伤过半,太监王振以及扈从大臣英国公张辅等五十余人几乎全部罹难了啊。 哦……】 天幕冰冷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原来他北狩被俘,做了蒙古人的阶下囚了啊】! 第25章 北狩被俘……做了蒙古人的阶下囚…… 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翻涌着,刺激着脆弱的喉口。仿佛是吞下了数千只振翅的蝴蝶一般,朱瞻基感觉到了那种,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的不适。 第53章 他慢慢地,随着天幕一句句的讽刺,弯下了腰。单手捂住的是自己不自觉张大的口腔,挣扎着喘息起仿佛都稀薄了几分的空气。 他想吐,哪怕什么东西都吐不出来,也难以压抑这种反胃的恶心与痛苦。 杨士奇心颤着低声询问起他的身体来,头发都白了的老臣啊,温和守正的,对他何尝不算满怀关怀着的,看着他长大的,如同长辈一般的人物呢? 眼下却小心翼翼地探问着他的安好,哪怕依旧不敢逾矩地直接上前,但向来谨慎的语气都带着颤抖。 朱瞻基一瞬间潸然泪下。 “上天何弃我大明耶?为何降生下此子,使我大明不幸要复现两宋靖康之耻啊!” 朱瞻基是什么样的人物? 如果说明仁宗朱高炽到底还品尝过被父亲不甚满意的挑剔,被弟弟蠢蠢欲动的威逼的滋味,那他就好像从来都是顺风顺水的存在。 他是父亲的嫡长子,是爷爷的好圣孙。满被偏爱中成长起来的天潢贵胄,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挫折,却在自己子嗣的未来上面跌了重重的一个跟头。 他怎么能接受?他怎么能接受啊! 但是张辅平静地出列,稳重老成的武将行了一个足够规矩,足够庄重到朱瞻基也下意识投去目光的拜礼。 “陛下,一切尚未发生。而且尚有景帝殿下在。” 他已然将对那尚未降生的皇嗣的称呼改换,恭恭敬敬喊出了一声“景帝殿下”。 ——对,他还有一个儿子。天幕之前说过,他临危受命…… 拯救了大明。 朱瞻基恍惚又无措地抬头,急切地望向天幕。 二十出头的青年,平静而宁和地看着他。 【土木堡之变,使得明朝的统治陷入了崩溃的边缘。 皇帝被俘,大军溃败,京城内“羸马疲卒不足十万”,守备力量极度不足。而瓦剌大军的兵锋却已压境,目的也肯定就只有一个——北京,或者说,元大都。 以翰林侍讲徐珵为首的大臣,拼命鼓吹天命星象,极力提议南迁,试图用这样的退让的政策得以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 而当众议纷纷之际,兵部侍郎于谦站了出来,用一句慷慨激昂的“言南迁者可斩也”打断了所有悲观的喧嚣。】 一身绯袍,面容清瘦的臣子站了出来,挺直的脊梁,那是文臣铮铮的风骨。 “独不见宋南渡事乎!” 不算激昂到痛心疾首,声嘶力竭的怒吼,于谦只是冷静地用目光扫视过所有提议南迁的人,然后在一片被他口出狂言后制造出来的寂静中,缓缓厉声问出了对于大明人来说,最尖锐的问题。 而后在陈循、王直等人的先后出言赞同之中,他的目光望向了上首唯二可以做主的人选。 年轻的郕王,向来在百官口中有着懦弱内敛之名的郕王,此刻却没有半分犹豫地下了决断。 “留守北京。”他在孙太后茫然失措,六神无主的关头,毅然决然站了出来。 【尽管已经确立了留守北京,抗击瓦剌的大计,但是明朝政治特点的弊端,也在堡宗北狩之后彻底暴露出来——朝堂群龙无首。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明朝必须需要一个领头人,需要一个可以代替真空的最高权力层,从而使得大明整个国家机器得以高效运作起来的人物。 选谁呢?】 ——当然选祁钰这孩子了啊! 一点点擦拭掉自己难以释然之间落下的泪滴,在天幕发问之际,已经被朱祁钰的态度安抚下心神的朱瞻基如是在心里不假思索地回复。 祁钰是他除了堡宗以外唯一的儿子,在这样的危机时候国赖长君,他看起来都不过弱冠之年,那堡宗哪怕是长子都应该年纪不大,不立他又能立谁呢? 他现在已经完全把天幕中那个未来的长子视作陌生的存在了,别扭地不知如何称呼,于是干脆随着天幕喊一句堡宗。 【从朝臣的角度出发,那肯定是目前的郕王朱祁钰:正经的宣宗血脉,好歹已经成年的年纪,比起孙太后看来好像更为清醒一点的头脑。 更何况,明朝针对这种皇帝外出征战的情况其实早有备案。朱棣当年出征,就留太子监国;朱瞻基早年出征,没有亲儿子就干脆让弟弟监国。 这些都是有先例可循的,就怕皇帝要是有个什么万一,能确保有合适的人选顶上。 而堡宗出征的时候,他留下的就是朱祁钰。虽然依旧贯彻了他对感情平平的庶弟抠门的作风,给的头衔甚至只不过是个“居守”,是个负责“朝百官”的政治摆设。 但是这不是天有不测风云,意外不幸降临了嘛。那不得按照潜规则先例,扶郕王上位吗? ——孙太后说我不。】 朱瞻基:…… 别气了,朱瞻基。他咬着牙对自己说。孙氏就是这样一个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 【十五日土木堡之变爆发,十六日消息传到京城,十七日群臣集议坚守北京。 十八日,孙太后下旨,轻描淡写地宣布皇帝“尚未班师”,试图隐瞒堡宗北狩的消息,命令郕王“暂总百官”。同时搜集金银财宝送给瓦剌,意图赎回堡宗。 二十日,司礼监太监金英传孙太后令,立堡宗庶长子朱见深为皇太子。 二十二日,孙太后因为无法遮掩消息,终于表示皇帝因为虏贼犯边,“恐祸连宗社”,“不得已”御驾亲征,“不意”被留北庭。极力为堡宗粉饰的同时,宣布考虑到天下臣民不可无主,于是立皇太子正位中宫,而命郕王为辅,“代总国政”。 第54章 可以说,直到此时,所有的明眼人都能看出孙太后在寻找一种,既保证了皇位在堡宗一脉传承,又能有人负责处理朝政以抵御瓦剌的方式,试图形成一种“周公辅成王”的局势。 但是很可惜,在这样的生死关头之际,正常人都会对她这种既要还要的态度感到无语。 都说“天无二日”,眼下大明需要的是一个真正上下同心可以高效运转的行政系统。这又有皇太子又有太后摄政的,郕王虽然当上了监国,但是却缺乏了皇帝的权威,政令无法通畅,掣肘颇多,很难完美进行战时的部署和动员。这使得朝臣们对孙太后的不满情绪逐步地累加——够了,跟这样大难临头还看不清形势的短见之人共事,怎么能拯救得了大明呢!】 “臣冒犯,”沉默到现在的杨荣终于眉梢微动,出列向朱瞻基行了一礼:“臣深知陛下爱幸贵妃。” 杨荣也是被朱瞻基提前召见暗示过自己打算废后换后之事的臣子。他之前觉得虽然因爱废立不是什么好事,但到底孙氏确实是陛下长子之母。 立长子为太子,立其生母为皇后,虽然对于胡皇后来说有点残酷,但也不是什么完全悖逆的事情,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他所以默然不谏。 但是在看完那未来堡宗之事,和孙氏当上太后之后依旧以个人私利为重的举措,对边防之事颇为擅长,骨子里也带着点烈性的杨荣这下是真的坐不住了。 “但以后世观之,贵妃没有为后的眼界啊!” “伏惟陛下深思。” ——稍有不慎就是国破家亡的下场在眼前,孙氏竟然还忙着争权夺利? 这种人要是当上皇后了,谁都不敢想象她日后要是手握孝道压力,会给那位景帝殿下造成什么样的压力啊! 他们已经默认朱祁镇被退出了继承人的序列,将那尚未降生的皇嗣当成了正经的太子去看了。 【而作为对比组的朱祁钰,在孙太后忙着争权夺利,保住自家皇位的时候又在干些什么呢? 答曰:稳定军心,积极备战。 十九日,朱祁钰下令赏赐目前北京所有守备力量,从官军到匠人伙夫都有所收获,以此凝聚人心,振奋士气。宣布所该供给百官的粮食都由通州仓支取,将京城所余粮食悉数充作军粮,为战争预备。 同时下令让南北直隶卫所的官兵和于福建剿贼的陈懋回京操练,为大局计,他拒绝了兵部让作为王振同党的于贵州讨贼的王骥一起回京的谏言,防止其怕与王振的牵扯会招来祸患,使得局势更加动荡。 二十日,孙太后忙着立太子的时候,他下令委派石亨掌管大营操练,焦敬负责神机营,赵荣分管三千营,给九门守卫官军盔甲,嘉纳户科给事中李侃关于战备的意见,在孙斌请求治罪逃将的时候选择宽宥,命令他们戴罪立功协助孙斌守备居庸关。 二十一日,当堡宗极其丢人的在大同城下高声叫门,为瓦剌索取金银财宝,表示自己“将骄卒惰,朕为所误”为自己被俘虏的丢人事实极力辩解之时。 他本该不用为天下万民担负起如此沉重责任,可以在藩国封地无闻终老的弟弟如是下令。 “并许直言无隐,毋徒事虚文。” 他直白且强硬地点破了碍于他没有皇帝的权威,而迟迟不敢完全高效运作的文官系统的疑虑。 “令升兵部左侍郎于谦为本部尚书” 他果断擢拔了主战派大臣主政,使得朝堂上只有一个强而有力的声音。 “所有御用器物,并龙旗御马驾牌旗号等物,俱为虏贼所获” 他否认了堡宗御用物品的合理性,将其定义为瓦剌欺诈,否认了大明皇帝竟然会如此丢人地被人俘虏。 “胁尔开关,切勿轻听,堕其奸计。即运谋奋勇,相机出奇剿杀。” 他直接替边将担下了沉重的压力,告诉他们不要为堡宗丢人无耻的行径而摇摆不定。 二十二日,当孙太后还在极力弱化堡宗被俘这件事的恶劣影响之时,他赦免了南逃之军的罪过,抚恤死伤,安抚军心,对他们说“忠正之士,莫展其志;至有此失,于尔何罪?” ——是啊,国家到了这种地步,真正该罪过的哪里是这些被击溃而为保全自己性命南逃的士兵呢? 当堡宗丧权辱国,身为堂堂正统天子,竟然为敌人驱使而意图侵害明朝自己的百姓与天下之时。 在朱祁钰的心中,他就已经是罪魁祸首,就已然死去了。 或者说——他还不如去死!】 年轻的藩王手侧还放着那份,孙太后几乎撕破脸皮一般,耍无赖也要让皇位留在堡宗一脉的诏书,可他不算轻松的目光却没留给它半分的余光。 堆积的军报,烽火狼烟的危险,尊上亲为叫门的行径。 他接近于愤怒与不齿地抽动了唇角。 为什么在这样耻辱的情况下,他的皇兄竟然还能“忍辱负重”地活下去啊…… 为什么他还不以死以谢天下啊! 【对于文臣来说,有一条最大的政治正确,叫做政权高于皇帝个人。 当堡宗母子丢人现眼,堪称国难临头而不知耻之时,面对尚是郕王的朱祁钰这样一个,虽然才刚刚接手朝政,却已经展现出来了难能可贵的果断,刚烈,坚毅的,可以继承皇位且存在合法性的选项。 第55章 选择谁是一个不用多想的问题。】! 第26章 “可是不对啊,他们这个时候有什么办法呢……” 最为心细的杨溥蹙起了眉,他将天幕目前所展现出来的局势细细在心中分析。 虽然朝臣的心意在这样的对比之下肯定属意郕王,但是孙太后毕竟是太后,是尊长,那位匆促立下的皇太子也确实是正经的皇帝长子,论继承合法性,不是他们当臣子的可以动摇的。 难道是国有诤臣?在这样的危机时刻挺身而出,不顾自身,宁可背上犯上的名号,也极力推荐郕王为帝? 那这位诤臣……应该就是先前被天幕特意提到了的,被提拔为兵部尚书的于谦了吧。 做出这样论断的杨溥还是保守了,毕竟在转机到来之前,谁都没想到文臣集团多年来积攒下来的怒气与怨气,竟有如此之深。 天幕继续说着。 【但是这人选也不是他们想选谁就选谁的,就算不顾尊卑以下议上,朝臣们首先要面对的甚至不是孙太后本人,而是堡宗绝对的铁杆——王振一党。】 是了——突然被点醒的杨溥一惊,他到底还没有经历过这种权宦专.政的局面,此刻才有如拨云见月,找到了自己忽略的地方。 王振既已误国,那么他的同党必然会死死追随着堡宗。因为他们知晓,一旦不是堡宗一脉上位,新君一定会对他们展开政治清算。 所以,如果郕王想要上位…… 【在这样的情况下,正统时期文官集团在以宦官为核心,锦衣卫等为辅助的内廷势力压制下,所产生的压抑、愤怒、乃至于仇恨的情绪,借由土木堡之变这样的国难为出口,爆发出了一种强烈的清洗内廷势力的政治诉求与潮流。 大明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左顺门事件爆发了。】 ——只能先击溃这些庞大的,簇拥在孙太后和皇太子身边的力量。 【八月二十三日,以都察院左都御史陈镒为首的言官势力次第宣劾王振一党,郕王公事公办地回复了一句“朝廷自有处置”,随后成功激起了百官心中多年积攒的怨气,廷中但听见痛苦呼号声一片,“不辨人声”。 而后郕王府长史仪铭率先膝行向前,想要再度劝谏,却反被王振同党锦衣卫指挥同知马顺叱退。 考虑到马顺是王振的同党,又掌管着锦衣卫这样的机构,面对大臣们想要将他贬斥的局面,他的叱退想必也是相当的嚣张跋扈的,这无疑是对文管集团的第二重刺激。 于是,户科给事中王竑第一个一跃而起,热血沸腾的青年人振臂一呼,“此奸党也!”。直直地一拳把马顺打倒了在地,上去扯住他的头发,死死的咬住了他的肉。 这样的场面深深刺激到了大明文臣这几年来对王振一党卑躬屈膝的痛苦心理,于是场面随之一发而不可收拾。 百官争相上前捶打马顺,活生生把他打死。随后又把宦官毛贵、王长随两人相继打死。直到火气稍稍泄了,才将最后一人王山打到还能留下一口气,送去凌/迟处死了。】 武将们:……(傻眼) 他们默默地,静静地,小心翼翼地将目光挪移到身旁的文臣身上:不是,你们原来这么能耐的吗…… 虽然不是在皇帝面前,但是当着摄政亲王的面,活生生把逆党锤死?! 大明文臣,恐怖如斯。 而更高一层次的人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天幕话语中的关键词。 “最先想要再度劝谏的,是郕王府的长史?” 这些心眼多多的精明人相互看了几眼,确认了其他人也是这样的想法。 ——怎么感觉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呢? 而朱瞻基看着那个名字,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 “仪铭——”他的目光望向了给事中的队伍中,一个神色也很诧异古怪的年轻人:“朕记得你是仪先生的儿子。” 这个姓氏太罕见了,想不记住都有点困难。 仪智曾是他的老师,结果仪智的儿子后来做了他儿子的长史,那个儿子最后还登上了帝位…… 两代帝师啊,多么奇妙的巧合。 【在传统的认知里面,景泰在左顺门事件中的表现,就仿佛是一个被群臣威逼柔弱可怜又无助的新手藩王: 被群臣当众打死人给吓到想要躲起来,多亏于谦站了出来拉住了他的衣服,提醒他要安抚臣子的情绪,他才敢于做出最后的决断,甚至有说法称他快把于谦的袖子给拽断了。 但是我们细细去品味这一段事情的经过,再引入一些新的史料之后,却会发现一些很有意思的点。 比如,最先带头开始痛哭,膝行上前希望郕王可以处置王振一党,反而被马顺贬斥以至激起群情激奋的人,是郕王府长史仪铭。 一个和朱祁钰从正统三年起就相当于利益共同体,有着深厚感情,被时人认为有“从龙之功”的存在。 比如,第一个带头开始打人的王竑,据《万历野获编》的记载,他也是郕王府故人。 虽然并无其他史料佐证,但是考察他为官的经历,自正统四年进士,到正统十一年正式为官,中间有长达七年的空白。 而在这段空白期,王竑所担任的职位应该是“观政”,一个为了便于进士熟悉政务,在其正式为官之前,命于王府、中央机构中观察政事的职务。 第56章 尽管观政一般时间都比较短暂,但是正统早年,由于皇帝年幼,行政系统不够流畅,像王竑这样观政七年的事情并不罕见。比如他的同年章纶,甚至比他还要晚上两个月才得以授官。 再结合王竑日后的升迁路,他在北京保卫战中便被景泰倚任甚重,很快便升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提督守备直接关系京师安危之居庸关。 之后出任巡抚,遇见天灾未经请示通过就直接放粮赈灾,自我都弹劾擅权了,结果还能被景泰夸夸说“贤哉都御史,活我百姓也”。 这么看来,《万历野获编》说他是郕王府故人,也确实颇有几分可信度。事情也就随之更加玩味了。 再比如说,虽然包括明史,明实录等史书,对这段的记载,都写的是郕王在看见大家伙把马顺打死之后起身想走。 可是时任翰林院侍讲的当事人刘定之,在他的著作《否泰录》里对这段过往的记述,写的却是郕王在大臣们弹劾王振之后,尚未开始激烈地表达物理意见的时候,就已经起身离开,甚至还命人把门关上。 结果门还没完全关上,众人就跟着一起进去,在足够封闭的环境里打死了马顺。……这可就真的很有意思了啊,实不相瞒,我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叫做景泰派人关门竟然关的这么慢?慢到竟然能让一群大臣跟着进来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打死马顺? 笑死,尽管后来知道明朝宫门的沉重,关门很慢也是一件正常的事情,我还是忍不住联想到了一个和关门有关的成语。】 那种微妙的预感此刻在天幕给出了进一步的信息之后竟然成真了。 朱瞻基半是诧异,半是骄傲地笑了起来,而后有点激动的眼神和三杨对上了号,四个心里全是这种弯弯绕绕存在的人看到这种场面,甚至还有点老怀欣慰。 很好,虽然长子被养废了,但是小儿子的脑子还是很好使的! 不过这样看来。他又忍不住在心里琢磨:要不等祁钰出生之后,到了可以出阁读书的年纪,把仪铭调过去给他当个老师吧?听起来祁钰能被养成那样,和仪铭的教导应该也有一些关系。 仪铭都是郕王府的长史了,郕王要是想搞什么大事,怎么不可能和他有所商量? 他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郕王对待王振同党实际上应该是个什么态度,在郕王表示搁置处理的时候依旧强行要去劝谏? 他为什么会被人认为有从龙之功? ——倘若左顺门本身就是一起郕王实力暗中鼓动,策划,和想要捧郕王上位的朝臣暗中达成了默契的事件的话。这一切不就能够解释的通了吗? 只不过……朱瞻基又摇了摇头。这件事最后能闹得这么大应该也不是祁钰所想要的。他若是策划,完全不必这么声势浩大。 看来应该主要是因势利导,却没想到文官的火气最后大到了这种地步。 【不管左顺门事件的真相究竟为何,它表面上的经过就是文官集团因为对王振一党的极度痛恨,激发了他们的政治义愤,又因为无法以下议上,便将国难归咎于内廷反对派,干出了这样一件超越常理、违背朝廷正常秩序的事情。 结果最后,他们却得到了执政者的谅解与支持,继而掌握了政治舆论,清除了反对派势力,从而成为主导“土木之变”后政局之决定性政治势力。 而郕王,这位文官势力此时属意的皇位备选人,在事情发生之后,又进一步展现出来了他仿佛天生的执政能力: 他在朝臣犯下了这样的僭越之举之后,选择对朝臣进行宽大处理,不若唐玄宗面对马嵬驿之变的徒有泪流,反而“迹浑机圆”,当机立断宣布对王振一党主要人物进行清算与抄家处理,极显转移人心之妙诀。 可是在这样的果断的同时,即便是满朝怒火都向着王振一党清算,哪怕他顺势打压得再过分也名正言顺,他却也依旧不忘自己执政的底线与限度。 当有人提议将上文所提到的毛贵、王长随这两个王振一党但是地位较低的存在一同抄家的时候,他却认为这些人罪不至此,拒绝了将其抄家这样激烈的手段。 这样集果断刚毅和宽厚仁爱于一体的存在,毫无意外地使得他在文臣群体心中上了大分。 但这样的性格可不是他为了上位而有所伪饰,实际上,终景泰帝执政的时期,我们都可以看见这样的风范与理念始终影响着他的政策,他的大政方针。 甚至他的人生际遇。】! 第27章 — 公元1392年 天已然黑压压的一片,但是大明最高的掌权者尚且一如既往地没有入眠。 点着烛火,将前来朝见的燕王喊来询问北平最近详细情况和边境状况的老人沉默着听着儿子的报告,间或着再插问上几句细节,不时点点头或是沉吟一会。 燕王朱棣注意着父亲的神色,在看见朱元璋虽然依旧不怒自怒,威势自出的模样,两鬓却比起先前多出了不少白发,心里也不由有几分五味杂陈的心酸。 朱元璋曾经是怎样的英雄人物啊,从最底层一步步走上权力的巅峰,遇山劈山,遇水断流,仿佛永远都无法被打倒一般的存在。 结果在朱标死后,眼下却显出了其实早该有的老态。沧桑与衰老一瞬间击败了不肯屈服时间的男人,让朱棣看了都不由戚戚。 第57章 “很好,你在北平干得不错。” 听完了朱棣详细的报告之后,微微颔首以示认可的朱元璋不知道儿子心里复杂的心理活动,有些老怀欣慰的他舒了口气。 察言观色到朱元璋那藏在眼底的疲惫,朱棣谢过了父皇的夸奖,很自然地决定告退。 然后一道纯白突然在两人面前撕开空气,慢慢如水波荡漾着抖出一副画面。 两人正惊疑着这种不明所以的情况,就听见这光幕开口便是一句: “朱祁钰,更为人所知的称呼应该是景泰帝,比较正式的称呼应该喊他明代宗景皇帝……” 朱棣:?等会,我没记错的话。高瞻祁见佑——这是我曾孙吧! 我曾孙是皇帝,那我? 想起不久之前去世安葬的大哥,以及父皇这几个月来对继承人的诡异沉默。尽管在此之前尚且还没有生出什么心思的燕王,联想方才父子二人之间的对话和夸奖,都不由有几分心绪浮动。 难道……难道太子大哥去了之后,父皇属意立我为太子吗! 他半是惊诧半是惊喜地微微转过了头,悄咪咪地瞥一眼亲爹。 可朱元璋甚至比他还要茫然。 朱元璋:?什么玩意,怎么是老四家的? 朱·因为二儿子不干人事不太想传儿子·元·已经隐隐有想过让太孙继位·璋:……未来发生了什么啊。 虽然对这光幕的来历还不甚明晰,但是丈二摸不着头脑的父子俩,在混乱之中还是准确的把握了重要的关键词——这好像讲的是他们大明未来发生的事情。 迟疑与不敢置信地将天幕周围探索了一遍,确信了这确实是无中生有冒出来的东西,和什么方士弄虚作假的东西迥然不同,父子俩这才半信半疑听了下去。 ——建文、永乐、宣德三朝的削藩?这刚好是三代诶! 朱棣: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我选了建文这么一个奇奇怪怪不符合我气质的年号,但是既然我曾孙前面有三朝,这不就是我了嘛!(自信) 然后就被自己另一个曾孙堡宗的神奇操作给气到,如果不是人还在老爹面前,恐怕已经痛骂出声。 而朱元璋没管儿子的小心思。虽然同样被堡宗给气得牙痒痒,但是到底他还是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从来没想过把帝位交给四儿子的他,尚且还能用一种局外人的态度去看这不知真假的未来发展。 然后看着看着,他却隐隐感觉到了这玄孙身上有一种熟悉,且亲切的气质。在听到天幕那句“集果断刚毅和宽厚仁爱于一体”之后,才恍然将对方的身影和已然离世的太子模糊地重合上身影。 朱祁钰像朱标吗? 客观来讲,当然是不像的。毕竟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早就疏远了,朱祁钰连亲爹朱瞻基都不是很像,怎么会长得像伯曾祖父。 就连气质,比起文武双全的朱标,他也少了几分太子殿下多年来为弟弟们遮风避雨养出的外向舒朗,和自小在精心关怀中长成的自信。 但是啊,朱元璋看见的是那种本质,那种隔着时代和血缘,却巧合地出现了相像的施政风格。 ——集果断刚毅和宽厚仁爱于一体,难道朱标不也正是这样吗?难道他选定继承人的时候,所考虑所欣慰的,不就是这一点吗! 可是朱标就这样先他一步的走了啊……想到这里,他眼前又隐隐都带上了闪烁的水光。 【在左顺门事件之后,王振一党遭到了政治清算,而围绕在孙太后和皇太子身边的政治力量此刻已然大大衰落,朱祁钰已经逐渐能够把持住朝政。 所以,在二十三日之后,朱祁钰对待瓦剌的态度终于可以变得更为强硬,从而大力打击也先利用堡宗诱占边城,索要金银的不利于国家社稷的行径。 二十六日,他将边将送来的堡宗所写的黄纸文书斥为伪作,命令边将以后复有文书,不论真伪,一律拒绝,不要堕入也先的奸计。否认了堡宗作为皇帝的敕令的有效性。 二十八日,广宁伯刘安上奏,承认自己出城与堡宗相见。代堡宗表达了也先愿意把妹妹嫁给他联姻,送他回归京城“仍复正位”的意愿,顺带还向孙太后要了不少的金银财宝。 这封奏折最后肯定都没落到孙太后的手上,就被主政的朱祁钰直接一封敕令骂了回去,内容相当的精彩且颠覆固有认识,真实展现了一些景帝特色。 我大概概括并翻译一下:】 朱瞻基:?等会,什么景帝特色? 他突然想起来上一位景帝那不停被天幕调侃的“小暴脾气”。 ……哈哈哈哈,不会吧,应该不会吧。祁钰这孩子看上去就很文静乖巧啊? 然后天幕给他来了个开幕雷击。 【你们是傻子吗!(没有这么粗俗和狂野,我根据语气补充一下)】 朱瞻基:(吸气)(闭眼)不,天幕你可以不用补充的。 【贼子包围着一人口称是至尊,你们就不假思索出门相见,还把城内本就不多的金银财宝赏赐给虏贼? 这肯定是虏贼设计欺诈你们啊!(就算不是也不能承认,堡宗这玩意说的话太丢人了)】 朱元璋:(心情复杂)突然感觉这孩子更眼熟了,标儿也是这样,平时和和气气的,真生气起来…… 【“尔等无知如此,朝廷用尔何为?” 第58章 话先放在这里,我觉得朝廷不养傻子,你们给我好好想想。 “中国惟知社稷为重,今后但有此等不分真伪,尔等绝不可听信,以误国家。” 社稷为重君为轻,只要对社稷不利就是假的,你们要是敢给我再听他废话试试看。 “近者虏寇诈诱杨洪三次,洪皆不听” 能不能跟人家杨洪好好学习一下,三次都说自己不在,不肯出城啊? “如尔等再听诈诱,罪不容诛。” 再给我玩这一出,不利于我维护社稷,你们就下去给土木堡死难官兵赔罪吧。】 朱棣:?怎么回事,这个写信风格,怎么这么眼熟? 【……这种脾气,真难怪他和于谦君臣相和的,你们君臣就好骂人这口是吧。】 朱瞻基:于卿(欲言又止)……确实也很擅长骂人…… 隔着时空的间隔,明初四代人(三缺一版本)达成了奇妙的一致:怎么说,就挺,人不可貌相吧。 【都能说出这样颠覆百官印象的话来,某种意义上也是侧面反映了朱祁钰的权威在百官之中已经初步建立,时机也就差不多成熟了。 ——该劝进了。 二十九日,文武百官具本伏文华门,以宗庙社稷大计为言,请郕王即位。】 文华门。朱瞻基的脑海中瞬间定位到了这道门所该在的地方:它有甬路直通文华殿。 ——它象征的是太子,是皇位最正统的继承人。 而文武百官的身影拜倒在屹立于文华门之前的郕王面前,年轻的藩王口称不敢,谦逊地表示自己无才无德,最后更是问出了“皇太子在,卿等敢乱法邪?”这样的诛心之言。 但是这样的惊慌、无措,乃至于惶恐的表面之下,是他极平静的眼睛,转身斥责的时候,目光望向了他身后的文华殿。 这是在问朝臣吗?——还是在问他自己呢? 他看着那熠熠闪光的绿色琉璃瓦。 【后世史书,为了凸显宪宗的正统性,往往都会论述说众臣是先去取得了皇太后的同意,再前去劝进郕王的。 这样的说法发展到后来,就成了景泰得以登基,实际上是和孙太后达成了合作:他立朱见深为太子,作为交换,孙太后愿意让他登基。继而进一步被人拿来攻讦景泰,认为他易太子是不守承诺,最后人心尽失,罪有应得。 ——这不搞笑嘛】 朱元璋听了就从鼻腔深处闷哼出一声耻笑,“这世上哪有老虎向猎物妥协的道理在。” 这玄孙,既然都已经初步掌握了朝政,使得那太后与太子势力大减,又何必在此时做出让步与退让? 【实际上,在当事人彭时的笔记《彭文宪公笔记》中,他对这件事情的记录是这样的: “是日文武百官,具本伏文华门,请郕王即位,王再三辞让,尚书王直、于谦、陈循等咸以宗庙社稷大计为言,力请不退。会太后命亦下,乃许以九月初六日即位。” 看出差别来了吗?太后的命令是“会亦下”,恰好、适逢传来的。 这也就是说,朝臣完全是在没有真正得到孙太后首肯的情况下,干脆直接先举行劝进仪式,决定把景泰为帝的局面先确定下来,说他们先斩后奏都可以了。 孙太后的同意,与其说是决定性的因素,倒不如说是权衡力量,考虑局势之后无奈地妥协——她到底还是要依靠景泰来保全自己,迎回堡宗的——充其量也就算是个锦上添花。】 那封也许他在等待,又或许没抱有期望的懿旨最后还是到了手中。所谓天时地利人和,一切的准备都已经完善。 “皇太子在,卿等敢乱法邪?” 文武百官齐拜,“皇太后有命,殿下岂可固违。” 文臣的序列里,走出了一个表面清瘦,却仿佛凝聚着无穷的力量,无法被击倒也无法被摧毁信念的人。 于谦向他稳稳拜了下去。 【“愿殿下弘济艰难,以安宗社,以慰人心。”】 【王始受命】! 第28章 ——“愿殿下弘济艰难,以安宗社,以慰人心。” 于谦语气淡淡的话语,抬头眼神中却满是庄重。他向这位文臣们钟意的大明未来的皇帝陛下行了最郑重的礼节,脊梁却依旧是绷直的坚//挺。 朱祁钰看着他的眼睛,一双足够执拗,足够固执的眼睛。 然后他点头,没有笑,神色仿佛祭天一般的肃穆。 【九月初六,朱祁钰正式登基,遥尊堡宗为太上皇帝,改明年为景泰元年】 朱瞻基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这一通对比下来,他都快没办法说服自己,先别为还没发生的事把朱祁镇贬为庶人了。 朱瞻基:尊什么尊?尊什么尊?堡宗你怎么还不以死以谢天下人! 【而在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最先破防的其实还并不是堡宗。 而是手握堡宗这一人质,打算借机扶持傀儡政权的也先。这板上钉钉的饭票啊,怎么还没来得及兑换就过期了?这不能够啊! 没关系,你们大明不肯给,我自己去拿就好了。】 朱元璋看着屏幕上眼底闪着野心的精光的瓦剌首领,原本被景泰的表现安抚了些许的情绪再一次糟糕起来。他不屑且杀气森森地睥睨了也先一样,但到底是冷静着的。 ——这都是他玄孙时候的故事了,哪里有他能帮忙宰了那说不准尚未出生的小子的道理。 第59章 所以他只是扭头看向同样面露轻蔑的燕王,轻描淡写地询问着这嘴角也半挂着淡淡杀气的儿子。 “你怎么看啊?” 朱棣平静地看着他。 “虏贼也,畏威而不怀德。” 【在得知了景泰登基这一消息之后,也先随即在瓦剌为堡宗举办了复位大典,并打出了“送上皇正位”的旗号,预备南下进攻北京城。 而此时的景泰君臣比起土木堡之变之后的手足无措,已然进化了不少:另立新君之后的大明终于能够成功高效运作起来。 经过两个月的准备,此刻京城的守备力量得到了大大的增强,城墙得到了加固,赶造了战车器械,调来了南京武备库里三分之二的武器以重新武装京军,最后实行坚壁清野的政策,将通州仓的粮食悉数运往北京。 此时的北京,比起土木堡之变之后的一片混乱,其实已然好上了不少。可是面对也先南下,稍不留神便有亡国灭家的压力,同样不通军事的朱祁钰,在此时展现出了他惊人的魄力。 什么魄力?清代袁枚曾经就这一点,联想两宋之际靖康之耻而感叹道: “吾读《宋史》而叹明之不亡,非谦贤,实景泰之贤也。宋南渡时,有相如李纲,将如宗、岳而不能用,终于二圣不归。景泰用一于谦,遂使社稷人民危而复安。” 于谦在景泰升任他为兵部尚书之前,难道一开始就是力挽天倾的社稷之臣吗? 从文官的角度来看,他不过是一个兵部侍郎,上头顶着明朝素有“天官”之称的吏部尚书王文,永乐时期便被留给仁宗当做辅政之臣、更是宣宗托孤重臣的礼部尚书大宗伯胡瀅……各个都是拎出来响当当的人物。 从武官的角度来看,就更难以服众。就算他在兵部任职,可本质上不依旧是一个文官吗?他怎么能以文驭武指挥军队呢?这不是僭越吗? 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朱祁钰选择毫无保留地,给予了于谦最大的信任:他让于谦一个文官“以大司马即为总督”,统帅京营,有关京师守备的事情,“有请即奏,不必复奏”。 有人以为于谦的权利过重,上谏景泰,却得到了他“于谦总督,即将权也”的回复。乃至于被时人认为“专任如此”“安危视所任”“成败以谋”。 某种意义上,这也算得上是孤掷一注般的赌/博吧,可是事实证明了景泰的眼光,证明了他有说出这样一句话的底气。 “死则君臣同死”】 “天子守国门,岂有轻易退缩的道理在。” 朱棣继续跟着自己的想法说着。 这对父子都是能征善战的统帅,自然能从天幕的字里行间品味出它对军事的生疏,接近照本宣科的念书。 而既然是尚未发生之事,景泰之后又有什么宪宗的存在,那这场仗肯定是打的赢的。他们也就不跟着天幕去推演那后事的战争,探讨起眼下所能做的事情来。 “你是天子守国门了,却没想过后世子孙有堡宗这个囊种!” 老朱哼哼着,现在还是南京当着京城,到了那玄孙手上却是北平成为了北京,他随便一想就能明白必是这家底在北平的儿子后来迁的都。 倒也不差。他琢磨着北平的位置。它比起南京最大的优势当然是位于北方,多少能防范那群南方的臣子沆瀣一气,让他老朱家的朝堂上只能听见他们一个派系的声音。 其次,它到底曾经也是元朝的大都,各种京城的基本条件还是有被蒙古人弄好的。 但弊端也很明显,堡宗身在北京,离边境也就那么近,所以这个囊种想御驾亲征就这么轻松容易。打输了之后,那瓦剌想要南下也就直接威逼京城,稍不留神就直接被打下首都,群龙无首了。 这边朱元璋考虑着北京为首都的利弊,那边的朱棣却被亲爹一句“囊种”给弄破防了。他恶狠狠地在心中又把堡宗这鳖孙揍了一遍,对未来的自己干了什么发自内心的疑惑。 怎么回事,后来的他迁都北平,结果却没把家门口收拾干净吗?难不成真的选了个“建文”的年号,他就收敛武功,专心文治了吗?不能够啊! 百思不得其解的燕王挠了挠脑袋:还是说他只是把北境上残余的北元势力收拾干净了,把这瓦剌之属收为藩属就收手了? ——那要不让他们更加沐浴王化,仰望而归一点吧。 【十月八日,于谦得知也先南下,奏准列阵于九门前,自己亲身督战,守德胜门,“泣以忠义谕三军”下令“临阵将不顾军者,斩其将;军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 十月十一日,瓦剌破了紫荆关后,又令宣府守将杨洪率兵二万、辽东守将焦礼、施聚率兵三万入援京师。 瓦剌兵临京师之后,又企图用堡宗为诱饵,要求明朝派大臣出去议和,订立城下之盟。而被景泰断然拒绝。 他在十四日针对瓦剌假惺惺的借口,极尽文雅又暗藏阴阳怪气地写了两封信,分别给堡宗和也先回复了差不多的内容:“若太师也先果欲送大兄回,是能上顺天道、下顺人心,真大丈夫所为,岂不名扬千古?” 但是吧,你想送我那没什么用的哥哥回来,派四五个骑兵就行了,难道我还敢拒收吗?太师你这几万骑兵压阵的,刀剑无眼又想要干什么呢? 他透过也先裹挟堡宗的表象,看出了许多臣子也许看出却不敢道破的事实。给也先不过是一堆相互冠冕堂皇的拉扯话,给堡宗的末尾才真叫一个绵中藏针。 第60章 “伏望大兄深念祖宗、社稷、生灵为重,善为一辞,天地鬼神必加保佑。临楮惓惓,不胜痛恨,伏惟大兄亮之。” 也先固然是以送堡宗正位为借口想要建立傀儡政权,作为俘虏的堡宗,在知道景泰登基之后,难道心里也真的没有什么想法吗? 他作为正统天子,御驾亲征反倒沦为了蒙古人的阶下囚;他瞧不上眼的庶弟,结果却反过来当上了皇帝。 在这种情况之下,不管也先到底是什么身份,好歹给了他一个重登皇位的机会。 以他敢于叫门的自私自利,谁说他不会枉顾天下百姓的性命,愿意配合也先的行动呢? 都说喜宁是叛徒,一被俘虏就成为了瓦剌的走狗,为也先马前卒。可袁彬作为那个因为一直陪侍堡宗身边的“忠义人”,都干出过以头触门同样为堡宗叫门的操作来。 ——那么喜宁到底为的是谁呢?堡宗真的像甚至不在他身边的人所写的实录那样,听到景泰即位反倒高兴吗? 景泰没说别的,他只是说,希望堡宗以社稷为重。】 “——” 朱瞻基咬住了后牙。 而后他看向这满朝文武,他们同样一言难尽的表情,眼神中带着不小的希冀望向了他。 他们这些当臣子的,就算满腹意见,也不好以下议上。这堡宗到底是朱瞻基的儿子,他自己可以骂,自己可以收拾,他们跳出来要求朱瞻基大义灭亲…… 额,这不是陛下对这个儿子有多少感情的问题了,是他们在冒犯君权的问题了。 但万幸朱瞻基比他们想象得狠得下心。 “孙氏为谋皇后之位,阴取宫人子为己子,寄希望以长子贵。结果事发被觉,命免去贵妃之位,出居长安宫静修。” “子祁镇不堪为嗣。” 【十三日,双方发生了激战。于谦、石亨大败瓦刺于德胜门,击毙了也先之弟学罗、平章卯那孩儿。接着又败瓦剌于西直门。 经过五天的交锋,瓦剌屡战屡败,人困马乏,又恐其退路被截,就于十五日由良乡西撒,一路劫掠而去,十七日退出了紫荆关。 京师保住了。 尽管瓦剌此刻依旧还保持着不少实力,不肯放归堡宗,双方针对如何迎回堡宗还有一番掰扯。但那些都是一些很无聊的礼法争论、利益交换和政治正确而已,充分展现了一些大明文官群体自欺欺人的水平。 我们这里只需要知道,由于景泰君臣合理的主战政策和防御措施,使得瓦剌的掠夺战争连续受挫,又失去了和明朝通贡的利益,瓦剌内部的矛盾日渐突出。 而景泰君臣的鼓动与挑拨,又使得可汗脱脱不花与太师也先之间的矛盾得以激化,瓦剌人民经过了连年的战争,也产生了不小的厌战情绪。 在这样内外交困的条件之下,同时想要借送回堡宗来扰动中原政治//局势,瓦剌主动遣使,于景泰元年八月送回了堡宗。 但那些都是后话了,朱祁钰的重心在守住北京之后已然转移到了这大明的四处。 他要接手并努力治理好的,是一个被他哥糟蹋了十几年的,到处都有坑的天下。 比如黄萧养起义。】 — 公元1450年 坐在上首的景泰帝将自己的目光从光幕上收回,继而看向眼前被他召集来议事的群臣。 被迫回顾了一遍堡、啊不,上皇的耻辱史,还被天幕阴阳怪气“自欺欺人”的臣子们默然不语,不少支持迎回上皇的人都被皇帝陛下似笑非笑的戏谑眼神看的老脸一红,撑不住想咳嗽几声。 只有前不久才被景泰征召进京执掌都察院事务的王文扬眉吐气——他是彻底的,堪称离经叛道一般的景泰的支持者,巴不得上、堡宗在土木堡之变被俘虏之后就自杀身亡,完全没办法支持这种昏君继续在位的强硬派。 “看来后世人对上皇的评价彻底的糟糕啊。” 他意有所指地评判,明明是堪称犯上的语气了,可是却没有人敢站出来批判他一句——毕竟陛下可还依旧笑着,笑得都让人有点头皮发麻,再想到天幕言语间流露出的信息与情感,背后更是忍不住冒出冷汗。 “后世人所称述瓦剌愿意奉还上皇的理由,每一条都直指我大明与瓦剌力量对比。” “可见若非我大明守住边疆,使得瓦剌无利可图,而瓦剌内部又矛盾重重,安能使得瓦剌主动遣使而来请求送还?” 脾气很差的都察院掌事当场开始大声地指指点点。 “陛下先前不愿急切迎奉上皇,也正是出于这种理由,不愿再见两宋徽钦故事啊!结果却有小人,散播谣言以诋毁陛下的名声,明明有上书直言的道路,却偏要用张贴揭帖这种阴私的手段。” 两宋徽钦故事……王大人你也真的不客气,直接把上皇比作徽钦二宗了是吧。不少人听着他这句暴言,都不由在心里为他捏了把汗。 而王文可才不管他们心里在嘀嘀咕咕些什么,继续指点江山、意气激昂地表达着自己的意见——后世人骂的太好了!像堡宗这样的昏君,有什么颜面还替他粉饰! “陛下!”他转头,对着上首面容和煦,唇角含笑望着他的景泰重重拜了下去:“后世人所说,瓦剌意欲通过奉还上皇来扰动我朝政局。” “上皇迤北,对于我大明确实是奇耻大辱,不可容忍。但上皇归来之后该如何处置——” 第61章 面容严冷的臣子,严峻下神色来,竟然还颇有几分金刚怒目的感觉。 “伏惟陛下深思,勿拘于孝悌小节,而弃天下黎庶,社稷江山。”! 第29章 勿拘于孝悌小节……而弃天下黎庶,社稷江山……? 这话说得太重,隐含着的喻义也太尖锐,当场震住了不少老臣,只觉得心跳都跟着停跳了半拍。 这王简斋!这种诛心之言难道也是能够随意说得出口的吗! 侍立一旁的大珰金英就忍不住最先开口,身家性命都和皇权绑定最深的宦官话语间都带着些微的颤抖和尖厉。 “住口——怎可以下议上,信口胡言,有伤陛下与上皇棠棣之情!” 王文只是轻蔑地一哼,甚至懒得搭理他的问话,抬起头注视着景泰的神情。 而皇帝陛下果然没让他受委屈,云淡风轻地开口,眼皮子都不带抬上一下。 “王卿不过是心直口快,忠心体国而已。昔日宋昌代孝文皇帝答周勃之言,不就曾说过‘王者无私’一语?既是国事,又是众议之时,哪里有因言获罪的道理。” 话锋一转,他又顺势斥责了几句王文:“但王卿此言确实有御前失言之嫌,暂免你一月俸禄。” 得,陛下这一番话下去,又是护住了王文没让他当场下狱,又是轻轻处罚将这件事盖棺定论,完全替王文处理好了首尾。 王直一时苦涩的默然,然而回首想要看看同为老臣的胡灐有何意见之时,却只看见这滑不溜秋的<a href="" target="_blank">官场老油条半阖着眼,竟是一副年老体衰精力不济的作态。 行吧,在太宗皇帝去后,有事你是真不能指望胡灐上啊。 — 朱棣:啊——嚏!谁说我?(警惕) — 【黄萧养起义,一个在初高中历史书上知名不具的存在,一场在大众眼里基本上没有什么名声的起义,但它却是我们对当时时局分析以及景泰执政风格的一个有力抓手。 它于正统十三年爆发于广东一带,揭竿而起之后便得到云集响应,一度声势浩大到水陆并举围攻广州城数月之久。 讨伐的官军屡屡失败,其领袖黄萧养甚至建立起了东阳政权。最后却在朱祁钰采取了正确的措施与政策之后,于景泰元年被迅速平定。 它爆发的具体原因,牵扯到正景之际经济、政治、社会,甚至军事的背景,堪称方方面面都能挨上点边边。 众所皆知,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经济原因才是社会矛盾发展的根本原因。我们首先并着重入手的肯定是经济。 历史上所有朝代发展到中后期,基本上都会爆发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归根到底都是因为经济条件的每况愈下,土地的大规模兼并使得自耕农群体数目大量减少,动摇了王朝的统治基础。 而黄萧养起义的经济背景,就要追溯到明初立国之时的土地政策。】 “?咱的土地政策怎么了?” 朱元璋原本还在琢磨着迁都和继承人的事情,突然被后世人一句听上去略带批判的话给点到,敏锐地抬起了头。 他不是没有为那一段朴实无华却直指本质的关于经济和王朝命运的论述而侧目,但到底是已经掌舵一个帝国不短时间的存在,或多或少都有些类似的感悟。 尽管不似这般一针见血,但既然这后世人都可以点评皇帝了,说不定就是哪里来的师从大贤的弟子文人,时代总在进步,老朱自然也不算太过惊愕。 可这突然讲到与他息息相关的政策,老朱就瞬时敏感起来了——后世者观今世,固然会有记录差异的偏颇,但到底能够从更为广泛且有所照应的角度去剖析。 这对于他们来说,毫无疑问是能够查漏补缺的绝佳机会。 【明初,为了回报追随自己的开国功臣,朱元璋选择将官有土地作为封赏赐予臣下,开了封赏土地的先例。 但到底太/祖皇帝对贪官污吏的憎恶和残酷以及后来太宗文皇帝的文治武功放在那里,面对这两位积威甚重,严整吏治的皇帝,臣下还不敢干出什么小动作。 到了仁宣时期,因为仁宣二宗的性格更为宽和,整体的政治风气和吏治管理趋向松弛。大臣们已经进化到敢于向皇帝请求将官有土地赐予自己,并最终能有所得。 再到了正统年间,由于早年皇权的缺位和后来堡宗的风气败坏,朝廷上下更是掀起了兼并官私土地的狂潮,土地兼并已然成为困扰明王朝的顽疾,并在之后的时期不断恶化。 黄萧养起义的根本原因,就是由于土地兼并。 他们的元老成员,不管是被当地势族兼并沙田,为人佣耕的佃农;还是常年居于水上,没有官方认可良民户籍的蜑户,归根到底都缺乏农业社会最重要的生产资料——土地。】 “胡闹!” 朱元璋一听见吏治管理的松弛就忍不住青筋突突直跳,刚想要为着那儿孙的错失把朱棣说上一通,想到后世人那句太宗文皇帝的文治武功,又觉得这儿子还算得上一句争气。 这本来急躁的火气也就压了下去一点,可到底还是有所恼火,于是还是低低呵斥一声:“你怎么自己能耐了,儿孙却没教好呢!” 与其说是诟病,倒不如说是恨铁不成钢的训导了。 朱棣听了也不觉得他爹骂他骂得冤枉,而是跟着难受,只感觉一口闷气堵在心口:“高炽这孩子,就是性格太软了!” 第62章 朱元璋张了张嘴,他对这大胖孙子的印象还挺不错,笑呵呵的白面团子一样的孩子,性格是真的仁厚,却也还敢跑过来向他请教星象之学。 但转念一想,这些性格当他的好孙子,燕王的好世子当然是足够的,当上皇帝却确实有点…… 他叹了口气:“也难怪文臣给他定的庙号是仁宗。” — 朱瞻基:?之前不是还夸我和我爹说是假如活得久能和文景比隆的吗? ——他还不知道复述官修史书的评价和实际评价有什么区别。 但,虽然自小被养出来点,类似富家公子哥出手阔绰而不自知,可到底是被永乐大帝看重过的“好圣孙”的宣德皇帝皱起了眉。 后世人觉得对官员要求宽松一点不好吗——听起来确实不太行。看来虽然要给他们一定的福利来安抚臣子,但也不能过度……要有底线,是这个意思吗? 土地,在后世人眼中,就是我们这个时代,不能随便允诺的底线吗? — 朱祁钰和他平行时空的爹得出了差不多的结论,于是眼神就落在于谦的身上。 君臣二人眼神交错之间,都能体会到彼此想到的共同的问题。 ——军屯。【而自唐两税法以来,历代王朝开始放弃利用赋役制度以抑制兼并的政策,这固然客观上促进了商业经济的发展和社会的转型,使得国家的总体经济发展得到了提高。 但同时,明朝这种某种意义上接近于不抑兼并的政策,也导致了当地势族肆意兼并贫苦百姓迫于生计而开垦的沙田;又因缴纳赋税而得到官府认可,致使许多百姓沦为失地流民。 除此之外,根据《天下郡国利病书》所写,明朝的赋役制度还规定了,在京的官员可以免除均徭杂役,在外的官员半之,给予了官员群体一定的经济特权。 所以,庞大的官员及其家属群体,再加上越来越多的,由于被剥夺了政治权力而得到了大量经济补偿的明代宗室,按法律只需要缴纳极少的税款,在实际上可能完全被优免。 再结合仁宣以来,正统时期尤甚的官员侵占土地的狂潮,一个往往在王朝末期最为突出,隔了近百年又在崇祯手上继续复现的情况出现了: 官员和高级宗室拥有最多的土地,却只缴纳极少的税款。而承担明王朝大量财政支出的,却是挣扎在温饱线的百姓。 进而发生了更加荒谬的怪圈: 明朝为了让百姓活得下去不会造反不敢加税,可百姓却依旧活的艰难。 而一旦明朝的国库由于过于空虚害怕统治不稳试图加税,被进一步煎熬到活不下去的百姓就会揭竿而起。 ——或者说,这到底也说不上一句荒谬。毕竟多少的王朝走到最后,都是差不多的下场,只不过明朝格外的典型而已。】 “……”朱元璋没有说话,他只是攥着拳,盯着那句“挣扎在温饱线上的百姓”。 朱棣也不敢打扰他这份压抑着的沉默,他猜测他的父亲也许想到了早年的经历,起义之时的风波,却没办法揣测他眼下到底是一份什么样的心绪。 他只好同样看着天幕思考:宗室为什么也要被天幕拉出来说?后面还特意强调高层宗室? 该不会——?联想到经济补偿那个词汇,他的脸色一下子僵住了。 他,的子孙,该不会为了削藩,给的钱太多了,让大明出现财政负担了吧。 不会吧! 而更可怕的也许还不在这里,朝廷也不是什么傻子,付不起的东西肯定是真的不会付的。自己现在就是藩王身份的燕王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为什么一定要强调是高层宗室?怕是低层宗室的日子也不好过,却碍于高层宗室这些既得利益者而无法得到一条生路吧! 【为什么明朝会这么典型?我们拿在它之前,虽然武德不昌但到底经济拿出来绝对算得上一手的<a href="" target="_blank">宋朝进行一个对比。 宋朝的土地兼并严重吗?很严重,最早的“不抑兼并”就是从宋朝手上开始的。 宋朝大大小小的农民起义也不少,可是宋朝最起码国库有钱,就算丢了半壁江山也足够有钱。而有钱就代表国家最起码能有行动力,能应对农民起义进行合适的安抚措施。 那为什么宋朝有钱而明朝没钱呢? 答曰:宋朝收商业税那是真的不手软。在宋朝,商税成功成为了政府的重要财源 我们知道失地流民如果没有稳定收入,活不下去的他们就容易成为社会不稳定因素。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们也同样失去了土地对他们人身自由的束缚,成为了工商业所需要的一大要素:自由劳动力。 这也某种意义上是宋以后商品经济逐渐繁荣的一个客观原因。 不管中央王朝到底是像宋朝那般鼓励商业经济的发展,还是像明朝那样坚持重农抑商政策,南方地区都出现了不少大富商和大手工业主。 如果说,宋朝在这方面的敛财,还颇有唐末五代十国各地节度使盘/剥的风范,以至于就算只留下半壁江山国库依旧支持得起每年要给北方的岁币。 那么明朝对于商税的征收,就很有明太/祖农民出身的淳朴和一种因为不够理解带来的清澈】 朱元璋:…… 朱棣:…… 朱瞻基:…… 第63章 朱祁钰:…… 增加了一人的明初五代人,同样达成了跨越时间的统一:后世人,你自己听听,这话像样吗? 【朱元璋对商业的薄税,永不加赋的政策固然在元末民生凋敝的环境之下,给予了民间经济恢复与发展的条件。 可是随着时间的发展,明朝的税收制度和税收机构的僵化变质就给了有心人可乘之机,商业经济发展的成果很大一部分被官员和大商人、大手工业主攫取。 而农业税方面,明朝早在洪武年间,便有“官给牛及农具者,乃收其税,额外垦荒者永不超科”的承诺,再加上农业社会农业税也不可能高到一定程度,所以也收不上来钱。 尽管有朱棣这样一个历史上罕见具有海权意识的皇帝,郑和下西洋以及其他海洋贸易的衍生影响,给祖孙三代带来了不小的财富收益。 但随着堡宗的不加重视,海贸给明朝廷所带来的泼天财富,最后也只是昙花一现,更多不过落入了沿海地区/官/商/勾结的群体手中。 这样,有钱的收不上税,没钱的不敢收税。 明末的财政问题,哪怕在此之前有张居正的改革续了一波命,也到底积重难返,最后落得个国库空空,崇祯朝自己岳父借钱都借不到的下场,某种意义上也真让人欷歔。】! 第30章 明末积重难返?国库空空?一代皇帝,向自己岳父都借不到钱? 一连串的词汇被不间断地砸入朱元璋和朱棣的脑海之中,让他们紧跟着一片大脑空白。 “这后世人的意思是——大明亡了?亡在这所谓,财政问题上?” 朱棣喃喃开口,吐词之间都带着几分轻飘的恍惚——他们不是没有见过朝代的兴亡更替,这世上哪有亘古不灭之国? 但是,他老爹朱元璋才刚刚收拾好旧山河,明初一片勃勃生机万物竞发。他才知道这样的帝国,之后将会交到他的手上,他正思考着自己将要如何带领大明走向更高的繁华…… 结果话锋一转,灭国亡家的结局就砸到了他的头上。那被称为崇祯的他的不知道第几世孙披发覆面,以示无颜见祖宗在天之灵,毅然决然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了。 单看这行为,好像还确实保留住了最后一丝骨气,君王死社稷和他说的天子守国门还挺搭的是吧——但是就是心痛啊!心痛! 朱棣霎时虎目含泪:“爹!咱多找几个懂这‘经济’的人好好讨论一下吧!” — 宣德景泰两朝的臣子尚且还能保持着一种冷静:后来的官员群体贪污腐败关他们什么事? 他们头顶上的两位皇帝,不管性格如何,都能称得上一句想要有所作为的英主明君,朝政的风气还没有堕落败坏地彻底,此刻也就没有满朝嚷嚷为自己辩驳澄清的混乱。 而朱瞻基和朱祁钰心里也清楚这一点,这对身处平行时空的父子几乎同时在心里下了差不多的决心:对官员的宽严,需要重新调整一下限度。 他们都是对看重的优秀臣子不吝于关怀与偏爱的人,但尚且能够保持着足够的冷静,可是他们的后世皇帝呢?他们能够不随心所欲,不肆意妄为吗? 同时户部尚书们齐刷刷被加了重任:经济这种东西,应该和你们有关吧。 【当然,明朝的灭亡,原因相当复杂。我们不在这里多掰扯,回到黄萧养起义上来。 除了经济原因之外,堡宗的用人问题也很突出:当时的广东官员贪暴,“广东右参政商惠,守已不廉,怠于抚字。”“宥内使张斌罪,时斌在广东,典守珠池,擅作威福,扰害生民” 可接到这些弹劾的堡宗却不以为然,看惯了仁宣之治承平之后吏治逐渐败坏局面的他并没有将这些垃圾官员明正典刑,反而放纵不管。 而自仁宣时期起,广东就时有发生水旱蝗灾,天灾不断,到了宣德十年更是以至于“广东肇庆、雷州一府,去年春旱田苗枯槁,秋田又被飓风涌潮渰没,禾稼无收,人民饥窘”。 这些都是隐藏在王振弄权之下的暗刺,正统早年就是一个看似强大实则暗流涌动的时局,可是堡宗没有意向去处理这些问题。 黄萧养一朝事起,最该前去平叛的广东官军,因为还有大部分在正统十三年被调去了广西平叛,所以时任广东左参议的杨信民数次奏请“调回在广西的官兵”,可是竟然均未获准。 此外,多年来的不修武备,使得广东守军此时不仅人数稀少,武器装备也落后老旧,所谓的装备更新,也基本上“多不堪用”。 守军的将领也“怠弃兵政,挟诈饰非”,面对反叛者只想着推卸责任、甚至弹劾夜巡官兵。 可以说,这一场起义,早年广东官军的应对将堡宗年间地方军队空虚、军械无用、官军组织失当所有的错误展现得淋漓尽致。 考虑到当时四面起火一般的起义形势,我有时真的觉得堡宗非正常人也:这大明天下到处都是火星子啊,你怎么做到不管内地愣是要亲征北伐的? ——只能说,在他眼中,起义是叛贼,反贼,是需要被清除的污点,不配被他看见的东西。而亲征北伐,是他足以夸耀的功绩吧。】 天幕对朱祁镇堪称辛辣的批判一字一句敲打在景泰臣子的心尖上,连心底其实趋向正统的老臣都哑然无语——说到底,最无法反驳的从来不是抹黑,而是确确实实的事实。 第64章 可是景泰没有进一步借着天幕的道理给他们施压,他的注意力放在后世人对地方守军的描述上。 “看来军事的改革,不仅要着手在京营与边军,还要加强对地方守军的关注。”他对同样正色聆听着的于谦这么说着。 景泰:(平静)骂垃圾能让他干得更好吗?我还能不知道他是个什么品种的垃圾?与其生气不如好好建设大明。 【黄萧养自正统十三年九月揭竿而起后,到正统十四年八月,因为朝廷始终没有采取正确的平叛措施,发展到了能够裹挟威逼百姓十余万,乃至于甚至有“船三百余艘”的地步。 正统十四年八月,起义军击败了张安、王清一人率领的援军。前者在战事开展之时,尚且醉卧舟中,最后身死;后者战败被俘,结果为起义军驱使,让广州城内的人为起义军开门。 啊这……你们正统君臣可真是臭味相投了……黄萧养起义虽然是农民起义,但是这伙人也不是什么好鸟啊! ——打家劫舍,胁迫百姓,“所过杀掠,污及妇女”,“所过之地屠戮殆尽”。可以说是一群吸纳了大量盗贼匪徒的无组织无纪律的暴徒。 结果你为他们叫门……可真不愧是叫门天子的臣子啊。 虽然城中的官员们到底是清醒的,没给开门让这群暴徒进广州城烧杀抢掠,可是也已经无力反抗起义军的攻势了:驰援军队为敌所溃,大将为敌所俘。 同一个八月,堡宗在北边土木堡之变,当上了叫门天子;而广州在南边,成为了一座孤城。 它被围了三月之久,当地官员求援无路只能“相顾涕泣”,城中“米价腾涌,军民缺食”以至于“饥死者如叠”。】 天幕说话的语气很平静,但朱祁钰在这份平静之下听出了那份淡淡的哀悯,他几近怔怔望着屏幕所显示出来的画面——那不惨烈,没有他想象的血腥白骨。 只有一轮依旧高悬在八月广州城天空之上的骄阳,路边层层堆积起来的瘦骨嶙峋的躯体没有被它具体刻画模样,它的画面追随着那纷扰的苍蝇蚊虫,对准着过路人的表情。 衣着富贵一点的人还有心情用衣摆捂住口鼻。而更多的却是麻木,任由追寻异臭之物的飞虫停留在他们的头上,脸上…… 没有人有什么多余的反应。他们已经习惯了。 已经平定了这黄萧养起义的皇帝突然被这一幕幕的画面刺激到近乎反胃,更多的还是刺痛。 再如何的默默无闻不被重视,他到底是天潢贵胄的皇子,不曾亲眼见过人间的疾苦。而今众生百态被放在他的面前,撕破了他对一切治世的幻想。 这些人从来不是递给他的奏折上几句单薄的报告,无机质冰冷的数字。 ——是一个个人。 【万幸的是景泰远比堡宗来的清醒。 正统十四年,在面对北京告急这样局势的同时,他依旧下诏宣布免除流亡民众赋税,通过免除三年赋税徭役鼓励这些流民回归本业;从本就捉襟见肘的粮食中拨出不小的分量,要求赈济各地灾情之下的受难的百姓,使其不用流离失所。 他通过土木堡之变认识到了明军素质、后勤补给、系统性贪腐等所存在的一系列重大问题,下令整改,派遣御史对各地官军的整体与细节状况进行视察。 不久之后,他继续敕令百官,要求他们“务秉公廉,恪勤乃职,治民者悉心爱民,治军者悉心爱军”。同时对营救被掠百姓成功的军人大加封赏,鼓励军队向其学习与效仿。 面对广东官员素质普遍堪忧的状况,他果断选择听取了于谦的推荐,破格提拔了曾在广东素有善政“军民信服”、现今镇守雷廉的前左参议杨信民为一省巡抚“督其军,巡抚广东”。 选用一个这样一个双方都有所认同的政治人物,景泰的本意其实就是缓和矛盾,抚境安民。 此后再加上发放官粮,旌表向广东捐献粮食的士绅民众,罢黜为官暴虐的姚麟、黄翰、韦广等一批军政官员等措施,使得官场贪虐之风暂止,革新军器有之,作训士卒有之,更使得广州民心逐渐归附。 杨信民最后是在任上殉职而死,“广人手香灯吊,哭者数日”,“广东耆民,相率赴京,乞立祠祀之”。在他死后,他的副手兵部侍郎孟鉴“乃益加招徕”,配合都督董兴的军事行动,黄萧养起义最终失败。 除了黄萧养起义之外,景泰元年还有一场起义的首尾需要朱祁钰来收拾。 正统七年,浙江福建叶宗留、邓茂七等人因政府煎熬过度,偷采银矿仍然不能维持生计而爆发起义。起义军先后持续了八年之久,陆续有同样难以生存的百姓加入,流窜于浙闽赣地区,使其不得安宁。 直到景泰继位,下诏“今后并听闸办御史,从实酌量奏减”,使得浙南闽北银矿工人参与起义的必要性大大减少,继而才于景泰元年彻底平定。 整个景泰元年,可以说就是在不断地平乱之中兵荒马乱地度过的。但我们回首这一年所发生的事情,确实可以评价一句: 以“彼此人民,皆天之赤子”为念的景泰帝,以“生民为忧”的少保于谦,完成着拨正统之乱,反安民之正的历史性任务】 天幕给出了它的第一个评价: ——挽狂澜于既倒。! 第31章 第65章 这六个足够分量的大字一字一顿地轻轻敲击在景泰君臣的头上,后世人不吝褒美的评价,字里行间洋溢着是对君臣二人的讴歌。 陈循只感觉自己脑海中一片轻飘飘的恍惚,不假思索着,眼神就飘到了一旁于谦的身上。 陛下作为总揽朝纲的人物,被特意褒奖不算稀奇,可是于谦还特意被后世人加上与陛下并列。这就值得让他们为之心底有些五味杂陈了。 陈循:虽然我肯定是没有于谦功劳那么大的……但是……我爱陛下(酸)可是陛下不够爱我啊! 被天幕特意点出来的少保大人表面依旧是沉得住气的稳重,但朱祁钰抬眼望去,脸上就忍不住浮现出一层真实的笑意。 于谦没有看他,注视着天幕对他的评价,明亮的白光照得那双眼睛一片清澈的透亮。 ——他在高兴啊。 于是同样也觉得欢欣的皇帝陛下笑着出声:“于卿。” 他对着回过神来与他眼神交错的于谦,语气温文而柔和:“共勉啊。” 【很多人会受于谦的声名影响,过分夸大了于谦在景泰一朝的作用,甚至于觉得不论大小事宜皆出自于他,对于朱祁钰因为不够了解而产生了误解,以为他是个垂拱而治的放权君主。 实际上,于谦确实大权在握。但是他主要掌握的是由于他兵部尚书身份而来的军权,以及部分因为景泰对他的信任所得到的人事权而已。】 听到这里,原本正为这好儿孙平定内乱而略感欣慰的老朱父子怔住了。 “胡闹,军权这种大事,哪里是能完全托付于一外人而不加制衡的!” 这俩位都是精通军事,能征善战的人物,就算下放军权都能自信以自己在军队心中的威望,没人敢来造反。 可是他们也清楚,这后世的儿孙估计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什么能马上征战的人物——那堡宗亲征的下场可还历历在目。 在自己没办法亲自统帅军队的前提下,将军权完全托付给一个外人? 这已经不仅是皇帝会不会担心臣子造反的问题了啊,是臣子自己都要怀疑自己人身安全的地步了! “不,应该……不至于。这孩子之前的种种举措,看起来就像是个脑子清醒的。应该不至于会干出这种事来……” 朱棣勉强使自己冷静下来,为自己的曾孙多少辩驳一句。 “后世人只说了,那于谦掌握着军权,没说全部都在他手上啊。” 这理由确实有几分说服力,于是父子俩也就怀揣着些许的不安,继续看了下去。 【景泰时期,大权依旧掌握在皇帝的手中。朱祁钰一人负责总揽朝纲,统摄政事,而六部只负责分理庶务。至于后来权倾朝野的内阁,此时失去了三杨作为辅政大臣带来的特权,不过是个普通的顾问秘书机构而已。 放权臣下确有其事,但此放权非彼放权。 景泰的放权,主要是在具体事务之上,对于负责主管的官员给予充分的信任与爱护。不会因为他人的非议与弹劾而阻碍、约束有意进取的官员的手脚,使他们能够充分有所作为。 比如大同总兵郭登。他和曾经的大同镇守太监陈公不合,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相互中伤,关系恶劣到参谋大同军事左都御史沈固不得不向上请求调离一人。】 朱元璋捕捉到了那个理当不该存在的词汇:“什么镇守太监?咱不是说过太监不得预事吗!” 他锋利的目光瞬间扫向了一旁,冷汗都随着这一声暴喝冒了出来的朱棣:不管是不是他未来干的好事,总归是他那一脉子孙有人这么干的。 “老四!你给咱好好解释解释,怎么咱说过的太监不能干政,最后到了你那曾孙的时候,连什么镇守太监都出来了?太监怎么都能监控军权了啊?” 朱棣:……这,这,这未来的事我哪里知道啊——(唯唯)(有点悲愤)(但不敢说) 老朱给了他一个眼刀子:等天幕说完咱再来好好算算账。 【在宦官们天然拥有着与皇帝亲近的立场,且陈公率先发难攻讦郭登的前提下,连于谦这种景泰近臣想为郭登说话,都只能委婉地提请派遣御史调查两人之间攻讦的情况是否属实。 结果朱祁钰本人却直接干脆利落地表达了自己对郭登的信任,表示大同是机要之地,如果将郭登这样不可多得的人才调离,如何守卫边界,加强国防?果断把陈公调了回来。 之后郭登更是干出了一件说起来有点惊天动地的事情:弹劾上面提到的那位左都御史沈固在边年久,不行法令,贪污腐败。希望由礼部尚书杨宁或者河南左布政年富替代他。】 张辅听见了都没绷住这几年下来的养气功夫,为光幕上那多少沾点憨憨的后辈侧目:这可真是不知道什么叫做忌讳啊! 你一个武将,怎么敢插手官员的任命起来的?这未来的景帝殿下看起来也不是多好的性子啊,你怎么敢的? 可是天幕在赞同他的同时,也无情地告诉他,事情就是能这么离奇发展的。 【救命啊!一个边将,竟然敢直接跟皇帝请求,希望由谁谁谁来担任负责监督他的御史。 这要是换了其他任何一个稍微敏感一点的皇帝,不勃然大怒给你扣上一顶僭越结党,意图谋反的帽子都说不过去。 可是景泰却很痛快地答应了,真的用郭登推荐的年富替代了沈固,完美体现了什么叫做“用人不疑”的气度和胸襟。 第66章 而郭登也没有让他失望,证明了景泰在识人用人上面堪称毒辣的眼光: 在他刚到大同城的时候,大同“士可战者才数百,马百余匹”;而在经过了景泰的人事调动之后,上下同心的大同城在郭登的手上,最终发展到了“马至万五千,精卒数万”的地步,成为了名副其实的边境重镇,为后来弘治年间九边重镇体系的最终确立奠定了基础。】 “好!郭登确实是个人才,朕没看错他!” 朱祁钰的笑意更鲜明了几分,在天幕的夸赞下尚且能保持风度的皇帝这下的喜悦却溢于言表,恳切的目光直直地看向于谦。 “于卿觉得,这弘治年间的九边重镇体系,除了已经知道的大同以外,又该是哪八座城池?” ——是的,比起自己已经做过的功绩被天幕夸夸。皇帝陛下眼下真的高兴的,是可以抄袭自己未来,乃至于后世明朝皇帝们都干了什么。 【而他所推荐的年富,在景泰面前也受到了差不多的厚遇。 他被提拔为左副都御史,巡抚大同,提督军务之后,就大刀阔斧地清理积弊,处理边务,陆续弹劾了新兴权贵如石亨,郑宏等。 甚至连老朱家的人都没放过,削了襄垣王的菜户,惹得襄垣王跟他一个小小的御史斤斤计较,以至于捏造罪状也要以宗室之尊弹劾起他来了。 可在这种内外分明的情况之下,景泰可以说半点面子都没给襄垣王,极其严厉地斥责了他,反而压根都没派人去审问年富是否做过这些不法事情。把襄垣王气得扬言要干掉年富,又招来景泰好一顿臭骂。 与年富有旧怨,曾被他弹劾过的山西参政林厚之后也愤愤不平,上书弹劾他的不法事。但景泰这次更干脆:上次襄垣王的弹劾,看在宗室的面子上,他到底还是派了个御史去调查真假的(虽然甚至没问年富本人)。 结果这次一拿到奏折,他就表示这一定是林厚怨恨年富而诬告他,派遣的御史直接奔着调查林厚干了什么亏心事去了——最后还真被他查出来是个贪污受贿的。 ……有一说一,挺魔幻的。再考虑到拿到奏折景泰就能反应过来这两个人之间的过往恩怨,某种意义上深思一下,真的很难不觉得,怪不得他能当个中兴之主。】 朱祁钰:……你这话虽然在夸我,但是怎么有一种毛毛的感觉。 原本等待着于谦思考完毕回话的景泰,措手不及又被天幕掀了老底。 他看着面前朝臣们掺杂着感动与复杂的神色,不由跟着尴尬起来——他自己能够把朝堂上这些弯弯绕绕放在心上,叫做帝王心术,而一旦被朝臣们知道…… 总有一种自己好像干了亏心事的感觉…… 多亏商辂是个细腻善言的人,才思敏捷的阁臣轻轻地给皇帝陛下递了个台阶:“陛下心怀天下,将群臣功过谨记于心,赏罚分明,大善也。” 【年富最后干出的成绩也很可观,时人称颂他为“除积年之宿弊,举既废之屯田,贪徒不得骋其奸,豪滑不得肆其志”。 而能在权贵们接连不断的弹劾攻讦的情况下干出这样斐然的成就,也就不得不肯定于谦在其中为之周转的努力,以及景泰始终不曾动摇的决心与信任。】 【如果说,景泰的放权至少还有迹可循,那么垂拱而治就是真的无从谈起了。 因为朱祁钰实际上真的是一个很有政治追求与治世理想的皇帝。 比如景泰二年,瓦剌在奉还堡宗之后曾经多次遣使,希望能够和明朝恢复通好,但他都没有给予回复。 直到瓦剌进一步骚扰边城,朝中保守派势力害怕再起战争,于是上书恳请恢复通好,朱祁钰才在大臣面前表达了自己真正的心迹: “朝廷自祖宗开创以来,丑虏远遁,不敢窥伺中国者,以绝其往来故也。” 太/祖高皇帝驱除胡虏,光复中华,灭亡北元;太宗文皇帝五次北征,六师屡出,漠北尘清。 “正统之时,奸臣用事,欲图小利,始遣使通好,遂使引寇入犯京师,宗社几危。” 土木之败,多少忠魂埋骨他乡甚至尸骨无存。他曾派项文耀代他前去土木堡祭祀英灵,年轻官员回来之后向他报告的所见所闻,每一寸的土地都沾染满了戚戚黯然凄清之情。 “今朕嗣承大统,拳拳欲富国强兵,以报仇雪耻,思与虏绝” 大军覆灭,天子北狩,京师告急。这样的耻辱难道不足以为之掩面吗?这样的羞辱难道不会让人觉得苦痛吗?难道不该富国强兵,以求报仇雪恨告祭太庙吗! “而卿等累言复欲如前遣使,非朕本心,不允所请” “咨尔大小文武群臣,其共议长策,明具以闻。勿事空言,图保身家而已。” 国家的长治久安之策,从来不在遣使通好的一时之利,而在“广议备边御寇、复仇雪耻之长策”。】 朱祁钰跟着天幕一句句复述,此时已经在他心中有所模糊大纲的句子。面对着肃穆正色的群臣,道出了天幕没有言道,自己补充上的最后一句。 “请诸君为朕辅弼。” 【而以这样的发言为景泰执政的纲要,群臣纷纷上言,从政治、经济、军事等多个方面展开了改革,致力于解决前代留下的积弊。 我们从影响相对较小,因为后来堡宗复辟而多半遗憾付诸东流的政治改革讲起。】 第67章 原本君臣和睦,孜孜图治一片和谐的景泰朝,气氛突然冷峻了下来。 朱祁钰:?等会,我好像,刚刚才意气风发打算励精图治让大明过得更好的?结果告诉我我哥复辟了? 王文最难以接受得满脸黑气,那种被恶心到接近想吐的情感,促使着他差点没忍住再跟朱祁钰当场再上谏一次——他原本以为堡宗最多不过是借着自己正统身份搅风搅雨吧。 谁知道他竟然还能复辟? 严管,必须严管! 就连相对比较偏向朱祁镇的老臣,王直和胡灐都不由一惊:他们最多只是想要让皇位留在上皇一脉,至于让朱祁镇继续回来做皇帝? 额……那就大可不必了……给自己挑领导为什么不要好的要个烂的…… 默默无言之间,君臣相对却心下默契地定下了一条共识:等那边朱祁镇回来之后,绝对要对他严加控制了。 — 如果说景泰那边的气氛是平静之下的波涛汹涌,朱元璋这边就是突然被炸开了锅。 朱元璋:什么复辟?怎么复辟的?堡宗那混账玩意怎么还没被弄死? 朱棣的思维和亲爹擦出了同样激进的火花:乖孙啊,你怎么没把这混账弄死的? 你怎么没弄死啊——! — 朱瞻基:……不要再一次提醒我这个好儿子被弄死了啊……(痛苦扭曲) 【正统之时吏治败坏之严重,使得时人都称之为“在官既无廉耻之心,莅政唯肆贪淫之志,酿成污浊之风”。可以景泰的性格,他却是看不下去这样乌烟瘴气的朝廷的。 他认为“国家以民生为重,君臣以政理为先。政失其理,民生何由而遂?”,所以政治改革的第一步就是澄清吏治,加强对官员的监督与约束。 永乐原本定下的由吏部主管官员选补的制度,在宣宗年间因为大臣会保情况的出现,被官员逐渐破坏,以至于官场上奔竞请托之风盛行。】 朱瞻基一惊:“等会?怎么又在朕手上发生问题了?” 一些高位官员们半是尴尬,半是遗憾地私下看了几眼:这样的事情现在还没发生过,之后估计也不会再发生了。虽然澄清吏治固然是好事,但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被后世人嫌弃的羞愧。 【于是景泰先是下令停止保举之法,恢复洪武、永乐年间的旧例。之后又听从吏部给出的修改意见,综合考虑了吏部公推的公正性和大臣保举的广泛性,进一步将官员选拔制度进行了调整。 除了吏部正常补缺以外,要求布政使和按察使这两个特殊的职位,必须要由三品以上的官员联名推荐作保,以提高官员的质量。】 朱棣发现了不太对劲的地方:“为什么后世人要把爹你的年号和永乐并列?” 如果按照他之前的推断,这个永乐的年号应该是他儿子的啊? 那他呢?他去哪儿了? 该不会……他心里突然一咯噔,难道他身体不好,不幸早逝吗? 但是不对啊!天幕不是还夸他“五次北征,六师屡出,漠北尘清”的吗?北征既然都能有了五次,他在位肯定不会短啊! 朱元璋也有点慌。他之前才因为那句对太宗文皇帝的夸赞,在心里为这确实干得不错有他亲爹风范的儿子加了不少的分,觉得虽然之前没考虑过,但现在培养一下老四也不是不行。 结果现在告诉他这儿子可能命寿不丰?联想到之前朱棣由于贪嘴,吃多了生芹大病一场的经历,饶是坚毅如朱元璋都觉得自己可能受不了这份打击。 “没事,没事,你都能五次北征了,一定活的不算短……之前那什么三朝的,可能把年号的顺序说反了!你才是那永乐皇帝,建文是高炽那孩子!” 他越说反而觉得越有点道理,“啪”地一声拍在自己腿上:“没错,肯定是天幕把顺序说反了。就你这性格,哪里像是想得出建文这种年号的人?肯定是高炽那孩子,他那么爱看书,他才是建文!” 父子俩短暂达成了共识,坚决拒绝考虑朱棣短命这个想想就荒谬的可能。! 第32章 【调整了官员选拔的条例,再加上朱祁钰本人对选贤举能的重视以及官员风气建设的关注,景泰一朝涌现出了不少贤臣能臣,被人称为“朝多直臣”。】 朱祁钰强行使自己从对垃圾哥哥的诟病中挣脱出来,关注的目光落在天幕上。 能预言未来的大好的事情,别完全被一个晦气的家伙困住。 朱祁钰:让我看看我未来挑了哪些贤臣能臣。 【最为出名的当然是于谦。他和景泰之间门的关系,真的能够称得上一句,是明朝罕见的正面双向奔赴的君臣和睦。 土木堡之变之后,五十一岁的于谦由于当时硝烟四起的危机局势,堪称破格地,以一个相对年轻的年纪位列九卿高位,步入中枢系统,甚至管理的还是兵部这样足够敏感与关键的部门。 而在北京保卫战之后,于谦力挽天倾的功劳和他过往不畏权贵,中正清肃的品行,成功使得他的威望达到了顶点,甚至连作为吏部尚书的王直都甘愿退居二线,以之为文官之首。 可是这样的赫赫声名,随之而来的就是过于庞大的压力——于谦是熟读经史的人物,他深知鸟尽弓藏的故事,早在景泰给予他丰富赏赐的时候就进行了推辞,之后更是多次上书请求退休以颐养天年。】 第68章 朱祁钰:……?于卿想要退休? 本来欢乐的心跳突然有种猝停的冲动,他忍不住转过头去看被天幕揭露了心中所想的于谦,而于少保欲言又止的神情十分有说服力地佐证了天幕这一论点。 朱祁钰一下子头疼了起来。本来这种人数不多的重臣议政,他体恤他手底下这些年纪大半不算年轻的老臣,基本都是让他们得以坐下议事,君臣之间门的距离也不算太远。 于是他就干脆握住了于谦的手,在对面还没能反应过来他用意的时候,满怀恳切地开口:“于卿确实是朕的股肱之臣,是朕绝不会猜忌的对象。于卿自己又何必自寻烦恼?” “再者,于卿就算不信朕的肺腑之言,也当信任后世人所言的君臣相得吧。” “——!陛下此言,言重了。” 于谦正色着,没接下景泰这番某种意义上自黑的话茬:“陛下是英明社稷之主,臣怎敢辜负。” 在场其余人:…… 那什么,你们君臣相得我们当然是很感动了啊,但是,我们呢? 【这样的小心谨慎我们自然不能多加指摘,但是景泰用他的实际行动证明了他对于谦八年如一日的恩宠与信任。】 朱棣感觉,自己本来因为那句复辟没缓过来的那口气更加喘不上来了。 八年如一日,而听那天幕的口吻,他曾孙又没和这臣子分道扬镳。那也就是说…… “爹——!” 燕王被这几次三番的打击真弄得有些哽咽伤心了:“儿子这曾孙,怎么也跟着不长命呢!” “呸呸呸,什么叫跟着不长命!” 朱元璋一连唾了好几口,虎目怒睁,一巴掌不轻不重拍在这傻儿子的脑壳上,试图让他清醒点。 “你命硬着呢,哪有跟着这种说法!” 想了想又觉得这句话说的不好,他改口继续:“这一切都还没发生呢。你回去就好好教高炽那孩子,让他好好锻炼身体,以后的儿子、孙子,每一代都给咱健健康康的!” 【凡有军事相关的问题,尤其是边境问题,景泰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门就会招来于谦一起商议。君臣二人的意见一旦定下,敕令谕旨也就算拟好了,直接就能派发下去。 为了使军事方面的改革能够顺利进行,景泰更是给于谦大开方便之门:“前后命将将兵,皆出谦旨”;兵部在改革时期的官员,基本上都和于谦关系不错,可谓上下同心。 宿旧勋臣们因为于谦身为一介文臣,竟然以军功地位居于他们之上而有所不满,甚至还没做出什么过大的反抗,只是“小不中程”,就成功收到了皇帝陛下严厉的切责。 原兵部右侍郎王伟偏不信邪,以为于谦“功高盖主”,景泰没收拾他只不过是没找到借口,于是搜集于谦的过失上奏景泰。 最后得到的结果,竟然是朱祁钰直接把他上奏的奏本拿给了于谦本人看,还要安慰他说:“吾自知卿,卿无憾也”,而知道了谁在背后打小报告的于谦,这位其实脾气也算不上太好的暴躁老哥,回去就直接和王伟当面对质,尽显阴阳怪气的功底,可以说不愧是景泰的名臣。 这样堪称明晃晃地毫不遮掩的偏爱,不仅是我们后世人看了都为之感叹,当时的朝臣就已经酸溜溜地评价这对君臣的关系,说景泰简直就是“宠谦太过”。 结果,朱祁钰信任的中官兴安听到了大臣的这些酸言酸语,不假思索地就下场替皇帝陛下找补起来:“为国分忧如于公者,宁有二人!” 你们这些人难道比得上于谦吗?像于谦这样不可多得的人才,陛下信任他,难道是陛下的过错吗? ——但言下之意却是已然默认了那句恩宠了。 除了这些公事以外,这对君臣私底下相处的和睦细节也不少: 像什么景泰想吃野菜和小鱼干,结果被于谦劝一劝就停止了啊;于谦生病了,景泰为了他的身体甚至亲自跑去伐竹取沥啊;景泰想要任用一个人,一定会先问问于谦觉得这个人怎么样啊…… 等等等等,这些老生常谈的话题这里就不多赘述了。我们来举一个不怎么知名,但是能够同时突出反映景泰与于谦的君臣情和他识人之明的例子。 ——徐有贞。】 朱祁钰的眼神随着天幕一句句的道来变得更加的温和,到最后甚至称得上接近委屈——不论是真情还是假意,为人正直的于少保面对着后世人的剧透,已然陷入了一种羞愧的自责之中,辨认不出这份委屈的虚实。 陛下对他确实是真情实意的看重啊!他怎么能用自己的猜测而揣度陛下的心意,误会陛下的一片赤诚呢? 他结结实实地打算下拜请罪,被朱祁钰忙不迭拦下了动作,于是便老实地低下了头。 “是臣愚钝,辜负了陛下好意。” “于卿何必自责?” 朱祁钰很懂得安抚臣下的情绪——历史上于谦想要急流勇退的时候都能被他稳住,更何况是眼下这种小小的情况。 “于卿想要告老还乡,难道是于卿你的错误吗?分明是于卿的一片公心,不想复现权臣威逼君上之事,为我大明朝之天下稳定着想。朕又何来怪罪?” “至于推心置腹,优待于卿这般忠诚体国之士,本就是朕分内之事啊!” 于是君臣相顾,半是欣然,半是感动。成功让一旁围观的景泰朝臣提前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酸溜溜的滋味。 第69章 【徐有贞这个人真的挺有意思,相信大家应该对他都有所了解——他本名徐珵,那个率先开始鼓吹星象之说,大力上谏南迁之事,结果被于谦一句“当斩”弄懵的男人。 但要是从力主南迁这一事就认定这个人胆子很小,那就大错特错——这可是夺门之变的主要谋划者之一啊,敢趁着景泰病重押宝堡宗复位,这种魄力就不是一般的小人。 与其说他胆小,不如说他是个玩命的赌徒。】 这算是又提到未来朱祁镇复辟的事宜了,但比起一开始上来的冲击,此时的景泰君臣却已然冷静不少。 “天幕既然称呼上皇复辟一事为‘夺门之变’,又论述当时条件,说陛下重病在身。” 王文是分析最为热切的一个,此时倒不仅仅是为了景泰的位置——他想明白了,就凭自己的个性,他的政治主张肯定不会有所隐瞒,那么朝堂上下估计都能知道他对堡宗的厌恶。 既然如此,堡宗一旦复辟,他势必不会有活路可走。此时自然竭尽全力。 “臣大胆揣测,复辟之时并未发生近似唐宗玄武门旧事一般的冲突。而是赶在陛下有所反应之前,使得上皇复辟一事已成定局。” 这事细思起来又有点微妙——如何在朱祁钰尚且在世的时候,让朱祁镇复辟成为事实?谁又会为朱祁镇的复辟添砖加瓦? ……文臣,只可能是文臣。甚至还是在座这些最核心圈层里面,能够拟定旨意的文臣。 气氛古怪地压抑着。 【徐有贞当时之所以力主南迁,主要是觉得主政的两个人,一个是久在深宫之中的皇太后,一个是素有懦弱之名的郕王。 这两人都不像是什么敢于直面锋芒的存在,南迁也许正合他们心意。于是果断出手,想要讨好一下高位者的欢心。 谁知道冒出来了个于谦,郕王又展现出了与往日不同的果断刚决。好好的政治投机变成了一手烂棋。 可是他天生不是什么安逸的人物,自然不会因为一次的失败而甘心。于是之后多次运用自己在翰林院中的人脉,试图继续往上爬。 可是他得罪的又不是别人,是作为最高权力的皇帝——哪怕他改了名字,试图淡忘自己留在景泰心中的不良印象,朱祁钰其实依旧认得出来他——想要出人头地,必须得找个足够分量的人物替他说话。 什么样的人物,能够让景泰动摇自己的看法呢?——于谦。 于是,在有一次碰上国子监祭酒空缺的时候,他就通过自己与于谦有姻亲关系的门人杨宜向于谦请托。 这人情世故不得不说是自古至今最让人头疼的关系,连于少保这样的人物都推辞不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跟景泰推荐去了。】 于谦对比自己之前受到的礼遇,默默叹息一声:他以后必须对陛下更好一点。 【而景泰的回复就很有意思。 他接到于谦的推荐之后就立马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于谦一人跟他讲悄悄话:徐有贞这个人啊,才学是有的,可是品性不好啊,让他担任国子监祭酒,我怕他带坏了学风。 ——老实话啊,朱祁钰你觉得这个推荐的人选不是很合适,那就正常驳回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屏蔽左右啊,害怕被人知道你拒绝了于谦的推荐,以为于谦不受你信任了? 于谦其实压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是什么真心推荐。景泰这样一拒绝,他就果断跟着同意了。 但景泰却对自己不是很满意——这样拒绝于卿是不是不太好啊?这个徐有贞,能不能稍加利用一下啊? 秉持着“其圣智贤否之殊,其情可予可夺可亲可疏”这样的用人理念,等到景泰四年,黄河决口久修不成,颇有治水之才的徐有贞就被他提溜了出来,升任左佥都御史,派去治黄河了。 而徐有贞也用实力证明了,虽然他是个小人,但是也确实是有点本事在的:他花了两年的时间门,成功使得十年之间门反复决堤的沙湾恢复了正常,使得山东之地不必再被水患所困扰。】 “黄河依旧反复决堤?” 朱祁钰和于谦异口同声,质疑的目光挪向了工部尚书石璞。 他刷得一下,冷汗直冒。! 第33章 不管这黄河沙湾他有没有直接插手,作为工部尚书,黄河反复决口本身就和他脱不开关系。 深知自己在具体工程方面算不上多精深的石璞当机立断地跪了下去请罪:“是臣无能。” 但这精通水利的人才哪里是那么好找的?好不容易天幕点明了一个人选,结果偏偏又和未来上皇复辟一事牵扯上干系…… 朱祁钰看了他一眼,算是明白了他的顾虑在哪,暂时按下不表——等后世人详细说一说那夺门之变,之后再来决断。 【而除了于谦以外,其实景泰一朝还有不少的名臣与贤臣,以至于某种意义上甚至做到了惠及成化年间。 在这里我们举两个新生代的例子:前文提到的王竑,以及明朝官方最认可的名正言顺的三元及第选手,商辂。】 商辂由于刚好身处当场,成功吸引了大众目光,可是天幕很显然又是按照自己的顺序发展。 【先来说王竑,他之前干过什么事情我们大致论述过一些,这里具体来聊聊他赈灾的故事,顺带发散一点明朝离奇命运的感慨。 我国著名气象学家竺可桢,曾经研究我国古代气候变化和王朝兴衰的关系,写过一篇叫做《中国近五千年来气候变迁的初步研究》的文章。 第70章 文中总体的大意是,中国历史朝代的变迁大多与气候变化息息相关。 处于间冰期时的朝代,因为气候温暖,农业条件比较可观,大多为统一稳定的大一统王朝。比如秦朝春初物候要比清早上三个星期,汉朝亚热带植物的北界比现今还北。 尽管也会因此诞生出强大的外敌:比如匈奴之于汉,吐蕃突厥之于唐。但只要中原王朝能够稳住自己的实力,国运总体上算是比较长久的。 而处于冰期时期的朝代,由于气候转冷,400毫米等降水量线南移,北方的农业生产就会遭到严重的打击,而游牧民族与此同时往往南下逐水草而居。 于是战争就会被挑动,如果中原王朝的实力有所衰退,进而多半会演化成动荡的乱世。 比如东汉末年的气温可以低到长江淮河都能够封冻,晋朝渤海湾从昌黎到营口连续三年冰冻到冰上甚至能够来往车马军队。 所以汉末群雄并起,西晋亡于五胡。之后更有北宋的靖康耻,元朝的骤起骤落。这些动荡的时代多半伴随着是转冷的气候。 那我们去看明朝,就会觉得它是真的挺神奇的了,因为它虽然延续的时间算不上一句短,可是气候却也是真的冷。】 “怎么气候就转冷了?” 朱元璋感觉自己脑海中的那根因为后世人的剧透而不断绷紧的神经更加敏感了起来。 后世所说的,不管是突蒙国难还是政治危机,老朱虽然跟着天幕的情绪时或有所警觉与愤怒,但到底心里还是有点,自信能够掌握政局的从容的。 可是这天时气候,难道也是能够凭人力去扭转的吗?朱元璋也无能为力啊! — 同样的忧虑也出现在宣德一朝,面色难堪的朱瞻基正襟危坐着注视着天幕揭露的消息。 他原本以为自己在知道了夺门之变的下场之后,已经没办法再为怎样爆炸性的消息而动容了,结果却在天幕发散性的话题中又一次破了防。 【终明朝始末,它的气候最温暖之时依旧没有达到汉唐的高度,明初和明中期的回温都有点过于的短促,明末更是撞小冰河期,成为了五百年间最冷的存在。 总体上称得上是一个寒冷期竟然比温暖期来的长的朝代,结果两百多年的国祚,比起西晋和元来已经说得上一句稀奇了。 这背后的原因可以探讨的当然存在很多,最经典的应该是高产作物流入说:来自美洲的高产农作物玉米、土豆、番薯等的流入,它们兼带的好养活的优点大大提高了明朝应对气候变化的适应能力。】 ——美洲是哪里? 农耕社会多年来对填饱肚子的渴求与执着在霎时支配住了所有光幕收看者的内心,那被后世人拿来举例的几张图片,上面闻所未闻的几种作物一瞬间占据了他们全部的心神。 高产作物?有多高产?有多好养活? 汉初的人停止了嬉戏的打趣,文景父子放下了手中的事情,曹丕对着那句长江封冻咬牙暗恨,孙权想着自家的水军蠢蠢欲动,朱家父子的欣喜溢于言表,明朝君臣眼神相对,全然是难以压抑的激动。 一种接近于狂热的冲动瞬间填满了肺腑,目光期盼着,他们望向光幕。 但后世人又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似是感觉无趣一般跳过了这个一时兴起聊到的话题。 【我们的重点不在这里,话说回去。 当气候变冷的时候,各种天灾也就很容易同时发生。从宣德到天顺年间,朱家父子两代人三个皇帝四个年号,在位时期的天灾都挺多的。】 仿佛有一盆冷水从天而降,将他们浑身一激,活像淋成了个落汤鸡一般的狼狈。 也是啊,他们能够听到后世人的言说,都已经是接近于神鬼作弄的意外与馈赠了。怎么还能进一步奢求更多呢…… 可是不甘心的意志在每个人心中埋藏下种子,等待着有朝一日合适的土壤得以生根发芽。 ——孤的水军是不是可以再进一步地发展起来了?陆上向西边的道路被堵住了,那么东边呢?走海路呢? ——如果集王朝之力,吸取当年陈友谅张士诚他们的造船技术…… ——果然,接续着皇爷爷他的政策是个正确的选择,下一次的航海该挑谁去呢? …… 朱祁钰:(胃疼)细说天灾,多谢。 【景泰在位时期,除了前两年年景比较好(但依旧有天灾,不过是程度比较轻)以外,此后由于气象异常,各地灾异不断——是真的多到离谱的地步。 再结合古代“天人感应”观念盛行的条件,我个人曾经怀疑过,朱祁钰最后被夺权那么顺利,也许也有部分这方面的原因。 比如,光是包括山东、河南以及南直隶徐州、淮安、凤阳等地的徐淮一带,就曾经爆发过接连几年的天灾: 景泰三年,开春就出现了很严重的春寒,“正月大雪异常”。 景泰三年夏初,由于雨水较多,粮食产量收到了严重影响,随后引起黄河在沙湾处再次决口,掀起的惊涛骇浪瞬间冲垮房屋,人畜漂流。 灾区普遍缺少粮食,大量流民出现,而国家赋税没有着落,南北运输艰难。 景泰四年开春,依旧是寒冷和风雨交加,阴雨连绵,麦苗被淹死,春田至今不能耕种。 景泰四年夏季,在绵绵春雨远去之后,夏季的大雨依旧不肯放过这片土地,继续淹没禾稼,使得二麦无收。 第71章 景泰五年的开春,继续是严重的春寒,大雪弥漫,淮河和东海冰封了四十余里,夏季播种的麦苗再度被天寒地冻摧毁了生机,百姓人畜被冻死者不计其数。 这样的记录已经足够让人破口大骂一句老天了是吧?而实际上,被天灾波及的还远远不止徐淮一带:北直隶水旱交替,江西水疫相继,湖广大雨成灾,山西旱灾暴烈。 特别是河南,由于降雨和黄河决口,灾害更是十分严重,以至于“民皆荡析离居,老稚不相保聚,或死或徙,或聚为盗”,偏偏还是和徐淮、山东两个地区的水灾同时发生的。 这偌大的天下,竟愣是没有一片安生之地,谁看了不得眼前一黑说一句老天不佑呢?】 别人看了眼前有没有一黑朱祁钰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的心确实跟着天幕一字字的播报痛到滴血,眼前接近于发黑的晕眩感。 后世人说怀疑他被推翻有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连年天灾? ——他自己现在都在怀疑,他是不是不受上天待见了! 但朝堂上的老臣们却比新上任的皇帝陛下来得更淡定一点,对天幕的揣测反倒有点嗤之以鼻了:以他们对这些年大明的认识来看,当今陛下未来遇到的事情压根不至于上升到朝臣批判的地步。 毕竟—— 【可是我后来翻了一下他爹和他哥在位时期天灾的记录——行吧,这两代人遇见天灾的频率都挺高的。就算真要用天人感应来批判哪一个皇帝,那理当也是堡宗首当其冲。 宣德到天顺这四朝短短37年的时间,压根就不存在哪一年不是灾年的说法,以总共发生了大约687次天灾的数字,占据了明朝277年国祚发生过的大约3952次天灾的17.2% 听上去不算很多?那我们这样来对比—— 宣德以前的明朝总计58年,平均每年发灾9.1次;天顺以后的明朝180年,在包括了明末小冰河期的前提下平均每年发灾15.2次。 而这37年里,平均每年发灾的次数是17.6次。正统时期平均21次,宣德20.2次,景泰相较起来都算普通,不过16.3次而已。 哦对,吐槽个冷笑话,天顺年间“国泰民安”——那是因为老天爷罕见地终于不作妖,又恢复了和明初差不多的天灾频率,每年大约9.6次。 结果在这样不得不让人悲愤堡宗奇妙运气的开局之下,堡宗成功继续把天顺玩成了一个半个国家都在起义的局面,还得让成化来收拾他的烂摊子,其能力是真的没办法拯救了。】 景泰老臣们:所以说啊,陛下你别太破防了,之前也是经常天灾人祸的,我们已经习惯了不会因此真的打心眼里批判你说你不配当皇帝的啊——要不然宣宗皇帝怎么办? 被安抚下来的朱祁钰坐直了身子,询问的目光看向在座赈灾方面很显然比他有经验多了的臣子:“诸卿怎么看?” 还是于谦最先接住他的话头,微微一躬身:“朝廷多年赈灾已有定程,若要进一步完善,不妨先听后世是否有何可取之处。” 着什么急呢?就这一会的功夫,再着急也没用。 被连年天灾捶打好心态的臣子们尽管同样哀叹生民疾苦,面露不忍之色,心怀悲悯苦痛,却也已然能够保持住冷静了。 — 可是还没经历过毒打的朱瞻基破防了。 “平均每年二十次天灾……?” 他恍惚地抬头,重复着自己的问题:“是朕听错了吗?” 那堡宗被上天惩罚厌弃不就行了吗?怎么还带牵扯我的?怎么还带牵扯我的! ——这天人感应的学说肯定不靠谱。! 第34章 【由于这样离谱的天灾频率,虽然在明朝尚未出现专门应对灾荒的专门机构或官员,但在宣德以后逐渐开始形成一套相对完整的赈济体系。 比如灾情的上报。明朝自洪武年间就确立了有灾立报的原则,只要发生天灾,不管什么时候都必须立即上达天听。这一原则在后来得到了内容上的扩展,根本却始终不曾改变。 但具体上报的流程,在宣德之前却依旧尚显混乱,主要依托的是地方官员。 而随着宣宗确立了巡抚制度,中央外派的巡抚官员逐渐参与进了包括应对灾荒的军政事务之中。 接着,巡抚制度在景泰朝得到了进一步的完善,巡抚加宪衔成为了定制。 巡抚们作为外派地方的中央官员,成为了明朝中央朝廷与地方联系的枢纽,继而从程序上保证了明政府对灾情的及时了解,有助于接下来的勘灾救灾工作顺利合理展开。 这样的流程发展到了后面万历年间,最终完善成为了一种,百姓——地方官——抚按(巡抚、巡按)——朝廷,这样类型的基本的、垂直型的报灾程序。】 “巡抚?” 朱元璋听着这个词先是皱起了眉,细想了一番这才舒展开来——他确实安排过巡抚这项差事,但那是专事专用,派标儿去陕西考察那里能不能当都城的,并不能算是个官。 这后世儿孙倒是把它确立成了一种制度……嗯,作为中央官员,却也负责处理地方事务。后世人怎么说的,枢纽?确实有点意思…… — 朱瞻基回想着那句制度的确立:我后来怎么干的?既然是制度,那就意味着不像皇爷爷那样,只是单纯的暂时差役? 也就是派遣官员常驻? 第72章 【而参与进了地方赈灾的各级御史们也充分发挥着自己的作用: 比如根据受灾程度的不同,给极贫者赈粮,次贫者赈钱,稍贫者赈贷;减免对受灾地区的税收徭役;施舍医药、赎还妻子、掩埋裸露的遗骸,每年到了祭祀的时候还不忘去给这些往往没有后人的坟墓祭扫等等等等。 这些御史所采取的多样化的赈济方式为解决灾情提供了重要的帮助,他们身上监察职能的存在,也使得赈灾措施得以充分落实下去。 再加上他们与中央密切的联系,使得地方灾情的具体情况很容易被中央得知,其事后的安排也得以更加完善。 但是这样的制度也有一个缺点所在:御史不管为赈灾做出什么行动,首先必须需要得到作为最高统治者的皇帝的同意或者授权。 而古代落后的交通条件,使得信息的传递成为了一大痛点,在申请授权的流程中,无疑会有不少百姓继续饱受痛苦。 于是,能不能承担起没有事先申请就赈济灾难的责任,就成为了对一个御史官员品性和魄力的极大考验。 而王竑就是那种不算很多的,能够当机立断,不管事后会不会被皇帝责罚,也甘愿立即采取赈灾措施的官员。】 “王卿当年于左顺门之前,果敢刚毅,能率众锤击马顺等人,其心性魄力自是一等流的水平。” 朱祁钰的面容和煦下来,笑意盈盈地和在座重臣们议论起来。 左顺门那样的大事,估计哪怕等到他们都老了,记忆力衰退的时候都能记忆犹新。大臣们自然对王竑这个名字很有印象。只不过他的所作所为说出来到底显得僭越冒犯,在朱祁钰提起之前没什么人发言。 可既然顶头上司都夸起这件事来,那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王文就跟着表达了对这位年轻官员的欣赏,顺带不忘再夸夸一下自己的好老板: “王公度忠心体国,正色敢言。也正是因为陛下虚怀若谷,能察纳雅言,才敢尽力施展而不怕苛责啊!” 【王竑当时任右佥都御史,实际上官职不算很高,不过是正四品。但他的实权却很大,一看就知道是简在帝心的人物: 他从景泰元年就开始总督漕运,是明朝第一位以文官身份总督漕运的人物;景泰二年,兼任淮安、扬州、庐州三府并徐、和二州巡抚;景泰三年,巡抚的地区增加了直隶凤阳府和滁州,甚至还被任命兼管两淮盐课。 从以上那些地名我们可以看出来,他所管辖的地区,就是我们之前提到的,从景泰三年一直到景泰五年,反复被各路天灾折磨的徐淮一带。】 漕运、盐科,两大肥缺齐刷刷地被景泰皇帝塞到了王竑手中,管辖的区域素以富庶闻名,甚至后来还把凤阳这样的皇帝祖籍的地方都交给了他…… 宣德臣子一时之间都不由失语,小心翼翼地,将目光挪向了上首没发现被注视着的朱瞻基。 虽然陛下也很好啦,但是,陛下都不至于像这样明晃晃地偏爱与看重的吧。 小朱老板真的大气,说看重那是真的看重,信任实打实的不掺水啊! 得亏看人眼神还算是好使,要不然换个贪官上去,别说赈济安民,不把这一片区域祸害干净就算不错了。 朱瞻基:……这儿子虽然比堡宗好上不少,但是好像多少也沾点怪怪的意思在…… 就,一看就知道不是正统继位的。 【其实徐淮一带在景泰三年天灾初步爆发之时,并没被中央朝廷太过重视,主要是地方政府在运用常规手段赈灾。 但我们也没办法太过苛责,毕竟我们之前讲过,宣德以来每年的天灾太多了,景泰三年的天灾也是各地开花,明朝廷说不定都快被摧折得麻木了。 而在这样的前提下,景泰三年,中央朝廷对徐淮灾区依旧果断大规模免除了赋税徭役,罢一切不急之务,允许开仓赈济,其实说不上一句失职。 甚至,估计是景泰还没被连年的天灾磨平心态,他还陆续派遣了户部郎中汪浒到山东,主事何统到淮安,方便灾区赈济需要。 在景泰三年九月,他甚至还把他最忠实的铁杆,“素有干济之才”的太子太保兼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文派往灾区,允许他便宜行事。 总的而言,如果不是老天太不给面子,谁在这种情况之下,都不会想到这场天灾能从景泰三年一直延续到景泰五年。】 景泰朝大臣的神色终于随着天幕的讲述暗沉严肃起来了——他们原本都被早几年的天灾捶打到平和了,所以尽管知道了连年天灾,也没觉得事情会严重到哪里去。 毕竟就像后世人替他们可怜的一句:朝廷对赈灾的章程自有安排,一套流程走下去,基本上大部分的灾荒也就安定下去了。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 连被天幕特意点出来,说是景泰最忠实的簇拥的王文都没生出什么欣喜来,紧蹙着眉看着灾区一片的生灵涂炭。 ——民生多艰啊。 【可是事实就是这样离谱,随着灾情因为上天不给面子而持续恶化,常规的赈济已经没办法控制住灾区的情况了。 在这种形势面前,王竑体现出了他为何会被景泰看重的才干本质。 在预备仓的粮食发放完毕之后,他不等朝廷的回复,就直接利用自己总督漕运的身份,下令开徐州广运仓官粮赈济。一边自己弹劾自己专权,一边又提出了很多创新的赈灾之举。 第73章 比如允许犯了死罪以下的人输纳粮食到灾区以赎罪,通过纳粟给予旌奖冠带、纳粟入国子监读书等措施鼓励富户帮助官府赈济。 甚至他还要求沿淮上下的商船,根据船只大小出米助赈,减免官员俸粮、生员的廪米、驿站过往使客的供给等。 当时刚好出差到徐淮一带,就被景泰下令留在当地,运用中央派发的三万两白银帮助赈灾的南京户部尚书沈翼,在发放完五千两之后觉得灾情已然有所恢复,国家财政艰难,请求将剩下的两万五千两收回国库,以做他用。 朱祁钰本来都同意了这样虽然有点抠门,但说不上太错的措施。结果王竑知道之后,直接一本奏疏就弹劾沈翼赈灾不够用心,愣是把景泰说得回心转意,将那两万五千两留在了徐淮。 尽管总体的行事风格相当的激进,创新的措施后来也被人有所批评,但在这样接近于没有其他办法的条件之下,王竑的所作所为毫无疑问是为百姓着想的善举。 他光是景泰四年一年,就救活了一百八十五万多人,劝富民出米二十五万余石,银三千多两,铜钱、绵布半之,赈给饥民五十五万七千家。 他拨给耕牛和种子七万四千余,使五千五百家百姓得以复业,安抚了从别的地方流入的饥民一万六千余家。 他给病者药,备死者棺,帮饥民把他们所出卖的子女全部赎回,对前来就食最后却想返回原籍的人依旧帮忙提供路费。 而面对这样的臣子,景泰对他的偏爱也自然是不假思索,完全没有怪罪他的擅自行动,称他是“贤哉都御史,活我百姓”,最后官升左副都御史。】 “非常时候,必须用非常之法。” 朱瞻基叹了一口气。 王竑的做法激进吗?那可太激进了! 为了赈济百姓,他可是真的堪称连底子都不要了,锱铢必较变着法地试图从大户富商身上刮下粮食和银子来。 这些措施有弊病吗?有不良影响吗?——犯了罪结果出点粮食就能解决,想进国子监只要出点粮食就行。这些措施你放在平常时候看,简直就是犯了大病。 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在灾区灾情糜烂,生民疾苦之际,你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上天是平等的,没有感情的。能拯救黎庶的,从来只有人类本身。 — 朱祁钰仰头望着天幕上意气风发着的青年臣子,看着接到奏章之后脸上露出欢喜神色的自己,柔和的白光映着他的眼眸。 这是他器重的,选中的贤臣。 那么…… 一种难言的苦涩堵塞在喉口,他几近艰难地思索起那个之前尚未意识到的问题。 如果朱祁镇复辟了,他的下场会是什么样呢? 或者说,他所有近臣的下场,都会是什么样呢? 【结果这样肉眼可见能力可嘉前途无量的官员,在堡宗复辟之后被迅速打压下去,由于当年杀了马顺的事情被堡宗记恨,最后甚至去职还乡。 明史甚至还要为堡宗粉饰,说堡宗在看到他写的奏章之后被感动,派人把他从官职上撸下来送回家乡,要求地方善待他。 ——剥夺了他的官职,最后说一句“善待”?这难道不是实打实的厌弃吗? 如果不是后来的李贤到底还是有能力在,在天顺五年孛来入侵的时候,向堡宗推荐起复王竑,可能这辈子王竑注定就会默默无闻下去吧。 他在天顺年间,最后因为功绩回到了曾经总督漕运,巡抚淮安和扬州的位置之上。淮人为之欣喜若狂,欢呼迎拜,数百里不绝。 可是望向这熟悉的景象,他会不会有物是人非之感呢?】 年已半百的臣子终于在多年阔别之后,重返了他仕途光明的起点。蒙受过他恩惠的百姓欢呼雀跃着朝他宣泄着自己美好的,纯粹的,令人动容的情感。 他该欣慰的,当个好官最后能得到这样的待遇怎么能不欣慰呢? 他把自己的身影与名声铭刻进了一方土地,得到了一片山河最真挚的感念。 但是啊, 【张廷玉修《明史》时评价说,“天顺、成化间,六部最称得人。”,可是他后面所举的例子一个个的都是谁啊? 王翺、李秉、年富、王竑、林聪、叶盛…… 这些哪里是堡宗选出来的臣子啊……这些人大多都是在景泰年间绽放出光彩,被朱祁钰信重看重的臣子啊。 结果到头来,反倒要被说上一句天顺“六部最称得人”了。 有点荒谬。】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第35章 朱祁钰望着天幕上的画面。 右边是喜迎恩官的两淮百姓,几近涌出画面的奔腾的感情,澎湃到他都为之失神;左边是发已花白的文臣,眼眸含着泪光,却遥遥看着的是天边。 贤臣在此,可明君去哪里了? 而没有明君在上,贤臣又能如何施展才干呢? 他第一次如此彻底地动摇,为自己到底要不要留下朱祁镇的性命。 【王竑的仕途再次有了新生,那都得等到成化年间,宪宗继位之后,才把他提拔为兵部尚书。 可惜的是,他最后因为和李贤观念不合,接受不了李贤接近独断的行径,愤然辞职。 第74章 从此居家二十年不问仕途,属实是有点让人欷歔。】 朱瞻基:……不是啊,我说这个李贤到底是谁啊!(忍不住侧目) 他心里其实已经积攒了不少的疑惑了,不差这一个李贤,可是这割裂的形象真的让他忍不住想要发问。 感觉他好像在后世人的口中,常常徘徊在能臣和烂人之间啊? 朱瞻基:挺有能力的一人,但是很烂? 【话说回去,聊完了王竑我们来讲一讲商辂,这也是一个传奇级别的人物。】 景泰群臣的目光再度忍不住暗戳戳移向了商辂——这回有所准备的阁臣更加从容了。 风姿清俊的青年人面对四下的注视不动如山的沉稳,脸上半含着淡然温文的笑意。 【他是明朝唯二两个连中三元的文臣,在前一个黄观被官方取消了这一荣誉之后,更是在大明文化界独领风骚】 朱元璋:? 他记得黄观这个名字,去年才被他选上来的连中三元,怎么可能不印象深刻? 但——“怎么会被官方取消荣誉?” 老朱丈二摸不着头脑:那黄观不过是一介文人,并且人看上去也还不错,能犯下什么大罪连“连中三元”这个荣誉都不被官方承认啊? 【他的一生经历了二起二落,虽然是在正统一朝中的进士,但真正得以施展才干的时期却是在景泰和成化两朝。 正统十四年,在土木堡之变之后,由于阁臣人数稀少,他和彭时受高谷与陈循援引同时入阁,成为了明朝两个最快步入权力中枢的例子。】 “阁臣?这个阁臣到底是什么玩意?怎么就成权力中枢了!” 朱元璋发现自己的心跳在这短短的几行字之间都不由急促起来——老朱当年之所以废除丞相制度,所期望的难道不就是将朝廷大政完全握在自己手中吗? 他先前听到后世人说了一句后期内阁坐大,还以为是王朝走到末期,无可奈何会发生的堕落。 谁知道这才是朱棣曾孙的辈分啊,这内阁就已经成为权力中枢了? 明朝的权力中枢难道不是只该有一个皇帝吗?实在不行,对于文臣能够参与进去的机构,你说六部也可以啊,怎么就内阁了呢! 他半是怀疑半是恼火的目光迅速找准了他此刻最能针对的对象:已经偷偷摸摸远离起他来的四儿子朱棣。 “老四,你别走啊,跟你爹我好好聊一聊,什么叫做内阁啊?” 朱棣:爹啊……有没有种可能我还没干过这事啊! 您就别折磨您现在什么都不知道的儿子我了啊! 【当然了,我相信有人会问:可是内阁的膨胀难道不是在明朝中后期吗? 内阁在前期应该只是朱棣因为要兼顾军事北征,对于国政实在有点忙不过来而设置的秘书机构啊?初衷还是让翰林学士得以观政呢。 为什么会说景泰时候的内阁就已经进入权力中枢了呢?把后面嘉隆万时期放在哪里啊?那才叫各方文臣大佬你来我往相互争斗的真·刺激场面啊!】 朱棣抓住了后世人递过来的救命稻草,一扭身就避让开了亲爹的“魔爪”,接近声嘶力竭地为自己辩驳:“爹啊,你看!这原本就是个帮忙侍奉文墨的官职啊!” 这后来在子孙手上膨胀了,能关他什么事啊? 老朱哼哼了一声,这不尴不尬地有点动不下去手。可是看着这儿子以为能逃过一劫露出的庆幸小样,又感觉有点手痒痒。 【在景泰初年的时候,内阁当然还算不上权力中枢这个词。 虽然阁臣们曾经掌握过票拟权这种东西,但是界限依旧比较模糊,很多被认为是三杨作为辅政大臣才能拥有的特权。 于是,当年资历尚浅的商辂、彭时二人才能顺利入阁,而没引来过多的争议,觉得他们是“过蒙拔擢,宠命优渥”。 但随着景泰执政,面对大半个朝堂或多或少都跟堡宗有点瓜葛的局面,为了进一步把握朝政,他选择扶持内阁上位。 一方面是因为内阁在职权上存在着天然的优势:“所奏多系制诏、机密重务,理不宜在五府六部奏杂事后”,本就容易赢得皇帝的亲近。 而另一方面,则主要是因为这些阁臣的地位和职权,往往都与皇帝的信重有着密切的关系。他们天然就容易和朱祁钰站在同一阵营,奉行着他的意志。 所以重用内阁,就会很有利于他加以制衡朝中时不时就掀起一波的鼓吹正统的风气。】 本来还为着自己之前的疑惑解开了,而对儿子带点恨铁不成钢的朱瞻基哽住了。 他原本以为是朱祁钰没受过正经的政治教育,不得不提拔内阁来辅助自己处理政务——结果这个原因估计确实也有,但最大的根源好像依旧在堡宗身上? 你能怪朱祁钰吗?好像可以,但好像又确确实实是形势所迫。 朱瞻基停止了思考。 要不他还是继续骂堡宗吧…… 【他提高了内阁群辅整体的政治和经济地位,拓展并完善了内阁政治的运行机制。 在景泰三年,更是让王文以左都御史晋吏部尚书增补入阁,参与机要,开创了二品大员入阁的先例,从此确立了一个内阁地位高于六部的总体观念。】 王文的呼吸都跟着一顿,惊诧的目光注视着光幕。 他不是为了自己日后的恩宠而惊讶——说句老实话,后世人都喊他当今陛下最忠实的臣子了,他未来的前途当然可见一斑——但是,让吏部尚书入阁? 第75章 他侧过脸去看如今的吏部尚书王直,老臣的脸上是多年风波经历下来的平静,看不出丝毫的动容。 吏部尚书是个什么样重要的位置? ——不用多说它的职能权利,只要知道明初人直接喊它叫做“天官”,其地位声望就可见一斑。 结果这样称得上一句文官之首的职位进入内阁参与机要,景泰给的动词竟然是“晋”。 这确实是堪称翻天覆地一般的大变动了,可是作为既得利益者的王文内心竟然都不免几分惴惴。 内阁作为一个内侍机构,一个最开始是辅助草拟诏书的机构,一个最早用以给翰林学士观政的机构……它在建立初期就和翰林院密不可分。 但是吧,让这些舞文弄墨的翰林学士们成为国家的中枢……? 实际上算个实干派的王老大人感觉怪怪的。 天幕肯定了他内心这份惴惴。 【我们要看到景泰此时调整内阁,主要是为了处理他所面临的现实困境,但是也更要注意到的是,这样的措施实际上是有很大后患的。】 朱祁钰原本被后世人点明内心之后就有点心虚地挪开了眼,结果在听到很大后患之后又是一个猛回头:什么后患? 他只是想好好当个皇帝,能处理好政事而已,怎么就留下很大后患了? 【我们都知道“人往高处走”。当明朝大臣的上升最高点是六部的时候,他们会为了能够当上六部大臣而去攒功绩,拼能力,相互竞争,争取压倒对手自己上位。 而当这个上升最高点变成内阁的时候,事情就发生了转变:因为内阁最重要的要求其实是调和内外,辅助朝政。 尤其是景泰的刚需甚至还是第一条,他需要通过内阁来调整自己和文臣之间的关系。 既然如此,什么样的人物才最符合内阁的要求呢? ——答案是,擅长人际交往,长袖善舞,辞藻华丽,声名远播的翰林学士。】 朱元璋虽然年纪已经上来了,但脑子却不糊涂。 这位一手开创了大明基业,废除了宰相制度就是为了把权力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的皇帝,在听到这样的要求之后,怒目圆睁,一开口便带着龙吟虎啸般的气势。 “这种人怎么处理得好政事呢!” 国家需要的是什么样的人才?是吟风赏月的人吗? 是能干好实事,处理好庶务的人啊。 “这孩子啊,他就不去想想北宋故事吗!” 朱棣也跟着蹙眉,可是从继承序列来看同样身处尴尬位置的他,换位思考了一下,却又多了几分感同身受的理解。 ——一个没受过正统储君教育,按照天幕所说,早年恐怕甚至连王府门都没怎么出去过的藩王。就算他的老师能给他讲解诗书礼乐,难道能给他细细分析文臣内部的那些弯弯绕绕吗? 于是他叹着口气,转过身去,一半是尝试着安抚亲爹激动的情绪,另一半则是认命地给自己的后世儿孙辩解几句。 “瞧他之前的话语,心里确实是个想要把国家治理好的。不过是不曾料到这般的后果罢。” 【而这些翰林学士想要证明自己能够调和内外的能力,就会进一步去发展自己的声望,形成自己的派系。 这也就构成了明朝末期政治最头痛的顽疾——党争。】 朱祁钰成功怔住在了原地,神情恍惚地望向在座众臣的反应——他此时多想来个人告诉他,天幕所说的不过是他的幻听。 可是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一张张不算好看的脸色。本来对于他试图加强内阁权力都默然不语的于谦,此刻正色起来,一副已然要劝谏的模样。 于是朱祁钰打碎了自己脆弱的幻想,挣扎地接受了这一残酷的现实,并为了他们君臣之间微妙的默契苦笑了一声。 ……上一个党争出名的案例叫做宋朝。 — 朱瞻基想到了那开头后世人为他这儿子的庙号的辩护,那反反复复提及的南明朝廷,怀疑自己早晚会被这天幕打击到昏眩过去。 他们大明……该不会最后落得个两宋下场吧…… — 南明:泻药,甚至没那么能耐。 【当然,话题有点扯远了。 在景泰的手上,内阁的地位虽然有所提高,但到底还没走到日后权势膨胀的地步,选拔的标准也是极力精英化。 如果强行要他为后面明末党争相互倾轧买单,那么多少是有点不负责任。 我们还是回到商辂个人上来,前面的话题主要解答了一个问题:商辂在景泰手上好像本职是一直没怎么升职的,为什么还会说他升迁速度很快,很受景泰器重呢? 答曰:因为他蹭了内阁整体升职的车,不需要额外再升职了。 商辂在内阁阁臣的位置上,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干了接近八年。尽管奏牍堆积如山,依旧日夜操劳没有遗漏。 光是景泰三年,他就上过《减省官员疏》《边务疏》《招抚留遗疏》,对当时社会上出现的一些政治问题进行过梳理和建议,都得到了朱祁钰的认可。 此外,他还多次推选贤臣能才,主持科举考试,比如之前《明史》里面提到过的,林聪、王翱等人就是他推荐上来的。 因为他连中三元的名声过于响亮,朱祁钰甚至还把他派去修书。 第76章 那本后来被堡宗毁版的《寰宇通志》就是由他担任的总裁官,如果不是王文按住了他升迁的脚步,他差点就能凭借这本书晋升兵部尚书。】 景泰君臣:? 王文为什么要按住商辂的升迁路啊? 他们甚至懒得为那本后来被复辟的堡宗毁版的《寰宇通志》感到惋惜——都改朝换代了,对自己能留下些什么东西都悲观点吧。 只要在他们的现下,日后别再让堡宗复辟,这本书到头来就能保住了。 可是这两个大臣之间的热闹,就没那么轻易能再看了。 正正好两个当事人还都在现场,人类看热闹的本性使得不少没能沉得住气的人都悄悄投过去了几个眼神,想要看看两人之间会不会有什么矛盾。 结果商辂的养气功夫堪称一流,四平八稳不动如山,仿佛天幕上那个被阻碍升迁的人不是自己一般的淡定。 而脾气很差的王文更是几个冷冷的眼刀子就回怼了过来,把他们看得悻悻然收回了视线。 ——没劲啊,你们没打起来就算了,相互阴阳几句都不做的吗?好歹让我们知道一下你们怎么对上的啊。 幸好天幕给了他们解答——或者说,真不幸,他们听到了真实的答案。 【为什么王文要按住商辂的升迁? 明史的说法是商辂得罪了王文,于是王文用别的人升官都是兼职,商辂也不可以搞特殊待遇,这样最起码表面逻辑通顺的理由压下了商辂。 但细究一下则多少有点没头没尾——商辂什么时候得罪了王文了啊? 虽然王老大人一向敢作敢为,怼人从来不手软,脾气差到树敌无数。最后明明是和于谦一起被冤杀的,结果于少保被无数人怀念成白月光,他却被很多人觉得活该。】 这句话细究起来,其实对王老大人算不上一句友好。 可是眼下没有人关注这个话题了,王文本人也不。 他们只是呆愣着看着于谦被冤杀的消息,怀疑自己可能听错了些什么。 虽然上皇复辟,必然会展开清洗……但是于谦这样的人也是说杀就杀的吗?他完全不考虑什么叫做有功于社稷,什么叫做百姓冤之吗? 既然如此——沉重的压力突然间降临到在座每一个人头上。 于谦都不能保命,那么在场又有几个人可以在上皇复辟之后得以苟活呢? 朱祁钰情不自禁地朝事件的主人公望去,可看见的是兵部尚书坚毅的眼神,平静着安定住他的心神。 ……这倒也算是,当初那句,死则君臣同死,一语成谶了吧。 景泰闭上了眼。 【但问题是,商辂这个人脾气好,他是真能处啊。他绝对不会有事没事,说我去得罪一下王文的——他图啥啊。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要抛开一般的个人私情,而抽出身来剖析两人的立场问题——于是就不难得出,因为商辂的政治立场,他是典型的正统型文人的理念。】 朝臣恍惚的目光,伴随着对自己命运的担忧,又转移到商辂的身上。 但身处在一切风波的中心,他却依旧保持着一派云淡风轻的平静。 他没为自己辩驳哪怕一句,哪怕后世人几乎明示着王文的立场约等于景泰的立场。 【虽然他对于景泰很有好感,觉得朱祁钰确实是个好皇帝好领导,有功于社稷,但这并不妨碍他在一些敏/感问题上选择站在礼法正统的角度。 他在朱祁钰打算易太子的时候持保留态度并提出异议,在金刀案中极力劝说朱祁钰不要伤害和堡宗的骨肉之情,建言力救了一些因为试图重新立宪宗为太子或者让朱祁钰前去朝见南宫的官员。 他努力想要维持着一种天家和睦的气象,试图让皇位的传承最后还是能落在作为嫡支的堡宗一脉——而这对于王文来说,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所以他果断出手,没让商辂的官路继续顺畅下去。 而商辂本人也许也知道这一点——但他并不在乎。 景泰选出的这些真正的名臣身上好像或多或少带着点理想主义般的色彩: 于谦是“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铮铮气节;王文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诟病难承君父重任的堡宗的执拗刚烈;王竑是“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骄傲自持…… 商辂就是明知“世与我而相违”,也要决意尝试,觉得世间应得两全法的固执。 景泰八年,朱祁钰病重,群臣请复立宪宗为太子。 商辂就是最先站出来的那个大臣,并成功依靠自己的地位和才华成为了众臣的主心骨。 正月十六日,他在奏章上写下了“陛下宣宗章皇帝之子,当立宣宗章皇帝之孙”这样兼顾了景泰继位合法性和宪宗为太子合法性的语句,引得众臣纷纷响应。 因为签名人数太多,奏本正式完成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呈进宫中,于是他们决定第二日封进。 然后正月十七日清晨,夺门之变爆发了。】 “……” 朱瞻基抬眼,满是迷茫的神色。 “因为奏本签名人数太多了,所以晚了一天,所以夺门之变爆发了……?” 他艰难地复述着天幕上的流程,期许的目光落在杨士奇的身上,渴求着博闻强记的臣子站出来驳斥他出现混乱的逻辑。 第77章 可是杨士奇沉默着,没有开口。他静默的眼神回望着朱瞻基,无声地认同了他给出的结论。 就是这样的世事无常,就是这样的阴差阳错。 ——如果没有那么多人签名,这份奏本能早一点被递到朱祁钰手上呢? ——如果那天,群臣写完没有觉得时间太晚,干脆连夜也要递到宫中呢? ——如果朱祁钰能够更早地发觉群臣心中隐隐的担忧,早点复立太子呢? ——如果朱祁镇能早点死,而朱祁钰能身体更健康一点呢……? …… 没有如果,命运就是这样的残酷。 【夺门之变之后,全盘否定景泰朝政,对景泰的故旧大臣进行了大规模的清洗与诛杀,“内阁诸臣斥遂略尽”“六部悉罢”。 商辂其实比起别人来算得上一句幸运,他是堡宗曾经钦点的三元及第,又态度鲜明地保过朱见深的太子之位。哪怕在这样残酷的政治/清洗之中,他也没被怎么波及到。 正相反,堡宗还挺欣赏他的,在复位的前几天就召见他进行了一番安抚,表示自己决定保留他的原职,让他得以继续效力。 可以说,在这样堪称老天厚爱的条件之下,只要商辂愿意附和几声夺门一党的主张,反手打击一波景泰的朝臣,他的官运肯定依旧是一帆风顺的。 但是商辂拒绝了。他忍受不了和石亨、曹吉祥、徐有贞等等这些的奸臣、佞臣同流合污的耻辱,拒绝了夺门一党试图将自己小人行径抹去的请求。 于是在被构陷污蔑之后,他靠着上书自陈和宦官搭救,最后才勉强捡回了一条命,被贬为民,终天顺一朝不曾起复。】 朱祁钰等待的答案落了下来,直刺痛着的,极冰冷着的宛若一根根针扎一般落入骨髓的痛楚。 是啊,当他失败了,他所努力过的一切都将是一场荒谬的笑话。 就像他没办法容忍朝堂上始终暗流涌动,逼迫着他遵循着所谓“孝悌之道”,始终对于朱祁镇这个旧主带着点不切实际的念念不忘的势力。 朱祁镇一旦复辟,就没办法容忍下朱祁钰八年来培养起来的,所有的政治势力。 这是他不得不争的局势,一旦坐上皇位之后就没办法避让开的死局。 他收回落在天幕上的目光,平视着眼前的群臣:有王文一般早有定论的,有陈循高谷一般一时无措的,有王直胡灐一般闭目不语的。 以及突然被后世的剧透撕破了理想,愣神住的商辂,和望着一朝血流成河,就算知晓自己身亡也不曾惊惧,眼下却失神了的于谦。 ——这些人的当中,又有多少能与他同路呢? 朱祁钰突然感到发自内心的疲惫。 — “……没关系,不要紧。” 朱瞻基吞了一口护心丹——这之前喊的太医不是派上用场了吗,面色有点苍白地安抚着被他的身体状况再度吓了一跳的宣德朝臣们。 “这次正统在祁钰那孩子身上,他不会牵扯进去这种麻烦的□□之中……” 他深吸了一口气,手指紧紧攥住了衣摆,以使自己面部的表情显得不那么扭曲。 ——他会处理好一切首尾的。 【直到成化三年,宪宗感念商辂当年为自己说话的举动,将他调回了朝廷,继续身居内阁,兼任六部要职。 比起最后愤然辞职的王竑,商辂在成化时期的官路走得就要顺畅的多。 在此期间,他重视并解决了许多民生问题,多次劝谏皇帝修身,努力革除弊政,并且利用自身的名望,继续参与进了许多朝廷大事的解决之中,保住了钱皇后的身后尊荣,稳住了孝宗的太子之位,最后被世人评价为成化时期的一代贤相。 可以说,如果商辂哪怕只做到了这些,他的美名已经足够流传下去了。 但是我们前面提到过,景泰名臣的身上都有点奇妙的理想色彩。】 理想……吗? 商辂呆呆地看着这个词汇,他从天幕开始论述之后就知道自己的主张肯定不能被后世人完全认同,但如今看着这个半含着叹息的名词,心中竟然渐渐涌上的是难以言说的怅惘。 他猜到自己会干些什么了。 但是啊……他忍不住悲叹:到了那种地步,他就算能为他们的身后名奔波一番,所做的又有何裨益呢? 死人是不能复生的啊! 【所以,成化五年,商辂上书为夺门之后受到迫害与污蔑的萧镃、俞士悦、项文曜等人伸冤平反。】 现居刑部尚书而能身处此间的俞士悦看着天幕上已然垂垂老矣的自己,神色复杂地站起了身,对着商辂略一拱手。 年过古稀的人了啊,那时他都该是退休的年纪了吧。结果还被强行送去铁岭戍边——如果不是他身体还算得上能抗,压根等不到商辂这句平反吧。 商辂半让开他的作揖,不敢受全。 【成化六年,商辂上书为曾与他共事许久,接近于景泰的内阁首辅存在的陈循洗冤。】 陈循离商辂更近,两人的交情也更真诚几分。于是此刻无需多言,他只沉默拍了拍商辂的肩。 【成化十一年,商辂上书,“极言王有社稷功”——他到底还是没敢直言,没敢期望能直接恢复景泰的皇帝尊号。 但是,够了吧。这么多年的政治侮辱,难道还不足够吗? 第78章 已经六十二岁,白发苍苍的老臣,脑海中回首着当年那个三十六岁就步入内阁,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 在他政治生涯结束之前的最后两年,为当年那个同样年轻着的存在许下了一个甚至称得上渺小的期许。 ——请复郕王徽号。 就算不愿意承认他曾经是个皇帝,也请收回“戾”这个谥号吧。 这对当年的景泰皇帝来说,太羞辱了。】 朱祁钰没有说话,他映着天幕白光的眼眸隐隐闪动着水色的光泽,可到底没有宣泄出来。 【万幸的是,朱见深在这时展现出了一个皇帝该有的宽容风度。 他最终放下了这个叔叔当年为了自保,废除了他太子之位的芥蒂。 给这位为大明江山实际上付出良多的统治者,复上尊号为“恭仁康定景皇帝”】 【历史会证明谁是明君贤臣,谁是昏君奸佞。】! 第36章 天幕的光,此刻是极柔和的,平静地渲染铺开,撒落在每个人的身上。 朱祁钰望着那铁画银钩的行书,后世人将那淡淡的哀悯晕染进笔锋,于是他透过字体隔着时光感触到了那份无声的认可。 历史会证明他的贤明,后世会肯定他的功绩。 于是在这满室盈溢着怅惘与悲哀的气氛之中,朱祁钰却笑出了声。 不是凄厉的嘶嚎,不是痛苦的悲歌,轻盈得竟然仿佛放下了什么大石一般的舒畅。 他擦拭去眼角湿润的水渍,面对着朝臣被他这声出人意料的笑声吸引而来的目光,温声开口: “自古王天下之要有三,曰道,曰德,曰功。” 他问王直、于谦。 “朕继位以来,治国理政,可是遵大道、正道而为?” 两位文官之首没有交流一句,早生华发的老臣语气和缓,坚韧不屈的直臣斩钉截铁: “是。” 景泰颔首,于是他转头,去问胡灐、商辂。 “朕继位以来,是否为政以德,是否恩荫天下?” 礼部的大宗伯俯首作揖,连中三元的正统文人面色复杂: “是。” 朱祁钰于是再笑。他的目光最后落在王文的身上,知道皇帝想要问出怎样语句的大臣正色着已然起身,目光熠熠着回望过来,四目相对。 他缓缓而道: “朕继位以来,于国有功焉?于社稷何功也?” 狂悖的大臣,郑重着神色,极庄严地朝他下拜。 “陛下弘济艰难,功可称社稷主,德堪为明天子。” 再问上不知道多少遍,王文依旧会是这个答案。早在土木一役之后他心中就有了抉择,真情实感地,他愿意追随着的是眼前这位陛下。 “不,”但是朱祁钰轻轻地婉拒了臣下的好意,“孤还没有做到。” 他没再用朕这个自称,起身,对着满室朝臣发问。 “孤承祖宗大业,夙夜惓惓于心,亦惟以古圣人之道德功自期。” “道德功具其一,则可称圣人矣。” “孤不敢以圣人之称自比,惟望后世能明吾之心志,意欲效法先王而成道德功之大业。” 他不知道那导致朱祁镇复辟的夺门之变具体的细节是什么,也不知道这次的未来将会走到哪个方向。 可是他听见,后世人为他一句句地,从失败的污蔑中剥离出一个接近美好的他。 纯粹的情感让他都不由羞惭,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是天幕口口声声说出的那样贤明,而这羞愧之下又带着窃喜,他能听见自己雀跃的心跳声。 那么就尝试着去做吧,没有后顾之忧地去开创一个新的治世吧。 因为公道自在人心。 “诸君可愿为孤辅弼?” 景泰皇帝如是说道。 【政治的话题我们到此就告一段落,来讲讲经济上的事。 景泰在位期间,对于经济的态度比较遗憾的依旧是主流的保护小农经济,劝课农桑,轻徭薄赋,抑制土地兼并这几大措施。 相对值得肯定的是他设立了专职官员鼓励各地开垦荒田,因地制宜种植经济作物,并且在打击土地兼并这件事上一视同仁,没有对外戚权贵网开一面。】 朱元璋随着天幕的诉说狐疑着皱起了眉:“这后世人,怎么会说保护农民是遗憾的呢?” 老朱用他朴素的价值观思考着这玄孙的行为,感觉分明是很恰当,很正确的中正之举啊? 虽然历代王朝大家都是这么干的,玩不出什么新的花样。但本质上能够稳定国本不就够了吗? 倒是朱棣在这方面更灵活一点,“爹,这后世人之前不是还替我们可惜说有钱的收不上来,最后国库有亏,亡在财政上的吗?” 他对于后世人顺带夸上他的那几点都记得仔细,眼下对于天幕的遗憾能够拓展开来的方向都隐隐有所明悟: “应该说的是,我这曾孙没有整改商税,促进工商业的发展,以及坚持我未来的海洋贸易政策?” 朱元璋这会转过弯来了,一拍大腿,觉得老四这话确实说到点子上了: “那后世人不是还说过高产作物流入?那叫美洲的地方咱们现在既然还不认识,应该也是你未来下西洋的时候带回来的。” 他现在看这个儿子突然感觉越看越有几分顺眼,平日积威甚重,杀伐果断的洪武陛下难得和颜悦色起来,让受益者朱棣都感觉有点受宠若惊。 第79章 朱棣:感觉太子之位是不是在跟我招手……?可是我上头还有俩哥哥啊。 【他在经济上调整的前代弊端主要有两个,一个是马政,一个是粮长制。两者的改革入手之处都是为了减轻百姓的负担。】 朱元璋:? “咱的粮长制又怎么了?” 后世人啊后世人,他在心里稍微有点不平地念叨,你怎么对咱老朱的功绩不怎么提及,反倒总是挑咱政策的刺呢! 可这弊端又确实是实打实的——尽管粮长制还没被细评,朱元璋也多半能猜到一点。 他只是多少感觉有点不知滋味的怅然:老朱是掌控欲极强的人物,恨不得把子孙后代所有的事都定好个规章制度出来,形成一套万世不易之法。 结果呢? 说不让宦官干政,结果到堡宗手上就出现了个权宦;说要废除丞相,结果后来又冒出个阁臣都能被称为贤相的内阁;说商税永不加赋,结果到头来落得个国库空空…… 这世上哪里真的有什么完美无缺的祖宗家法呢! 朱元璋被迫再度认清了这个事实,于是只余一口长叹。 【前者重点在于打击私下勒索养马之家、造成科敛赋重的□□;追究导致养马效果不好的各级官员的责任;对赔补的标准进行了调整;命令用品级较低不敢过于放肆的御史,替代往往大肆索贿的侯伯内官。 但后者的问题就有点复杂了,景泰时期只能说试着逐步处理,结果上来个堡宗,后遗症随着社会环境的变化变得更为复杂,一直遗留到了正嘉隆万时期。】 朱祁钰:……朱祁镇能不能去死一死啊。 就算他知道后世人对他当世的功绩也能做到客观评说,可是能对王朝延续更好的措施被强行废止了,也真的还是会又恶心又心痛的啊! 【粮长制的初衷,是为了扩大明朝的经济基础,使得明初的财政收入能够有所增加,进而巩固明初统治者对全国统治的加强地位。 粮长除了负责催征、经收和解运这三大收税任务以外,还要负责带领乡民往他处开荒,对百姓进行劝导教化以及检举不法官吏和“顽民”等,甚至还参与进过明初土地丈量,绘制鱼鳞图册的工作中。 但它职能的复杂化也就决定了它先天存在着部分缺陷,将征收任务与编制赋役册籍都交给粮长,天然就便利了粮长中饱私囊。】 对贪污腐败容忍度极低的朱元璋:…… 老朱感觉自个脑门上一阵青筋直跳,拳头已然紧攥起来,随时准备重拳出击了。 【在洪武年间,粮长制初设的时候,规定每区设粮长一人并有若干副粮长,正副粮长轮流充当,实行轮充制。主要的舞弊手段是征多解少。 等到我们永乐大帝朱棣北迁之后,因为政治/中心与经济/中心相分离,漕运粮额激增,粮长手里也就控制了更多的粮食。 而当时朱棣重新疏浚大运河,南北交通通畅,沿岸城市兴起,商品经济发展。粮长便运用自己控制的粮食作为本钱,通过经商来从中获利。】 朱棣:永乐大帝——?! 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了头脑的朱棣感觉自己足下有点轻飘飘的。 知道了自己果然不是建文这个听上去就诡异厌烦的年号,结果还收获了大帝这样的评价…… 就算看到了那些粮长们竟然利用公粮来为自己谋私利的事情,他的火气都没那么大了,甚至还能点评几句后世人的关注点果然落在那什么商品经济的上面。 他老爹绝对会在他接手之前就把这个坑填上的,他现在生什么气啊。 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发展这经济——后世人是不是先说的他疏浚大运河?交通……意思是说来往?想要发展经济,得先让各地往来便利? 【宣德年间,永充制盛行,粮长名额“数增十倍”,其膨胀的官僚队伍,在实际的运行中造成了工作效率的低下和资源的浪费。粮长们的压榨手段也有了进一步发展,比如税粮折收衣服、畜产;强占灌田陂塘,阻碍水利等。 正统年间,由于吏治风气败坏,这些粮长中强横者更加为所欲为,不仅科敛甚厚,亏损公赋,甚至发展到了干涉地方行政,包揽词讼,欺压百姓的地步。】 朱瞻基:……懂了,又是他需要控制修改的一条政策是吧。 【到了景泰年间,朱祁钰尝试着取消了部分地区的粮长,并逐步慢慢往外推广。虽然处理的手段上有点粗糙,但考虑到他的政治目的是减少对百姓不利的弊政,多少还是值得认可。】 【粮长的职权变化,最根本的还是要到张居正手上。随着一条鞭法的实行,各州县的田赋、徭役以及其他杂征都合并成为一条征收银两,按亩折算缴纳。】 “怎么是银两?” 朱元璋眉头一皱又发现了不对的地方:他的大明宝钞呢?银两不比纸来得重吗? 并且哪来的这么多白银,甚至可以让普通老百姓都用它来交税? 总不会是——他看向一旁也反应过来的朱棣,父子俩眼神之间都有点迷茫。 “那、出海贸易,原来是这么挣钱的吗……?” 被剧透了明末是穷死的朱家父子:你这么说我真的很难不心动。 【这样的措施,使得许多地方干脆由百姓自封投柜,压根不经过粮长之手;有些地方粮长只管收银,不管解运;即便有些地方粮长仍管解运,但考虑到白银的价值,政府往往会添派官吏押送,这就大大降低了粮长中饱私囊的概率。 第80章 粮长的社会地位降低了,与此同时明中后期商品经济却得到了充足的发展。 由于没有正确的思想进行引导,赚取了足够多钱财的大商人们并没有将其转化为进一步发展的动力,反倒大肆购置田产房产。 并且就算购买了田产也只是想着收租,从商人群体进而转变为地主身份,对于土壤的改良,种子的选择,技术的改进等等商业性的问题都漠不关心。 这就严重挤压了农业生产的空间,再加上明朝中后期国库的窘迫和统治者不管是出于统治或者私欲的增税,粮长和底层纳粮户都沦为了被压/迫的对象。 无论是田赋的征收还是解运,粮长之职已经变成了一项实实在在的杂役。因为担任粮长却收不到足够的赋税,从而必须自掏腰包满足征收额度,以至于自己破产的人家不计其数。 我们从后世反观粮长制的兴衰,有的时候也不由感慨社会的变迁—— 明朝确实就是这样一个,处在变革风口上的时代。】! 第37章 “什么变革?” 朱瞻基为后世人言语间透露出的信息量心中隐隐发颤:为什么对于传统以来一直不被重视的商人,天幕却反其道而行,说要用正确的思想进行引导? 它为什么不认可那些商人转而去从事相对正经的“本业”,反倒可惜他们没有进一步发展“末业”? 天幕分明之前在讲汉朝孝景皇帝的时候,也在大力肯定着他重本抑末的措施啊! 可为什么,为什么到了他们明朝…… 它说的变革,是要变革什么呢? 宣德皇帝带着对未知的惶惑与困扰,目光移向底下神色各异的朝臣。 — “土壤的改良,种子的选择,技术的改进?” 朱元璋重复着天幕给出的三个例子,出身社会底层的淮右布衣自然不难联想到这些都与农业有关,应该都有利于粮食产量的增加。 可是令他震撼的是,后世人竟然认为这是商人该去解决的问题? “怎么可能呢?为什么呢……” 老朱有些艰难地喃喃低语。 这毫无疑问是堪称离经易道的想法,简直颠覆性地,要把朱元璋所有的固有认识打碎。 朱棣倒是结合自己往日见过的那些富商,品味出几分味道来了:“爹,后世人说这些是商业性的问题,不等于是一定要商人去做的啊。” “商业性,也就是说,是跟商人行商性质差不多的问题。而商人最大的特质就是重利,为了利益他们可以不惜一切代价,铤而走险也不为过。” “所以……”他慢慢地理顺自己的思路,感觉随着这一点被后世人点破,脑海中被拓宽了不少的方向。 “这三件事,如果办成了都是有利可图的。而商人为了赚取利益,会努力去向更高的方向发展。” “说到底,”他给这件事下了最后的定义,“无非驱之以利。” 朱元璋懂了,老而弥精的洪武皇帝稍一眯眼,眼底闪过一道精光。 “这三件事想要做成,肯定需要不小的财富。” 他笃定地说道:“百姓肯定想要种出更多的粮食,但他们没有那个本钱去办成这些事。” 只有商人,如果有足够的利益在前方诱导他们,为了能够攫取更大的利益,他们将有足够的财富与动力去完成这个想法。 但是嘛——“那咱们又不一定需要商人来主导这件事情。” 父子俩四目相对,明白了对方想到了一起去了: 这什么什么技术的改进,让朝廷来做不行吗? 【经济的话题说到这里,我们来进入军事部分。 军事部分其实讲起来也会很短。因为景泰其实主要就干了一件事,但很诡异地却成为了他所有措施中影响最为深远的举措,被时人称为“虽未能如祖宗之旧,要以救弊举废,振弱为强,斯亦有足观者矣。” 在之后百年的时间里面,虽然屡有废止或者更改,但到底对明朝的发展起到了正面的作用。 ——团营制】 于谦的目光一下子显得更为专注起来,而景泰也跟着明悟:这应该是后来,于卿将他的团营训练的举措最终完善成制度了。于卿果然是他的贤臣能臣啊! 朱祁钰大为感叹。 【团营制的前身,其实是朱棣所设立的京军三大营,即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 五军营以步兵为主,三千营以骑兵居多,而最为人熟知的神机营,就是主打火铳和火炮的武器部队。 他们在具体作战之时相互配合,往往布局严密且形成一股强大阵势,无愧是明朝最精锐的部队,在明朝前期历史立下了赫赫功劳。 然而,三大营的本身也是存在着弊端的。这份弊端在朱棣、朱瞻基这两个都能亲身上阵的皇帝身上还并不明显,但到了堡宗时期却暴露无遗。 那就是因为分开训练,三大营之间平时接触较少甚至互不相识。军队的调动十分困难,相互之间的协调配合也很生疏,某种意义上甚至都有点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宋味了。】 朱元璋又快被气着了:虽然咱说过继承宋的法统,但这好像并不意味着咱想咱的明朝成为下一个宋朝啊! 他恼火的目光这下是坚定地锁住朱棣了——之前别的事情,大多跟他还没什么直接的关系。老朱就算生气,到底也没真动起手来。 第81章 可这三大营就是真真正正从朱棣手上产生的了。 而朱棣此时却没感觉到老爹的迁怒,他满脑子都放在三大营内部的结构上: 神机营?为什么神机营会最出名? 后世人难道觉得火铳火炮这些的武器才是正确的发展路径吗? 他这边低着头思索,那边朱元璋也不多跟他客气:其实是实在憋了太多的火气了,想压制一下都困难。 “老四!” 一声虎啸龙吟般的气势,洪武皇帝怒目圆睁便是一记老拳——他还是手下留了情,好歹提前喊出声来让老四能够先跑。 于是朱棣听着声就一阵头皮发麻,原本的思路是进行不下去了,干脆麻溜得头也不抬,转身便跑开了原来的位置。 “爹您又怎么了!” “问我怎么了?你未来设那三大营的时候,怎么就不多为子孙后代考虑考虑呢!” ——这还能怪上我? 能征善战的燕王一时无语,因为自己太强了所以没考虑到菜鸡该如何操作也是他该背的锅? 行吧……老爹应该只是受不了了,跟他追追打打好发泄一下。 孝顺的燕王闭上了嘴,没有反驳,直接和亲爹玩起了绕圈圈的追逐战。 【而等到土木堡之变之后,这个问题其实也就不成问题了。 毕竟三大营的精锐都被消灭得差不多了,没有人还哪来什么问题啊。 在机动部队接近损失殆尽,而瓦剌兵锋逼近京城的时候,于谦临危受命被景泰任命为兵部尚书,走马上任的首要任务就是补充兵员。 于是先是从全国进行征兵,补充完三大营之后,又从中挑选出精锐部队组建团营。 为了战时指挥通畅,团营内部构建起的是一种纵向联系的上下级关系:以兵部尚书或都御史一人为提督,下设三总兵(由原先三大营的武臣中各自推举一人),每团再下设都指挥使等职官。 所有的职官听命于提督,由提督调度,再加之以内臣监督,其指挥效率得到了大大提高。而这正是团营制的雏形。】 “这……” 朱元璋知道了那时人口中未能如祖宗之旧的意思是什么了:老朱早在洪武十三年的时候,就定下过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共掌兵权的规制。 按照常理,兵部应该只能有调兵之令而不能有统兵之权的。 结果这玄孙相当于是把全部的军权都交给了这于谦一人手中。 “家门不幸啊!” 他停下了追逐朱棣的脚步,接着恨恨骂一句堡宗。 毕竟是应急战时之举。若不是这败家子把家底赔了出去,怎么会出现没有实战经验的兵部尚书不得不总揽兵权的情况。 【等到景泰二年的时候,由于前面我们提到过的朱祁钰富国强兵的主张,于谦召集兵部、五军都督府、总兵官等人,经过讨论之后提出了京营改革方针,要求彻底实行团营制,并最终得到了景泰的支持。 改革的方向主要是将原本互不干涉的三大营之中的精锐整合成一支综合性的队伍,使得兵将相知,各兵种之间得以配合默契。 同时,在总结了与瓦剌作战的经验之后,于谦对于整体的作战流程也进行了规划:要求先用火器给予敌人痛击,在打垮对面军阵之后再利用骑兵和步兵组成的各种战阵与敌方交战。总体而言提高了对火器的重视程度。 此外,就是提高了对日常训练的要求。除了常规的弓马武艺演习以外,还增加了实战性训练,提高了整体官兵的素质。 整个团营制等到景泰三年的时候又加以完善,规定了各级军官军伴的数目,用以限制私役军士的发生。】 朱祁钰:感谢后世人送来的抄作业大礼包。 虽然没有具体到细节,但是景泰君臣又不是那种只能靠别人给喂饭的类型。于是他们抄的心情愉悦,一边跟着罗列大纲,一边顺带着就探讨起几句细节上的事宜来了。 然后原本美滋滋地速记大纲的景泰就听到天幕话题又转了个弯。 【哦对,在这里来聊一聊石亨这个人吧。 在团营制的建立过程中,于谦自然功不可没。但是石亨,这个大家应该都很熟悉且厌恶唾弃的小人,也确实有所建树。】 朱祁钰写字的手顿住了,他抬头看着天幕,感觉自己隐约间好像触碰到了一块未来变故的碎片,心中隐隐有所明悟。 “石亨……” 武清侯因为不是文臣的缘故,今日没能挤进来这场君臣的小会。可是同样意识到微妙之处的陈循,此刻却万分庆幸他没能到场。 为什么要骂石亨是个小人?难道只是因为他曾经弃城而逃? 虽然确实值得人不齿,可是他后来到底戴罪立功。若是仅此一项,应该不至于风评差到如此地步的吧。 ——也就是说,石亨未来一定还干出了更让后世人痛恨的行径。 你说巧不巧啊,他们目前已知的,未来会发生的一件大事,叫做上皇复辟。 而石亨是个带兵的武将。 【石亨虽然人品不行,而且在朱祁钰重用他之后,堪称毫无忠诚可言,一手主导并参与进了夺门之变当中,在攫取政治权力之后更是肆无忌惮,反过来无底线地打压景泰势力。 但是抛开政治立场和权力欲望,作为一名武将,石亨还是有才能的,要不然也不能被景泰看重: 第82章 他早在瓦剌犯边之前就曾提议过朝廷多加提防,强将练兵。曾在正统年间提出过推举武职,延纳人才,拓宽军事名额的补充渠道的措施。 后来在团营制形成前期和常态运作之上也有不小功劳,不仅亲自操练团营士兵,而且在指挥作战上也提出了很多具有实用价值的建议。 可以说,和徐有贞一样,他俩都是标准的有用(能力)垃圾(人品)。 区别只在于,景泰从来没相信过徐有贞,只是因为他事办得好所以才让他得以升上高位。 而对于石亨,虽然景泰也知道他的人品一般,但考虑到中央能用的武官就那么多,石亨又是因为他才能从罪人翻身回侯爵,之后更是被他提拔到了提督的位置之上。 所以,在景泰八年,朱祁钰由于病重而无力亲身祭祀的时候,他还是选择相信石亨,认为他已经被绑在了自己的这条船上,将自己的身体状况告知了对方,让石亨代他主祭。 这也就成了最后悲剧的源头。】 天幕上,原本所有的画面霎时淡去。 只有一行泼墨淋漓的行书占据了整个屏幕: ——夺门之变。! 第38章 大石终于落地了。 朱祁钰近乎漠然地看着那一行行书。 满室是静默着的朝臣,此刻不论是坚毅者还是圆滑者,都安静地等待着他们历史上既定的命运。 【首先,我要在这里提出一个暴论: 夺门之变的本身,是一场多方偶然之下,因为夺门一党的个人利欲熏心而导致的宫廷政变。它的根源可以一直追溯到景泰继位和易太子事件上去。】 【皇位的传承需要法统,而法统的来源往往只会有兄终弟及和父死子继这两条依据。 所以我们的永乐大帝朱棣,当年上位之后,都要反复强调自己登基之时是实际上的朱元璋的嫡长子,宣布自己是有法统在身的。】 原本聚精会神看着天幕的朱家父子一惊:怎么又跳到他们身上来了? 但这话倒是解开了朱元璋心中关于老四是怎么上位的疑惑:看来他最后还是觉得孙子能力不足,前头的老二老三也没活过他这个当爹的,最后才让老四继的位。 而老四最后都成他实际上的嫡长子了,继位时候都要不断强调自己的法统。 害……朱元璋皱着眉,半是苦恼半是纠结地叹了口气。 他现在是想立老四了,可是老二老三又怎么办呢?难不成在知道他们早死的消息之后,他这个当爹的还要为了老四能正常继位而冷眼旁观下去吗! 他压根没想过朱棣是非正常继位的可能,只把儿子这份反复宣称当成了一种无可奈何: ——毕竟标儿虽然去了,但标儿还有儿子啊! 杀伐果断,但偏偏在儿孙事上下不了狠手的洪武皇帝难得地迟疑权衡起来。 【可是景泰的法统就相当尴尬: 他要是按父死子继,继承的是宣宗的法统,那么就要否认掉当了十四年皇帝,名正言顺嫡长子继位的堡宗的法统,否认掉前面十四年正统朝臣的打工记录。 很显然他办不到。 于是他就只能按兄终弟及,继承堡宗的法统。但偏偏堡宗又没终,尽管后来补了各种禅位手续,可太子依旧是堡宗的血脉,那么他本质上依旧是个小宗。 这就出现了宗统和君统不能统一的尴尬局面,使得朱祁钰不得不面对如果坐视不管,那么他就只是个“看守皇帝”的情况。 针对这种局面,朱祁钰在景泰三年的时候做出了自己的尝试——易太子。 废除堡宗血脉的朱见深的太子之位,改立自己的儿子朱见济。从源头上确保皇位法统的转移,彻底从堡宗一脉改到自己这一脉手上。】 “这也算不上错吧?” 朱棣代入了一下,忍不住分析起来他这曾孙的心理。 “虽然礼法大义上说不过去,但是朝臣也不是全部都一心只认礼法的。” 拉一派打一派嘛,这朝中肯定不缺愿意要从龙之功的。 况且,景泰这尴尬的继承局面,多少都有几分文官集团的责任。是他们亲手把郕王给捧上皇位的,总不能真就完全不要脸,强行要求对面打白工吧。 可是这话他没能说出口,顶着老爹的斜睨,惊觉自己言下之意颇有歧义的燕王一下子头冒冷汗,努力用眼神表现出自己的真诚。——他真没什么特殊的心思啊! 【景泰易太子的事件,表面上来看不少人会说,朱祁钰这个皇帝当的真憋屈,换个太子竟然还要靠贿赂大臣。 但景泰付出的金钱,充其量不过是赏了内阁大学士陈循、高谷各百金,内阁其他四人各五十两。事成之后又赐予内阁全部六位大臣黄金各五十两,并给出去了一堆加衔。 你说多吗?好像这样单独看是有点。尤其是后面那堆加衔,甚至滥觞到被讽刺为“满朝皆少保,一部两尚书”的地步。 但是这些金钱和易太子这件事的重要性比起来,那是真的不过洒洒水。 万历听了都要大为感叹说:原来贿赂大臣就能换太子啊,那他攒了那么多年钱,为了他的宝贝福王也不是不能付出。毕竟四万顷的王府庄田他都给了,难道还在乎这贿赂大臣的银子? ——是的,对比一下你就可以看出来了。 在明朝,换太子艰难才是常态。 第83章 景泰的贿赂与其说是能够让大臣们改变心意的关键性因素,倒不如说是他的试探,看看朝臣的口风和倾向。 毕竟商辂也是拿了钱的,可这妨碍他支持朱见深为太子吗?】 朱元璋敏锐地捕捉到了神奇的地方:“这万历,为什么一个皇帝要说他擅长攒钱?” 更何况还给一个藩王四万顷的王府庄田——老朱听了简直脑壳上一阵青筋直跳,恨不得那年号万历的后世子孙就站在他的面前,好让他狠狠抽上一顿。 这什么品种的败家子啊——! 并且“连换太子这件事都被臣子挟制,这万历看来不是个能耐的。” 一向习惯大权独断的朱元璋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批判上几句。 “东宫地位慎重,不该轻易为皇帝偏好动摇是正常的。” 朱棣知道自己老爹在发邪火,只轻轻为后世文臣辩驳一声。 — 商辂:我觉得后世人你没必要单独提一嘴我拿钱不干事的。 先前自己支持正统的立场暴露在大众面前,都能做到面不改色的阁臣,此刻却诡异地感受到了一丝羞耻感。 【况且,景泰贿赂的主要就是内阁大臣,都不包括六部九卿。这些阁臣虽然因为景泰的重用地位起来了不少,但在当时看还是比不过六部的。 如果贿赂真的是关键因素,那朱祁钰为什么不直接去贿赂六部大臣?这种关系重大的事情,他难道还抠门到会吝惜这些钱财?没被他贿赂的六部大臣,为什么又没几个人跳出来反对易太子? 所以啊,景泰易太子之所以那么容易,实际上是因为早在易太子之前,六部的核心人员就经过了他的调动与安排,穿插进了不少自己人。 而同时,文臣内部也觉得这个夹在正统和景泰中间的局面过于尴尬了。 他们亲手把景泰送上了这个位置,就得接受景泰会因此想要为自己搏上一把的结果。毕竟,他们要是不给小朱老板出路走,小朱老板绝对会先让他们没出路好走。 于是,我们就可以看到。景泰三年,跳出来反对易太子的势力轻松就被朱祁钰收拾了下去,而宦官、内阁这两大辅政机构更是坚定不移地站在了景泰的身边: 太监兴安在六部九卿面对易太子事件沉默不语之时,不惜高声呵斥,宣称“此事今不可已,不肯者不用佥名,尚何迟疑之有!” 在礼部与群臣商议这件事的时候,文臣中官衔最大资历最老的礼部尚书胡灐“唯唯”不敢表态,吏部尚书王直面有难色,干脆被内阁实际首辅陈循“濡笔强之”署名。 与会者文武共九十一人,最后没有一人放弃在奏疏上署名,包括于谦。】 所以他想要换太子这件事并不算致命的错误。 朱祁钰冷静地跟着天幕的思路,试图去分析自己失败的原因。 失败的点在于…… 他思考着后世人口中的机缘巧合,想到先前商辂在他病重之时提出的复立太子,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能够接受来自未来的所有打击的朱祁钰,却感到自己的眼前一阵模糊。 他死死地咬住了牙关,没让自己的悲伤化作难以承受的呜咽与嘶嚎从喉口倾泻而出。 他明明换太子成功了,他成功立见济了。 眨眼的瞬间,是水雾凝成了泪珠,然后在眼眶中徘徊。 朱祁钰无声地落下泪来。 ——可是见济那孩子,没能够长大成人啊! 【如果朱见济活的够久的话,我个人感觉,其实夺门之变不会发生。 从堡宗和孙太后甚至没办法和朱祁钰正面对抗,保住朱见深的太子之位就可以知道,景泰对于朝堂的掌控力度还是足以做到让皇位可以顺利传给自己儿子的。 至于未来堡宗一脉会不会反抗,我估计他是想要徐徐图之——毕竟他当时年纪正轻,应该还没想过自己可能早逝的命运。 可惜的就是,朱见济在被封为太子之后的第二年早夭,朱祁钰所有稳定自己的法统的措施都被这让人措手不及的不幸打乱。之后他偏偏又膝下无子,储位空虚。 这就让本来平静下来的朝堂重又动荡不安起来了。】 朱元璋默然住了。 后世人并没有过多强调他玄孙的丧子之痛,只是轻描淡写地从政治原因分析了他因此遭受的打击。 可是老朱感同身受般领会到了那份苦楚,那份挣扎在心口仿佛整个人被撕裂开一般的绝望。 作为皇帝,朱祁钰失去了保证自己法统,稳定自己皇位的继承人;而作为父亲,他失去了他的独子。 唯一的儿子啊!怎么可能不放在心尖上疼爱呢! 就这样突然着的,天有不测风云地离世了—— 朱元璋突兀地跟着虎目含泪,在朱棣若有所感转过头来的时候一把按住了儿子的脑袋,不让他看见自己已然湿润的眼眶。 “等后世人讲完,陪你爹我,再去看看你大哥。” 万幸他除了标儿,到底还有个能耐的儿子可以支撑家业。 朱棣隐隐感觉到了,那只按在自己脑门上的,曾经强健有力的手臂此刻却在微微颤抖着。 于是他没反抗,顺从地“诶”了一声。 他其实也有点想大哥。 【也有人提出过,既然景泰没有儿子,那他为什么不过继呢?不管是过继堡宗膝下哪个儿子,哪怕抱过来一个旁支的也行啊? 第84章 好问题,我们首先刨除掉景泰自身不信邪,不肯相信自己才二十几岁却生不出新儿子的个人情感,来看看过继这事行不行得通。 堡宗一脉肯定是不行的。原因无他,还是法统和宗统的问题。 堡宗的血脉,不管原本继承皇位的概率大不大,孝道的压力和“父死子继”的标准天然就要求他们亲近堡宗。 毕竟被过继给景泰也是父死子继,选择认堡宗为法统来源也是父死子继。那么他们为什么要选择继承自身法统就微妙不稳,甚至还是小宗出身的继父而不是根正苗明的生父?】 “并且,就算有堡宗血脉被过继给他,估计俩人心里也难以完全真正亲近起来吧。” 朱瞻基叹气,伸手默默抚平自己额角已然有点疼痛的神经。 堡宗的血脉会害怕景泰生下亲儿子,那么自己将会落入比原来更悲惨的境地。而景泰天然会排斥与自己有竞争的堡宗一脉,在确信自己无后之前,对于堡宗的儿子一定会是不冷不热。 “宋朝仁宗英宗旧事,尚且历历在目啊……” 他长叹息一口气——朱祁钰怎么敢赌呢? 他又不是圣人,他做不到啊! 【而选择旁支则更加不可能。 因为宣宗总共就他和堡宗两个儿子,选任意一个旁支都代表着皇位传承给的不再是宣宗的血脉。 堡宗和孙太后母子俩绝对接受不了,朝堂上宣宗的旧臣也绝对接受不了,更关键的是朱祁钰甚至过不去自己这一关。 堡宗之所以能在景泰年间,不管实际待遇如何,最起码活下来了,一大原因就是这一点。 我分析一下朱祁钰在景泰四年之后,对于堡宗的处置问题,大致是以下这些考虑: 自己有后,弄死堡宗→自然万事大吉,说不定连堡宗的后人都不需要动手。 自己没后,弄死堡宗,但没弄死堡宗的后人→皇位肯定传给的是堡宗的后人,自己这个杀父仇人肯定不存在身后名这种东西了。 自己没后,弄死堡宗加堡宗一脉→很好,宣宗绝后了。朱祁钰当场就得崩溃无颜见亲爹。 这就是摆在景泰面前,让他为之困扰痛苦,于是不得不留下堡宗性命的根源。】 朱祁钰:……代入感过于强烈了,建议别这么扎心。 明明尚且还处在丧子之痛的余韵当中,还被迫听着自己未来两相为难的局面,朱祁钰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割裂的痛苦之中。 所以他能弄死朱祁镇吗?他能立马弄死吗?他定得下决心不管自己身后名到底如何都要去弄死朱祁镇吗? 脑海中的思绪一片混乱,他怔怔地望着天幕。 — 朱瞻基沉默了:他也不是圣人。哪怕知道了堡宗未来干出来的一众混账事,他确实也没办法接受自己可能绝后的下场。 人都是有私心的。 所以这才是朱祁钰最为挣扎纠结着的苦痛。 【储位空悬的几年,其实在朱祁钰尚且能够掌握大权的时候,也没什么特别大的风波。 虽然也有头铁的正统派支持者,比如钟同,就公然说出了“父有天下,固当传之于子。乃者太子薨逝,足知天命有在”这样接近于指着朱祁钰的鼻子骂,说你儿子死了都是活该的诅咒之言。】 “混账玩意——胡说八道!” 陈循被这突然在耳边炸响的怒言一惊,下一秒就看见那原本在景泰手边放得好好的茶盏瞬间在地面上粉身碎骨。 他第一次见朱祁钰这样彻底的,没有丝毫内敛的暴怒,仿佛多年来的温文在此刻都被撕成了粉碎,余下的只有不加遮掩的悲痛与狂躁。 但是——陈循只跟着戚戚:谁家当父亲的被这样当面辱骂早逝的独子,不会怒发冲冠呢! 【在钟同上疏之后的两天,更有头铁人士章纶发表了更进一步把景泰的理智往死里踩的暴言:“上皇君临天下十有四年,是天下之父也。陛下亲受册,是上皇之臣也” 好家伙啊,您这是干脆连景泰这个皇帝的位置都不肯认了是吧。 等到再往后廖庄上疏,哪怕言语较这俩被大怒的景泰拉下去往死里打的头铁人稍微委婉一点,但他提出的希望景泰“奉天下以事上皇”,“时时朝见南宫”,甚至希望能让朝臣们也能够日常朝见上皇的几个要求…… 额,这很难不让前几个月才被人喷过说,是堡宗臣子的景泰联想到复辟之事吧。】 天幕的语调依旧是比较轻松的,可是景泰的朝臣却听不下去了。 他们只是此刻望着已然站起身来,整个人低下头去,脊梁柱随着后世人的一字一句微微颤抖着的朱祁钰。 他的拳头攥得很紧,以至于眼尖的人都能看得见那指缝间渗出来的血色。 但比起血滴先落地的,是水滴的声音,在他们眼前晕染在地面。 这个时候什么语言都该是无力的吧,又有什么样的言辞能够安抚住突然发现,原来除了死后,自己生前也没得到正向认可的,濒临崩溃的皇帝呢。 ——“恕臣冒犯。” 紧攥的手被强硬而不伤人地展开了,朱祁钰望着掌心中的鲜血淋漓,恍神中抬眼。 ——是于谦。 除了于谦还会有谁呢?除了忠心体国,会害怕他这个现在坐在皇位上的存在伤了身体,所以社稷动荡的于少保还会有谁呢? 第85章 于谦是社稷臣……不会是和他完全一道的忠臣。 他忠于的是天下,是百姓……不是他…… 可是最后,朱祁钰还是握住了于谦的双手。 “纵然我有负于天下,又何必恶言向一稚子而去呢——!” 他彻底地泣不成声。! 第39章 【这些头铁的正统派的所作所为,毫无疑问加剧了景泰对文臣的不信任感和对堡宗一脉的疏离感,使得他一直倔强地不肯复立朱见深为太子。 直到最后因为病重,他短时间内竟然多次无法亲身祭祀,文臣们的危机感才彻底爆发出来: 老板,不是我说,虽然您不一定会怎么怎么样。 但是您身体状况都这样了,好歹给我们个准信,您继承人打算怎么挑啊? 我们愿意给您打工,但是您也得给我们一个看得见的奔头啊!】 挣扎在怎么处理刘盈吕雉刘恒这三个人关系的刘邦&抱着刚出生没多久的孙登被后世背刺继承人问题的孙权&朱标刚死本来想立朱允炆的朱元璋:……烦哩 ——这继承人哪里是你说好挑就好挑的啊! 道理正常人都懂,可是谁能真情实感地早早认命啊! 【景泰虽然不信邪,努力地想要证明自己的身体还行。但是多年以来为国事呕心沥血的积劳成疾,使得他的身体最起码支撑不住往日高强度的工作和礼仪性大典的操办了。 在众臣,包括曾经为他“濡笔强之”的陈循都建议立太子的时候,哪怕他再不情愿也得妥协了——恐怕他心理也隐隐有所预料吧,既然不想要亲爹的皇位外流,那么他就只有一个选择。 尽管大臣们对这位八年的顶头上司还有点感情,想了想给他递了个台阶,将“早建元良”改成了“择”,算是默认他要是实在别扭,不立朱见深也可以换个侄子。 但是朱祁钰也不是什么喜欢和孩子过不去的人:反正都要选堡宗的血脉,他何必一定要坑一把朱见深? 也就是说,朱见深的太子之位复立,在景泰八年朱祁钰病重的前提下基本上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朱瞻基叹了口气:“这孩子,先前听后世人说,最后还是放下芥蒂给祁钰复上帝号了。” “也是个好孩子啊。” 只是——朱瞻基感觉自己整个人心绞痛:怎么堡宗的弟弟是个好人,堡宗的儿子听上去也是个合格的皇帝,就堡宗这出了个大纰漏了呢? 【可奈何,在暗地里自有野心家的势力在滋长——复立朱见深等他上位,可以得到的功劳到底太小了。 为什么不干脆搏一把大的,来取从龙之功呢?】 “暗地?野心家?” 在后世人的叙述中抹着眼泪的朱祁钰冷笑了一声。 他的嗓子还带着先前哽咽的嘶哑,于是出口都是带着粗粝的尖厉: “何必为他们掩饰——不过都是一群小人而已!” 他含着怒火的呵斥声在室内回荡,不算高昂的音调,此刻却因为其中澎湃的火气而显得震人耳聩。 皇帝受伤的手,在于谦严肃的眼神中,到底没顺着自己的心意狠狠地重又砸落在桌案上。可依旧难以压抑地颤抖着,仿佛所有的痛苦与挣扎都因此倾泻而出。 朝臣努力保持着自己的安静:不论是此刻已然汗流浃背的陈循,还是明哲保身沉默不语的王直胡灐,就连一向站在景泰立场上的王文,此刻也只黑沉着脸。 【我们来看看参与夺门之变的几个领头人物,他们传统意义上都被认为是在景泰朝仕途不顺不受重用,可实际上呢? 曹吉祥,虽然是王振一党,但由于是少数的通晓军事的宦官,并未遭到惨烈株连。参与分管京营,累官至相当于四品的司设监太监。 石亨,世袭诰券的武清侯,从二品的团营提督总兵官,从一品的太子太师的加衔。夺门之变之前,朱祁钰才让他代替自己行祭祀仪。 而这项任务,放在明朝其他皇帝手上,往往要么交给宗亲——石亨肯定不是——要么就是交给极看重的地位很高的武勋,往往只有英成两国公担得起。 徐有贞,虽然曾因为南迁之事被景泰认定心术不正,仕途稍微坎坷了一点,但自从治水有功后升任左副都御史。这是个正三品的位置,由于都察院的地位超然,实权可能比地位靠后的六部侍郎还大一点。 至于别的堡宗党羽我们先不一一列举,光是这三个人,你从他们当时的官职就可以看出: 这压根不叫我们所认识中的仕途不顺啊?】 “哪里来的仕途不顺?” 朱瞻基等待许久的始末,终于缓缓展露在他的面前。而他捂着心口,只感觉针扎一般的疼痛。 于是出口便是咬牙切齿,横眉冷对的一字一句: “若是坐不上权力的至高点,就叫做仕途不顺的话。那这天底下,就没有几个仕途顺畅的人了!” 但他确实明白了这几个人的动机:他们所处的位置,想要再进一步,已然不再是安安分分凭功劳上位就能取得的了。 再往上的官职,每一个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唯有原本位置上的人退休或者被贬,他们才能有进一步的机会。 而他们等不及了。 朱瞻基接近冰冷地想着。 等不及按部就班,哪怕私下攻讦,靠着规则里的手段把上面的人拉下来。而是干脆选择了最暴力,最原始的方式,从肉/体上去消灭自己的政敌。 第86章 【再加上在景泰时期确实不算很得意的杨善和张軏,这就是夺门之变最核心的小群体了。】 朱祁钰没有说话,他只是松开了于谦的手,抓牢了椅子旁的把手。在几人担忧的目光中把自己安放回了椅子之上,大口喘息着此刻仿佛显得格外珍贵的空气。 他说不出来安抚臣下的话。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到还能勉强坐在这里,而不是干脆下诏把后世人说的夺门一党,包括之前鼓吹正统的几人全部下狱的。 他靠在椅背之上,虚无着没使什么气力,或者更准确的说法,是无力地仰望着那张光幕。 【最先开始谋划夺门之变的应该是曹吉祥和张軏。前者作为宫中太监对于景泰的身体状况更为了解,而后者与他曾经共同征讨麓川,又担任京军总兵官,交情还算得上不错。 但此刻他们的阴谋应该还停留在,万一景泰不豫去世,他们就趁着大臣按照礼法拥立朱见深之前武装把堡宗送上皇位,还没到夺门的程度。】 “哦,那他俩的关系可真的还算不错。” 朱祁钰“呵”了一声,竟然还低声点评起来。 只是俞士悦大胆看了一眼他唇角含着的冷笑,只感觉浑身一个激灵。 没有人会觉得他能真的笑得出来。 【这个小团体的阴谋进一步发展,就要到石亨十三号代景泰祭祀之时,他得知了景泰真实的身体状况的时候了。 当然,他还不至于一知道景泰不行了,就打算武装夺门复辟堡宗。 毕竟北京保卫战打赢也有他的事,他身上景泰重臣的烙印还算得上深。虽然他确实觉得复辟堡宗得到的收益肯定会比立太子来得强,可到底还是有几分犹豫不决。 石亨是个武将,面对这种他捉摸不透的局面,最先想到的是找个文人来商量。 选谁呢? 王文知道了肯定会把他举报了,于谦人品太好和他聊不到一块去。 王直胡灐这些老臣,经历过仁宗太子之位动摇的风波,从头到尾压根就不想掺和进景泰的继承危机中来,害怕像当初三杨解缙一样被强行下狱悟道。 ——那就陈循吧。】 朱元璋:? 他皱着眉回头横了一眼朱棣:“高炽那孩子怎么了啊,怎么弄出来场风波,让那群老臣都明哲保身起来了。” 他还记得那三杨,说是宣宗给堡宗挑的辅政大臣——从朱棣到堡宗,这样看来是辅助了四代人的贤臣了。 结果竟然被下狱了? 朱棣表面上依旧是一派“我啥都不知道啊”的无奈,应和着亲爹的发言嗯嗯啊啊,心底里却难免嘀咕:我好歹只是下狱……爹你自己看看你怎么对大臣的好吗…… — 早在后世人说他未来会支持复立太子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坐立不安的陈循,眼下是真的“砰”地一声,结结实实就跪在了地上。 “陛下——臣绝无这般僭越之心啊!臣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鉴啊!” 陈阁老感觉自己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心中把试图拉他下水的石亨翻过来覆过去地痛骂,脑子却极其灵活地为自己找寻着解脱的出路。 “臣若是真的参与进了这般谋逆之中,臣日后又怎么会落得个要被弘载平反洗冤的地步啊!” 被突然点到的商辂先是一愣,继而肯定地点头。 还没等他也开口为同僚争辩几句,后世人就先一步替陈循洗脱了嫌疑。 【当然了,他没找成功。】 这眼泪是真的瞬间就落下来了。 陈循几乎喜极而泣般地哽咽,在景泰轻轻的“起身”声中坐回了原位,整个人的背后已经被冷汗濡湿,风一吹便极清凉地刺人,让他心中一阵戚戚。 陈循:请务必远离脑子不是很好使的同僚。 【陈循当时都年过七十了,精力不济是常有的事,又是翰林出身,瞧不太上身为武将的石亨。石亨当时想和他私下谈谈,还刚好撞上人多的时候。这场谈话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于是他就被曹吉祥派手底下人来接触,两方势力形成了合流,但还是没有个文人谋士。 最后还是石亨找了与他相熟的许彬,许彬虽然自称年老不能谋事,却给这个政变团体引荐了核心人物——徐有贞。】 石璞:……我的水利人才真的还保得住吗…… 原本他还怀揣着些许的期望,以为这徐珵虽然掺和进了上皇复辟,但一个文人也成不了大事。说不定陛下手一松,就把他给放过了呢…… 想到自己的工程项目就忍不住愁眉苦脸的工部尚书在心底一阵唉声叹气。 ——卿本实才,奈何作乱啊! 【为什么说徐有贞一个文人,反倒是夺门之变的核心人物呢? 很简单,在徐有贞提出具体方案之前,石曹张三人,其实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使堡宗复辟成功,也不知道到底该用什么样的手段使堡宗复辟。 而徐有贞先是稳住了这三人当中最重要的石亨,欺骗他说如果与陈循通气,那么陈循一定会自己率先领群臣恭迎上皇,那么石亨肯定就没有功劳了。】 陈循:……我%¥# 徐珵——! 陈循直接咬牙切齿地暗恨,感觉自己心态都快崩完了。 这要是一般关系,徐珵为了自己的前途坑害他一把,陈循虽然也会觉得很恶心,都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如果徐珵在他面前,恨不得直接跟他打起来的愤怒。 第87章 ——徐珵从正统二年开始就在当翰林侍讲,而他陈循是翰林学士啊! 这是自己人坑害自己人啊! “陛下——!” 多可怜见的啊,陈循一把年纪的人了,此刻真的端不住什么文人风骨与才子矜持了,当场老泪纵横: “臣有什么能耐敢率群臣恭迎上皇啊!” 他要是敢这么干,都不用别人,王文站出来就得把他给喷死。 更何况,复立朱见深为太子,到底还有缓冲余地。但恭迎上皇? 陈循可还没忘他在后世人口中,为了换太子,甚至干脆强迫王直署名的事情啊。 他何苦这么转进如风改换门庭啊! 徐有贞你简直非人子哉——! “还望陛下明鉴!”! 第40章 “起来吧。”朱祁钰平静地开口,“朕心里有数。” 【在稳住石亨并且确立了自己作为政变团体核心谋士的地位之后,徐有贞将武装夺门的策略进行了完善,并指出了必须得到堡宗的同意他们才能行动。 十六日,作为都察院副长官的徐有贞在知晓了群臣奏疏将在十七日呈上之后,果断地表示行动的时机正在此刻。 他通过恐吓石亨等人景泰将要逮捕他们,坚定了政变团体的决心,甚至运用自己一向擅长的星象之说为政变造势,在石亨等人多次踌躇之际都坚定不移地表示时机已至。 事情的最后我们都知道了: 政变团体带着私兵在内外策应以及宫禁不严的条件下成功混入了皇城,避免了和宫中禁军发生过多直接冲突,干脆地迎立堡宗至奉天殿,强迫文武百官举行复辟仪式。 而等到复辟仪式结束,堡宗恢复了皇帝的身份,那么一切也就尘埃落地了。 朱祁钰到底没来得及早点醒来。】 “哦,星象之学这个时候都用上了是吧。” 朱祁钰含着笑意点头称许着,他还没忘记徐珵当初鼓吹南迁之时的说法,这套谶言之术算是被徐珵给玩明白了。 陈循看着他这副模样,脸都不由吓白了几分:陛下啊,您好好该生气该生气,这不怒反笑我是真的害怕啊! “陛下,臣请往后加强宫禁,严格出入。” 王文正色着起身进谏,虽然政变团体有曹吉祥等人的策应,但是那么多人能成功混进宫城,很显然不是一句有内应就能说得过去的了。 “现在的皇城,诸人往来径行,全无忌惮,甚至还能有带货物入内买卖者,实在不利于陛下的安危。” 这是他还不知道,以后明朝的宫廷能宽松到让皇太子被人给打了,要不然肯定会更加坚定的吧。 “……嗯,王卿说的有理。” 朱祁钰看着天幕出了会神,而后出声,语调都带着轻飘飘的感觉——他此刻已然没办法认真思考了,几乎全凭着自己的本能在行动。 【南宫复辟的背后,还有很多争论不休的地方: 比如堡宗在南宫的待遇到底如何,于谦在政变当天到底知不知情,群臣为什么放弃抵抗地那么容易等等等等。 但那些都是后世人众说纷纭的争辩罢了,景泰朝的史料太混乱了,完美地展现了什么叫做墙倒众人推。 堡宗和孙太后毫无顾忌地在废帝诏书之中指责贬低他“急征暴敛”“拒谏饰非”,曾经被他提拔的臣子转身一变斥责他“令臣民失望”。 他的品格被抹黑,他的为人被质疑,他被废为郕王,赠谥号为戾,最后帝陵被毁,早逝的独子和皇后先后被废除徽号,杭皇后更是坟墓被挖掘,最后尸骨无存。 他没办法做任何事情, 因为死人不能复生,死人不能说话。】 尸骨无存——? 景泰朝的大臣只感觉一阵恶意如芒在背,使得他们浑身发毛般的难受:他们知道朱祁钰最后的下场,郕戾王虽然称得上侮辱,但到底算得上一句成王败寇,虽然痛苦惋惜还不至于恶心。 可是废除徽号也就算了,一代皇后最后竟然落得个尸骨无存的地步——虽然他们猜出这位应该是母凭子贵后来才登上的皇后之位,可是也实在让不少人神情恍惚。 至于吗——? 他们在内心中发问。 — “烂了心肠的东西。” 朱元璋冷着脸开口,满是不虞的火气。 他不知道那玄孙和他老婆的感情如何,但简单带入了一下自己和妹子,已然感觉是不能深思的痛苦沉郁。 天幕的光芒微微暗淡了下来。 【朱祁钰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也不是一个完美的皇帝,甚至如果从政治手段上来看,他也算不上是一个完全合格的政治家。 如果用高道德的标准来衡量他,那么他囚禁亲哥,废除侄子的太子之位,贬黜抵制自己立太子的皇后,怀揣着想要让皇帝的法统永远留在自己一脉的想法,对自己的生前身后名始终耿耿于怀难以舍弃。 他不是一个纯粹的好人。 如果用政治家的标准去判断他,那么他不够心狠,不够冷酷,不够自私,没办法不管不顾其实与他并不亲近的亲爹的存在,干脆弑兄杀侄改立旁支,没办法不顾及朝堂衮衮诸公的谏言,干脆把所有的反对派下狱贬斥。 他不是一个玩弄权谋的好手。】 确实。 朱棣在心里默默点头:他一路停下来,甚至都没听见什么锦衣卫的影子,可见他这曾孙行事太过刚正。 第88章 但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也要学会运用一些不够正直的手段。 比如锦衣卫,又比如…… 一个模糊且大胆的想法在他心里萌芽:锦衣卫到底还有牵挂,要是能有一波更为忠诚得用的人选就更好了。 两波人相互牵制——这样会不会能保持一个平衡? — 朱瞻基:孩子生下来该往哪个方向教他大概懂了。 【但为什么我要在这把他的功绩细细掰扯,努力想给他一个好名声呢?】 天幕没有直接解答,它的话头转了回去,念叨起南宫复辟之后的尾声。 【南宫复辟之后,是野心家群体的狂欢。 石亨得到了世袭的忠国公之位,张軏封侯,张輗、杨善封伯。 徐有贞在复辟当天就被提入内阁,不久后官位从一个多月前才刚升上来的正三品的左副都御史提拔为兵部尚书兼翰林学士,兼华盖殿大学士,“掌文渊阁事”,成为了内阁首辅,还受封了伯爵。 曹吉祥受限于身份不能直接封赏,就干脆把他的嗣子提拔到正一品的武官地位,封伯爵,其余侄子也有高位武官官职,更收获了大量的田庄。 除了核心群体之外,各路冒赏冒功逐利之人也是纷纷冒头,景泰一朝大体上正直平和的政治走向被无情扭曲。】 所以,朱祁钰想着,天幕明明说了那么多他的政治方面,一开始却强调影响不够深远。 ——确实不够深远啊,怎么可能深远的了呢? 他煞费苦心的经营和引导,最主要的期望其实是肃正这朝堂上的不正之风,希望朝多正臣,朝多能臣。 可是一旦他不在了,他培养出来作为引导风向的榜样也不在了,又如何能持续维持下去呢? 所以该怎么处理呢? 他思考着夺门一党现在应得的处置。 — “世袭国公?还封号为忠?” 朱元璋脑门青筋直跳:就这种货色也配封个国公? 徐达在地底下听了都得直骂晦气! “可不是忠诚吗?” 朱棣也感觉自己岳父的位置被人玷污了一般的不爽,整个人开始阴阳怪气起来:“为了那堡宗复辟,他可都背叛了一手把他从罪人之身重新提拔起来的景泰啊!” 【于谦、王文以谋立外藩的罪名被杀;都督范广因为骁勇善战被石亨等嫉恨,在于谦死后也被诬陷为参与谋反而被杀;已经被罢黜昌平侯爵位的杨俊,因与英宗有过节而在张軏的告发下被杀…… 仁宣时期士人对皇帝的信任之感被重臣,尤其是于谦的死亡彻底戳破了,他们不得不在朝廷之外重新寻找生命的寄托,产生了“要么退隐自适以全身远害,要么奋身投入做一次政治的赌博”的二极心态。 景泰年间的旧阁臣和九卿,除了吏部协理部事的尚书王翱在李贤的建议下被堡宗留任外,其他全部被清理出了北京,一派贤臣能臣无处可用。 在景泰年间特务活动较为收敛的锦衣卫,在堡宗的支持下又重新放纵起来。横行霸道,捏造冤案,原本清明的政治风气瞬间重又败坏下去。 武官的地位,随着堡宗后来清理夺门一党的进程,日渐又低落下去,宦官和内阁与皇权的关系则越来越密切,此后内阁和宦官的斗争与调和则成为明代政治斗争中常见的现象。】 天幕说出来的语气依旧很平静。 可是于谦抬眼看着那一幕幕的画面,听着那一句句轻描淡写也遮掩不住严重性的评价。 他在内心问自己: 如果上皇复辟是这样的结果,你打算怎么办呢? 于谦忠于的是这江山社稷,忠于的是这天下黎庶,在乎的是比他的生命更为重要的崇高理想与信念。 所以他在土木堡群龙无首之际支持郕王上位,所以他在被后世暗暗影射可能坐视政变发生的时候仍能不动如山。 他可以理解那时自己的想法:反正最后还是还位上皇一脉,他为了天下稳定,何必举手反抗呢? 可是未来的现实告诉他,皇位之上坐着的是谁,对于这个天下来说,太重要了。 【鲁迅曾经说过,“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当堡宗两次不加遮掩地表露出自己的卑劣之时,哪怕他因为废除了殉葬,而被一些人努力洗白,他实际上在人格上已然无法称之为处在一种正常的区间之中了。 朱祁钰当然不是最好的那个,可是他足够真实,足够认真,足够努力地想把这个国家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于是当他在倔强地活完了自己过于短暂的三十年之后,那突然破碎的理想和挣扎落地的碎片才会显得那么让人怜悯。】 【景泰君臣的故事是戛然而止的, 而未知才更让人容易幻想。 尤其是当明朝之后的皇帝,一个个要么修仙,要么不上朝敛财,要么当木匠的时候,作为对比,很难不让人回首,幻想一个更为美好的走向吧?】 天幕的光终于完全暗淡下来了,只留下仿佛烛火一般遇风摇曳的光点,在明明暗暗之后熄灭了。 ——它消失了。! 第41章 一切结束了。 曹丕丢下了手中的湿帕,整个人坐直了身。 后世人并没有详细跟他聊聊那晋朝的故事,不免让魏帝心下有些遗憾。 第89章 司马家是怎么篡得位?他难道没有制衡约束好朝中的势力吗? 他琢磨着透露出来并不算多的信息:司马师是司马懿的长子,死的时候是四十八岁,而他今年已经十二岁了。 后世人说他的权势足以废立魏帝,曹丕其实率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长子曹叡——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最后继位的应该就是他了。 可是这不合理。 眉心紧蹙,曹丕的心思沉重了下去:司马师比曹叡还小几岁,怎么可能有本事废了曹叡? 废立天子这种大事,所有的前例最知名不过是伊尹、霍光。可他们废立天子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在对方年幼而根基不稳之时,依托自己辅政大臣的地位得以代行皇权而行事。 所以…… 曹丕不得不严肃着,正视起这个棘手且严峻的问题:司马师能够有本事废立的魏帝,很可能是他年幼即位的孙子辈。 应该是他儿子不幸早逝,幼主登基,而立司马师为辅政大臣,才给了司马家可乘之机。 ——他们父子俩,年寿不丰啊…… 饶是对于生死之事,在连年的战乱之中已然有所淡然的曹丕,在真正面对自己死讯的时候也是沉默着恍惚的。 他认可的是《淮南子》那句“人生有七尺之形,死为一棺之土,惟立德扬名可以不朽”,文学家的天性又让他加上了一句“其次莫如著篇籍”。 立德、立功、立言,这本来是他生平的理想。若是三者有一事流芳千古,他自认也算满足,并不执着于长生之术。 但若是因为他和曹叡的早逝,使得他大魏的基业为人动摇且篡取…… 曹丕拧着眉走出了宫殿。远远观望着这边动态的中官在他的招呼下迎了上来,小心地跟在他身后五步左右的距离。 然后他听见前方的魏帝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曹叡呢?” 中官低着头,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怔,联想到这些天来后宫中的风波,只好硬着头皮回答道:“齐公正随太傅读书。” 他在心底为自己,也为齐公捏了一把汗:最近大家都听说了一些不知何处传来的谣言,竟然说皇后因为自己被留在邺城而心生不满口出谮言…… 这样的谣言也是可以乱传的吗?陛下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而放任这样的消息流通呢? 而皇后可是齐公的生母啊!这要是陛下有什么想法…… 万幸的是曹丕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只平平颔首,随口应了一句,然后轻描淡写投下了另一个骇人的要求: “那先让太医来替朕把脉吧。” “曹叡那边,等他读完书再把他喊来一起。” 他说完就大步流星往前走去,没管身后的中官神色如何,脑海中思考着怎么让曹叡把身体养好一点。 曹丕自信是剑术上的名家,身体还算的上康健,总不至于早逝,那三十六年里面说不定有大半都是属于他的时日。 ——那就一定是曹叡没养好身体,后来早早离世才给了司马家机会。 看来还是得把甄氏带回来……亲娘养孩子总会特别上心的。 他叹了口气,放弃了心底里某个琢磨了有一段时间了的想法。 【黄初二年,文帝遣使迎后归京,立齐公叡为平原王,八年,立叡为太子,后是为明帝。】 【帝幼冲,好学多识,特留意于法理。然文帝不说,以为非文武兼济之道,数以宗亲武臣教之,遂习于武事。】 【尝从文帝猎,见子母鹿。文帝射杀母鹿,使明帝射鹿子。】 【帝从,挽弓控弦,鹿子应声而倒,羽箭封喉。】 【文帝喜,抚掌而大笑,曰:“善,吾家逐鹿子也!”】 【语出《魏书·明帝纪第三》】 — 孙权放下手中的墨笔,将写好的布帛摊开在桌面静置,转身便看见神色凝重,可抱着孙登的姿势依旧温柔的徐玉。 “没事的。” 他低声安抚着妻子的情绪,已经从突如其来的冲击中缓过来的吴主唇角扬出一抹和煦的笑意。 他伸手戳了戳儿子的脸颊肉,任由小孩乐呵呵地伸出两只小小的胳膊,试图抓握住他的手指。 “一切都尚未发生,登儿未来一定会好好的。” 在尚未出生的儿子和眼前可爱的长子中做出选择,实在是太轻松容易的事情了。于是孙权可以果断地做出这样的承诺,动作轻柔地把儿子接到自己怀里。 他耐心地陪着孩子玩了一会,等到孙登迷迷糊糊又合上了眼,才把孩子又放回徐玉手中。 “这些大事,我今日要与子瑜子敬他们商量。”他向徐玉说着,“你先歇息吧。” 他看了看桌上的布帛,确认字迹已经干透,便将其收好,揣在袖子里随身携带着出了门,瞥见在远处屋檐下安分带着的侍从们,扬声让他们行动起来。 “备马。”他简短地交代,“去诸葛长史府上。” “再派人去请赞军校尉,让他也到长史府去。” 周瑜不在他身边,他最能商量这种事情的人选也只有诸葛瑾和鲁肃了。而鲁肃和诸葛瑾关系也不错,两家隔得并不算远,一起到诸葛瑾府上比较快。 他在侍从急匆匆地准备的同时,捏紧了袖中布帛,思考着后世透露的信息,难免有些踌躇地望天。 曹老板,魏武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称呼曹操为老板,但看来他最后尽管还是没有称帝,可汉家的气数确实断在了他的手中,建立起了名为魏的政权。 第90章 吴国肯定是他建立的,那么蜀呢?蜀是谁? 一个模糊的名字在他心底出现,周瑜想让他困住他,鲁肃反劝他宽待他,两大谋士的意见此刻出现了截然不同的分歧,而孙权也不得不迟疑。 得知自己最后完成了称帝理想,谥号为大的年轻人此刻却没什么特别的得意之情,反倒更添了几分忧心忡忡的难色。 他要思考的问题还有太多,他要解决的东西还有太多。 “将军,马备好了。” 【……瑾为人有容貌思度,于时服其弘雅。帝亦重之,大事咨访。】 【又与肃善,尝与肃共饮家中,会帝来访。二人惊,而帝喜,笑而入座,咨之以军国大事。其言甚密,时人及子弟莫知详情。唯瑜知之,亦不肯语,故世不得尽闻也。】 【惟知二人虽适酒酣,然辩论应机,从容有度,为帝称许,执二人手而笑曰:“正与孤同,此天赐我也!”】 【而吴之兴自此始耳。】 【语出《吴书·诸葛瑾传》】 — “这就结束了吗?” 刘启有些不舍地收回了自己留恋的目光,不无可惜地想着后世那个和他谥号同为景的皇帝。 “他还是不够……”刘启不知道如何精确地表达出自己的意见,卡壳了一会,总觉得用冷酷或者狠心都有点怪怪的。 刘启:这么说感觉像在骂我自己…… 大汉的皇太子找准了自己的定位,对自己性格方面的特色心知肚明,但是自己骂自己多少还是有些太奇怪了。 刘恒倒是点了点桌面,给出了一个比较合适的评价:“太耿介了。” “但是既然他有选贤举能的才能,就不必太过强求。” 更成熟从容的孝文皇帝感叹了一声:“如果他能正当继位而没有皇位传承的动荡的话,就算是耿介之人又有何妨呢?” “他能挑选出合适的臣子各取所长,培养引导正直的风气而劝人向善。这难道不足以惠及民众,德布四海吗?” “足够了啊。”他温文而半含着怜悯地说完最后一句。 皇帝哪里需要把所有的事情都给处理了呢? 汉朝皇帝对明朝工作狂体制敬谢不敏。 “不过那些都太遥远了。草原上的威胁都从匈奴变成什么没听说过的瓦剌了。” 他把话题转回更为实际的东西,平静的父亲正襟危坐起来,那原本柔和不少的气质一下子又凛然到让刘启下意识坐直了身。 “你觉得那明朝的藩王政策如何?” 刘恒只不动声色地发问,让刘启没办法从他的神色间窥出他真实的想法,只能依据自己的本心辨析起来。 但刘启莫名觉得这样熟悉的父皇才让他感觉安定不少,低下头略一考虑,整理好大致的思路,他开口之时已然算得上一句流畅。 “有可取之处,但此时尚且不可学。” “为何?” 刘恒心下颔首,但表面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刘启也没在乎他的平静,继续回答起来:“他们是藩王,而我们这里,叫诸侯王。” 这当然不是什么故意抠字眼的行为,刘启进一步阐述着自己的想法。 “诸侯王们自受封以来,已经享有了多年的特权。骤然收回而给予严苛的枷锁,只会遍地掀起反旗。” “那明朝的藩王政策之所以可以实施起来,想必是因为一开始便没有像我们这般坐大。主要的权力都集中在朝廷的手中,尚且引发了那所谓的奉天靖难——甚至,听后世的口风,那建文皇帝竟然还被藩王推翻了。” “那我们眼下的情形,自当更为小心。” 他想着自己未来遇到的七国之乱,悄悄地嗤了一声:他其实看晁错还挺顺眼的,毕竟听光幕的意思,这位老师好歹是从一开始就和他站在同一个立场上的人,最后落得个那样的下场,刘启心里也不是很好受。 “父皇如果也打算收紧对诸侯王的控制的话,还请做好与诸王刀剑相向的准备。等到心有不满的诸侯王们被肃清,针对残余的势力,我们倒是可以借鉴一二。” 然后他又想了想,跟着补充了一点:“那约束活动地域肯定是学不了的。” 就以汉朝诸侯王的嚣张气焰来看,能约束他们不要随便出国就行。想要禁止他们出府,简直称得上一句荒谬了。 刘恒也跟着想到了这一点,于是原本故意平淡着的表情也松动下来,唇角也多出点笑意。 “说的不错。” 他摸了摸刘启的脑袋权做认可,望了眼外边已然全黑的天,想想把儿子抱了起来,向内殿走去。 “走吧,这个点了,你就跟我在这将就一晚上吧。” 刘启一愣,意识到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之后,整个人便欢喜起来,忙不迭嗯了一声。 ——他都能混到这个待遇了,这下看看后世谁还会怀疑他爹想废太子! 【孝景皇帝者,孝文之中子也。母窦太后。】 【孝文在代时,前后及三子更死,即位初,以孝景年长,得立太子。】 【孝景为太子,材智高奇,驭射技艺过人。为孝文所爱,常侍从察事,屡有建言。】 【尝代笔为诏,词理通顺,颇有见解。孝文读之,大悦,执诏而为谊、错二人视之,抚掌而笑曰:“太子可托社稷。”,而二者皆为东宫辅臣,亦喜,谊为贺,做《西京赋》。】 第91章 【语出《史记·孝景本纪第十一》】! 第42章 【世宗法天建道昭仁章宪隆文布武广德崇孝景皇帝,讳祁钰,宣宗次子也。母贤妃吴氏。生之前夕,宣宗梦有白日入怀,寤而闻帝生,遂奇之,养于孝恭章皇后。】 【比长,智识才高,性宽和仁孝,后视如己出,宣宗爱之。宣德五年,以皇后养子,立为太子,命兵部侍郎于谦兼掌詹事府。】 【宣宗已有长子祁镇,宫人子。前贵妃孙氏意欲代后,阴取其为己子。事发,宣宗怒而黜孙氏,诏臣下曰:“此子不详,不堪为嗣。”】 【后祁镇果不逊,尝有暴戾之举。宣宗恶而出其为宗室子,以其忤逆,终生不曾封王。】 【太子时年幼,不知有兄。及长成,念孝悌之情,屡为请封,宣宗不许。及继位,兄薨,世宗泣而追封沂王,谥悼,是为沂悼王。以长子见濬为嗣。】 宣德一十年 朱瞻基翻着手头的文书,听见外面逐渐走近的脚步声。随后一个笑意盈盈的年轻人从门口探出头来,看着就是一派春风得意的模样。 于是朱瞻基也被他感染地唇角上扬,放下朱批的墨笔,语气温和地发问:“看完儿子了?” 那年轻人当然是在后世人剧透之后被他立为太子的朱祁钰。 抱上长子的大明太子眉眼弯弯地点头,脚步轻快地走进书房,很自然地伸手测了测桌上茶杯的余温,发现已然凉透后,重为朱瞻基沏了一杯。 双手端着茶杯递到朱瞻基的面前,朱祁钰看着他抿下一口茶水润喉,心中的雀跃随着话音一起流泻而出:“那孩子看上去身体还算不错,我一过去眼睛就睁开跟着我转……” 朱瞻基听着初为人父的儿子滔滔不绝的表达,在朱祁钰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说得太多了而羞涩起来的时候,终于看着他红了的耳根大笑出了声。 “父皇——!” “哈哈哈哈好,好了,不笑你了。” 朱瞻基咳了几声,儿子长大之后就没以前好逗了,难得能看见几回他这幅模样,转而问起另一个话题: “你想好给那孩子起什么名字了吗?” 他平静地看着朱祁钰的眼睛,表面是轻描淡写的轻松,实际上却暗暗绷紧了神经。 平心而论,朱瞻基多希望那朱见深这回能成为朱祁钰的亲生儿子。毕竟比起不知定数,甚至可能早夭的朱见济,他内心自然偏向的是后世人言下之意是个不错皇帝的朱见深。 但他踌躇了半天,还是没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比如说等长子生下那朱见深之后把那孩子抱给祁钰当儿子——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啊,祁钰又不知道后世人的事情,不觉得天崩地裂才怪了! 他也想过要不要强行给祁钰的长子起个朱见深的名字,可是这样的话到底不过是掩耳盗铃,真假无从得知,不过是给他自己些微的安慰罢了。 所以他最后把决定权交给了不知道一切的朱祁钰,等待着他给出命运最后的裁决。 而朱祁钰的回答,果断地不假思索。 “为君者,所做无非济世安民。” “父皇觉得,叫朱见济怎么样?” 大石落地了。 朱瞻基复杂地怔了一会,他选择了祁钰也许就注定了那未来的成化皇帝登不上帝位了。可是为了堡宗不再有机会祸害国家,他必须得坚定下这个决心。 可惜吗?恍惚吗? 好像都有点吧,可是朱瞻基却说不上一句后悔,怅惘中只带着点早有预料的淡淡感伤。 他看着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情绪,于是有些茫然与疑惑看过来的朱祁钰,沉默了一会,然后笑着点头。 “是个好名字。” 他都活到现在了,可见未来不是一成不变的。以后好好拉着儿子和孙子锻炼,叮嘱朱祁钰关注好朱见济的身体状况,早夭的事情应该也就不会发生了。 再好好教导着……总会有办法的。 实在不行的话……朱祁镇到底还是活着娶妻了的。 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念头,朱瞻基随口又问了一句:“那以后的儿子你又打算起什么名字?济世安民里头可只有一个济能用啊。” 这回朱祁钰倒是低头深思了一会。 “嗯,小儿子不需要继承大统,那么我希望他能过得轻松一点,他不需要承担起太大的重任……” “但我希望他能心有沟壑,不张不扬却能活得安然自在。” 他想到了,语气缓缓道出那个名字。 “静水流深,朱见流不是很好听。” “叫朱见深怎么样?” 他笑着问朱瞻基。 【世宗践祚,笃任贤能,重于谦而任商辂;纲纪修明,开言路而制小人;励精政治,以徐珵治黄河之难;文武兼济,信武勋定四方之乱。】 【绍祖宗之功,继仁宣之德,承平俨然有治世之象,朝序清宁,民物康阜,帝之洪业可知矣!】 【语出《明史·本纪·卷十一》】 — 洪武三十一年,南京 晋王薨逝的消息,随着王府前来报信的人踏入京城的城门,便像插上了翅膀一般迅速扩散开来,很快传遍了朝廷上下的耳中,在朝臣们的心中仿佛投下了巨石一般激起了层层波涛。 这自然不仅是因为顾忌头顶上那位再度痛失爱子的皇帝陛下的脾气,更是因为自当年懿文太子离世以来,洪武皇帝对于皇位传承堪称暧.昧的态度。 第92章 原本大家以为,太子逝后,秦王为长却行事暴烈,无人君之象。而太子长子却可以继承父亲的政治遗产,再加上皇帝对于懿文太子的感情,这太孙的位置差不多就该定下来了。 谁知道他老人家在刚展露过一丝苗头之后,整体的态度却因为当年燕王的入京朝见而发生了变化:他虽然依旧对懿文太子的遗孤们照顾有加,却绝口不提册封太孙之事。 相反的是,他找了各种借口把燕王留在了京城,并且安排着参与甚至领头了一些朝政,比如说近些年来闹得沸沸扬扬的开放海外贸易和货币改革,俨然一副器重之象。 再等到皇帝因为北境未平而把燕王派出去领兵打仗,却又把燕王妃和燕王世子等人,陆续寻了个由头也召到京城,甚至把燕王世子时常召在身边教导几句的时候,再迟钝的大臣都能察觉到这其中的言下之意。 ——皇帝有意立燕王为储君。 这个人选,说朝臣们完全不能接受倒也不可能:燕王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就算原先只知道他的武功之盛,随着这几年他对朝政的参与,大家也能发现这位殿下的精明能干。 但是他们纠结的点,相信也是皇帝这些年来,哪怕对燕王的培养几乎不加遮掩,却也不曾真正言明想要立燕王为太子的原因,就在于:燕王上头还有秦王和晋王这两个同母的兄长。 都说继承要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秦晋燕三王都是嫡出贵子,身份并无高低,怎可越过秦王晋王先立燕王呢! 秦王德行有亏并且走得早,很快也就不成为了朝臣们担忧的对象。 可是秦王死后居为最长的晋王,偏偏也是一个颇有才干的人选。又素与燕王不睦,性格骄傲,不能指望他在这种情况下很知进退地主动提出退位让贤。 但眼下晋王也在皇帝之前薨了,燕王上头再无兄长…… 头脑灵活的大臣此刻已经忍不住有些感叹:这恐怕是上天都在庇佑燕王吧! 储位的归属,因此可以真正落定了。 * 朱元璋在看到奏折的时候,向来坚毅如钢铁般的男人,此刻也沉默了下来,感觉到的是一阵杂糅着痛苦和悲戚的复杂情绪。 他在听完后世人的叙述之后,就定下了立朱棣为太子的决心。 可是朱樉、朱棡不死,他立朱棣就没有合乎法理的支撑;而想要让朱棣的继位名正言顺,就意味着他要坐视另外两个儿子死去。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这让朱元璋如何做出抉择呢! 于是杀伐果断的朱元璋都为之静默犹豫许久,最后还是在朱棣的谏言之下,决定派人去看着两个儿子的身体状况。 他自己知道未来之后精神好了不少,再把朝政甩给老四一部分,整个人身体硬朗绝对可以再多活些时日。那这两儿子,能多活一会还是多活一会吧! 可是秦王是被毒死的,朱元璋没能预料到这种情况;晋王的病是多年前落下的病根,他自己却偏偏不甚在意,老朱派过去的御医,最后也只能得出个药石罔效的结论来。 等到最后的结果还是按照后世人预言的那样发生的时候,朱元璋也只能发出一声五味杂陈的长叹。 天命既定,宁复有他? 【太宗体天弘道高明广运圣武神功纯仁至孝文皇帝讳棣,太/祖第四子也。母孝慈高皇后。洪武三年,封燕王。十三年,之藩北平。】 【洪武一十五年,懿文太子薨。王入朝,太/祖留之,领宝钞海贸事,颇有建树,是以益加信重,而朝野上下慕望王名。】 【洪武三十一年,以秦晋一王俱薨,王嫡出,最长,立为皇太子。改故藩北平为北京,始行一京制。】 【洪武三十六年,太宗践祚。】 【语出《明史·本纪·卷五》】! 第43章 结束了……吗? 景泰皇帝的眼睫微颤着,他在满室的静默之中抬起头来,开口是极淡漠的。 “今日议事且到此吧,诸卿请退,于卿留下。” 这不是皇帝陛下往日里有商有量的宽厚态度,可是在座却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平:今天发生的事太过复杂了,肉眼可见将会在朝野上下掀起波涛汹涌。 于谦被留下来也在他们的意料之中,景泰就算是个性格宽和的人,也不代表他没有脾气,能够忍受手底下藏着一堆二五仔。 他们怀揣着些许对石亨等人带着厌恶的轻蔑,深信自己接下来已经不可能看见他们的身影了。 而当最后一个臣子消失在门边,朱祁钰慢慢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复杂的目光落在面前低着头沉默不语的于谦。 “兴安。”他突然开口,喊得却不是之前更为他重用的金英。 心里咯噔一下,没等金英对这突兀的转变做出挽救的举措,一旁往日里向来安静的兴安此刻却反应极其迅速。 他毫不犹豫地“咚”得一声跪了下去,响亮地仿佛双腿不是自己的一般,声音洪亮且迅速地压过了金英的声响:“内臣在。” 这是他压过金英的机会,而兴安不准备拱手让人。 既然金英自己展露了对上皇的偏向,失了陛下的亲近,而自己又在后世人口中不惜为了陛下改换太子而质问群臣,那就别怪他趁机将这个竞争对手打压到底。 宦官的权势,到底是依附于皇权的! “曹吉祥欺上瞒下,中饱私囊。” 第93章 朱祁钰不在乎他们二人之间的竞争,语气是轻巧地冷淡: “你带着金英,再去挑上几个得力的人选,把他处理了吧。” 怎么处理,为什么要带着金英去处理? 他没说明白,可是这种事情也不需要他说得明白。 金英感觉自己的后背逐渐被冷汗濡湿,而兴安狠狠地磕了一个响头,果断地应承了下来,随后满脸笑意着拽着金英一起起身,向着门外出去了。 于谦目送着两人一前一后拉扯着离开,他知道这是皇帝对金英的敲打,也知道此去曹吉祥的性命定然不保。 可是如何处理宦官是皇帝的私事,于谦没必要、也不打算对朱祁钰的安排提出异议。 他所忧心忡忡的是天下,是皇帝对于未来的夺门一党,乃至于太上皇的处置,将会对社稷江山造成如何的影响。 室内眼下终于只剩下两人了。他面对着朱祁钰的注视,最后起身,庄重着神色准备下拜。 可他的动作被对面拦了下来,年轻人原本平静的神色逐渐被心底里真实的情感撕裂,流露出其下压抑着不曾在众臣面前爆发的,沸腾着的绝望与苦痛。 “于卿想要劝我不要大开杀戒,大规模株连,维护着朝堂的安稳吗?” 他的眼圈跟着脖颈一起红了起来,接近咬牙切齿,字字都带着泣血般的悲愤。 “可是凭什么呢?” 他反问于谦:“正如后世人所说,是我亏待石亨了吗?是我不曾给徐珵施展才干的渠道吗?” “成王败寇,若是大明在他的手上重又恢复辉煌,那我哪怕谥号为戾也不足惜!” “——可是他又干了什么!” 心头所有的忿怒与怨气从喉口倾泻而出,他嘶吼着,接近震耳欲聋般的质问回荡在空气之中。喉咙痛到沙哑,太阳穴一阵用力过猛后,连带着神经的嗡嗡作响与时时抽痛,头晕目眩着的恍惚。 “他又干了什么啊!” 他喘不上来气,心口连着肺部抽搐着刺痛,仿佛火燎一般灼烧着胸腑。可更恶心的是胃,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坠着,在他试图控制住的时候,反倒逆流而上逼迫着他干呕起来。 他弯下腰去,伸手捂住下意识张大的口腔。 他听见于谦好像语气紧张地说了些什么,可是他听不太清。然后有一只手安抚着轻拍在他的脊背之上,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应该是什么请罪之类的话。 “……臣不觉得陛下会是那般的君主。” 声音依旧不是很清楚,可是朱祁钰模糊辨认出了于谦的用词。 “陛下是社稷主,是知人善用,心怀天下的明君。” “夺门一党,陛下若心有芥蒂,弃置不用,臣也并无他言。” 温和着的语调一点点地安慰着朱祁钰的火气,等到皇帝的情绪逐渐变得安稳,不再表露出先前那副痛苦到伤身的模样的时候,于谦才开口继续说下去。 “可是石亨方才立下赫赫战功,武勋的势力又大为折损。臣忧虑贸然贬黜,会激化文武的矛盾。” “徐有贞虽品行不良,可有实干之才。黄河水患已然恶化,后世人又称今后天灾频繁,臣担忧非此等人才不能解决。” 他叹息着,在景泰的眉心也跟着他的叙述紧蹙起来的时候,终于不受阻拦地拜倒下去。 “臣深知陛下心中之恨,臣亦为那夺门之后朝堂的腥风血雨而感到痛苦。” 于谦抬起了头,让朱祁钰可以看见他同样通红的眼眶。 “臣有罪,希望陛下能为天下苍生考虑,忍受这样的折磨。” “请陛下徐徐图之。” 朱祁钰的眼泪终于随着他最后的一句话掉了下来,哽咽着握住了于谦的手。君臣相对,竟是无语凝噎。 “……我会的。” 朱祁钰没办法对于谦说不,因为他确实没办法对肆意妄为之后对大明的伤害坐视不理。 可是,“除恶务本。” 他的语气这次是坚决而无法动摇的冷酷。 “若无祸首,那么小人自然没有缘由了。” 于谦知道他的言下之意。 ——可是他默认了这样的处置。 【徐珵,字元玉。为人短小精悍,多智数,喜功名。凡天官、地理、兵法、水利、阴阳方术之书,无不谙究。】 【尝急于进取,自创南迁议为朝野讪笑,士人不齿。而帝性宽,不以珵寡德,择才而用。命擢左佥都御史,治河沙湾之决,又平山东水患,进左副都御史。】 【然珵不思修身,负文武才,为人有缺。景泰九年,以贪贿下狱,帝念其功,乃放归乡里。时人皆叹帝之仁,而卑珵之鄙。】 【语出《明史·徐有贞传》】 — 景泰四年,南宫 “皇兄为何避而不见呢?”许久不曾有访客到来的地带,朱祁钰自顾自地走了进来,面带微笑地对着蜷缩在榻上不愿面对着他的鼓包。 而回应他的是昔日的正统皇帝接近嘶嚎的反抗:“你来做什么?谁允许你进来的!” “滚出去,滚出去!” 当年儒学大师们教出来的涵养此刻已然荡然无存,被囚禁在此数年的朱祁镇接近疯癫地喊叫着。 他原本以为回到大明,以自己曾经君父的身份,朱祁钰这个庶弟不敢对他下手的。他肯定会害怕朝堂物议,害怕自己的名誉受损。 第94章 可是自从他被迎回的仪式极不符合常理地,仿佛要昭告天下朱祁钰对他是真心尊敬一般的隆重之后,一切的发展都没按照他所预料的发展。 他被关进南宫,阻断了与外臣的交流。原本以为会引起朝野的反对之声,却从母后私下派来通风报信的内官口中得知,只有中下层的官员最初提出了疑问。 而最高层的六部九卿们却都一言不发,在朱祁钰对着朝堂信口雌黄说他反省自身罪过,愿意终生不问外事的时候,甚至还有不少朝堂大员为他撑腰。 ——王直呢?胡灐呢! 最开始知道的时候,朱祁镇是被气得浑身发抖到破口大骂的:王直和胡灐都是朝堂的老臣,后者甚至还是当年他的辅政大臣。结果却都先后背叛了他。 可是等到后来,连传递消息的内官都被朱祁钰派人在他面前处理掉,南宫内外的联系彻底被切断。孤身一人的朱祁镇终于开始感到绝望。 他逐渐认清了真相:朱祁钰已经完全掌控住了这朝堂上下,管制住了这外朝内宫了。 “你个犯上作乱,狼子野心的混账——!” 朱祁镇极尽全部词汇咒骂着他的兄弟,仿佛不曾血缘相连一般的恶毒与狠辣。 可是朱祁钰只是云淡风轻地笑着,好似什么都不曾听闻到一般的宽和。 朱祁镇想继续骂下去的,可惜跟在朱祁钰身后,一直乖顺地低着头的存在没给他这个机会。面容柔和的宦官悄无声息地闪到他的身边,伸手用白布捂住了他的嘴。 新上任的东厂提督脸上依旧是笑着的,手劲却完全不小。面白心狠的厂公几近要把他捂死当场一般地用力,使得朱祁镇下意识地眼白上翻,双手拼命挣扎着想要挪开他的手。 “舒良,松开吧。” 看够了朱祁镇挣扎的戏码,从容的皇帝陛下唤回了他忠心耿耿的内监。 他看着朱祁镇大口喘息咳嗽着的狼狈模样,眉眼是没有丝毫动摇的平淡: “你把事情干完了,朕又要来干些什么呢?” ——? 朱祁镇的动作僵在了原地,他艰难地将这句话在自己的脑海中转化出真实的含义,然后呼吸急促着一个猛抬头,睁大着眼睛看着朱祁钰。 “你,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 他脸色苍白地试图向后退去,可是一张榻又能有多少的空间。他被关在这里太久了,供应饮食的内监在景泰的默许和舒良兴安等人的暗示之下,这几天都不忘苛刻他的供给。 面对着死亡的威胁,他应该反抗的。可是熊熊的求生欲望在虚弱的身体面前都显得那么微弱,刚刚窒息过一回,疲软的四肢也不允许他动作敏捷地闪躲。 而朱祁钰看着他的动作叹了口气:“皇兄明明当年为了求生,连叫门一事都毫不犹豫。” “怎么此时,却不能为了求生而反抗了呢?” 几年前的耻辱又一次被掀开了伤口,怒火上涌着,被昔日轻蔑的庶弟鄙夷的愤怒,和多年囚禁的愤恨齐齐地在他内心翻涌。朱祁镇双目赤红着朝他抢先袭来,却被朱祁钰轻松地抵挡住了攻击。 “太慢了啊,皇兄。” 他的语调依旧是和煦地,好像只是兄弟二人在切磋比武一样,可是动作却是毫不犹豫地果断和利落。 “咚”地一声,是朱祁镇整个人被他摔到地上的声音。而朱祁钰注视着他痛苦地咳嗽起来,回想的是几年前天幕上重病缠身,最后被宦官缢死的自己。 如果他不杀了朱祁镇,那么恐怕有一天依旧会重蹈覆辙的吧。 “我想过很多次,什么时候杀你,要怎么杀了你。” 他伸出手去,机敏体贴的厂公将早就准备好的布帛恭敬地递到他的掌心。 “而当这一天终于来临,我竟然没觉得有多么欣喜。” 他对着朱祁镇惊恐的眼神,和挣扎反抗的手足,在舒良替他控制住了对面的动作的时候,轻巧却不容置疑地将布帛缠上了朱祁镇的脖颈。 “不是因为我和你之间还存在着什么从来就虚无缥缈的感情,我只是为大明的江山社稷而痛心。” “大明的百姓简直倒了八辈子霉,才碰上了个你啊。” 他手上用力。 “下去还债吧,朱祁镇。” 【景泰四年,帝遣使祭土木堡战死官兵。上皇闻之,愧而自缢,留遗诏曰:】 【“朕在位十有四年,薄德匪躬,上邀天罪,四方祸起,信重奸臣。以至土木溃败,身陷瓦剌,虏贼直逼京师,而朕不能自尽以谢天下。此皆朕之过也!朕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以发覆面而死,加以恶谥,以示后世儿孙,务以江山社稷为重!”】 【帝闻大兄皇帝崩,泣而辍朝,强遵遗诏,上恶谥戾。怜上皇宫妃幼子,命废殉葬,成定制。】 朱祁钰慢步走出了宫殿的大门,望着此刻被晚霞染红的天际。极艳丽的红,仿佛是方才朱祁镇口中流出的鲜血一般的猩红。 “舒良啊。” 他冷不丁喊起身后沉默的内宦的名字,转过身去看着他的身影。 “这下我们都成乱臣贼子了。” 舒良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奴婢有罪,不该让陛下脏了手。” 哪怕朱祁钰现在让他去死,好方便封口,恐怕这位厂公都会去做的吧。 第95章 可是朱祁钰只是摇头。 “这种事情只应该由朕来做。” 他重又望向了天边,那轮西沉的红日。 “这下,如果朕不能名留青史。” “那就只能做个后世人鄙夷的,弑兄小人了啊。” 他笑着。 【世宗当倥偬之时,奉命居摄,旋王大位以系人心,事之权而得其正者也。笃任贤能,励精政治,强寇深入而宗社乂安,再造之绩良云伟矣。至于绍仁宣之治,罢宫妃殉葬,则盛德之事可法后世者矣!】! 第44章 刘邦走进满室寂静的宫殿,里面的气氛是接近诡异的压抑。 他略微疑惑地嗯了一声:如果不是那光幕消失之后,他便和吕家人私下进行了初步的商讨,并确保吕家无法和吕雉进行沟通的话。他都有些怀疑,吕雉是不是知道一切了。 而事实好像也相差不远。当目光落在端坐在矮几面前,发丝和衣冠都整齐端庄到丝毫不乱,却被依旧泛红的眼圈和带着血痂的嘴唇出卖了的女人的时候,刘邦皱起了眉。 “你怎么这副模样?” 他当然不是在用欣赏美姬的态度来嫌恶吕雉——他和吕雉也不是那样浅薄的关系——而是出于对未来帮忙稳定了汉朝社稷的功臣的关怀。 可是吕雉没领情。 为人刚毅的女子只是横眉冷笑,因为情绪的激动而使得带着哭嚎过后嘶哑的声音又强行尖锐起来,极凄厉的痛苦。 “你以为控制住吕家人,那样惊人的消息就不会流传出去了?” 刘邦当然可以封锁住吕家和吕雉沟通的渠道,可以警告群臣让他们不敢轻易介入刘邦与吕雉的谈判。 可是他没办法控制那军营周围几十万的大军,控制不住这样“天命所归”一般的神迹在人群之中的流传——就算声音没有办法为所有人听闻,可是肉眼都是可见那样白日当空一般的景象的。 或者说,哪怕他眼下知道了,也只能略微遗憾地叹口气,却不会腾出手去阻止。 这是为他在造势,为新生的汉朝在造势,替他拉拢天下民心,宣称自己得天厚待。刘邦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那你应该也只知道有光幕这回事,怎么伤心成这样?或者说,猜到了什么?” 他径直走到吕雉的面前,也没管地上有没有坐具,直接大大咧咧地就坐了下去,被稍显冰冷的触感激得倒吸一口冷气,身子跟着抖了抖。 吕雉眼皮都不抬一下,懒得看他做戏的模样,语气却恢复了平静,甚至平静到仿佛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一样。 “我也看到了天幕。” 她没理会一下子严肃起来的刘邦,继续慢慢讲述着自己的见闻。 “我看到了刘盈……”她好像还是第一次这样指名道姓地喊着孩子的全名,跟着苦涩的内心不自觉蹙紧了眉心:“他登基之后,完全不管不顾与他争夺皇位的仇人。” “在我惩治了那个被处罚之后,依旧心怀歹意,意图教唆她的儿子反叛的女人之后。他竟然为了那个女人跟我生气……?” 她的语调越来越轻,轻到接近于自言自语一般的呢喃。 “他凭什么说这是‘非人所为’?他怎么敢这样鄙弃我!” 吕雉不是什么善妒的人,或者说,她根本不屑于去跟那些姬妾争夺所谓刘邦的宠爱。而刘邦对此也心知肚明。 他们之间是借由婚姻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政治合作关系,从来不存在所谓的爱与感情可言。 所以吕雉对于刘邦宠爱什么女人都带着无所谓的轻蔑,直到天幕告诉她刘邦打算更换太子之后,心底的危机感才被拉到了最高: 因为她在乎家族的未来,吕家凭什么要坐视自己失去未来皇帝母家的身份?更在乎刘盈和刘乐这两个孩子——他们本来该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存在! 可是她真心疼爱的孩子给了她最为痛苦的背刺,让只是看着天幕,却不曾跟着一起体会的吕雉都能感同身受到那种心头滴血一般的刺痛。 吕雉是一个母亲,她接受不了这个的。 刘邦听懂了,也弄明白了吕雉和他看的天幕的不同之处。 他没安慰吕雉,反倒嘿得一声嗤笑出了声,在她愤怒与冷厉的眼神中盘起了腿。 “这多正常啊,”混不吝的游侠揭起自己的短来也毫不客气:“老子当年被阿翁管的严,等到长大之后就偏不按他要我走的路走。” “父母为儿女计之久,可是儿女的私事,又哪里是父母能完全掌握的住的呢?” 他毫不留情地把自己亲爹拉出来批判:“老子要是当年真听他的话,现在就该依旧老老实实种地。” “这不一样!”吕雉简直要被这老混蛋插科打诨的本事气笑,“刘盈要是真被废除了太子之位,他难道还有活路可走吗!我为了他的地位处心积虑,怎么就只配换来个被他批判的下场?” 她又把矛头对准了刘邦:“你也是背信弃义!为了个戚夫人和刘如意,要把自己的长子往死路上逼,要把跟着你一起打拼的吕家抛弃吗!” “为什么刘盈不可以有活路?” 刘邦不怒,却反问起吕雉: “我若是真的想让刘盈去死,首先得做的是族灭吕家。可我难道做了吗?” “若是我连吕家都不曾剪除,那么以吕家的力量和你皇后的身份,保全刘盈,难道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吗?” 第96章 他很平静地看着吕雉。 “我如果真的要废刘盈,那只可能是我觉得他不适合成为皇帝。” “代替他的人选既然挑了如意,那么我不否认这其中有个人喜好的私心。” 他总共就那么几个儿子。长子刘肥的资质早就被他知晓,次子就是不被他满意的刘盈。 而刘盈之后,还有可能被他教导向着皇帝应该有的资质的方向发展,年龄又最大,且刚好被他宠爱的便是刘如意。选他难道不算正常吗? “你说刘盈鄙弃你?我倒是觉得他小子在这件事上办得不算糊涂。” 他顶着吕雉愤怒的,被完全冒犯到,仿佛要将他撕裂一般的眼神,语调轻佻却言词尖锐犀利地继续。 “刘盈的利益是不可能和你,和吕家完全一致的。” “你要他的地位稳固到不可能存在任何的威胁,从此好作为刘吕两家联合的产物坐稳皇位,吕家的地位因此能够跟着王朝的延续水涨船高。” “怎么可能啊!”他大声嘲笑起来,“春秋战国,列国之间彼此联姻的次数还称得上少吗?相互约为婚姻的承诺多到数不胜数吧!” “他们难道都世代延续下来了吗?就算不论敌国之间的联姻,光是本国之内,成为外戚的人物又真的都成了世家吗?” “能够使得家族延续下去的只有能力啊,只有世世代代都诞生出足以站上高位的人物。这才是长久保存的真理啊!哪里是光凭所谓血缘与婚姻的联系,就自信得到了依仗啊!” “刘盈为什么要杀了戚夫人呢?戚夫人再怎么样都是如意的生母,尽管脑子不够聪明,却对如意足够疼爱。”他侃侃而谈着,从刘盈的角度为他向生母辩驳:“而如意是他的亲兄弟,未来的我肯定会分封他为诸侯王。” “杀了戚夫人,如果不杀如意,那么如意一定会憎恨杀母仇人,这就会挑拨地方和中央的关系,此举不智。” “杀了戚夫人,再杀了如意,那么刘盈就背上了弑弟的名声,这就会动摇他和其他同姓诸侯王之间的关系,此举不仁。” 被感情盖住了理智,此刻却从冲动中慢慢回过神来,意识到了母子之间分歧最大的地方存在于何处的吕雉闭上眼,接住了刘邦的话头。 “他需要的是天下的稳定。”但吕雉也没被刘邦的花言巧语完全绕进他的思路:“可这不是他那么辱没他生母的理由。” 他可以反对,可以抗议,可以为戚夫人以及刘如意寻找新的出路,甚至如果实在无力,都可以用一个极尽褒美的谥号给予他们最后的哀荣。 ——而不是通过伤害自己的母亲得到满足。 “你说得对。”刘邦狡猾地避开了这个尴尬的话题,顺从着吕雉此刻的情绪:对现在的他来说,吕雉的重要性是超过刘盈的,自然是她乐意怎么说就怎么说。 倒不如说,吕雉如果对刘盈彻底失望,对刘邦而言反倒是件好事。 “别管刘盈了,”他端坐回去,脸上带着些微的笑意:“我俩来好好谈谈吧。” “在你不打算立刘盈为太子,让下一任皇帝身上依旧流着吕家的血之后,”吕雉也笑,不过是彻头彻尾的冷笑,轻蔑着刘邦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的算盘:“你还打算让我辛辛苦苦地为你们刘家的社稷付出?” “你想得多美啊。” 可是刘邦的脸皮那是轻易就能被吕雉几句挖苦击破的吗?他丝毫没有被戳穿的尴尬,反倒笃定地点头。 “你若是完全没有想法,反而不会跟我这么直白地说话。” “你会表面上故作不知情地隐瞒下来——毕竟比起我那边声势浩大的动静,你这边可真是说得上一句悄无声息了。” “然后装模作样与我达成所谓交易,在我死后翻脸无情。毕竟我那时候都是个死人了,又能够做些什么呢?” 刘邦嬉笑着对着吕雉此刻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同样嘴角半挂着笑意的脸庞。 “权力在我的手中。”他说,“这就是我们可以交易的基础。” “来好好谈谈吧,吕雉。别来这些欲擒故纵般的小把戏了。” — 在门房匆匆忙忙赶来报信的时候,韩信在书房其实正忙活着。 放弃了王爵的前·楚王,在光幕结束后的不久,就得到了来自刘邦的淮阴侯爵位,身兼大将军、右丞相两职,位列功臣榜第一的补偿。 他最后没回淮阴,虽然有一种锦衣夜行般的失落,但考虑到新生的国度有那么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做,这份失落又被急剧地淡化了——韩信喜欢自己的才能得到施展,价值得到认可。 所以当刘邦不请自来,直接跟着门房就到了韩信书房门口的时候,正重新编次军法的大将军手都被吓得一抖,好悬没把新出炉的成果给毁了。 脸都后知后觉被吓白的青年人小心翼翼地放下了手中的工具,带着点羞恼地转头瞪着刘邦。 “陛下!您能不能不要这么吓人啊!” 他抱怨完才想起自己不曾行礼,可没来及动作就被刘邦拦住了;“朕这次来是有大事要和你商量啊。” “?” 满是疑惑的大将军嗯了一声,在刘邦对着身后招手的时候,目光这才落到了不远处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 韩大将军的记忆力是一等一的好,所以没费多少气力,他就从脑海深处翻出了那张脸。 第97章 ——是薄姬,当年被他送给刘邦的姬妾。 ……未来后世人口中,那位汉文帝的生母。 他傻眼地看着女人怀中的孩子,求证的目光下意识飘向刘邦。 可皇帝下一句的话语才叫人天崩地裂。 “将军和薄姬也算得上有缘。” 刘邦从容地笑着。 “不如结为异姓兄妹如何。” …… 这不是陈述句吗? 迷茫之中,韩信满脑子只抓得住这样的疑惑。 ——“啊?”! 第45章 “姐姐为何在刘邦面前一再退让!” 听完了吕雉复述经过后的吕嬃柳眉一横,性格比起亲姊来强硬不遑多让的女人直接替吕雉破口大骂:“他刘季怎么还敢怎么口口声声替刘盈辩驳的!” “姐姐难道是一开始就奔着处死戚夫人母子去的吗?那女人曾经想要和姐姐争储,姐姐上台后不过是罚她去做苦力!” “要不是那戚夫人自己在深宫唱什么子为王,母为虏的——姐姐会杀了他吗!” 吕嬃越想越气,干脆一把抱住了吕雉,忍不住擦了擦有点湿润的眼角:“姐姐明明已经足够大度与冷静了。分明是姐姐在为刘盈保住皇位啊,怎么在他们刘家父子口中,都成了姐姐的错误了!” 可吕雉的神情依旧是冷静的,只是为了妹妹的怜惜而柔和下眉眼。 她伸手将吕嬃往自己的怀里又紧了紧,任由她将脑袋抵在自己的腹部,慢而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脊背。 “我没把整件事讲给刘邦听。” 一方面自然是,将整件事情讲的明白,无疑是又一次让她自己揭开被儿子背叛的伤疤。 如果把整件事的始末说得明白,那或许刘邦就不会是那套话术了——也许会说,既然都把戚夫人囚禁在幽巷中了,阻断内外消息,她唱什么歌都不可能会动摇江山社稷? 不,刘邦哪怕心里是这么想的,为了她能够帮扶刘家,表面上肯定会拍手叫好说她杀得好吧。 吕雉在心底百无聊赖地构想着那没心肝的男人会说些什么,手上安抚的动作却依旧是那么温柔着的。 而另一方面,“对刘盈失望也好,感觉自己被背叛了也好,痛彻心扉到仿佛自己失去了理智一般也好。” 她对自己的妹妹这么说着,“本质上都是一种手段而已。” “唔?”吕嬃在她的怀抱中发出了一声模糊的疑问。虽然精明刚强,可正好过刚易折的女子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吕雉的言下之意。 “我越是表现出来为感情所困扰,越心灰意冷。刘邦为了得到我的支持和帮助,所愿付出的就会越多。我也没必要和他一字一句把我看到了什么都说得明白。” 她思索到这里,又半带着惋惜却不遗憾地叹了口气。 “可他确实是天生的,该当皇帝的人。” 吕父当年的政治投资太精准,也太毒辣了。让当年其实对于吕父的选择有些不解,觉得选刘邦不如选王陵的吕雉,此后回首也不由感慨父亲留下的恩惠。 但这份天生的才能向来是把双刃剑,既把吕家带领着到达了高点,此刻又成了吕家更进一步的掣肘。 “所以他才说我是欲擒故纵啊。” 帮吕嬃理好了凌乱的发丝,吕雉温声呼唤着她的名姓:“好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起来吧。” “回去之后,你,并且也让兄长他们,都记得好好教养下一代。”她细细叮嘱着,“刘邦虽然没说出什么好话来,但那句家族必须代代有能支撑起来的人物却是不假的。” “再过不久,对兄长和樊哙他们的封赏就该下来了。你们千万不能因此就放纵孩子他们。” 她说着难免有些黯然与心酸:“多年的战乱,对孩子的教育到底生疏了啊。” 她们都知道这言下之意说的是谁。 “……姐姐真的打算帮着教养那文帝吗?” 吕嬃沉默了一会,轻声将话题扯开:“我还是不甘心。这么多年下来,凭什么为他人做嫁衣呢?” “就凭他是皇帝,权力在他的手上。” 吕雉的语气也很轻。 就算她心有不甘,想要和刘邦对抗,她也需要先从刘邦的手中夺取权力。 “并且,教养刘恒也算是一条退路。” 她不会恶意去把这孩子往弯路上引导,毕竟汉朝之外,还有匈奴人在对中原地带虎视眈眈。中原必须拥有一个足够合格的领袖,因为吕家本身的繁荣也必须基于汉朝的稳定。 刘盈如果最后能够成器,支撑得起吕雉和吕家对他的厚望。那么她必然会不惜代价为他铺平道路。 但如果他依旧如同后世人所说那般,在面对生母杀害亲弟母子之后,就沉迷酒色不问朝事,完全担负不起重任的话…… “刘恒既然未来能成为一个优秀的皇帝,面对朝堂上的各路势力,他自然会灵活运用一切可以为他所用的力量的。” — “所以,陛下打算借此让韩将军成为刘恒殿下的助力?” 张良端坐着,听完刘邦夹杂着些许抱怨的絮叨,目光侧开,落在一旁满脸笑意的陈平身上。 “这倒是有点你的味道在了。” 算计人心的护军中尉不以为耻,只是笑而不语。而被人揶揄说和陈平臭味相投的刘邦更是瞬间抚掌大笑起来:他这样的做派简直就是在赌。 第98章 赌自己在没有中箭伤的情况下好好保养身体,可以活到刘恒长大到起码能够有自己的主张的时候;赌韩信对他的忠诚,刘恒作为一代明君有本事收服这个天性骄傲的名将。 赌吕家在面对身死族灭的下场的时候会迟疑不决;赌朝臣和吕家之间的隔阂会因为后世人的说法而存在芥蒂;赌吕家和韩信加薄家的势力会相互抗衡,再进一步与朝臣达成平衡…… “如果不是后世人告诉朕,刘恒会是个优秀的皇帝的话。”就算是刘邦这样大胆的赌徒重新回首都觉得后怕:“哪怕是朕也不敢这么操作的。” “上天实在说得上一句残酷。”他长吁短叹着,“明明给予了朕一位辅佐社稷的贤后,又给予了朕一个优秀能干的儿子。却偏偏不肯让这个儿子投胎到吕雉的肚子里。” 甚至,不算厚道的,他暗戳戳在心底不乏逃避意味地继续:其实原本的发展,他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啊。结果偏要把未来发生了什么告诉他,还要让他来为这件事头疼。 那不知何处的鬼神,既然有本事跟他传达后世人对他儿孙的评价,甚至传达不知道多久之后的明朝皇帝的评价,怎么就不能有本事到传达后世对他刘邦的评价呢! 他为这件事多方平衡花的心思,难道不值得鬼神的赞许吗! 半是愤愤不平,半是心思疲倦地浮想联翩,刘邦转了个身。 然后就和无声无息出现在了房间角落,此刻跟皇帝陛下大眼对无眼的白光对上了眼。 …… ……? 刘邦一下子从地面上跳了起来,没办法保持住在张良陈平面前一向努力维持的风度,大喊出了声:“去喊萧相和韩将军过来!” 在他话音刚落的同时,那被他观察到的天幕仿佛一下子激活了起来,从角落当中闪了出来。熟悉的白光又一次平等地铺洒开来。 【大家好!这次我们来聊一聊汉初组——也就是汉高祖刘邦和他的汉初三杰之间的故事。】 “不不不,你慢点,你慢点!” 刘邦感觉自己的心跳都跟着后世人开口的刹那急促起来:朕是想让你夸我,但这不代表一定要这么言出法随吧! 好歹等萧何和韩信到了你再开口吧——不对,如果是这个方向的后世人言论,他真的还要把韩信喊过来吗! 天幕可不管他的阻拦,纠结和焦虑。 【大家应该都知道。汉高祖刘邦,原名刘季。其实庙号是太/祖,谥号是高,所以汉太/祖或者汉高帝才应该是正确称呼,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都默认用高祖来喊他了。 出生平民,原本是沛县小吏,性格无赖,能屈能伸的天生政治家,成功从底层最后亡秦灭楚登上帝位,翻身当上了汉朝的开国之君。 我们今天的故事就从他开始。】 — 公元前221年 原本正和萧何随口笑谈着的刘季,在白光突然降临在他们二人之前的时候,还来不及反应过来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就听见它以一种轻快的语气地开口,说出了些非常了不得的东西。 “??” 刘·平民·沛县小吏·知名无赖前游侠·现处于秦国统治之下·季瞳孔地震。 而一旁的萧何远比他反应地更快,天性机敏的文吏果断地跑到窗边——谢天谢地,门是关上的,室内只有他和刘季两个人而已——探头向外望去。 确认四下里确实没人的萧何一下子放松了下来,转身在室内扫视一眼,选定了一旁的柜子,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两手将袖子一捋,就打算把它往窗边搬。 “你在那边犯什么傻!”他恨铁不成钢地呵斥着呆滞住的刘季:“真美起来了?这种事情但凡泄露出去,你和我都得完蛋!” 这甚至不是萧何自己举报就能逃避开的祸患,所有听见了这般与谋逆无异,接近谶言的话语的人都得一起去死。 当这骇人的言论同时出现在他们二人面前的时候,就注定了萧何和刘季的利益被捆绑在了一起。 刘季也回过神来了,两人合力,用柜子堵住了窗的缝隙。而萧何尚且不算放心,急匆匆地又出门,合上在门外仔细聆听,确保屋内的只言片语无法轻易泄露,才勉强安下了心,又走了进去。 “怎么样?” 刘季连忙就迎了上来,此刻他全然没有刚知晓消息的时候的惊喜,只有害怕消息走漏的惊惧。 萧何比他更沉得住气一点,毕竟也不是这光幕口中的主角。他伸手控住刘季的肩,让他冷静下来。 “没事的,现在外面听不见里面在讲什么。” 他又细细询问起来:“今天还会有人来找你吗?附近你还有什么绝对信得过的兄弟吗?” 刘季的脑子转得也快,一下就明白了萧何的顾虑所在。将自己近来的记忆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他果断地摇头:“不会有人来的。今个知道你要来,我早就打好了招呼叫他们别来找我。” 他的父母兄弟又在丰邑,和泗水亭这边隔着百十里地,没什么大事自然不会过来招呼他。 至于信得过的兄弟,他却迟疑了:“确实有不少,可是出去喊人,到底会错过这些……神鬼之言?” 他不知道该怎么恰当称呼这天幕,于是向来尚鬼的楚人便这样含混着糊弄过去。 萧何也跟着无言:他确实想找个人来帮忙守着门口,可是事实就像刘季说的那样:找人的路上肯定会耽搁。 第99章 于是两个人相对叹了口气,也就干脆赌上一把。将门又从内部堵上,继而就不管外面会不会再有什么波折,重将目光落回了那光幕之上。 “我们错过了什么?” 刘季有点遗憾地嘀咕了一句,不指望萧何能够做出什么回应。 可那白光却随着他这话又明亮了一霎,刺激地两人下意识掩住了眼睛。等到光线恢复了正常的亮度,他们听见那言语竟是刚好接上最开始的那一段。 萧何看向刘季的眼神更加复杂了。! 第46章 【想要理解刘邦的行动逻辑,我们首先要理解的是他的出生背景。 自从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六国,认为自己“德兼三皇,功盖五帝”,自称始皇帝开始,中国就逐渐脱离了原先的贵族共主政治,走向了大一统的专/制主义中/央集/权制度。 秦汉第一帝国的辉煌从此拉开了帷幕。】 所以那“帝位”是这个意思啊。 刘季此刻终于有些恍然,对于先前那个他把握不准的称呼有了真切的理解。 他伸手捅了捅坐在旁边的萧何:“统一六国?诶,是不是就是今年的事情来着?” 萧何是他的上司,又因为能力出众颇为上面赏识,在消息上面自然比他灵通。 “确实如此。可我还没听到这皇帝的风声,应该是之后才会传递下来的诏令。” 萧何也没因为这男的未来能当上所谓最高的领袖就给他什么薄面,嫌弃地把刘季顺手就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扒拉下来。 萧何:差不多得了……你这个得性要是不改,我真怀疑你未来是撞什么大运找到谁辅佐了才成就大业的。 【可是,这样堪称惊天动地一般的历史转向,这样接近于前后割裂的时代风貌,却让后世很多人误解了一件事情: 战国、秦、楚汉——这三个时代之间不过极其短促的几十年岁月。 秦始皇嬴政和汉高祖刘邦,他们也从来不是隔世的两代人。 刘邦只不过比嬴政小了三岁,当嬴政死于公元前210年,享年50岁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同一个时代,同一片天空之下共存了整整47年。】 刘季和萧何跟着天幕的叙述一惊,下意识顿住了动作。 “五十岁?先前说今年是什么公元前二百二十一年,而……”刘季思虑了一下,决定在不知道未来对于皇帝称呼的条件下,依旧沿用旧时的称呼:“王上崩逝是公元前二百一十年。” 虽然对这用公元前多少多少年的纪年方式闻所未闻,刘季还是根据字面意义和自己的年纪推算出了这是多少年之后的事情。 ——十年。 两个人在这个结论得出之后面面相觑着陷入了些许的迷惘。 其实是极正常的一件事情。刘季深知这世上不存在什么长生不老的人物。五十岁的年纪,横向比较他所认识的人来看,也算不上一句年轻了。 可是他就是忍不住有些唏嘘:尽管他是楚人,按理来说对秦王没什么感情。 但这样堪称举世无双,仿佛矗立着就代表着权力的顶点,完成了春秋战国以来多少君王野望的人物。最后的结局依旧逃不开所谓生老病死的潦潦草草。 这就让刘季也跟着难受了几分。 【这样的47年,对于刘邦个人来说是太过漫长的岁月。几近步入老年的岁数,他才得到了最后逐鹿中原的机会。 可对于历史来说,这却是太过短暂而狂暴的时期了: 从战国到帝国,七国争霸的余韵延续了三十多年而最终一朝统一,秦的兴盛张扬了十余年却又因为无人能够驾驭而濒临崩溃。 狂暴而迅烈,接近摧枯拉朽一般摧毁了既有的秩序,继而重新铸造一个前所未有的时代。——太快了,快到历史的惯性尚未被彻底的扭转。快到一代人的精神风貌,其实依旧尚且是战国时期的余晖。】 出生楚国的刘邦咳了一声,想到少年时期游历于魏楚之间的经历,再联想到第一次入秦之时的感触。 五世相韩的张良眉梢微动,复杂的思虑重又落到了那明眼人都知道不会罢休的韩王信的那头。 年少时理想是得宰天下,游学各地以增进见识的陈平脸上的笑意此时真切了几分。 他们都是亲身经历过这番剧变的人物,此刻听后世人讲来,更多了几分感同身受的感慨意味所在。 后世人会误认为刘邦和嬴政是两代的人物,他们作为当事者自然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可是回首这几十年来的风雨,又确实能清晰地回忆起秦朝给周遭带来的一切转变。 【当刘邦出生的时候,秦国还正处于秦昭襄王的统治之下,正巧是攻灭西周国,天下失去了名义上的天子的那一年。而沛县也不过是魏楚边境一个随时可能易主的小城。 直到公元前224年,秦军攻取淮北,沛县被并入了秦国泗水郡的属县。32岁的刘邦才真正成为所谓秦朝的国民。 他青少年时期所接受的教育和认识,其实都不是秦所带来的统一与秩序。不是以郡县制为基础的中央集权,以皇帝制度为根基的君主专/制。 而是战国之时的交相攻伐,士人游侠穿梭于各国之间,为有权有势的诸侯大夫所供养,成为别人的门客而“食君之禄,为君分忧”的理念。 是一个国家观念和血缘之间才有着密切联系,而对于真正想要施展才华却在本国无路可走的人来说,投奔外国,转换阵营,联合分化都稀疏平常的列国时代。 第100章 从这一点来看,我们确实应该佩服刘邦的眼光。】 “?” 刘季从鼻腔里闷出一声疑问。 他的心绪此刻到底还是没办法做到完全平静下来。被天幕过早预言了自己未来成就的青年人,回忆起那开头从底层翻身到至高的言论,心头就犹是一阵热血沸腾的激昂。 可他的政治才能和冷峭心性到底是天生的存在,在因为天幕肯定他的眼光而感到愉悦的同时,他注意到的是这份许可背后的原因。 “这光幕……意思是,觉得秦王现在的举措才是正确的?” 他用自己现在的思想前去反推,不无惊讶地得出了这个结论。 尽管楚亡归秦对他这种市井小民来说,不过是趁着政权交替的时代,为了不被信奉法家学说、将游侠视为扰乱国家秩序的害虫而明令严加取缔的秦朝通缉拘捕,于是顺从着新有的秩序通过考核进入秦朝体制,换了一份生计的转变而已。 可是多年来他一切视之为常识的认识,都让他在天幕如此发言之前笃信,秦国此刻所坚持的郡县,不过是天下未平之前的权宜之策。 分封子孙,以藩屏秦——这才应该是秦下一步该采取的举措。 但是,这光幕的意思是——? “……未来的我,怎么做到去支持这样的方案的啊。” 刘季明白了后世人为什么要这样说了。 【人都是会被自己的过往所束缚住的。 刘邦当然不是个例外,他对待沛县故人后来的处置,往往都能在与他们旧日的交往中找到回应。 比如萧何那多塞的两百铜钱,等到后来就成了刘邦特意多给的两千户封邑。比如大嫂当年伪装的洗锅声音,等到后来就是不得已封侯也要刻意为难的“羹颉”二字。】 “?” 本来安安静静皱着眉看着天幕的萧何:这里怎么还有我的事? 一种不太美妙的想法瞬间在心底萌芽,让素来冷静自持、甚至称得上自爱的萧何脸色都不由泛出了一层淡淡的青。 他本来以为和刘季一起撞上这出完全是自己倒霉。 ——结果是未来的他,非常有可能,完全就是从头到尾跟着刘季一起造反的核心人物是吗?! 对于自己的能力和才华其实非常有数,只不过出于微妙的芥蒂,对于上级推荐他到中央政/府任职都再三委婉拒绝了的萧何,面色凝重地回想起来最开头的那句话。 “汉高祖刘邦”和他的“汉初三杰”…… 萧何:应该,可能,也许,没有我吧? 但一旁的刘季可没有他这份弯弯绕绕且隐秘的心思。 他琢磨了半天也硬是没想起来萧何什么时候多给过他两百铜钱,只能从自己知晓的人情来往的惯例中排除。最后才想到了服徭役远行的时候,熟悉的大家伙都要给人送个三百钱这个说法,一下子就揽住了萧何的肩。 “好兄弟啊!” 三百钱已经差不多是刘邦一个月的俸禄了。而萧何多给出的这两百,尽管有他出身大姓家底较厚的从容在,也确实不是一笔随手撒得出去的小数目。 被他这又一扒拉打乱思绪的萧何只能沉默,在刘季感慨万分的拉扯中,最后夹杂着无奈和认命地叹了口气。 ……行吧,刘季不就是个这么个脾气的人嘛。 他之所以在不少人,甚至包括自己都看不惯刘季时不时桀骜无礼,狂言妄为的行径的时候,依旧愿意和刘季深交,为他时不时遮掩一些越轨的不法行径,这次还特意来找他喝几杯。 难道不就是因为他这份脾气:下能够仗气使人,在周身聚集起一派兄弟;上能够折节低首,嬉笑胡言之间,都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手段吗? “我这个时候,倒是希望你能变成那个听到正经事后的刘季。” 他没管对着他这句话装傻的刘季是如何打着哈哈的:等到天幕真正讲到核心之处的时候,刘季自然会收敛起所有的轻浮的。只将目光落在天幕上。 【但如果把刘邦的一生再拉长了来看,将每个细节都放大,仿佛掬起湍流不息的河流中奔涌的浪花,我却时常感叹于:他仿佛是不会真正被过往束缚住的。 同时代的英豪,哪怕是与他争锋的项羽,在大权已定宰割天下的时候,所思所想的依旧逃不开分封的桎梏;哪怕是天纵奇才的韩信,在讨要封赏功成名就的时候,所期许的依旧是裂土封王的理想。 可是同样成长在帝制没有多少影子的时代,站在历史的风尖口上向未知和已知同时眺望,刘邦就是那么精准而敏锐地把握住了始皇留给他最宝贵的财富,将这一颗大一统的种子延续了下去。 也不怪有人评价,说他的眼光,从青少年时代就是一直向着西方的,最开始是魏国,是因为信陵君魏无忌;后来是秦地,是因为始皇帝嬴政。】! 第47章 “项羽?韩信?” 刘季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两个在后世人口中被特意作为与他同时代的英豪提出的名字:前者那个与他争锋,毫无疑问应当是他的对手;但后者对于封赏一词,动词竟然是讨要。 他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脸上露出了吟吟的笑意。 刘季:懂了,我的属下。还是非常给力的那种好兄弟。 尚且没有成熟到未来的地步,对于分封这件事情还抱有着春秋战国观念的他,对于那句裂土封王反倒是全然包容的。 第101章 毕竟就连现在的他,在光幕言明郡县才是正确的方向之前,都以为秦会实行分封制。那对于这韩信又有什么好苛刻的呢? 【信陵君所象征的,是刘邦作为个人的特质——游侠,或者说任侠。】 【在古代社会,考虑到政府执行力受限于生产力的发展,基本上无力深入到社会的方方面面,往往都会出现权力的真空。而一旦存在空隙,势必就会存在另一种势力以图填补空缺。 这种势力往往就是民间的政治社会。它是政府的对立统一体,二者相互对立,又相互补充,甚至可以相互转化。但本质上都是统治体系的一部分。】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就砸在了头上。 原本悠哉听着后世人替他回忆光辉往事的刘邦霎时没端得住自己放松的姿态,而一旁原本也举止有度的谋士们,此刻也认真睁开了双眼,正对着天幕的发言。 他们倒不是为了这一番直白地剖析朝堂和民间的关系的言论而侧目。尽管诸子百家没有哪怕一家的观点,会如同这后世人口中生怕所有人听不明白一般的清晰,可到底本质是有所共通的。 刘邦自己就是在基层摸爬滚打混迹过来的,对于这官方和民间的关系心底自然有数。 他们关注的是那古代,是受限于生产力的发展。 “后世人的意思是……”刘邦忍不住开口,询问的眼神落到了张良的身上。 “如果这生产力发展起来了,这政府的执行力也就?” 他的心脏随着这大胆的猜想怦怦乱跳,而向来云淡风轻的谋士,此刻也难得露出了把握不准的迟疑。 在场都是从秦朝那力求将上下完全贯通,使得统治的力量能从远在咸阳的主干一直延伸到边疆的细枝末节的精密中走过来的人物。 他们自然能够理解那般精巧的构造,最初搭建之时秦皇的野心。如果能完全地实施下去,毫无疑问将会是一项能让统治者如臂使指的发明。 可是太难了,太累了。 这般精密,这般整齐的制度,所带来的是为维持它而堪称将牵扯到的每个人都消耗到极致的疲惫。 所以等到刘邦上位,他才会尽可能因陋就简,以图节省民力——这固然有汉初布衣将相的出身的原因,但何尝不是天下百姓已经没办法再接受这样的严苛呢? 但如果这所谓生产力的发展,最后竟然能够让后世的政府,以不枯竭民力的方式做到超过秦制、不,能做到秦制的地步,就已经足够让刘邦等人瞠目结舌,头晕目眩了。 “所以,什么是生产力?” 于是,刘邦向着张良与陈平发问。 【商周以来的社会,是世袭的氏族社会。一切的关系都基于血缘之间的联系:天下是以血缘分封为基础的邦联体制,社会是依托礼乐的宗法社会,政治讲究的是世卿世禄,经济逃不脱的是井田邑里。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所谓独立氏族的民间政治社会也不会存在。但时代在战国时期发生了惊变。 古有的社会秩序被列国之间的兼并战争所撕裂,旧有的政治经济关系因为私田的兴起与发展而土崩瓦解。贵族的世袭体系被官僚政治和法制逐渐取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被重新规范。 在这种新旧交替的时代之中,一部分从旧有的氏族血缘关系中挣脱出来,却由于种种原因没有被新有的官僚体系编入吸收的存在,就会成为脱离于社会主流秩序的游民。 这就是任侠。 他们任气节、行侠义,个人与个人之间基于知遇之恩形成了一种新的联系。重武力,讲信义,轻生死,合则留,疏则去,虽然没有什么固定的章程和严密的组织结构,却凭借相互的交谊织成了一张庞大而广泛的社会关系网络。 所以,在信陵君窃符救赵的故事中,侯生才能够通过这种社交网络给魏无忌介绍朱亥,才会在揣度到晋鄙必然一死的时候,掐准时机自尽以谢大将英魂。 因为这就是游侠的气度。植根于人性中个人自由放任,不受社会约束的天性,游离在主流法制礼制乃至于伦理道德之外,被法家社会痛斥“侠以武犯禁”于是必须严禁的存在。】 “生产,我们现在所指的不过是小民赖以度生的产业。” 张良的语气有点轻,因为他此刻主要的思绪还在运转以图解释这生产力的概念。 “后世的词汇,也许与现在发生了转移和偏差,但大抵不会完全毫无关联。” “而后世先前提到的和生产相关的例子,基本上都与农业、经济、甚至军马有关。” 刘邦悟了。 “所以,这生产力,就是国家的国力!就是当国家发展到足够强大之后,政府的实力也就能够随之加强。” 他的神经此刻已经完全被刺激起来了,开口时带着点尖锐的兴奋:“国家想要强盛,不仅仅需要农业能够发展,百姓有地可种,有饭可吃。那什么手工业,商业,以及军队的建设也不能落下。” “农业可以交给农家,手工业,既然有个工字,那么交给墨家应该可行。军队肯定让韩信来,再找找还有什么兵家的人物没有。” “商业眼下还是不能放松,先不说刘恒那小子放开对商业的管制之后国库就穷成了什么样子。连到那明朝的时候,那些商人在挣到钱之后的所作所为,依旧对百姓没什么好处。” 第102章 他的思维急速地在自己所了解的诸子百家和手下人才中穿梭,一个个地挑选出合适的人选,时或又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抹去几个。 “在正式准备发展商业之前,要先把他们的观念扭转过来。就像商君当年变法之前要先立木取信一样,要先让他们的思维发生转变。” 刘邦此刻已经是坐不住的地步了,干脆地站起身来,在室内略有些急躁地踱步。 “要让他们在挣到钱后去关注那什么,商业性的技术问题。对,技术,还有技术!这里的技术肯定也不是技艺法术这些东西,它是什么?”“土地的改良,良种的选取,这些既然都是技术。那么还有什么会是技术?既然土地改良,良种增收之后,粮食的生产肯定会增加,也就达成了那所谓的农业生产的进步。那么别的呢?别的产业如果技术也发生了进步,那会不会也有什么发展?” 他停下了脚步,一下子拨云见日。回过首,他望着同样若有所思的谋士们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或者说,说出了最后一个观点: “那技术就是生产力的关键。” 斩钉截铁般的笃定。 而张良叹声:“陛下果然是天授。” 他认可了这个观点。 “陛下,突然召集我们又是何事?” 门外此时传来了两人匆匆的脚步声,萧丞相和韩大将军到了。 【刘邦没有见过信陵君,当他开始自己的游侠生活的时候,魏无忌早已过世。可是他好养士、窃符救赵的名声却已经传遍天下,继而将游侠风气推向了历史的顶点。 所以无怪刘邦在过惯了早年无甚记载,想必循规蹈矩到乏味的生活之后,毅然决然踏上了游侠的道路。他在丰邑,时常聚集起一帮小弟到兄嫂家混饭,很显然模仿的就是门主让门客们寄食的行为。 但游侠之间虽然没有组织,却也有上下尊卑的地位关系。像早年刘邦这种类型,不过充其量算个乡侠,尽管在丰邑是能够招呼一帮弟兄的大哥,但到了哪怕沛县,就已经不是他的地盘了。 沛县当时的大哥是王陵,一个现在我们听来有点陌生的存在,可是在当时却是沛县江湖颇有名望的领袖人物,被刘邦以兄侍之。 他一度不想参与刘邦的起义集团,打算另立门户。直到最后自刎的母亲,尸身竟然还要被项羽烹煮侮辱,才下定决心彻底追随刘邦。可到底因为是跟着曾经的小弟混日子,面子上总有些过不去,于是别别扭扭的。但在刘邦心里的地位却也不低。 吕雉后来向病重垂危的刘邦询问未来丞相的人选,萧何之后自然是曹参,而等到曹参之后,他选的就是王陵。哪怕他文质稍有不足,需要陈平辅佐,刘邦也确信他才应该是丞相的人选。】 “这是——天幕在讲陛下的过往?” 被喊进来的韩信,第一眼就注意到了熟悉的白光。凝神聆听了一会,不难猜出这次后世人的主题。 稍带点好奇,他有些期待地看向光幕。 韩信:让我看看陛下早年的不凡事迹。 刘邦:…… 突然后悔把这小子叫过来了怎么办。 — 萧何:突然怀疑未来的自己了怎么办。 他先前的猜测在那个丞相一冒出来的时候就彻底成真了,自以为是个安分守己的本分人的萧何都对这样的转折一时凝噎。 而刘季看着他这幅模样就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可笑话了他一会,想到了王陵母亲的下场,却又半带欷歔地停住了。 “感觉这未来,所谓能与我争雄的项羽……” 他一时语塞,好半天才憋出来一个适合的形容词:“有点,随心所欲。” 项是楚国的大姓,刘季自然不难猜出这位未来敌手的身世。可是这样出身贵族的人物,对待已经自刎身亡的王母,竟然还坚持要烹煮以侮辱尸身。 一方面固然可见,未来的他或许与其的恩怨之深;但另一方面,又何尝不可以窥见对方的任性,哪怕明知好生安葬才是嘉奖气节,招揽人心的法子,却依旧不肯为之呢。 这样的人最后却与他共同角逐——这倒不是刘季在自夸,只是一想到连他最后竟然都有可能问鼎中原,就忍不住感到一阵荒谬。 “虽然定有其是项氏子弟的缘故,”萧何的思路也与他差不多,“但肯定也有他个人的因素。” “他的武功,估计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地步吧。” 他们相对而叹。! 第48章 “说起来,那吕雉……” 不想被这因为未来对手的强大而凝滞起来的气氛所压抑,萧何打破了沉默,抓住了先前天幕中被他们忽略的人物,揶揄的目光落在了知道他要调侃什么,于是眼神中都透着无语的刘季身上。 刘季心领了他的好意,可是却因为这转换话题的手段而感觉如鲠在喉:你明明可以聊曹参,聊陈平,甚至追到前面去聊那个韩信。 你偏偏要在这里提吕雉! “……大概是我未来的妻子。” 他承认下了:能够在他临终之时留在他身边,甚至询问他他死后朝政大事如何安排的女人,除了他以后的正妻又能有谁呢? 只是,刘季在心里算了算日子。 他今年三十五岁结果还没娶妻,起兵造反那年都四十七了,平定天下肯定需要接近十年工夫,听这天幕口风,他也不像刚当上皇帝就死了,考虑年纪大了就算个在位五年。 第103章 那就是差不多二十七年。 二十七年的时间,不说儿子能有二十六七岁那么大,二十也该有吧?结果临终他竟然是在和媳妇交代后事,而没有儿子出现? 这到底是他媳妇娶晚了还是儿子生晚了,还是更让他难以接受的儿子不争气啊! 刘季提心吊胆。 【但那都是后话了。在刘邦的游侠生活中,王陵到底也不过是暂时的大哥。 他可是信陵君真实的狂热粉丝!当了皇帝之后每次经过大梁,都一定要祭祀信陵君。甚至等到最后一次前往大梁,他干脆为信陵君设置了五户人家守墓,要求他们世代祀奉。 一个战国公子,最后竟然能在刘邦手上混得个跟始皇帝一样的待遇。如果不是寄托着他从游侠少年以来的慕从和景仰,那我是不相信的。 既然如此,这小小的沛县,怎么能容得下他追随偶像的脚步呢? 信陵君已然逝世?没事! 这不是他的前门客张耳在魏国自己当起了门主,在那招致四方之士嘛。 魏国离沛县又不远,这就出发!】 “给信陵君设人家守墓?” 压根不会因为自己对信陵君的狂热被后世人调侃而羞耻的刘邦当场一拍大腿:“好主意啊!” “朕怎么没早点想到呢!” 他的思路瞬间也跟着联想到了同样被提及的始皇帝:“给始皇帝也要安排上。” 明明满是私心,却依旧能靠自己的灵活脑筋和诡辩才能给自己掰扯出合适理由的皇帝信誓旦旦:“给信陵君设守墓人,是为了展现汉家对人才的重视,愿意网罗天下之士;给始皇帝设守墓人,是为了安抚关中故老的民心,展现汉家宽阔的胸襟。” 汉初三杰:……您开心就好。 只有和刘邦在这方面最意气相投的陈平跟着拍手叫好,毫不吝啬自己对皇帝陛下的认可。于是两人又欢笑着一团和气,令剩下三个人实在忍不住挪开了视线。 【我们上文假设的少年刘邦的思想,自然说的是不远。 可实际上,张耳当时身在魏国的外黄县,与丰邑相隔数百里之远。刘邦想要去追随张耳,第一步是先走出楚国,而出楚之后,尚有单县、蒙县、甾县等地。说的更清楚一点,就是要求一个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独自从今天的江苏省徐州市丰县,徒步走到河南省商丘市民权县,光纸面上的直线距离就将近170千米。 风餐露宿,无凭无依。考虑到古代道路不够平整,环境开发尚且属于初级阶段,不像我们现在平坦的大路和发达的交通网,过路说不定还会有关口盘查,已经是光想一想就会觉得疲惫的旅程了。 这般艰辛下来,结果竟然只是想要结识一个和自己崇拜的人有过关联的人物。刘邦的热情,意志和决心,自然是不在话下,他那最终能够取得大业的品性也当然可见一斑。】 “省?市?县?” 萧相注意到的是这后世人与现在截然不同的行政区划方式。 “丰邑未来是县,外黄未来也依旧是县。看来这县一级的划分,和我们现在理当没什么区别。” 可是他拿不准省和市分别对应的是什么:“到底是省是郡,还是市是郡?” “如果省是郡,那么在郡县之间插入一个市,难道不会显得臃肿吗?而如果市是郡……” 萧相顿住了:哪怕是秦朝,天下也不过是四十几个郡而已。若要在其上再增加什么省份,实用主义的老秦人听了绝对得说一句无用。 韩信也跟着想到了这一点,出口的时候半带着惊讶,又有点跃跃欲试:“那看来,后世人的疆土远比我们辽阔嘛。” 倒不意外,毕竟三代的版图也没有现在汉朝的规模。只是后世人的对外扩张,多少给韩信指明了一些启发:周围可供开垦,存在价值的土地尚有很多。 这就很难不让天性就向往拓土开疆的武将心驰神往,但萧丞相却用他先前沉默不语时的思虑给韩信泼了盆冷水。 “我在想的是,后世人从哪里挑的出那么多管理的官吏来。” 毕竟光是新并入大秦疆土的六国旧土,就足以让秦人引以为傲的官吏统治差点消化不住。 而作为家底比好歹六世余烈的大秦更薄的汉初,如果真的对外扩张,打下了地盘却没有足够的统治力量前去消化,那可就是真的白给他人做嫁衣。 韩信蔫了,戚戚然缩在萧相旁边,但还是有点不甘心:“那道路的平整呢?这项工程总有办法的吧。” 他联想的是秦的直道,那就是特为战争准备的工程。韩信亲自试过,确实对于行军便利了不少。 他也知道如今的形势和百姓与朝廷的难处,伸手大致比划了几下:“倒也不用像直道那样,那是便利大军开拔用的。就是在几座主要的城池之间大致修几条小一点,短一点的,也不用着急,慢慢来就行。” “平时用不着的时候,也可以开放给行人使用。”张良插了进来,“后世人对于这所谓交通,看重程度也着实不小。” “但确实得延后放缓着来。”他沉吟了一会,才从稀碎的信息中拆解组合出一条合理的逻辑线:“这交通的建设,看来应该主要是和商业相关联的。” 农民是能够自给自足的,只要他们依旧拥有着自己的土地,风调雨顺以至于能够获取来年的粮种。那么在不被打扰的情况下,他们也能够活得封闭但幸福。 第104章 只有商人,来往奔波于各地,通过不同地区之间商品价值的差异以谋取利益的商人,才会对平坦的道路存在足够大的需求。 “道路的平坦也有利于那什么,政府的行政力吧。” 刘邦也自然地加入了对话,对先前后世政府深入基层的能力记忆犹新的皇帝,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这点。 “道路好走了,那么官吏传递消息的效率也就快了。” 几人忍不住畅想了一番那个场景,可最后还是要落到一个问题上去。 “后世的路是怎么修的?” 谁也不知道。 【张耳其人,我们在这里也可以简单介绍一下。他早年是魏无忌的门客,信陵君死后流落到外黄县,可以说没钱没人没声望。发家的过程竟然和刘邦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当时外黄本地有一位奇女子,父亲是当地有名的富豪,而自己更是容貌出众。结果结婚之后发现丈夫太没用了,于是就躲到父亲曾经的宾客处寻求帮助。 这位宾客就给她介绍了当时孤身穷困,甚至称得上亡命客居的张耳。于是他便喜提美女财富,由于老婆的督促与辅佐,开始了自己仗义疏财网罗游士,进而借此进入政界,成为外黄县令,贯通官府民间,横跨黑白二道的职业生涯。 嗯,某种意义上,真难怪刘邦和他意气相投,后来愿意数次投奔他的门下,和他活跃于江湖之上,甚至将这份情谊延续悠长,最后乃至于约为儿女亲家啊!】 刘邦:瞎说什么大实话呢,这叫我岳父和我嫂子两个人都慧眼识英雄! — 刘季就没未来的自己这份坦(厚)然(颜),在萧何打趣的目光中将眼神游移向一旁。 刘季:那什么,投资的事情,怎么在你们后世人口中这么怪啊! “看来你那位叫吕雉的夫人,说不定也是位奇女子。” 就是沛县眼下也没什么姓吕的富豪地主。萧何估摸着,觉得也许是不久之后才会搬迁过来。到时候挑中刘季这样一个在当地黑白两道、啊不,官府江湖都有门路的女婿,应该也不足为奇。 而刘季也不在这件事上谦虚:“我也觉得是这样。” 先不说挑中他是不是吕雉本人的意思,“光是我临死之前,竟然在和她商议朝政。我就瞧出来我将来有得指望她了。” 那要不,刘季摸了摸下巴,他对于自己好酒好色的本性很有点数:等媳妇嫁过来之后,他为了提前感谢未来可能是她帮忙稳定朝堂,收敛一点? 拉拢人心而已,这事他熟啊!! 第49章 【可是跟着张耳混,在当时始皇帝锐意兼并天下的背景之下,算不上什么特别好的差事。 由于史书对于刘邦早年记录的美化和神圣性宣传,我们也很难知道面对侍魏就必须御秦,这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前途无亮的局面,刘邦作为一个后来仕秦都显得无比从容的楚国人,在当时到底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思。 他到底有没有为了抗秦,明知事不可为却完全贡献出了自己的能力?这驱动着他的内源动力,到底是单纯的对魏公子的情结,还是作为任侠门客食君之禄的责任? 我们都无从得知,唯一知晓的结果是秦军在公元前225年攻灭了魏国,从此整顿秩序,打击民间不法势力。张耳逃离魏国地区,隐姓埋名到原本属于楚国的陈郡陈县潜伏下去。 刘邦和张耳的主从游侠关系就此中断,而刘邦的游侠生涯也随着一年后沛县归秦宣布终结。 在秦的统治之下,旧有的楚国地方政府被彻底摧毁。新的郡县政府开始按照秦朝的什伍制度重新编制乡里社会,将集权政府的行政控制彻底落实在人头管理之上,使得百姓不得随意脱籍流动。 这其中受到影响最大的,自然毫无疑问是无业游民们,或者我们这里直白一点,刘邦。】 对于自己的出身从来大大方方不加遮掩,更对自己当年游侠生涯没有羞耻感的刘邦,此刻对于后世人犀利的评价,顶着四人顺势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却罕见地感觉到了一种微妙。 刘邦:你其实大可不必如此指名道姓的,谢谢。 — 刘季的反应却截然不同。他到底还不像未来发达了的自己,因为在信重的臣子们面前丢脸而不自觉地尴尬,此刻对于这样的评价都称得上一句全盘照收。 “原来张耳大哥躲到陈郡陈县去了。” 记录下自己的好兄弟眼下的去向,刘季的目光继续回到天幕之上,眼神中都带着点兴奋难耐的激动。 既然张耳的下落都可以告诉他,那么别人呢?就在沛县的萧何曹参就算了,那他现在不认识,可是听起来是他的得力助手的陈平和韩信呢?他们在哪里? 一个此刻显得格外大胆,让回过神来的刘季都觉得有点异想天开的想法悄无声息地在脑海中萌芽: 如果他可以比原本的自己更早一步将这些人聚集起来,那未来和原本的走向相比,又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呢? 秦王、不,始皇帝如果活着,那么刘季肯定不会起任何的心思。秦朝是他最如臂使指,近乎一体的机器,没有人有本事能够对抗他。 但是十年,十年后的始皇帝就将崩逝,继位的人选虽不明晰,但竟然无力控制局势。 刘季的眼瞳倒映着天幕的白光。 第105章 天予不取,必遭天谴。 【在秦国的法治社会中,无业游民毫无疑问是不被容忍的。 刘邦此刻的出路于是也就无非几条:务农是没有兴趣的;推荐出仕需要德行和乡里的称誉,而他自打去当了游侠开始,就和这玩意再没有关联。 那就只能通过考试,出任小吏了。 秦国是个法治国家,办事的主要依据就是法律章程。 而我们大家都知道一点:尽管法律可能会因为制定的出发点和量刑的轻重而显得有些冷酷,但它的好处就在于对待不同地域不同阶层的人来说,都是一视同仁的。 而这一点放在秦的身上,就体现在于,哪怕知道六国遗民们肯定会对于自己的统治产生负面情绪,在基层官吏的选择与任免之上,实在的老秦人依旧选择照自己的规矩办事——又或者是以秦地的基础,也实在挑不出来更多的基层官吏了。 在这些六国故土,中央主要负责任命县令和主要官僚,而属下的官吏却全部由本地人出任,也算是为当地人参与政权建设打开门户了。】 “后世人真的很重视法律。” 张良回想着之前在刘启篇章被特意拎出来的肉刑改革,询问的目光看向了负责整次律令的萧何:“相国的次序,整理得又如何了呢?” “我打算将其大致划分成狱律和旁律,将原本的《兴》《厩》《户》三篇集类为篇,再依据《韩子》的思想,将相近的律令进行整编……” 萧相沉吟了一会,随后有些无奈,苦笑着摇了摇头:“是个大工程,一时半会整理不完。还主要是在删繁去芜,具体的量刑和标准,恐怕到时候得多找几位熟悉这方面的人士来辅佐。” 若说熟悉法令,那肯定率先想到的是法家人。可是萧相想了想,又否决了这个人选:“法家虽然精通,但到底是严苛惯了的。” 他看向刘邦:“臣觉得,到时候除了法家人士,也可以找几位道家,甚至儒家的人士过来一同商讨。” 刘邦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痛快地就点了头:刘启的儒法道三家并用,此刻虽然还不能完全地推广到上下,但在法律层面上却可以借鉴一二。 【这些官吏的选拔,最主要的途径就是考试:文吏考读写计算,刘邦其实打小学过,哪怕后来生疏了捡起来也不算困难;武吏考剑术武艺,对于他这个游侠来说更是没有难度。 所以,大约在刘邦三十五岁那一年,他成功被任命为了泗水亭长,进入了秦朝体制内部,这段从对抗走向统治的经历,在未来可以说对他是收益颇丰。 但除此之外更为重要的是,就是在这个岗位上,他结识了自己未来开国集团的一些核心成员们。】 “!” 要来了! 刘季一下子正襟危坐起来,原本总是半带着嬉笑的脸庞,此刻是全然的严肃。他的目光炯炯,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天幕。 萧何一半是为了他这副模样感到果不其然的诡异欣慰,另一半却不乏纠结与期待交织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他已经不相信这其中会没有自己了。 【在沛县官吏中,与刘邦交往最早的当然是萧何。我们亲爱的萧大丞相,汉初三杰中“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在内政方面做到了享誉千古的人物。】 萧何的心落地了。 那汉初三杰确实有他的一份。 但此刻还来不及生出更多或是欣喜或是恍然的心思。因为一旁的刘季早在听到那句评价之后就伸出了自己的魔爪,难以压抑内心喜悦和欢欣地与他挤在了一起。 “我就知道你的能耐大着呢!这沛县上下什么事情能不指望着你萧大人来打理啊!” “……这就有些说过头了,你手快撒开!” 【刘邦和萧何的关系,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楚国时代沛县刘姓和萧姓之间的交往,也就是某种意义上称得上世交。 于是在汉初三杰中,萧何和刘邦的关系就属于,用调侃的方式说叫竹马竹马。】 原本正因为谈到了当年往事而面色和煦,气氛正和睦着的刘邦和萧相顿住了。 二人:?等一会,竹马竹马是什么意思? 他们听见那个调侃的说法,以及光幕因此险恶起来的语气,直觉就感觉到了一阵汗毛直立。 【等到后来的辽国,他们也崇拜刘邦,并且觉得萧何是刘邦最好的左右手,于是干脆全家追星。 皇帝从此姓耶律,也就是契丹语中的刘;而要求皇后必须从几个姓萧的家族中选——要是实在不姓萧,那成为皇后之后也得改姓萧。 可以说是刘萧搭配的最佳支持者了,我怀疑刘邦萧何要是知道了都得眼前一黑说你们这什么毛病。】 你们真的什么毛病——! 刘季和萧何原本挤做一团的动作僵持住了。两个人到底没敢对视上眼睛,慢慢地、沉默着、别开脸,撒开了手。 萧何:也没别的什么意思。就是单纯嫌弃刘季太沉了。 — 萧相: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单纯觉得这屋太挤了。 其余几个人看着他已经退到了离刘邦最远的地方,顺带还不忘把韩信挡在前面的姿势:是是是,您说得都对。 毕竟老板的私事,大家懂的都懂。 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第106章 【如果单看性情,刘邦和萧何是完全不同的人。不同于刘邦的狂悖,萧何是出身当地大姓的模范人物,为人谨慎有法,沉稳有度。 可是这样的人物,在刘邦没当上泗水亭长之前,曾多次为他遮掩一些不法的行径;在刘邦当上泗水亭长又偏偏不遵从着官吏之间的循例,时不时又有点越轨的时候,依旧愿意出面为他说情。 这样的关系,说密切也是真的密切,但又有点微妙的不同。 萧何不像同时期的夏侯婴、任敖两人,他们是真心诚意地认刘邦作为大哥,彼此之间是主从的关系;虽然是刘邦的上级,却也不像他和张耳、王陵的相处,是以刘邦为从的关联。 他和刘邦之间始终都好像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彼此之间互相欣赏,相互协作,甚至还带点相互的嫌弃。他们都称赞对方身上所有而自己所无的长处,对彼此的毛病看得明白却不以为然。 这是一种接近于互补的相处,是一种平等的、对等的,士人之间的礼尚往来,甚至还略带着一点君子之交淡如水般的明澈——尽管我知道大家听了他俩和君子放在一起都想笑。 这种关系固然是可贵且正面的交往,但也正是由于这种在刘邦的沛县集团中都显得格外不同的联系,在日后两人关系逐渐走向君臣上下的时候,刘邦与萧何之间才会存在着几次信任危机。】 原本因为两人之间的关系竟然被称为君子之交而有些微妙,却又为了后世人无情的揭穿更多了点尴尬的君臣二人,神色此刻却突然肃穆下来。 但眼神交汇而过,刘邦自己却是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的疑惑。 他什么时候怀疑萧何了?未来的他又是为什么要怀疑萧何?韩信被他忌惮的话他倒是觉得说得通,可是萧何到底不过是一介文吏——未来的他怀疑萧何图个啥啊? 但萧相却不经意间回忆起了曾经鲍生对他说过的话语,神色诡异了起来。 他好像明白这信任危机是怎么一回事了。 【第一次是在楚汉战争时期】 刘邦:?我原本以为是未来,怎么现在之前就有了? 我什么时候和萧何相互不信任过了! 【当时刘邦和项羽在京索一带对峙,刘邦多次遣使来慰问独守关中的萧何。 本来是件平平无奇的小事,结果有个叫做鲍生的人就对萧何说,陛下这其实是在怀疑你啊,丞相你不如把自家擅长打仗的子孙昆弟派到军中吧,这样陛下才会更加信任你啊! 嗯……萧何信了,并且真的这么干了。 事情最后的结果是“汉王大悦”。】 萧何:……为什么后世人你语气颇为欲言又止啊? 出于谨慎考虑想要自保的话,这种操作难道不是很正常的吗?刘邦最后不也确实很高兴吗? 结果刘季都被他这一脸貌似淡定,实则茫然的神情给惊讶到了。有些不可思议的小吏啧啧称奇着绕着他看了一圈,把萧何整个人看得有些发毛。 “不是,老萧你平时挺聪明一人啊,怎么这一点上看不明白?” 难道说你们文吏的谨慎,翻译一下同义词就是胆小吗? 颇有些无赖的刘季在心里这么嘀咕着。 而天幕替他向萧何做出了解答。 【其实这件事,单纯从萧何的措施来看,没有任何的毛病。他成功地把自己进一步捆绑在了刘邦的造反事业之上,使得刘邦对他的信任和情感都得到了加深。 当刘邦后来为他封侯,手底下的武将们却觉得萧何一介文吏不配的时候,他给萧何找理由还要特意强调一句只有萧何是举家从之,从而使得其余人哑口无言。可见这样的举措确实是正确的。 但是啊,这个驱使他这样做的理由。多少就有点说不出来的奇怪的感觉了。 有一种本来好好的,结果反而被自己吓自己,吓出了隔阂的美感。】 “是啊!” 刘邦在听到当年萧何把族里擅长打仗的人都安排进军里为他卖命,背后的原因竟然是这样的时候,就已经忍不住开始笑了。 被气笑的吗?有点,毕竟他当时确实为了这份心意感动了好一会。但更多的还是一种啼笑皆非的无奈。 光幕替他道出了心声。 【毕竟,刘邦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敲打萧何啊?】 老底被后世人猝不及防地就揭开了的萧相咳嗽了两声,开口试图为自己狡辩两句,却游移许久,也找不到个合适的话头。 “……臣当时镇守关中,原本至少还有韩信帮衬着。”他最后只能叹了口气,有气无力而半带着心酸地解释起自己当时的情况:“结果等到后来,就成了一人独掌大权了。” “陛下纵然是爱重,可是臣当时确实对于压力也是不胜惶恐。” “臣是文吏,没有陛下敢为人先的气魄。处在那样的环境之下,乱了心神也是正常之事。” 【如果说后来几次的信任危机至少还有迹可循,有理有据。但这一次我是真的感觉纯粹是萧何被这个鲍生给忽悠了。】 原本正因为萧相那番说辞而安抚着他情绪的刘邦不由一顿,眼神下意识看向萧相的目光。但万幸正有点失魂落魄感觉的萧相,也不知道是没注意还是不在乎,并没有多大的反应。 刘邦:那就好。 他在心里松了口气,对着后世人的话就立即反驳:之后几次也肯定没有根据。 第107章 没有! 【只能说真不愧是和韩信引为知己的男人,你们身边的谋士都有点,额,不相信人性或者是想干票大的,于是把你们往奇妙方向上拐的奇怪感觉。】 “啊?” 原本规规矩矩跪坐在刘邦和萧相之间作为障碍物,又因为两人之间的交谈而下意识压低了一点身子的韩信冷不丁也被天幕牵连到了,眼神中也带上了和萧丞相类似的迷茫。 我又怎么了?我身边哪里有……等会……? 一个原本被他有些淡忘的身影逐渐又浮现在脑海中,韩信的脸色也跟着变得有些奇怪。 韩信:……我身边好像确实曾经有过一个想干票大的的谋士的。 【当时的情况,是萧何已经一个人在关中治理了接近一年多了,虽然名义上是辅佐王太子,但刘盈只有五六岁,谁也没指望过他干活。 萧何一个人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处理政事,用史书的话讲叫做“辄奏上,可,许以从事;即不及奏上,辄以便宜施行”,刘邦对他的信任甚至达到了允许他“专任”的地步。 结果好好干了一年多啥事没有,非要在汉三年的时候怀疑萧何吗? 怀疑他想要造反? 萧何是个文臣,从后来刘邦给萧何封侯还要被自己人嘴说他没有战功就可以看出来秦汉彪悍的风气,可不兴得跟着一个普通文臣造反。并且如果真怀疑的是这一条,鲍生让他送自家人参军就是昏招,只会增加刘邦的不安。 怀疑他会因为前方战事不利打算投奔项羽? 从鲍生给他的建议来看,他所思考的应该是这一条。 想法确实是好的,出发点也没什么错误,甚至说最后干出来的事情导致的后果也不算坏。 ……可是可能吗?】 看明白了自己当时环境带来的影响之后,放下心结的萧相摇了摇脑袋,把那份因为叙述过往而不由又沉浸进去的画面清理出脑海,失笑出了声。 “确实是我多虑了。” 他终于可以坦然承认下来:没有谁是完全不犯错的,他不觉得自己会是个例外。 “从情谊来讲,我并没理由背陛下而投项羽;从能力讲,陛下能将大权托付给我让我专任,而项羽却对范增之言时时犹豫不决。” “陛下当时和项羽在京索对峙,情况固然不算乐观,可并不是完全束手无策。以陛下的心性,自然也不会悲哀到感觉此战必败。” 说的不好听一点,刘邦当时的计策差不多就是自己亲身上阵拖延时间,等待韩信把周边收拾完了好绕背项羽和自己两面夹击。完全将自己置身于风险之中,大胆到惊人。 “陛下既然肯定能够知晓这几件事情,又何必对我产生怀疑呢?” 他朝着刘邦笑着发问。 【至于后面两次,那就等到时间线进行到那时我们再继续。此刻我们回头继续讲沛县故人。 除了萧何以外,上文我们提到的夏侯婴和任敖也都是刘邦在这个时候认识的。 前者本来是马车夫,因为泗水亭是个交通要道时常经过而和刘邦逐渐意气相投,后来更是也参加了考试,成为了小吏就为了追随刘邦。 主要的特征应该是忠诚。当刘邦和他玩闹而弄伤了他时,他为了不让刘邦背上罪名,自己入狱将近一年,却始终不肯承认是刘邦弄伤他的。 而刘邦也感念这份兄弟情谊,后来让夏侯婴当上了太仆——相当于汉朝的交通部长。】 “确实是位义士。” 萧何看着天幕上他还不是很熟悉的男人,点头敬佩着他的这份重情重义。而确认了自己看人眼光的刘季更是笑意盈盈,应和着他的赞美。 “这次我绝对不会再这么干了,省得让夏侯兄弟再进去坐牢。” 这边还没发家的两人品评着未来的造反团队,而另一边…… — “为什么太仆是那交通的部长?” 陈平皱起了眉:他们先前猜测的交通,明明应该是和道路有关。 可是太仆主管的是皇帝的车马,并不是道路啊? “也就是说,这交通的词义比我们猜测得应该还要大些。道路也是交通,车马也属于交通。”张良替他总结了一番,脑中已然有了点思路。 “道路是供人行走,供车马驶过的。而车马是可以便利人于各地间流动的。” “所以交通其实是一种状态?一种方便人流动的状态?所有可以促进人流动的东西,都可以归属到交通一类?” 刘邦懂了,他啪地一声双手合十击了个掌:“那让夏侯他去当太仆也确实合适,可以。” 虽然他应该只对车马了解更多,但是道路这方面可以学嘛。汉初大部分朝臣不都是得一边实操一边学习的? 他到时候给他手底下多塞几个墨家弟子,迟早可以锻炼出来的。 【后者是沛县监狱的狱卒,在二世初年刘邦弃职亡命而家小被官府追究,吕雉因此入狱的时候。是任敖果断出头,击伤了想要恶待吕雉的官吏,使得吕雉少吃了不少苦头。 有一说一,刘邦和吕雉,某种意义上还真的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 等到吕后当政的时期,她同样感念任敖当年的旧恩,将其提拔为了御史大夫,以副丞相之职主管司法事务。某种意义上和刘邦回报夏侯婴真的是一个路数。】 第108章 吕后当政。 刘季那颗先前因为临终之时嘱托的是妻子而非儿子而提起的心,此刻终于得到了确认的答案。! 第50章 “……在二世初年的时候,你竟然沦落到一个要弃职亡命的地步。” 萧何沉默了一会。他也是聪明人,刘季能够构想出来的几种猜测,他心里多少有数。 在可能后继无人这样的局势面前,无论再多说些什么,语言总是显得无力的苍白。 于是他岔开话题,将模糊的残酷转移到大业的起点: “也不知道二世初年,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刘季心领了他这份好意。 他眼下连老婆都没有娶到手,后继无人的问题虽然压抑,但到底没有什么彻底的实感。于是转换起情绪来倒也显得轻松:“恐怕不止我身上发生了什么吧。” 他对于自己的本性清楚地明白,若说没有雄心壮志的野心,那他是不认的;但在野心之外,刘季更多的是审时度势的敏锐,若非局势不对,他定然不会做出这般接近冒险的举措。 “我听说,始皇帝的长子是公子扶苏。虽不知具体品性,但名声颇佳。” 他开口,语气是难得审慎的严肃。 “是的。无嫡立长,始皇帝没有正妻,那么便应该是长子扶苏继位。尽管并没有立太子,却也应当是按照继承人所培养的。” 萧何的音量也随着一句句的道出后跟着降低了下来。 两人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见了相似的凝重和疑虑。 “若是扶苏继位,能够施行仁政。”刘季缓缓开口,像是在问萧何,又仿佛只是喃喃自语:“那我为什么要逃命?” 他尽管对于沛县这些官吏大部分都瞧不上眼,时不时得弄点乐子来让他们开开眼,却也不是不识趣到偏要在秦朝的法律面前搞出点大差错来,硬是要自己犯法挑战秦律的量刑。 ——可若是不是扶苏继位呢? 【除了上面三位以外,刘邦在沛县还遇到的另一位重量级人物,就是吕雉,他未来的正妻。 我们前面说过,吕雉是我国事实上的女皇帝,天生的政治家,为汉初的稳定和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刘季的思虑尚有一半在前面二世问题上被牵绊住了脚步,可眼神却也下意识循声望向了光幕上眉眼间自带着一种刚强不屈的女人。 她的容貌说不上多么的惊艳绝色,可是在知道女人未来的功绩之后,刘季已然自动为她增补上了一层滤镜。 他将这张脸和这个名字狠狠记在心底。 刘季:这老婆可不带找错的啊! 【而她和刘邦的婚姻,首先得从吕家的际遇讲起。 吕雉的父亲在历史上没有留下具体的名姓,只被称呼为吕公。他原本是单父县人,家在沛县西边,在列国时代归属于魏,在秦统治下属于泗水郡隔壁的砀郡。】 刘邦叹气:“怎么就没留下名字呢?” 他对于当年慧眼识英雄的岳父还是心怀感激的,此刻左右看了一眼,遗憾于没有便利记录的工具,只能在心下记住,回去要让史官把他的名字记录下来。 吕公,名文,字叔平。 【可以说,如果没有吕公在单父和人因事结仇,为了躲避仇家纠缠而举家迁徙到与他交好的沛县县令治下的话,刘邦这辈子说不定也遇不到吕雉,而汉初的格局也要发生堪称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如果吕公没搬迁到沛县来? 刘邦下意识跟着后世人的设想思考了一番,很快浑身打了个冷颤: 在未来那个内忧外患的条件之下,要是既没有吕雉,也没有因为后世人剧透而被他加以培养的刘恒,而是真的让他所宠爱的戚夫人和刘如意母子俩掌权的话…… 大·汉·要·完 【吕公既然是能和沛县县令相交甚深,其本身估计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古代乔迁一事极为重大的条件下,他的乔迁仪式自然办得盛大。 沛县县令也为他撑腰,让手底下最能干的萧何为他筹谋策划,于是引来了沛县各路豪杰,各自备礼持钱前来祝贺。 也就是在这时,发生了我们知名的“贺钱万”事件。】 在这个团体里面,对于刘邦早年人生堪称了解得最少的韩信对着这个数目愣了一下:他虽然身上流着名为王孙的血,但实际上也是在底层艰难度日过来的,对于金钱和货币的价值深谙于心。 他记得陛下的兄长好像之前一直是种地的,也就是说刘家差不多就是普通的拥有自己家土地的农民。 农民也能有万钱去庆贺吗?这是那些大商人才干得出来的阔绰吧? 于是他拉了拉身旁萧相的衣袖,凑到耳边尽力压低了声线: “陛下难道早年家里很有钱吗?是什么贵族虽然已然落魄,却依旧还有点资产的后代吗?” 深知一切内幕的萧相顿了顿,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复这个问题。 就,怎么说呢,如果真的有的话。 那么为什么后世人所说的史书,要给刘邦做一些所谓“神圣性”的宣传呢? 【在这里我要声明一下啊,我不是很赞同所谓的地头蛇结合论。 也就是,我不觉得整场“贺钱万”事件从一开始就是刘邦萧何一伙人串通好的,是和吕公心照不宣的利益交换,直到刘邦后来宣传做戏才把自己写得因为岳父有相面能力才成功娶到老婆的。】 第109章 “啊?” 这下,轮到原本正因为自己早年的狂妄事件,要在还不知道这一点的韩信张良陈平三人面前曝光而感到些许微妙的刘邦发出疑问了。 ——后世人怎么做到这么解读的啊? “……应该是因为陛下后来成了皇帝,就有人以为陛下从一开始就是算无遗漏的吧。” 作为在场除了刘邦以外唯一知道细节的人,萧丞相这话说得都觉得艰难。 他那时候,有一说一,虽然确实看好刘邦,但后世人都说了,是一种接近平等的交朋友的态度。 要他为刘邦娶老婆这件事劳心劳力,合伙骗,不,按照这后世人给出的说法,简直就是在强迫吧!强迫一个外地来的可能有头有脸的人物把女儿嫁给刘邦? 萧相:……我觉得我丢不起这个脸(闭眼) 【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们首先来盘一下这个说法的逻辑。 这个说法的前提,首先是建立在吕家在沛县没有根基,而刘邦的势力在沛县足以被称为地头蛇的基础之上的。 如果说是吕家的根基,那么确实因为时日较短而没有深扎进去。可是别忘了一个因素,我们上文提到过的,吕公和沛县县令相交颇深啊! 吕公在沛县犯愁一时打不开名声? 沛县县令干脆把萧何都借出去让他好好办宴会,果不其然借着萧何的名声吸引来了一批人物,使得吕家的这场乔迁仪式办得极其有派头:又是官府官吏亲自主持,又是各路豪杰前来庆贺,场面之盛大,给钱给得少都不配上座的。 这名声和影响力难道不就一下子铺开了吗? 其次,刘邦在沛县真的算得上是地头蛇吗? 感谢这个说法的提出者对刘邦的厚爱。但是在我们之前的一通分析下来之后,相信大家应该也能明白,这种误解基本上是因为刘邦最后当上了皇帝而产生的贷款地位。 刘邦当初当游侠的时候,就称不上沛县的大哥,得兄事王陵。当上小吏之后,头顶的上司更多。泗水亭虽然交通便利,但甚至都不在沛县中心地带。他想要来参加这个宴会,赶来都称得上一句姗姗来迟。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你硬要说刘邦能娶到吕雉,靠的是什么利益交换的话……说实话我真觉得有点勉强。毕竟要融入当地,沛县县令难道不好吗?选个小年轻不好吗?】 “……实话实说就是,我甚至不缺老婆。” 刘季忍了很久的难以言说,此刻终于勉强组织出了一个突破口:“我要是真的特别想要个老婆,我为什么不把曹氏娶回家啊?” 曹氏好歹还给他生了个儿子呢,这要是想成家的人,早就干脆把曹氏带回去了。 他为什么要在完全不认识吕雉的情况下,要和那吕公达成什么利益交换娶他女儿啊? 【那么把这个猜测放在一边,我们继续来看贺钱万的始末,其本质也就跟着清晰起来了。 它就是刘邦一时兴起,打算再好好戏弄一把这些沛县小吏的一个乐子而已。以他狂悖的个性来看,其实没什么可以奇怪的地方。 吕家到底在沛县之前声名不显,这场宴会办得盛大除了自己家底以外,主要借的是萧何的名头——但萧何谁啊,他兄弟啊!有萧何在,他耍耍这帮小吏怎么了? 所以宴会上萧何要急匆匆替帮他解释,也是真的被这时不时得搞出点什么麻烦来的冤种弟兄整怕了:这要是都是自己人,萧何随便也就帮他抹过去了。 但是吕公是沛县县令的老朋友啊!这要是不提前打个招呼,人家后来发现事情不对,转头记恨上刘邦,让县令给他穿小鞋怎么办!】 话讲到这里,哪怕整个贺钱万的具体过程还没出来,韩信也猜出来真相了。 他神情有点复杂地看向刘邦,一派欲言又止的犹豫。 这要是实打实地给了万钱贺礼,怎么会说发现事情不对呢? ——很显然是刘邦在诈骗啊! “……陛下能面不改色,很有大家风范。” 反正兵不厌诈嘛,会打仗的刘邦,也会使诈,这很正常,对吧…… 张良陈平:韩将军啊,你大可不必这么努力为陛下粉饰的。 你要是大大方方地说他诈骗,这男人也就毫不羞耻地承认了。甚至还能反过来吹嘘一波自己,说这是聪明才智,天授的“政治才能”。 你在这替他努力挽尊的话,反倒就有一种让刘邦也跟着尴尬起来的氛围了。 【说句老实话啊,这个招呼打出来,确实也就基本代表着萧何和刘邦很熟了。 但这真的不像是两人联合施压,或者不经意间就展露出刘邦的能力什么的。 我个人感觉,更像是萧何在委婉地用自己为吕家传播名声而换来的人情,希望吕公不要因此为难作为他熟人,却在吕公的宴会上整了这一出的刘邦啊! 他真的,我哭死。】 刘季跟着学舌,伸手揽住萧何的肩:“你真的,我哭死。” “……你下次少弄出点这些意外就行。” 萧何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只能无奈地叹气:在这光幕一出之后,他和刘季的关系更是被捆绑地深入了一层,以后就是不想帮衬刘季,自己心底那关就过不去。 萧何难道就真的不想完全施展自己的才华,成为一代名相,名留青史下去吗? 第110章 那么他在面对这样一个机会的时候,又怎么做得到舍弃刘季呢? 萧何:只能祈祷刘季心里也有点数,别因此觉得天命在他而玩崩了。 虽然这样的概率很小,但是萧何还是真心希望他别被未来冲昏了头脑。 【但萧何这一出请求最后到底没派上用场,因为吕公此时展现出的是堪称惊人的识人之能。 他看出来刘邦说的“贺钱万”是假的了吗?肯定是看出来了的。毕竟连县令的俸禄也不过按千钱算,贺钱上万那已经算是将相王侯之间的往来了。 而刘邦这样两手空空,身后也空空,身上说不定还普普通通地走进来,正常人应该都分辨得出来这句话的真假。 但是与此同时,让他震撼的是刘邦的镇定。 对,是镇定。 虽然史书记载这一段,写的是吕公擅长相面,一看高祖的面庞就觉得这人未来肯定了不得。 可我们都知道,所谓相面之术,往往都是一些察言观色的能力,加上说不准的望闻问切的医学功底,虽然也有因为年代久远我们已然无法分辨的神秘色彩,可到底是虚无缥缈的封建迷信。 吕公的相面之术,与其说是真的占卜预言,更偏向一种识人看人察言观色的本事。】 汉初众人一下子懵住了。 “后世人的意思是,他们竟然不相信这些,神仙之言的吗?” 亲身经历了光幕这般只有神仙手段才能做出的事情,刘邦的言语间都带着不敢置信的情绪。 刘邦:这么大一个光幕摆在我面前,你告诉我神鬼不存在? 而作为剩下几人当中,心底怀揣过如果时势有所不对,那就干脆去从赤松子游这样急流勇退想法的张良反倒是最能理解与宽容的那个。 “神鬼的踪迹,哪里是凡人轻易便能寻觅得到的呢?” “我们用来解释神仙方术的理论,到底不过依旧是凡人之语。想必是时过境迁,后世再无神迹现世,而事载又多不可考,便将其认为妄语了吧。” “至于曾经有过的现象。嗯。”张良沉吟了一会,很快给出了新的解释:“想来后世对此也自有自己的一套解释与说辞,能够说服大众,那么也就差不多能成为共识了。” 【按照常理来说,当着现场那么多人的面,撒下了这般的弥天大谎,冒着随时会被周围熟识他的故人揭穿的风险,一般人多半都会有点心虚之色吧? ——可是刘邦不。 他十分镇定自然地走了进来,坦荡从容地仿佛自己是真的带了万钱前来庆贺一般,与吕公的交谈举止也十分得体,坐在上首竟然一点别扭之感都没有,甚至意气自若到开始取笑客人。俨然把自己真的作为了上宾一般的人物。 这样的表现,我们用一般人的道德要求去看他,显然是厚颜无耻的流氓无赖;如果用官吏的标准去衡量他,那么他无视上级狎辱同僚,实在也不守规矩。 可吕公却不这样认为。 我们现在有个词,叫做政治作秀。就是因为,本质上所有的政治家都要成为一个合格的演员,足够流畅而真实地表演出一切能为他们目的服务的举措。 其中有一项就是要会大言不惭,要会鼓动人心。要让自己吹嘘的自己也信以为真,接近一种物我一体一般的境界,真真假假混同一起,每一句听起来都真情实感。 从这一点来看,刘邦的政治作秀能力,是真的登峰造极。 这才是所谓相面识人的真相,也是吕公愿意赌博一般示意当时比起自己的女儿要大上十几岁的刘邦留下,并把女儿许配给他的原因。 与其说是利益交换,它也许更贴切的称呼,叫做政治投资。】 所以刘邦才要在刚取得一定地位之后,就忙不迭地开始回报吕家。当汉元年自己刚当上汉王之后,就立即将吕公封为了临泗侯。 这确实是感激,也当然是利益。 可刘邦此刻却没什么心思关心后世人对他政治才能的认可——喜悦是肯定的,可是他联想到自己曾经对在场几个人、或者干脆具体一点,对韩信的那些作秀行为,呼吸就紧绷了一瞬。 他半侧过脸去观察韩信此时的表情,有些复杂地看见了他脸上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会联想到当年关中时候解衣推食的行动吗,会因此怀疑刘邦是不是在作秀吗? “……所以,陛下下次打仗之前可以先向全军鼓舞士气?” 可是当韩信沉默许久之后再开口,刘邦不无庆幸与哑然地听见了他奇妙的关注点。 他到底是真的漠不关心,只对于军事的话题敏锐而犀利呢?还是猜测到了当时的隐情,却觉得这种手段并不重要,只要他当时确实有心就足够了呢? 刘邦一时也弄不明白,但他知道聪明人千万别自寻烦恼。 “若是出征之前多说几句来鼓舞士气倒是可以,就是看我未来的身体,想要再亲征出去,恐怕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会允许了吧?” 他笑起来,语气戏谑地将自己的死因都坦然地接近玩笑道出,换来几人不甚认可的目光。 【新婚燕尔,上司关照,兄弟和睦,生活舒心。 刘邦在沛县的日子过得确实称得上一句舒服,可是命运是不会让他这样的人平静下来的。 公元前212年,刘邦被抽调咸阳服为期一年的徭役,而这趟远行,某种意义上成为了他人生的一个转折点。 第111章 沛县距离咸阳足有两千余里,刘邦这趟旅程,要出泗水而入砀郡,横穿三川郡,过荥阳、成皋、洛阳,入新安、渑池,历崤函山间,自函谷关进入关中。 一路上若按战国地界论述,则是从楚国经过了韩魏两国方才抵达秦地。 沿路各异的风土人情和山川地貌暂且不论,光是进秦,想必就能给与刘邦足够大的震撼。】 刘季的目光凝视着天幕之上,随着后世人娓娓道来而浮现出的地图。 这理当是他第一次接触到如此完备与详细的舆图,尽管其上的一些线条和不同颜色的标记都还有待分析,但此刻他已然抽不出什么其余的心神,满脑子都是反复在描摹它的轮廓。 身旁的萧何突然站起了身,冲到房间的角落,掀开了水缸的盖子,也来不及吝惜,伸手沾着清水,极用力地就在地面上勾勒起来。 这对于他们来说,太珍贵了。 — 刘邦也在看着那副舆图。 比起还没成功,对于天下整个一团模糊的刘季来说,因为萧相的努力而得到了秦朝保存完好的图籍的皇帝此刻就显得更为从容,只需要将后世人的舆图与自己所知的进行对比就行。 正巧,旁边坐着的几位,记忆力一个比一个地好。 “大部分都是对得上的。” 打仗作战的风格,就是提前将所能了解的一切都握于掌中,对于汉营的地图都已经了熟于心的韩信最先给出了答案。 “也就是一些地方的区划边界,后世人画的轮廓对不太上,但无伤大雅。” 【刘邦入秦到底是个什么感受,史书上没有仔细记载。可是我们可以用另一个出身关东六国,并且在距离沛县很近的兰陵县做过县令的人初次入秦的感受来简单猜测一番——就是荀子。 他在自己的论著《强国篇》中,对当时秦国的描写大致是如下的: 四面有边关防守的险要,关中山林茂盛,河流纵横,谷地肥美,物产丰富。 是天然形胜之国,也是百姓淳朴,官吏忠信,士大夫公私分明,不因私事而行旁门左道,保留着古之民风、古之良吏、古之士风的政通人和之国。 再加上始皇帝的励精图治,兼并六国之后的威风凛然,咸阳的繁华自然是让当时的刘邦堪称大开眼界。 他后来进入关中,与秦地百姓约法三章实行仁政;再后来西都关中,即日便行。这些事迹固然都有这样那样的政治考虑,可是回望这一段入秦的时光,秦人秦地在那时初见给他留下的震撼与美好,想必也是重要的感情因素。 而也正是在咸阳的一年时间里,刘邦亲眼见到了始皇帝,嬴政。】! 第51章 光幕突兀地又荡漾起一阵柔和的白光,让忍不住半眯起眼睛的萧何,此刻都不由分出了些许心神,担忧着外面的人会不会透过不曾遮掩严实的缝隙,看见这足够耀眼的光辉。 而刘季,却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与天幕上的画面相比,哪怕很可能祸及全家,都显得无比细枝末节的纰漏了。 他的思绪完全跟着天幕上在人群中挤着向前,直到视线足够开阔的地方才停下脚步的自己,继而随着画面跟着视线的转移,看见了那被皇帝施恩,允许道旁观瞻才能一览的风采。 迎风飘扬起的旗帜,篆体的秦字烈烈着鼓动,昂首挺胸的高头大马整齐地向前走动,拖拽着身后古朴却足够华美大气的马车。 寒光随着队伍的行径而闪入他的眼眸,可他仿佛感觉不到眼睛的刺痛,一眨不眨地看着。 玄衣铁甲的歩骑精锐自他面前穿梭而过,百战而成的杀气凝成的是森然的锋芒,分明是人群组成的队列,恍惚却又重剑出鞘一般的气势。 但这些,当画面聚焦到坐在最中间门的那个人的时候,一切都模糊了,一切都虚化了。 身形被帷幕和重帘半遮住真容的男人。脊背哪怕坐在车中也不曾有哪怕丝毫弯曲,挺直得仿佛万事万物都无法击溃他一般的男人。正装玄袍,隐龙若现的男人。 大秦的主宰,大秦的皇帝。秦国的结束是他,秦朝的开端是他。 太阳的光芒毫无保留又好似地垂落在他的周围,却又不曾突破帘幕的遮拦,照耀出他的尊荣;反倒是投射下重重的阴影,但也只使他更加沉若深渊,却丝毫无损他的凛然自贵。 而试图直视他的狂徒,就只能因此,感觉到那被马车的金顶反射的光芒刺痛灼烧眼球一般的痛苦。 可是刘季顶着这份疼痛,执拗地将双眼更瞪大了几分。 多灿烂啊,多盛大啊。 多辉煌啊,多震撼啊! ——他喃喃跟着天幕上同样自语着的自己,几乎同时地开口: “嗟乎,大丈夫当如是也。” 而那他约约绰绰看不真切的身影,此刻却仿佛若有所感一般回首。 遥遥地,他向着他的方向,对着千百张翘首着的陌生面庞,不在意其中任意一人地,投来了一个轻飘的,他可能也不知为何要如此这般的眼神。 — 刘邦平静地对视着那双眼眸,只沉默着。 他此刻却是已然具备了,能够和始皇帝平等交谈的资格了。 【这是一次太过宿命的相遇了,哪怕是项羽在看见差不多同样的场面,而发出的那句“彼可取而代之”都比不上这一场的震撼。 第112章 毕竟哪怕是覆灭了秦国的西楚霸王,他到底也不曾与始皇帝在其生前对上;而未来的汉高帝,之所以不甘为王,义无反顾地承续起了始皇帝的帝业,却很难没有这场会面的因素所在。 他后来也确实做到了当年的妄语。 不,理想。】 天幕紧跟着勾勒了另一个人目视始皇帝巡游之时的场景。 高大勇武,目生重瞳的少年,哪怕身量还不曾完全地长成,眉眼之间门却已然自有一派傲气与锋利所在。 那远比刘季更为张狂的言语,和眼神中未有多加收敛的戾气与憎恨,再加上他那熟悉的名讳,和一听便知道身世显赫的姓氏,分明应该吸引住刘季的思绪的。 可是他没反应,只甚至称得上一句迟钝地看着少年带着青涩的轮廓,好半天才把这张脸和后世人口中与他争锋的“西楚霸王”对上了名号。 哦,这就是他未来的对手,他的敌人,他的手下败将。 他应该有所回应的。 要么该是如临大敌的慎重,要么该是战略轻蔑的态度,甚至哪怕是对他的年轻进行些许的调侃亦或称赞。 可是刘季此刻没那份兴趣,就连萧何也没提出什么分析的态度来。 天幕的转场实在太快——也对,对于后世人来说,这些都该是耳熟能详的故事,实在没必要留什么沉浸的余地——只有身在“乡下”没开过眼界的他们,还深陷在刚才仿佛亲临始皇帝巡游的现场的氛围之中,还品味着那份悠长的余韵。 — 倒是刘邦看着那时项羽的脸,发出了一声满是感慨意味的喟叹。 “是他小子能够说得出来的话。” 傲慢着的,自负着的,依仗着自己的才华与能力,不知天高地厚一般嚣张且从不屑于认为自己有错着的骄傲。 在同行的几个月里,被他戏谑过的,嘲笑过的,也钦佩过的骄傲。 “也得亏他是这样骄傲的人呐。” 所以在自己曾经带着一起过江的子弟兵,几乎因为追随他而损失殆尽的时候,才宁愿在绝境中干脆碎裂,也不愿苟且龟缩回江东。 刘邦一时也有些回忆往事的闲情来了,或者对他来说,项羽的死亡本来就尚且还在不久之前的过去,西楚霸王给他留下的深刻印象,此刻并未完全地淡忘。 那份无人可挡的气势,那份锐不可当的锋利,至今能让刘邦瞬时回忆起数次性命徘徊在他刀尖的惊险与后怕。 他一时欷歔:若是当时项羽没那么高傲的倔强,在乌江之畔选择过江,雄踞楚地。这集人心所在和个人勇武,再加上一点水乡地形的复杂,想要统一天下也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都这把年纪了,说不定在那样的情况和高强度作战之下,能不能看见国家的统一还不一定呢。 毕竟原本他就是死于英布的箭伤——现在他是安定了,不打仗了,没威胁了。 要是项羽还在呢?继续打仗,继续拼命;就算没有英布那一箭,死在项羽手上也不是没有可能。 “就算项王回去了又能如何呢?” 韩信也看出了他的庆幸与复杂,可是他的态度却是直白的冷淡,甚至还带着点公报私仇一般的压抑。 “项王固然是楚国曾经的贵胄,可是陛下的身上,难道不曾流着楚国的血脉吗?” “楚人就算怜惜项王,可是陛下难道不也是楚人吗?他们凭什么不能转而为陛下而感到骄傲呢?” 曾经一度被该封为楚王的大将军,言辞极锋利地伤人:“项王的末路,确实是英雄般的结局啊。可是臣觉得,项王之所以不愿意回去,心底其实也在害怕着吧。” “若是死在未过江东的时刻,他哪怕至死都能保存着楚人爱他的念想。可若是真的回去,楚人反而更爱陛下……”他挑起了眉,于是显得那双本就眼尾有些上扬的眼睛,此刻更带着穿透力的残酷:“他才会真的生不如死吧。” 韩信到了最后甚至嗤笑了一声,然后咬紧了后牙根,这才不说话了。 同样侍奉过项羽的陈平,原本想说些什么的嘴张了又闭,回忆起昔日韩信数次劝谏项羽却不为所用甚至反被所辱的场景,最后还是没说出些什么。 韩信对项羽心里是有怨的,所有人都清楚这一点。 那么既然项羽都已经是个死人了,不管再怎么假设,都不可能重新来过了…… 让他出口气吧。 陈平也不知道自己就算开口,又能说些什么,来安抚这道昔日的伤疤。 【可是那时没人能想到未来会发生什么,于是日子也就那样平平淡淡地过。 刘邦在结束了咸阳的徭役生活之后回到了沛县,帝国的大事时不时就会有风声传进他的耳中,可他也就当个乐子一样顺耳地听。 他知道有不少人想要刺杀皇帝,甚至一度差点儿成功;也知道那些朝堂上的大人物时不时会因为皇帝陛下过于颠覆性的政策而争执起来,甚至连皇帝的长子都因此出镇长城去了。 但那些事情都和沛县小吏刘季没有关系,直到秦始皇十七年,他知道皇帝驾崩了,最后由幼子胡亥即位。 于是一切都翻天覆地。】 刘季缓慢地眨了眨眼。 他此刻才因为这完全出乎他意料的发展,而被从观看始皇巡游之时的感受中拉出,却沉重地发现,这和他们此前不详的预感应上了调。 第113章 他拉住一旁萧何的衣摆,恍惚之中,甚至还因为对那巡游的威势的叹服,不忘提前改用对始皇帝的称呼: “胡亥是陛下的哪个儿子?” 他对于秦王室的公子们完全两眼一抹黑的迷茫,仅知的公子扶苏都是因为他是始皇帝的长子,不出意外的话,理当被立为太子的身份。 但意料之外的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而他对于那个突然冒出来的胡亥没有丝毫的了解。 可萧何同样一脸茫然:刘季是不认识秦国的王孙啊,但是萧何的身份地位分明也和他相差无几,怎么就指望着他能认识了? 反正,“后世人不是说了,是始皇帝的幼子吗……?” 两个人相对着皱起了眉,眉心不安地直跳,感觉到那种不详的预感,正一步步随着天幕此时也渐渐低沉下来的声音而逐渐加重。 【公子扶苏被奉命自杀,二世皇帝的继位从一开始就笼罩在政治的黑暗迷雾之中;蒙氏家族被无过诛杀,始皇帝统一天下以来和谐的君臣关系被无情撕裂。 先帝的旧臣被新人所取代,无情的反罪冤狱一桩桩地带着血淋淋的腥气。人人的心中滋生着的是不安与混乱,是恐惧和自顾不暇的慌乱。 再等到始皇帝的其余子女,悉数被试图稳定地位的胡亥残忍虐杀,王子公孙们穷途末路的痛苦与挣扎,也是无人能听的凄惨。 但哪怕直到这一步,这些都尚且止步在政治的领域,局限在上层的斗争。天下的黔首依旧对自己的未来抱有着些许的期待,对二世皇帝继位之后的时局有着期待:他们真的太累了。 像不断向前奔驰以至于接近猝死的马匹,像越绷越紧以至于即将断裂的弓弦。 对于秦朝这些此时已经被□□牵扯到了的人物们来说很残酷,也很讽刺。 但是如果胡亥后来哪怕放松了一点对秦朝百姓的压榨,恐怕他哪怕干出了如此之多的政治迫害,都尚且能够获得到一片底层百姓的欢呼雀跃与喜极而泣,后世的声名说不定都不会过于的糟糕,连这样的狠辣,说不定都能被勉强称上一句手段。 可他却毫不犹豫地,在坐稳了自己的位置之后,为大秦的灭亡按下了加速键。 来,接着奏乐接着舞。 他要看见血流成河,只为了满足他一人的欲壑难填。】 刘季的呼吸,在后世人语气平淡地说出了最后两句的时候,终于清浅而停滞了下来。 一种窒息般的压抑与困惑此时毫无阻碍地压倒在他的身上,仿佛有无形的巨手按压在他的脊椎,和他的胸口,让他的难以置信自己听闻见了什么。 于是他只能强迫自己,将视线从天幕之上朦胧艺术处理过的血腥画面上移开,转而去追寻萧何的眼神,惴惴不安着地想要寻求一个不同的答案。 但是萧何已然苍白的嘴唇,和同样的慌乱,给予了他一个不容置疑的回复。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成功与秦的失败,不过是成王败寇,战国的余韵重又复现。 可是胡亥的残忍告诉他,人心为何向背。 刘季突然有点想吐。 他很难再为未来的自己能够取得皇位而有点窃喜的得意,但心中那颗野心的种子却一瞬间门如同风助火势一般茁壮生长,森然参天,且如燎原般烧心的愤怒。 那胡亥、不,畜生,不可能是正常继位的。 但在愤怒的同时,他却诡异地得到了头脑上的冷静。心中越是恶心,思绪却越是流畅和通达。 他那样果断地挥舞起了屠刀,不假思索地自灭了自己的宗族。 他那样只为了自己取乐的欢恣,和轻蔑天下黎庶的态度,不可能是被始皇帝选中的继承人。 刘季最先想到的,其实是阻止他的继位。 他不是因为什么过多的兼济天下的情怀,也不是因为什么太多的怜悯同情的悲戚。说句老实话,作为从战国的残酷中走出来的人,对于杀人和被杀这件事,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快要淡然了。 可是刘季即便是被后世人高声夸耀的天生的政治家,政治作秀的好手,归根到底此刻也只是一个平民,也只是一个首先最能够和自己处境相同的人共情的普通人。 他的第一要义是存活,是希望上头有个足够贤明仁爱的君主,能够让他依旧自在快乐得活。 但是,刘季之所以会是刘季,他之所以能区别于其他庸碌之人的过人之处,就在于本能过后的思考,追随于理智的行动。 “始皇帝如果知道,让胡亥继位会是这样的下场的话。” 他听见萧何带着颤抖的声音,他知道他的心中首先想到的也是差不多的思虑。 “他应该就不会把公子扶苏放出去了吧。他应该就会把他立为太子……” 他看见萧何痛苦地闭上了眼,弯下了腰。 “可是我们没办法让他知道一切。”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第一次惊诧地发现他原来可以这样的冰冷而甚至不太带人气的:“他甚至还没把长公子派到外面去,也不知道生没生下那个混账玩意。” “我们怎么让他知道?我们怎么让他知道——?” 他突然就感觉到痛苦,跟着那阵心底因为胡亥的所作所为生出的火气,接近于燃烧理智地憎恨和不满,甚至迁怒而怨恨地直指向那玩弄人心,偏要将未来的混乱与黑暗,在分明尚有挽回余地之时,一一展现在他面前的鬼神。 第114章 “赌上你我两个人的性命吗?你忘了甚至是你一开始就说的,这里面只言片语泄露出去,我们都会一起没命吗?好啊!没命就没命!可是我们没了命呢?没了命以后他会信吗!” 他的嘴角扯开一丝嘲讽的笑意,像在对着自己,又好像在对着萧何,又或许,他更想嘲讽的是这天幕,是那昏庸残暴无能等等等等,此刻刘季恨不得用尽所有负面词汇以形容的胡亥。 “你是高高在上,统一六国兼并天下,开创了一个新时代,一种新制度的皇帝。在此之前你所有的决策,都最终导向了六国覆灭这一个下场。你是英明、崇高、伟大的辉煌。” “而我,一个楚国故地出身,没有名姓流传的前游侠,又或者是一个虽然能力颇佳,此前却竟然不愿为中央效力的循吏。” “且不说如何相见,如何将这般的预言告知于你。” 他对着萧何的眼睛询问着。 “你要如何相信我所说的一切?” “你要如何相信,你未来会因为政见相左,将自己的长子出镇长城;又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理由,莫名其妙的让一个小子继位。而那个祸害,偏偏还将你的宗族夷灭,将你的社稷祸乱,最后竟然还是我来重振山河?!” “——你怎么可能相信我所说的一切啊!” 什么湿润的东西自眼角模糊了视线,而刘季大声说着,俯身竟然笑了起来。 他大笑着,完全不在乎外面人会不会听见他这仿佛疯了一般的笑声,嘶嚎着,尖厉着,声音被撕裂到接近沙哑,扭曲到最后接近呜咽的挣扎和喘息。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他才停了下来,在光幕都不知何时顺应着他这番情绪,无声无息地停止了讲述,于是满室只余针落可听的安静的时候。 “我不会去说的。” 他突兀地开口,强调着自己的立场。这才重又抬起了头,面对着已然因为他这般接近癫狂的表现而怔然无措的萧何。 “我也不会让你去说的,我不可能放你把一切说出去的。” “萧何。” 他这样喊着自己现在的上司,未来的属下、相国、左右手的全名,坚定地,不容许他反驳或是质疑的决绝。 “因为我要活下去。” “如果我活不下去,”他轻声反问着,“又有谁,能终结这样的无道之世,绍续始皇帝的功业呢?” ——他怎么可能舍弃自己的性命去赌一场能不能阻止胡亥的继位。 若不是他被迫知道了未来黎庶的惨剧,他又何必要为这血色的未来背上旁观之罪? 刘季的脸色是很平静的,带着厌弃的。 多讽刺啊,此刻可能能够拯救未来秦朝的存在,竟然是他们两个楚国人。 多讽刺啊,他明明可以毫无负担地走向既定的结局,却偏偏提前预知到了这条路上的尸骸。 而他还必须舍弃。 “你得帮我。” 他这样,对萧何说着。 “你想要活下去,想要兼济天下,想要名留青史,就必须帮我。” 刘季的憎恨就在于此啊——! 而萧何同样明悟着这样的道理。 于是他俯身, 终于毫不别扭,没有迟疑,不作挣扎,绝无疑虑地拜倒下去。 “这是命运。” 他用着陈述的语气发问。 “对,这是天命。” 刘季的语气此刻是接近刘邦的和煦轻和了,甚至带着仿若循循善诱一般地温和。 “我们要颠覆秦的江山,篡夺秦的社稷,可偏偏又要沿用着秦的制度,坐稳着我们的位置。” “我们简直太无耻,太卑劣了,后世人怎么能把我们称呼为始皇帝的继承人呢?若是被始皇帝知晓,如果地下有灵,恐怕恨不得复生在世而把我们撕裂当场吧。” 萧何继续问。 “但我们所做,是为义行。” “对,也不对。” 刘季垂眸,望着萧何仰面的脸庞。 “我们要为了更多的人而去舍弃小部分,要为了更好的未来,而对将要发生的悲剧坐视不理。” “我们怎么可能是为了百姓呢?那些因暴/政而死的人们,如果知道了我们的旁观与冷酷,只怕会恨不得咒骂我们万世污名吧。” “我们的所作所为,首先为了的难道不是我们自己吗?那些因为我们而勉强受惠的百姓,若是知晓我们的坐视不管,恐怕也会咒骂我们是群小人吧。” “卑劣的,可耻的,厚颜的,可恶的,可恨的小人。” “但是啊,萧何。” 刘季的眼睛望进萧何的眼底,他这才能从自天幕将后世道来之后,向来远比他冷静、戏谑、用着玩世不恭的态度甚至调笑未来,嘻嘻哈哈的刘季此刻的眼底,看见那很深沉的复杂的情绪。 “——我们就是得这么矛盾着,” “为了我们自己甚至更多人的未来,毫不姑息地舍弃掉那些人的现在。” 难以言说,难以回复,萧何感觉到好像灵魂的深处都有着什么东西跟着这样浓厚的复杂的情绪震颤——或许不只是灵魂和错觉,他的手,他的脊背,他的腿,确实浑身每一处地方都在跟着战栗和颤抖。 他的头脑此刻是空白着的吗?他的嗓子此刻还能正常说话吗?他真的没有因此窒息吗? 第115章 萧何听见自己清晰的,镇定的,甚至接近同样冷酷到没人性的声音——哦,原来他的嗓子没跟着身体在颤抖啊。 “臣,遵命。” 他只能追随着刘季了,多可悲啊,他从此之后只可能跟着刘季了,他们君臣注定要作为小人、冷血者活下去了! …… 萧何最后,才能从自己的肺腑中,喘息到一口接近被解脱的空气。 ——他能追随刘季,原来是多么的幸运啊。! 第52章 【二世皇帝的登基,对天下的影响是堪称方方面面的。可对于刘邦来说,最密切的,理当还是上头又开始继续征发长年外出的徭役。 而当骊山陵园工事的民夫征发完毕,作为泗水亭长的刘邦就被上级安排着,要负责押送他们奔赴咸阳。 这些民夫大多是沛县当地的平头百姓,长年来抬头不见低头见,多多少少也和刘邦打过几个照面。这样的乡土之情,使得刘邦在出发后不久就发现有一些民夫跑了之后陷入了思考。 反正少了一个也要被处罚,全都跑了也还是要被处罚。大家既然都是乡亲,他何苦为难自己也为难旁人? 于是在丰邑西边的泽中亭,刘邦给这些民工们备下了酒菜,各个吃好喝好酒过三巡,振臂一呼就把所有人给放了: 有老有小的自然是忙不迭感谢着归家,剩下包括樊哙在内的十几个没有家小的年轻人却是留了下来,决定跟着注定回不去的刘邦干一帮事业。 这一伙人犯了事,沛县肯定是回不去的。于是最后几人商量了一番,决定奔着西南方向,到泗水郡和砀郡交界的芒砀山区里,且先避避风头。】 “陛下,那时就这样干脆把他们都放了?” 韩信是惊讶的,他虽然对秦朝也算不上一句忠心,可代入了一下当时刘邦的处境,却觉得自己绝不可能如此果断地行事。 他天生不是那种擅长交际,领头大哥式的人物。就算真的同样干出释放民夫的事来,也不会像刘邦一样带着其中十几个人一道为伍。 他只会一个人,一个人头也不回,按着腰侧的宝剑,毅然就走进深山老林。 刘邦倒是有几分怀念地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那是。” 他这一出闹的,虽然把吕雉牵连进了牢狱。可却得到了沛县父老们普遍的感激与亲近,成为了脱民于难的好汉,收获了难得的声望。 这也成为他后来以沛县为基,起兵反秦的依据。 【芒砀山区这个选址,确实是个出奇的好地方。 它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崇山峻岭,最高的海拔只有一百五十余米;可却是自一望无际的华北平原之上拔地而起的一片山地,有水有林有沼泽,藏身的地理条件相较起来已然称得上不错。 再加上位于两郡交界地带,行政的分割和隔离,使得两地对于这块区域的行政干预力度都明显薄弱。偏偏距离沛县却说不上太过遥远,使得樊哙往来沟通消息都不算麻烦。 正是由于这样微妙的联系,所以刘邦一伙人虽然名义上称得上落草芒砀山,却始终和感怀他释放民夫举措的沛县父老们保持了足够密切的联系,并最终能够在秦末世道混乱之际,迅速回到沛县,最终成就大事。】 “芒砀山。” 刘季从先前那份复杂且莫名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在脑海中回忆着那一方的地形和方位,将其记牢在自己的心底。 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未来到底还要不要按着这个流程,再来一出释放民夫。但毕竟是给他提前支的招,记住又不是什么坏事。 他还是难以释怀,不能用着原本轻松的心态面对着光幕,就算依旧凝视着上面的画面,眼神却依然是淡淡的。 可是这天幕好像是真的能够玩弄人心一般的可恨。当刘季惦记并等待着它继续讲述未来自己起义过程的时候,它却话音一转,将话题换了个方向。 而刘季跟着一怔,却没什么烦躁的情绪,反倒真切地提起了渴求的心思。 他看着天幕上一眼就足够面善的青年,打心底里竟然生出了些许的一见如故般的亲近。 【但我们先宕开一笔,回到始皇帝尚且在世的时候。去讲一讲那个一提“慧眼”识刘邦就同样必须提到的人物。 汉初三杰中“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的谋士,张良。 当然,以我们目前的进度条来看,你也可以叫他秦末反秦交际花。】 张良:? 原本眉眼和缓,面对着刘邦的“光辉往事”笑而不语的谋士,跟着后世人称得上口无遮拦的描述眉梢微动。 什么叫做,交际,花? 尽管面如好女,但脾气其实算不上多好,早年年轻气盛的时候更是说得上一句锋芒毕露的文臣,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的衣袖。 知道什么叫做“良愕然,欲殴之”吗? 【张良是韩国贵族的后人,他的祖父张开地担任过韩国三朝的宰相,父亲张平辅佐过两任韩君,可以称得上是五世相韩。 这样的世代高位,就算是有世卿世禄的余荫,也可见他们家族与韩王室之间亲密的关系。 韩国灭亡之时,张良已经二十多岁。成长的二十多年,所闻所见,一日日的都是秦军攻城略地,国势日渐衰微的痛苦。他还没来得及进入韩国的政界,就不得不忍受了灭国亡家的仇恨。 第116章 对,是仇恨。 刻骨铭心,势不两立,一定要用秦人的鲜血才勉强得以洗刷或者平息的仇恨。】 刘季看着天幕上的人影。 与他年龄相仿的青年,衣着相貌都透着锦绣膏粱才能养出来的大家气度,只眉眼间自透着时常蹙眉而留下的隐忍与压抑。 这份苦楚,当他目睹着国都被攻破,君王被俘虏的场面之时,刘季看见他眼瞳中映着的战火纷飞,看见他眼底,逐渐沉淀酝酿的阴沉而冷峻的情绪。 那是憎恨,对仇人的憎恨,亦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憎恨。 ——那么韩国的社稷,必须先被恢复。 刘季眨了眨眼,一个念头就那样自然地出现在了脑海之中。 不恢复韩国社稷的话,张良是没办法,完全毫无负担地跟他走的。 — 张良的眼神,在天幕说起那句“五世相韩”的时候,忍不住就有些放空。 那是他们家族的荣光,对于曾经的张良来说,甚至更像一份责任,一份使命。 他生来就向着韩国的宰辅这个方向行进,肩头担负着的是家族的期望和国家的兴亡。 可是秦灭韩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有做到;始皇帝一统天下的时候,他的刺杀没有结果。 现在…… 张良突然有点想要叹息,他的脑海与心底之中,此刻很难没有一片余地留给着韩王信。 他怎么可能轻易地抛弃自己的韩王之位呢?其余的异姓诸侯王们,对于王位的追求,大多不过是为了财富权力而已,在与自己的身家性命或是这般那样的利益比较之后,很快就能做出权衡。 但韩王,韩王为的还有复国,还有延续韩国的社稷啊! 而此时的张良,对于韩国却只能保持缄默。 年轻时候的张子房,为了复国可以不顾一切。 但而今的他,却怎么能够做到,彻底地抛弃汉呢? 他垂落下眼帘。 【这样的仇恨,尽管史书不曾详写,却使得他有着极充足的理由参与进公元前226年的韩国旧都新郑的大规模反秦叛乱之中。 这场反秦抗争的结果最终是失败的,可却因此牵扯到了最后一任韩王,韩王安被迁至的陈县——对,就是先前张耳投奔过去的陈县。于其爆发了一场更大的反秦抗争,进而演化为秦楚之间的一场激战。 而在这场战争之中涌现出来的楚军将领叫做项燕,他在陈县这个地方大败由李信指挥的二十万秦军,用事实证明了不是所有名字叫信的人都很会打仗。】 不是所有名字叫信的人都很会打仗? 萧何将这话的意思反过来倒:也就是起码有一个名字里有信的人很会打仗了。 韩信。 冥冥之中,他的思绪第一时间把握住的,是那个先前出现过的陌生的名字。 “天幕为什么要特别强调一句项燕?” 刘季耿耿于怀的则是另外一点:他当然认识项燕,可是后世人基本上懒得提和未来没有什么大关联的人物。 于是自然而然,他便联想到先前那位同样姓项的存在。 “那项羽是他的子孙?” 长相看起来挺年轻的。刘季回忆着不久前才见过的那张脸,比较了一下两人的岁数做出了最后的点评:应该是项燕的孙子辈吧。 【也许是楚军在这场战役中的表现给予了张良足够的信心。当新郑反秦失败之后,他离开了韩国旧地,在各地游学。 而陈县这片永远冲锋在反秦第一线的热土,就成了他最重要的停留地。 可以说,如果秦末那么多地区,一定要选一个宇宙的中心的话,那一定是陈县。 它层累着楚国旧都,韩王迁地,昌平君和项燕的反秦据点等等的身份,收留过魏国的游侠名士张耳和陈馀,是秦末起义的首事者陈胜的故乡,临近着吴广出身的夏县,最后还是张楚政权新的国都。 张良在这里先后结识了不少的豪杰,手上的反秦人脉大多也就是在这里建立起来的。他的复仇决心,也因为这里始终不曾平歇的反秦风土,而愈发的坚定。】 刘季敏锐地从这段话中找到了自己可以利用的地方。 “张楚?张楚是什么政权?” 如果是正常的楚国复国,肯定用不上这个有些不够“正统”的国号。 楚是楚国,张,张是张大的意思吗?张大楚国? “是,”他忍不住喃喃自语起来,“那陈胜吗?” 首事者的名号啊,多么显眼着,让刘季也忍不住为之侧目。 【可是随着秦成功兼并六国,一统天下之后又采取了军事镇压和法治建设双管齐下的政策以稳固政权,复国的希望在年轻气盛的张良眼中逐渐渺茫。 他还能策动起一场足够盛大规模的叛乱吗?好像有点困难。 但是这份仇恨依旧是无法抹平的伤疤。 于是,“韩破,良家僮三百人,弟死不葬,悉以家财求客刺秦王,为韩报仇。”】 面容白净的青年人,线条柔和的脸庞,此刻却满是被仇恨与不甘浸染的坚毅与决绝。 难道是他不够爱怜自己的弟弟吗?那么草草地置办葬礼,几近寒酸的安葬,看不出丝毫昔日贵族的哀荣,看不见长兄悉心关怀的痕迹。 天文数目一般的财富泼水般地从指缝间流出,可是他的眼神却不曾有哪怕分毫的停留,只冰冷地遥望西边的方向。 第117章 那是咸阳的方向。 ——是因为他身上肩负着更重要的大业啊!! 第53章 【最终,散尽家财的张良求得了一名可以挥动一百二十斤铁锥的力士。两人于博浪沙对始皇帝发动了一次苦心谋划的刺杀。 当沉重的铁锥穿透过博浪沙那茫茫遮目,足以使白昼都如夜般的沙尘暴的阻拦,以着近乎力不可挡的威势,向着始皇帝的车架砸去的时候,其上满凝聚着的,是张良作为六国贵族亡国之恨不共戴天的宣泄。】 他特意穿了一身白衣,哪怕从刺杀的角度来看,也许称得上一句不够隐蔽。 可是啊,刘季在心底为他辩驳。 对于此时将反秦已然变成心中执念的张良来说,他难道不是在试图为韩国送上一场极尽盛大的葬礼吗? 【也许对于华夏是件幸事吧,但对于张良来说,却是彻底的不幸了。铁锥刺杀的最后,是误中副车的结局。 刺杀秦王未果的张良从此改名换姓,远遁东迁到了东海郡的下邳县,当起了个任侠。】 刘邦看见下邳的地名,脸上的神色一下子眉飞色舞起来,转头对着张良就露出了笑意。 “这么想来,我和子房,正是在下邳相遇的啊!” 突如其来的想法一瞬间击中了他的内心,于是兴致勃勃的皇帝在桌案上用手指比划出下邳的字样:“那要不干脆用下邳来作为子房你的封邑以作纪念……” 想了想他又皱眉:“不行,下邳侯听起来实在难听,配不太上子房你的气度。” 那选一个韩国旧地?新郑?可那尚且还是韩王、哦不,韩侯信的封地。 尽管刘邦估计,距离他想要造反的时机也不远了。可是眼下就提前封给张良,会不会显得自己的心思太明显了?并且用韩国旧地为封地,会不会反而又勾起张良对韩国的感情? 这样想着,刘邦一时之间竟有些举棋不定,封赏的话语就这样塞在喉口,可是他又不情愿亏待了张良。 而过往的一幕幕同样因此历历在目,跟着刘邦一起回忆起往昔的张良沉默了一会。 然后他抬起了头,眉眼微弯,同样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 “那不如,” 神情温和的文臣左手半撩起自己的衣袖,伸出右手,蘸着先前君臣聊天之时留在桌案上的杯中清水,写下了一个字。 “留” 他的声音很轻,写完之后抬头,眼神对上了刘邦注视着他的眼睛。 “臣当初,原本想要前往留地投奔景驹。结果和陛下一路上相谈甚欢,最后到了留地,却放弃了景驹而最终留在了陛下的麾下。” “留地,难道不足够象征着我和陛下之间的情谊吗?” 刘邦于是抚掌而笑,颔首应许。 “好,就用留!” 那就从此只做汉朝的留侯吧。 窗外,有清风拂过的声音。 【如果说陈县是秦末宇宙的中心,那么东海郡,或者为了把刘邦给囊括进来,我们更准确地说,东海泗水两郡,理当就是楚汉世界的起源。 在这一方远离秦朝中心关中地区的楚国东方旧地,秦王朝的统治力相对就很明显的单薄,于是也就成了反秦豪杰们又一处的乐土。 比如韩信出生在东海的淮阴,陈婴出自东海的东阳。此时的张良来到了下邳,而下邳紧邻着隔壁泗水郡,项梁项羽叔侄俩盘踞的下相,与沛县的距离也绝算不上一句遥远。 楚汉最重要的两方势力:项氏西楚集团和刘邦沛县集团,在这个时间维度,竟然意外密集地汇聚在这一片地区,某种意义上也真不愧印证了那句谶言“亡秦必楚”了。】 “韩信在淮阴,张良在下邳?” 刘季坐直了身板。他此刻是全然的欣悦了,美滋滋喜提未来人才方位的他微微满足地眯起了眼,却又在看到项梁项羽两人的时候顿住了。 害。 他叹了口气:说句老实话,推翻秦朝这件事,肯定是一起的人越多越好。 他因此肯定不能说提前去把项家收拾了——更别说,像项家这种本身就是楚国旧贵族,在当地说不准就树大根深的势力,刘季就是有心想提前打压都肯定打压不下去。 那么他就只能坐视着这个未来最大的对手一步步成长起来,进而和他展开一场,对于现在的刘季来说,太过陌生,于是充斥着未知风险而满心不愿的竞争。 谁知道他最后是怎么胜过项羽的呢?这次的对决,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呢? 刘季也只能叹气,并满是怨气地在心中对着光幕念叨起来:你最好能告诉他最后是怎么赢的,给他指条明路吧! 【但可惜的是,张良此时并没有遇上刘邦,反而是和项氏一族的往来更加密切:大家都是六国的旧贵族,相遇谈笑之间颇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感觉,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鸿门宴的时候,项伯在知道了项羽要攻打刘邦之后,连夜都要跑到关中内地去找张良,希望能把他带走。 大家都是老熟人了啊,张良还曾经救过他的命啊! 甚至从后面,项伯回去之后竟然还能对着项羽明说,他跑去找张良了,而张良带着刘邦告诉他说这一切都是误会,你先别直接动手,咱好好听听他们怎么说先这一点来看。 我甚至都怀疑项羽对于项伯去找张良这件事,该不会提前都知道吧? 第118章 就算不知道,他估计也和张良打过不少照面。不说和他关系怎么怎么地好,最起码应该对他印象不错,并且知道这是曾经和项家来往过的人。后来在刘邦都已经出了关中的情况之下,甚至还能听张良为其诡辩几句。】 刘季一时之间陷入沉思。 刘季:突然间就顿悟那个反秦交际花什么意思了。 陈县那一波人,你跟他们还只是也许有过往来;而现在项家人,跟你甚至都已经发展到了这种接近过命的交情了是吧。 刘季的脑海中闪过了很多念头,但到最后都只剩下了眼馋:那能不能多给他带几个人才过来啊?他不嫌弃是不是六国旧贵族啊,若是六国复国该怎么收拾,那都是次要的事情了! 【他在下邳逗留隐居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秦末真正大乱才重新出山。而这段时光,我们从他后来的表现来看,毫无疑问地升华了张良。 他在这里也许遇见了一位,对他今后的人生产生了堪称颠覆性影响的重要人物 ——黄石公。】 【我们不知道黄石公的真实名姓,也不知道他的具体来历。他也许是兵家的大才,也许是不愿出仕的隐士,但是那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在张良由于刺秦失败而郁郁寡欢,对于自己未来整个人生的方向都迷茫无措的时候,给予了他一个新的选择,授予了他一部兵书,《太公兵法》。 苏轼在他的《留侯论》一文中,对于两人的相遇和发生的故事,将其简短而有力地总结为“以为子房才有余,而忧其度量之不足,故深折其少年刚锐之气,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谋。” 这是很有道理的。因为此时的张良,他尚且会由于黄石公的傲慢无礼,而想要殴打这个,竟然敢叫只不过是恰巧路过的自己替他捡鞋的老人。 嗯,虽然会发怒这件事很正常。别说人张良可是老韩国正绿旗的贵族,就是一普通人,面对这局面都得骂上一句老东西没脸皮子的。 但是能成大事的人物,就是要做到能忍常人之不能忍:我黄石公看你张良文质彬彬的,挺能耐一小伙,你所思所想竟然只是去刺秦啊? 这要是成功了就是让秦皇去给韩国陪葬,失败了你就自个去是吧?真行,好一个不成功便成“人”,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十八岁的好汉的玩法。 能不能有点志气! 有本事就好好学我这本书未来去造反,让整个秦朝去陪韩国!】 “?” 汉初所有人,都为后世人这突然接近发癫一般的论述顿住了动作。 什么叫做正绿旗?虽然韩国确实崇木德尚绿色,可是为什么要用某某旗这样的称呼去形容张良的贵族身份? 什么叫做成功了就让始皇帝陪葬,不成功就自己陪葬啊?不成功便成仁是你这样用的吗?我记得你们好像未来挺崇尚儒家的吧? 孔丘听了你这样的误解,真的不会被气活过来吗? “……那位叫做苏轼的文人,行文真是流畅自然,且极具自然朴实之美。” 陈平淡然地转移了话题,但从这短短的一句话之中,竟然还出现了形容词的重复,也可以知道他心中的难以平静。 后世人的语言艺术,对于他们来说太过于超前了,还是看看那比较容易被他们欣赏的苏轼吧! “确实啊,写得真好!” 刘邦也从善如流地开口,避开了那些说不准能让当事人张良心梗的语句,大力称赞起了这位苏某人的文笔,顺带还不忘夸夸他和张良之间的君臣情谊。 “他未来评论子房的时候,写的都是留侯这一称呼。看来在没有天幕出现的本来的未来,我也会给子房你封上这么一个侯位啊!” “这就是我们君臣情谊的见证啊!” 于是在座其余几人都纷纷称是,默契地避开了一切听不懂且容易陷入尴尬的话题。 刘邦说得好啊! 苏轼说得好啊!! 张良:……我谢谢你们的体贴了属于是。! 第54章 【张良在下邳的这段时间,毫无疑问的是进修神功大成了。但是我们都知道,高段位的选手往往都容易进入一种寂寞如雪的境界。 张良也差不多如此,他后来和不少人尝试聊过《太公兵法》,却没什么人能给他足够的回馈。】 韩信:……你这么说我就有点想看了。 带着好奇和探求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落到张良身上,对旁人视线称得上一句敏感的谋士于是顺着来源看向近来正负责申理军法的将军。 “韩将军不必这么看我。” 于是张良莞尔,浅笑之余还带点无奈:“将军对于兵法,肯定是能够听懂的。” 他想了想,又道:“既然将军近日负责整理兵法,那么良之后自会将兵书一齐送至将军府上。若是将军不介意,良也可以在旁帮忙整理几卷。” 他听说韩信最近的工作量确实挺多的,大将军府上的灯火好几个晚上都亮到了深夜。 虽然张良不是那种乐于奉献,无私加班的人设,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也不吝啬稍微分担些许。 于是韩信快乐起来,果断地点了点头。 【这种无人理解的挫败感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他和刘邦相会,本来不抱什么期望的张良随口提了几嘴,却得到了刘邦的拍案叫绝,并且当即一一施行。 第119章 这下可真真像极了“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种高山流水觅知音的际会,一瞬间便击中了张良的内心,让他情不自禁地发出了“沛公殆天授”的感叹,在自己的目标实际上和刘邦并没有太多关联的时候,依旧心甘情愿地为他辅佐。 这样堪称天作之合的关系,也成了后世很多君主,为了拉近自己和谋臣之间的关系的固定用语,比如三国时期那几家,动不动就是“吾之子房”的,张良看了都得跟他们要版权费。】 “难道不应该是朕先生气吗?” 刘邦迷惑住了:你们没有自己的谋士吗?你们没有自己的词汇吗? 子房是他的谋士懂不懂?不要轻易来沾边碰瓷啊! 并且,刘邦在心里理了理上一次光幕透露出来的后世信息。 他开创的汉朝,后来被后世人称呼为西汉,后面又有什么东汉和蜀汉,开创者还都是刘启儿子的后代。 西汉之所以会变成东汉,应该是后世人在讲汉的正朔流变的时候,那王莽第一次篡汉,后来被他那叫刘秀的好子孙光复河山了。嗯,真不愧是庙号是世祖,谥号是光武的皇帝啊! 之后东汉末年陷入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局面,最后被那曹老板,不,曹老板的儿子篡位建立了魏,同时代并列出了蜀汉和东吴——这就应该是那三国时代了。 刘邦:你们三国篡了我们汉朝的位置,还要用我和子房的故事?好离谱! 他无师自通了那个版权费的意思:这要是他们能站在他面前,不给点补偿费什么的都说不过去! 【话说回刘邦,他在芒砀山呆了其实也没多长时间。因为随着胡亥的倒行逆施,各地的起义情绪终于随着二世元年七月,陈胜吴广的大泽乡起义而达到了巅峰。 这里要说一句,陈胜吴广起义,虽然绝对不像是有些人阴谋论的那样,六国贵族复国运动的提前布局,也不是两个懂法的法外狂徒欺负文盲,但也确实不是司马迁口中的真·“斩木为兵,揭竿为旗”,什么都没有的朴实无华的斗争。 说它不是贵族复国运动是因为,为首的陈胜吴广两个人,确确实实就是普通的闾左人士,也就是在封建时代身份地位很卑贱的,接近无产者的穷困家庭。 陈胜虽然确实可能是贵族的后代,毕竟他出生在陈郡阳城县,那里本来是陈国的领土,而古代又有因国为氏的传统,陈胜就算是落魄的陈国王族也没什么稀奇。 可是陈国早在公元前479年,也就是距离始皇帝兼并天下超过两百年的过去,就已经被楚国消灭吞并。而后来造反的陈胜,其行其为,乃至于所思所想,都常常带有着楚人的遗风。 他都落魄到与人佣耕的地步了,再胡扯说他为首的起义不是农民起义,就多少有些太过荒谬了。】 刘季沉默了,对于后世人口中,言下之意都带着点无语的对阴谋论的批驳,感觉到了一种感同身受的荒谬。 说句难听点的话,贵族们一代代地开枝散叶,多少人往上攀附关系,说不定都能找到这样那样的联系呢。 陈国都是多么遥远的过去了?陈胜就算和它有关系,那又能算得上什么呢? 他还说他刘季的祖上是魏国的大夫呢!这和他原本是个出生在楚国的平民农民,现在是秦朝麾下的小吏有什么关系吗? ——战国时代啊,就是大动荡大变革的时代。 【而说它又不是什么都没有,其实也很好理解。 因为他们此行被征集起来的目的,并不是去修建工程服徭役,而是去渔阳戍守边疆。如果刨除掉这只起义军的农民身份,他们在当时的性质,可能更接近于军队/暴动。 在这里我来给大家大致展示一下,我为什么觉得陈胜吴广起义是具有合理性的。 他们这只九百人的小队,基本上都是从陈郡各个县征调而来的戍卒。我们假定他们是被聚集到陈郡的治所,也就是相当于我们现在的省会,陈县出发。 陈县大概在现在的河南省淮阳一带,而渔阳却远在现在北京市高密区附近。虽然现在是我们人尽皆知的首都,但在当时也就是个偏僻的小城。地图直线距离就有差不多825公里,我开高○地图都计算不出步行的轨迹到底要走差不多多少天,只能大致估算一下。】 “啊?” 萧相懵了,他盯着后世人切换出来的画面,上头那远比现在精确多了的舆图,一瞬间看得他眼花缭乱又有点如痴如醉。 这次不像是上回,也许是模仿着他们现在舆图的粗略。 大大小小的城市以红点标注的方式星罗棋布地散落着光幕之上,象征着水系的蓝色蜿蜒曲折,而更令萧相一时之间难以理解的,则是那黄绿掺杂的底色,和错综复杂的黄红黑白线条。 “后世人标注的那条路线,好像一直贴合在一条黄线上。那黄线是后世的道路,不,直道、驰道吗?那其余的红线呢?那黑白间续的线条呢?” “渔阳那块地带,远在边疆的地带,后来竟然都能成为首都,也就是京城?” “后世人是怎么做到的?北边呢?北边的敌人怎么办?他们是消灭了匈奴吗?不对,等到孝武皇帝的时候就漠南无王庭了。但是草原呢?草原上要是再诞生新的所谓游牧民族,后世人改怎么抵御他们的侵扰?” 第120章 “是将草原也改造成耕地吗?但是那样的成本也太高了。三代时候的刀耕火种基本也不过如此吧!” 韩信支棱起来了,整个人凑到萧相面前,努力插话进萧相的思绪之中:“那还不如直接把草原收入囊中,我们自己在草原上进行官方大规模养马!然后就可以建立大规模的骑兵,这样以草原对抗草原!” 他还是对于孝景皇帝时期的官方养马念念不忘:那得是多少的骑兵啊! 但萧相除了军事账还得算经济的事,一把子按在满脑子都是军事的年轻人的头上,让他到一边冷静冷静清醒去:“别闹,说正事呢。光用来养马打仗,国家全是支出没收入啊!赔本买卖谁做啊。” 为朝廷财政操碎了心的相国,苦口婆心地对着将军开始碎碎念——倒也不是特意要念叨韩信,就是单纯提到了他也就顺道倒口苦水,谁叫韩信刚好送上门来了呢: “国库都穷成这个样子了,真的没钱干什么需要大操大办的事情了。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开源节流……” 韩信:…… 别念了!相国你别念了! “但若是草原上也可以有收入呢?” 关键时候竟然还是陈平插了一嘴,解救了被萧相抓着人都有点蔫的韩信:“如果跟中原一样开垦耕田,那确实不是很划算。可如果就是单纯依靠游牧呢?” 他斟酌组织了一下词汇,最后开口:“草原上的游牧民族,除了南下侵扰以外,肯定也有自己赖以为生的方式。除了战马以外,牛羊也是可以放牧的牲畜。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利用牛羊增加收入?” “匈奴人难以凭借单纯的放牧为生,那是由于一旦天时不对,便没有第二种生存下去的方式。但我们又不是全部要求依赖这些牲畜。” “可是那样草原地区不就不能自给自足还时常要中央——”本来下意识要反驳回去的萧相顿住了,灵光一现,他若有所思:“对哦,你说的有道理。” 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点明了同一个群体:“商人。” “商人可以从草原地区买走牛羊运送到内地,也可以从内地收购粮食运送到草原地区,形成流通,我们还可以从中收税。” 萧相沉思了一会,然后颔首:“我大概了解了,但是这只不过是粗糙的计划,具体的细节还有待打磨。” “并且,”他瞥了一眼旁边因为他们这番对话同时兴奋起来的刘邦和韩信,还是给他俩继续泼冷水:“就算完善了,说不定也得是以后子孙的事情了。” 萧相郑重地,再次用力强调:“朝廷现在没钱。草原地区也还没打下来收入囊中呢!” “你们别提前为没影的事兴奋起来!” 刘邦&韩信:……哦 【现代对于部队的常行军要求大致是负重40千克的条件下日行30-40千米并且保持战斗力。 但是考虑到陈胜吴广一伙人,被征发入伍之前身份基本上是平民闾左,甚至不是帝国常用的军队来源中产阶级,身体素质肯定是比不过现代正规军的。】 韩信:……可恶,很难不眼馋。就算他可以征发市人作战,也不代表他不喜欢什么什么,素质比较高的士兵啊! 【再加上古代道路比起现代来更加原始,就算是有军官进行严格规定与压迫,在不威胁到生命的条件下,他也不可能使人能够挑战自己的生理极限。 我大致按20千米每天来算,那就是要走将近四十多天的路。当然,考虑到人体力的流逝和食物补充的匮乏,这个速度说不定还有可以下降的空间。 道路的曲折也不可能只走一条直线,实际路程还会比这个记录更为遥远,时间也就继续被拉长了。 我们虽然不知道帝国给这只部队抵达边疆的期限到底是多久,但是以秦王朝对于效率和精确的注重来看,它也不可能说给予太多宽裕的期限。我根据前面的推算,大致假定为两到三个月左右。】 “后世人和现在的发展真的是翻天覆地一般的变化啊。” 刘邦对于这一段的叙述还是比较平静的,甚至听着后世人对于现在的一切都要可怜巴巴地去猜测,去考虑方方面面估计,都有点带着怜悯的好笑在了。 他扭头看向张良,满是轻松地发问:“以后的史书,要不要对于这方面记录得详细一点?要不然就后世人这个全是猜测的方式,对于他们来说也太费劲了。” 刘邦:随手帮帮子孙而已,反正也不是我做事。后世人说不准知道了还得感谢我呢,嘿! 然后后世人下一段的论述就措不及防让他差点闪到腰。 【而大泽乡这个位置,大致在安徽省宿州市境内。现今属于暖温带半湿润季风气候区,处南北气候过渡带,同时又受黄河、淮河两大水系及海陆气候的影响,冷暖空气交汇频繁,天气变化剧烈。 而追溯到秦王朝时期,整个地球处于温暖的间冰期。其温度相较现在都更为温暖,也因此才会诞生北边一统匈奴的冒顿。大泽乡的气候应该会更偏向亚热带季风气候一点。 而陈胜吴广被大雨困在大泽乡的时候是秦历七月份。 虽然由于颛顼历以十月为岁首的划分方式,实在是让人在看到,比如韩信汉三年十月取代破赵,六月成为赵国相国这类记录的时候眼神恍惚,有一种时间穿越般的割裂感。直到我们亲爱的汉武大帝刘彻治下把太初历搞出来,重新以一月份为岁首之后才不太反人类。 第121章 但是颛顼历虽然在年份上面搞人心态,具体月份的划分,偏差倒也没太大。我们大致就可以用农历七月的气候去平替一下,也就是公历八月份左右。 虽然听起来已经快接近秋季了,但是在亚热带季风气候下生活过的人都知道,八月的气候难道好到哪里去了吗? 而大泽乡之所以叫大泽,原因就是附近有一片低洼湖泊,等到下雨天水涨起来,泥巴路泥泞到绝对能够一脚踩下去拔不上来。 就算路还没烂到那个程度,虽然它可能还不至于像现在一样被大大小小的河流框成个方形,若要向北前进,却也被睢水正正好阻拦住去路。 ——大雨天过河?多少有点不把人命当人命了,人带着这一帮小队的军官也是要顾惜自己小命的。】 …… “后世人,刚刚都说了些,啥?” 刘邦恍恍惚惚,飘移的眼神祈求地落在另外四个人身上。 这一段后世人所说的信息量实在过于密集了,密集到把原本正轻松得意着的刘邦一下子直接听懵了。 什么叫做,暖温带,半湿润,季风气候?什么叫做冷暖空气交汇频繁?什么叫做间冰期? “……说了陛下的子孙,那孝武皇帝改革历法,建立了以一月为岁首的太初历,终于让后世人不用再看着头疼了!” 韩信选择短暂逃避掉自己听不太懂的东西:他感觉这不能证明他脑子不好使,他怀疑剩下三个更偏向文臣谋士的人也会被这突如其来的陌生名词整懵了。 他只是第一时间把最能听懂的东西挑出来而已,怎么能叫什么都不懂呢! 并且他相信刘邦也亟需一个自己立马就能听懂的东西来清醒一下。 果不其然,被点出了最易于理解的一点的皇帝陛下一瞬间神清气爽,跟着韩信的叙述就忙不迭的点头:“此言有理!” 虽然在此之前他完全没觉得颛顼历有什么不便之处,但既然后世人都说了,他改一改又没什么关系。 彻儿果然是他们老刘家的大宝贝啊!好曾孙,当曾祖父的就不跟你客气了,咱俩谁跟谁啊反正! 虽然自己对务农完全没什么兴趣,但是家里就是种地的,多少对于农时也有点了解的刘邦更是充分做到了举一反三,当场就开始列举现在历法的不当:“现在这个历法,季节和农时都对不上去,确实不够方便啊。” “百家里面有哪一家擅长天文历法的吗?要不也召集他们来改一改?” 刘邦对此表示很无赖:虽然朝廷没什么钱,但是这可是给了他们一个出仕的机会诶。 能够发挥自己所长,宣扬自己的学说,难道这还不够让百家那些做学问的人满意吗?大不了随便给点呗,朝廷就这么点钱,你看着办吧! 这边放弃钻研困难的君臣二人在讨论历法,那边知道大头肯定在自己身上的文臣谋士三人组则是在细究字眼。 “其实如果具体分析一下,倒也不难理解。” 陈平反倒觉得有点可惜:“暖温带形容的应该是大泽乡一带气温比较暖和,不如北边寒冷。” “半湿润应该说的是河流众多,雨水丰沛。” 更了解楚地气候的萧相接过话头:“季风的话,应该指的是楚地一年中按照时令不同,会刮起特定的风。” 他回忆了一下往昔的记忆,半带着遗憾,又含着点没早点发现的追悔:“其实认真归纳一下就能发现了,但是我们先前也没具体记录过这些。” “东南方向吹过来的风,往往都会带着潮湿的水汽,然后就容易下雨,庄稼长势也好;而自西北方向吹来的风就干燥阴冷很多——这些是不是该让农家去好好研究研究?” 陈平叹了口气,跟着点头:“这也就是我先前可惜的地方了。” 但这可惜倒也不沉重,只是对于自己没能节省点力气的淡淡惋惜。 “后世人只告诉了我们一地的情况,那么天下其余的方位呢?这些就该是我们具体去探索的了。” 张良反倒笑了起来,伸手轻轻拍在陈平的肩上:“但要是后世人没点破这一点,我们又怎么会去关注这些呢?” “能有一点的灵感已然是馈赠了啊。”他的声音轻柔地含着笑意:“我们作为当祖宗的,怎么好意思万事靠后世,或者依靠着这不知何处的鬼神来帮助呢?” 于是陈平也跟着莞尔,点头称是。 【那么我为什么会说,这不是两个法外狂徒欺骗懂法分子的故事呢? 诚然,随着睡虎地秦简中徭律的一节出土,很多人都将目光看中了其中的一条——因为大雨而导致的延期,惩罚会被免除。甚至就算不是因为大雨,惩罚也不过是罚钱而已。 这样堪称翻天覆地一般对于秦法严苛这个论点的认知的冲击,使得陈胜吴广起义的合理性在很长时间受到了质疑。 但是家人们,在这里我要提出一个你们可能没在意的点。 睡虎地秦简中的这一段,是针对徭役的。它确实可以说明汉朝人对于秦法的严苛程度可能进行了污名化抹黑处理,秦法具体的量刑程度是否严苛还有待后续我们具体分析。 可是对于陈胜吴广这伙人来说,他们不是去服徭役的啊。 他们是戍卒,是要去戍守边疆的部队,是军队! 他们要遵守的是军法啊!不是一般的法律啊!】 第122章 刘邦对着后世人那句抹黑与污名化沉默了一会,随后只是默然地挪开了眼神。 后世人的朝代距离他们实在太过遥远了,遥远到所有的喜怒爱憎,都无法再影响到他们的本身。 可是做出了那样,在后世人口中颇为不齿的事情的皇帝,此刻确实极平静的,甚至面容和煦的。 但是对于现在的汉朝来说呢? 他们想要稳定自己的正朔,保持自己的法统,就必须去批判秦朝。 站在汉朝皇帝的立场之上,刘邦完全不会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 ——这是政治。 而其余的人甚至比他的反应更小,韩信更是看着那句军法有些被哽住了的无语。 沉默了半天,他只能匪夷所思地发问。 “军法要是还不够严苛,那军队还能有战斗力吗?” 万幸的是,后世人肯定了他这个观点。 【军队的纪律管理一向是很重要的一点。虽然古代军队的军纪和道德基本上都不能和我军媲美,但是不管一支军队的作风到底如何,所有能打胜仗的军队必须有一条铁纪。 ——服从命令。 实际上,军队“失期当斩”这件事在古代是真的很正常,完全称不上一句司马迁用以抹黑秦朝——汉朝自己的军法里头也写着这一条呢,司马迁要是敢说这是抹黑,当场得跟汉朝将军们贴身肉搏。 你如果偏要说,哎呀马迁对汉武有意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说不定暗暗搁这指桑骂槐呢? ——那也大可不必啊! 汉朝的军法最早是韩信和张良两个人编次的,司马迁对这两个人的喜好大家基本上还是可以读得出来的吧?他至于因此顺带抹黑一下这两个他还算喜欢或者同情的存在? 如果这还不足以说服你,那么司马迁还写武王伐纣的时候,就说了失期当斩;采纳了《国语·鲁语》中,大禹因为防风氏后至而斩杀了他的说法。 这两个人,总不会还有人觉得是在抹黑了吧?】 “?”刘邦哪怕是看到了那位叫司马迁的,出场率很高的史学家对他的好曾孙心里怀揣着偏见,此刻都不由为他怜悯一把。 怎么什么阴谋论都可以往他脑门上扣啊? 人家就是一写史书的,就算也许夹带了一些个人感情,啊比如说先前讲刘启的时候也提到的待遇问题。 但后世人也不至于所有猜测都往人身上跑吧?这么不相信他一个人写的书,那干脆全都别看了吧!这世上所有写史书的难道不都有私情? 特意被后世人点明被偏爱的张良韩信两人:……有点离奇。 心知肚明自己估计是被同情的那个,想到上一次后世人所说,异姓诸侯王没一个落得个好下场的言论,心情也跟着低落起来的韩信,心下也只能恹恹祈祷:他最好是很早的时候病死了,因为青年早夭所以才被那司马迁同情。 就算不是病死…… 他一时之间也迷茫到不知道该怎么办,突然有种想要在得知真相之前逃离的冲动。 ……只要不要落得个,太/恩断义绝的下场,好像也可以吧。 【我们可以再等换一下,在汉高祖十一年的时候,请记住,是汉初百姓刚刚经历过秦法“严苛”,所以甚至对秦律进行微调过后的刘邦时期,就发生了一件和陈胜吴广当时相似的案例。 有一个叫“毋忧”的男子,被征发为戍卒,身份地位和陈胜差不多。但没有到达戍所,他就逃跑了。 他认为自己只是不服从徭役,被处罚应该是罚钱,所以逃走得很自在,被抓到了之后还不服从判决结果,认为自己罪不至死。 结果上报到朝廷之后的最终判决依旧是维持腰斩不变,按军法处置。 所以陈胜吴广说得那句“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现在看来,合理吗? 可太合理了啊! 我们当然可以站在所谓道德气节的高地上批判这群逃兵。可是对于他们来说,秦朝又不是真正的心之所向,抵达遥远的边疆之后肉眼可见的是死路一条,严苛的军法没给他们被宽裕的机会。 人在绝境中往往是很难考虑太多的,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往往都是孤注一掷的。无所谓了吧,你们后世人骂就骂吧! 他们陈胜吴广,在当时,确实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刘季杵着脑袋,看着天幕上面容之间隐隐带着点焦虑不安的两人,感同身受般咂了咂嘴。若是身旁有酒的话,他估计绝对不会吝惜这一杯敬意的吧。 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就算志向远大的人,在开始的时候,又何尝心中不会有万一失败的担忧呢? 首事者的名号从来不是那么好得的。 后世人大可以用之后的目光,说他们点燃了秦末起义的开端。可是当事人的心中,难道会知道这场起义之后是四面八方起义之士纷纷来投吗? 不可能吧。 【陈胜吴广所在的这支队伍大约九百人,由两名被称为将尉或者县尉的军官统率,相当于帝国军制什伍制的两个五百人长。在他们的手下,尚且有近十名的百人长和近二十名屯长。 而陈胜和吴广虽然也只能算得上是这只队伍的屯长,地位并不高。可若是了解过帝国曾经征兵的人,都会对他们能够进入军队惊讶到侧目。因为秦汉的兵制以及士兵的社会地位,和后来比如宋朝的贼配军就压根不是一回事。】 第123章 “?” 韩信迷惑:虽然在秦末那样的乱世,不管是哪一方基本上都顾及不得什么兵员的来历,能上战场打仗就行。章邯甚至还把监狱里的囚犯们都薅出来了。 可这不代表,在国家正常运转的情况下,一定要把罪人悉数塞进军里吧? 不对。敏锐的大将军再品了品前面社会地位这四个字,脸色一下子微妙中带着嫌弃。 你别告诉他,是在那宋朝,士兵的地位风评和贼人都差不多了。 多掉价啊! 好荒谬啊! 【秦朝是以武立国的国家,在商鞅变法之后,耕战就成了帝国机器的驱动能源。军队成了国家的根本,从军立功成为了秦国很多国民出人头地的主要途径,是一件极光荣的事情。 甚至,我们如果再往前追溯到三代西周乃至春秋的时候。那时候从军作战尚且还被认为是只有“国人”,也就是贵族阶层才配接触的事业,秦朝的士兵基础相较起来已经扩大很多了。 但即使扩大了士兵来源,秦朝最青睐的士兵,主要还是出身家境小康的中产家庭:有恒产,家底支撑得起一般的生活用品的支出负担;偏偏又尚且称不上大富大贵,还有不少进取空间,作战的决心和动力就很充足。 整个人由于家庭的未来还需要自己去奋斗,又因为在成长环境中接受到了良好的家庭和社会关照,对待家庭和国家都具有很强的责任心。 多年以来帝国这样的选人标准,使得它培育出了一个庞大的拥有土地财产、爵位、尊严的中产阶层,这就成了帝国优秀而稳定的兵源。】 韩信默默地把这几点记住。 未来参军的门槛,就按这几条然后再加上几点写吧。 韩信:并非无奈之举的话,其实并不是很想带一些平均素质很低的士兵。 能吃点好的,他干嘛还要为难自己挑战难度啊? 【而如今征发戍卒竟然都征发到陈胜吴广这种闾左头上,甚至还让他们当上了屯长? 秦代的闾左,那里面估计还夹杂着不少的流民。 这和前面一对比,你就可以看出来,秦末这会,是真的疲民力啊! 甚至不仅疲民力,突然间征发这样的人进入部队。本身就为自己的统治增加了隐患。 秦朝政府会给这些被征发的士兵准备盔甲武器这些一般人没办法拿到手的东西,可是就像我们前面说的,选择中产家庭的一个原因:一般的个人生活消耗还是得自备的。 可是闾左们本身生活就已经够贫穷了,在这种情况下,你怎么强求他们有什么忠于秦朝、建设大秦、无怨无悔的高尚情操呢? 于是当陈胜吴广杀掉了理论上由秦朝廷直属的两名县尉,一番鼓动外加鬼神之说的引诱下来,整只部队轻易地就选择跟他们一起掀起反旗,也就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了。 ——更别说他们还出身自陈郡那片反秦热土,偏偏此刻身处又是归属于蕲县的大泽乡。 当年项燕率领着数十万楚军,就是在蕲县,与王翦麾下的六十万秦军交战,最后兵败自杀,楚国因此亡国。 也就是说,一群楚国旧土出身,反秦意志向来高涨的人们,偏偏在楚国的国殇之地,亡国之始,听见了一个极富语言艺术和人格魅力的首领的演说,对他们打出了象征着故国的英雄项燕,和象征着曾经期盼过的仁政的扶苏的旗帜。 太巧合了,也太命运了。 仿佛一切都是刚刚好,被预估一般的巧合。这么说来会有人阴谋论好像都不算稀奇了,但是事实确实永远都是这般的魔幻。】 天依旧是黑着的,狂暴的大雨依旧无情地倾泻在这片水泽之处。 而火光自黑暗中霎时燃起,照亮的是九百人齐刷刷袒露举起的右臂;而声音突然整齐地喧嚣爆发,撕裂了寂静: “张大楚国!” “复兴大楚!” 风暴来了。! 第55章 【大泽乡起义之后,陈胜吴广立即攻下了蕲县,以之为第一个根据地,壮大并扩充了自己的实力,随后兵分两路,主力向着陈胜的故乡,知名反秦圣地陈县开拨。 此时的他们,势力已经壮大到拥有六七百乘兵车,一千多名骑兵,数万名步兵的地步。在攻下陈县后,成功听取陈县父老们的恳求,建立起了张楚政权。 这场起义迅速从地方兵变演化为割据斗争。关东各国的反秦人士纷纷响应,要么不远万里前来相投,要么就地起义遥相呼应。 孔子的后人孔鲋带着孔氏的礼器做了张楚的博士,魏国的王室后裔魏咎、楚国的封君蔡赐、以及先前提到的张耳、陈馀等人汇集到张楚的麾下。 而陈婴起兵于东阳,英布、吴苪起兵于番阳。 项梁项羽起兵于江东,刘邦起兵于沛县。】 背景音里,沉重的鼓声突然一击而停,腾歇的余韵绵长而颤抖着流进观众的耳中。 刘季坐直了身子,平视着光幕上那个先前由于始皇帝珠玉在前,而被恍神的他淡然忽略而过的青年。 比起上回年少的稚嫩,此刻已然长成、身材高大威武的青年人,怒睁着一双不似常人的重瞳,隔着天幕与刘季对视。 这就是他未来要面对的对手,这就是灭秦最尖锐最锋利的长刀。 【陈胜大泽乡起义、项氏会稽起兵和刘邦沛县起兵,是决定秦楚汉历史动向的三件大事。 第124章 陈胜建立了张楚政权,开启了秦末之乱的序幕;项羽在巨鹿消灭了秦军的主力,决定了秦亡的命运;而刘邦攻入关中,迫使秦政府选择投降,彻底奠定了秦帝国的消亡。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句谶言,我们后世人看来,往往都会被后面楚汉相争之时刘邦项羽韩信的表现而吸引住眼球,误以为是后三者的表现正切合预言。 实则不然,韩信的登场,对于秦崩的时刻太过遥远了。他是楚亡的先声,却在灭秦的过程中存在感确实稀薄。】 “?” 刘季皱起了眉,他从后世人的言下之意中听出了端倪。 “这韩信,他分明是追随着我的啊?” 他对于自己的眼光还是有些自信的,就算先前还不算笃定,可在后世人的肯定之后,他就坚信未来的自己看人的毒辣。 可是既然那韩信是后世人不吝啬于褒美的天纵奇才,眼瞅着是帮他消灭项羽的主力。甚至出生都是在淮阴,一个实打实的楚地。 那怎么能在他的麾下崭露头角地那么晚?——他该不会一开始不在自己手下吧?! 突然顿悟这一点的刘季手不由一抖,原本淡定自若的神色也有几分难看。 他已经从后世人提及韩信的频率猜到了那汉初三杰最后一人的归属——老实话,一个管内政的文臣,一个出谋划策的谋士,再来一个能征善战的将军,这样的搭配确实相当的合适啊。 可是萧何眼下就在他身边,在天幕剧透之后身家性命完全和自己捆绑在了一起,刘季无需担心他的归属。 张良愿意辅佐未来的刘邦,完全是出于能够相互理解的知己之情。而刘季的本性又不会轻易改变,这未来的知己谋士到手的难度完全不大。甚至因为他对灭秦兴韩的执念,说不定刘季还得主动把他放远一点。 可是韩信呢?韩信如果一开始甚至不在他的手下,那么他会选择谁?在刘季一开始就不是他的第一选择的情况下,等到未来发生变化,这将军还能落到他手中吗? 秦末的地图在他脑海中过了一道弯,没什么太大的难度,看着那个阻隔在沛县和淮阴之间的下相,刘季感觉自己的后牙根都有点痒痒。 他知道那项家后来是在会稽起的兵,那地方在南边,碍不着韩信从淮阴投沛县,他最先没来找刘邦,说不准就是没想好甚至看不上。 可这不妨碍刘季用这一点安慰自己有些挫败的心理,欺骗自己说是因为项家更近韩信才去投奔的。 甚至,韩信若是真的先投项家再投他刘季,反而才更证明了他比那项羽强! 【我们后世人在阅读这段历史的时候,往往都会忽略秦汉之间楚的存在,不管是张楚还是西楚,好像都被默认,因为没有建立起大一统的政权而自然地忽略了。 但实际上,在长沙马王堆汉墓的出土历书上,张楚的年号依旧得到了承认。刘邦后来向项羽宣战,所举起的大义名义,是为了义帝楚怀王报仇。 时代更接近于秦末汉初,尚有那时风气遗留的司马迁,在《史记》写作的时候,将陈胜列为世家,将项羽划入本纪——这被很多人怀疑是个人私情的夹带。甚至由于项羽的残暴,司马迁的略带同情的笔调还常为人诟病。 这里我们不去争论司马迁这种个人情感的对错问题,只是试图从另一个角度发问:有没有一种可能,司马迁这么做的背后,还有一种原因叫做,楚政权也是自有其法统在的呢?】 刘邦先一步听懂了后世人的未尽之言,笑了。 “看来后世,都是接近于什么,大一统政权之间的更替啊。” “要不然怎么会不理解张楚和西楚的情况呢?” 他接住了后世人的话头,想到这样情况的发生,说不准就有自己的一份贡献在,心情还是有几分愉悦的。 但韩信的脸色有点恍惚地茫然,因为他的注意点放在了另一个很小的点上。 “——为什么要从坟墓中出土历书?” 最先注意到的是那个王的字眼,可是在斟酌了一下会不会有人封号为马王之后,韩信又摒弃了自己的念头。 可是就算不明白那马王堆是什么含义,汉墓的意义还是肯定的吧?出土的意思还是弄得懂的吧? 联想到什么奇怪的事情,他的声音都带着点艰难的阻塞:“总不会……总不会后世人……” 他说不下去,有点想自闭。 将军断断续续的猜测在寂静的室内飘荡了一会,而聆听的几人霎时都陷入了沉思,好半晌才打破了宁静。 “应该不至于。” 陈平最先发表了意见:“可能是正好是山洪或者什么天灾降下,使得那方坟墓正好被冲刷或者打开了。” “后世人对道和德的要求,从它不少论述的字里行间都可以听得出来。甚至还不是它个人的举措,而更偏向后世大部分人的认识。” 张良接过陈平的思考,出口更带了份感慨:“后世很显然是个文风盛行,礼乐和谐的时代。还挺推崇孔丘的模样,理当做不出来发掘坟墓这般有损阴德的事情。” 家学渊源的谋士张口就从字义上头开始分析:“堆字,向来可做小山解。那长沙虽然不知是不是我们现在的长沙,但很显然也是个地名,那马王堆也当是个地名,表示着那一块地带有座小山。” 第125章 这样说韩信就明白了,跟着放下心来: “既然是小山,那么山洪来临之时确实容易发生什么意外,将我们这时的坟墓冲刷出来。后世人意外发现其中的历书,倒也不是什么值得诧异的事情。” 他说着说着,甚至还有几分羞愧:“那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声音也就渐渐低落下去,室内的氛围也就恢复了和睦。 汉初:就算不是这样也别让我们知道来刺激我们脆弱的心脏,谢谢。 【秦楚汉时期,是战国末年以秦楚关系为主的列国关系的重演和发展。 张楚之立重新开始了秦楚之争,而后来六国纷纷复辟的举动,更是将天下一举从帝国时代拉回到后战国时代。 列国并立纷争,诸子百家复现,游侠豪杰并起。 以刘邦项羽为代表的楚人在新的楚怀王义帝的旗帜之下重现了当年怀王为纵长多国合纵攻秦的态势,并最终一举消灭了嬴氏秦国的社稷。 但他们却并不完全打算毁灭秦国的存在。所谓“先入关中者为王”,本身就是为灭秦功劳最大的豪杰所设的奖励,秦王的位置虚位以待着新的主人,与他们旧六国共同分割天下。 尽管项羽最后出于自己分明功高却没得到足够酬劳的忿怨,拒绝承认先入关中的刘邦的王位,又出于对秦国的憎恶,将秦王的位置拆分给了三位降将,但这到底是他个人的私怨。 而等到他后来作为盟主宰割天下,对于诸侯王的划分极显挑拨色彩,继而再暗杀义帝,使得自己头顶上没有一片阴影遮拦。种种这些举措,我们客观来看固然可以说,很有利于项羽如果有心的条件下,一统天下、再造帝业。 但我对于他是否真的这么有政治头脑和称帝打算持保留态度——毕竟任性向来是西楚霸王的特色,他就是单纯地觉得没什么功劳的旧贵族不配和他麾下的将领平起平坐也不一定。 可不管他想不想当皇帝,想不想兼并天下。刘邦被他刻意打压到关中地区,甚至还不得不捏着鼻子焚烧栈道以示自己绝无东向之心,倒是确确实实咽不下这口气。 你不想做皇帝,那就让你老子来! 后来刘邦东向,某种意义上也正是复现了当年秦出关东向,兼并六国的历程。 秦楚之争,最后的胜利者是楚,而楚汉之争,最后的胜利者是汉,同时也就成了始皇帝已开其端的统一的回归,帝业的胜利。】! 第56章 【说到灭楚,那么就是时候请出我们汉初杰的最后一位了,我们“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的兵仙韩信。】 一直等待着自己出场的韩信,此刻终于稍微放下了些许心底那难以言明的惶惶和紧张。 太好了。 他松开了自己此前不知不觉攥紧了衣摆的手,眉眼间终于有了几分放松。 就算他在原本的历史上,不一定得到了一个完美的好下场。但是汉初杰的名号和兵仙的褒美,最起码向他证明了,后世人以及陛下对于自己的肯定。 接下来,只要告诉他,他最后是因为重病而早早离世的,那么他就没有任何疑虑与遗憾了。 淮阴侯在心里严肃且认真地祈祷:拜托了,他一定要是英年早夭病死的。 几年征战下来,怎么着也得给他来个旧伤复发吧? — 刘季的目光也很认真:这可是他手底下目前最有可能被别人拐走的人才啊。 说什么都不能轻易放过他吧! 【韩信出生在楚国旧地的淮阴,早年疑似因为王孙贵族出身而不事生产,选择从人寄食而生。 他天性里的知恩图报和内敛忍耐,从少年时期发生在他身上的几件众人耳熟能详的经典案例就可见一斑。】 “?” 韩信顿住了,头顶上缓缓冒出了一个问号。 不是,要,夸我的,吗? 不祥的预感突然降临,感觉自己如芒在背的将军,此刻有了一种想要夺门而逃的冲动。 但天幕是无情且公平的:他揭了刘邦贺钱万的欺诈行为,暴了萧何未来成为“萧皇后”源头的囧事,调侃了张良愕然欲殴之的不羁。 那么它肯定也要吐槽韩信早年的奇妙小故事。 【比如让他白嫖过好多天饭菜的漂母,他后来真的做到了千金回报;允许他寄食却没能坚持到最后的亭长,他回报了却也要讽刺其好人不能当到底。 就连当年让他蒙受了胯下之辱的市中恶少,他最后却以德报怨,认可了他也是个壮士,当年竟然愿意和他赌命,甚至让他做了楚国的中尉,负责都城下邳的警卫。 每一件都是经典到不能再经典,青少年儿童写作文必备素材了——谁的高中语文老师没有吐槽过,在学生的笔下,司马迁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宫刑,韩信不知道承受了多少次羞辱呢?】 室内一片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 汉初几人能够感觉得到自己的嘴角在后世人那半带着同情半带着调侃与好笑的语调中,些微地颤抖着。可是没人能真的顶着韩信的低气压,笑得出来。 这耻辱到底是韩信真切忍受过的,于是在逼迫自己忍过了最初一段时期的冲动后,理智回神的几人,又有点尴尬地挪开了视线。 这什么地狱笑话了属于是。 但韩信其实也没他们想象得那么难以接受——毕竟稍微转个弯就知道后世人这是在夸他能够忍辱负重成就大业。 第126章 他只是,稍微,稍微有一点,黑历史被曝光在自己很想保持形象的一批人面前,的社死而已…… 韩信:我真是谢谢你没有播放当时的画面,给我保全住了最后的颜面。— 刘·泗水亭长·季:?我好像听到什么,亭长允许寄食,却没坚持到最后? 和萧何四目相对,得到了上(金)司(主)默认许可的泗水亭长一瞬间眉飞色舞起来:既然那韩信早年都沦落到要寄食他处的地步了,可见应该是没有亲人家属以为依靠的。 那他刘亭长怎么不可以充当人家的依靠了呢? 刘季:(理直气壮)就算他养不起,那不是还有萧何帮忙嘛。 【但玩笑话归玩笑话,谁要是真的敢因为胯下之辱事件而瞧不起韩信,我第一个啐他们一口。 苏轼当年写《留侯论》,其中有一段论述:“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本是形容张良,但用来解说韩信倒也正恰当。 他是天才且自傲着的人物,后来被剥夺王爵位的时候,甚至能郁郁寡欢到面对樊哙一句“大王乃肯临臣”,都可以满是郁孤与自嘲地讽刺一句自己竟然落得个和这些人同列的下场,其尖锐的自尊心可见一斑。 而正是他这样最骄傲的人物,面对这种当众式的羞辱,却反而能够做到含污忍垢,这样的品质才能成为我们后世人最理当钦佩的地方。】 刘邦:…… 他就说早知道这回天幕说他们这群人,他就不该把韩信喊过来——! 心底有些崩溃,隐隐预料到了自己未来可能会干出什么事情的皇帝,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此刻甚至有点不敢看韩信的表情。 韩信他应该,会对自己在原本的未来,会被剥夺了王爵位这件事,有点,有点心理准备的吧? ——正确的。 韩信的心情确实是有点压抑与沉重的,但到底是早早被后世人隐约提及过的事情,他还不至于措手不及,甚至有点果不其然的感慨。 就是不知道他是怎么被剥夺王爵的了?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的将军,只感觉自己有点轻飘飘的混乱。这回他早就放弃诸侯王位了,应该没什么事了吧? 但他还是勉强扯开话题,试图让已经有点紧绷的气氛稍微轻松一点:“未来的我,说话太过分了。” “樊将军明明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怎么可以那样羞辱他呢?” 他还记得樊哙第一个帮他回击英布的恩情,于是原本不过随口转移话题而有些漫不经心的语气,逐渐倒也情真意切起来。 韩信:和原本未来的自己之间,已然存在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他不敢细思。原本的自己到底是受了多大的刺激,才会将那些现在他都能收敛得很好的阴暗与愤世嫉俗的尖刺,全都明晃晃地暴露在表面。 【当秦末乱世来临的时候,志在将帅的韩信自然跃跃欲试。可是他天然不是能承头起事的领袖人物,没什么领头造反打江山的野望,只是想要找到一个可以施展自身才华的平台。 于是在最初的动乱中,他始终是一个旁观者的冷感视角,只平静地观摩着天下的局势。 直到项梁渡江,赢得了陈婴来自东阳的两万楚军的响应,接手了从陈县一带败退的英布军,接纳了来投的吕臣吕青父子军、号称蒲将军的柴武军,甚至得到了谋士范增和骁将钟离昧,一路北上来到淮阴。一直观望等待着的韩信,这才姗姗来迟加入了反秦的行列。 但这还不是他辉煌功业的开始。 尽管追随着项家攻占彭城击败秦嘉,援救东阿大败章邯,再战濮阳截断秦军;从定陶城下十不存一的惨败血战中九死一生,到巨鹿之战作为项羽近卫不离左右誓死奋战。韩信的名声却始终平平无奇。 也不奇怪,他平生是算计多而少激情的性子,没有突出的夺旗斩首之功也说得过去。在这些战场上他更多收获的,也许是在提前积攒后来方一崭露头角便再没输过的经验。】 刘季的忧虑坐实了。 他对着天幕上年轻的,甚至比那项羽都差不了多少的青年人的轮廓,终于忍不住叹息,又有点复杂纠结得难言。 “……韩信都能在项羽手下混上亲卫了。” 他最终还是神情诡异地开口,用一种夹杂着羡慕和无语,甚至悲愤的语气,好半天憋出来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 “他这还能把人逼跑了啊?” 总不可能是他发挥了寸不烂之舌把人拐跑了的吧?这要是在项羽麾下真的有出路,他就算能把自己吹得跟朵花似的,也没那么大说服力吧。 刘季:你这样,显得跟你僵持很久的我,好像都没那么厉害了。 不对——应该说,都这样了。 你这是得有多能打,才能和他僵持那么久而没众叛亲离的啊! 【我们不算清楚,韩信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对项羽真正感到失望的。史书上只留下一行轻描淡写的“数以策干项羽,羽不用”,但这已经足以成为韩信寒心的理由。 而最终导致他弃楚奔汉的导火索,也许应该就要提到那场,有名到最后连名字都成为了我们至今的典故的会宴——鸿门宴。 韩信在项羽麾下的职位是执戟郎中,作为亲卫,鸿门宴之时他理当在场。而同样作为聪明人,他对于鸿门宴上两方的评价,应该也会和有明确文字记载在场的陈平相差无几:项王幼稚,不可君天下。 第127章 陈平会因为鸿门宴上项羽和刘邦展现出来的高低,而在明知刘邦肯定已然溜走的前提下,欣然和张良会面交谈。两人惺惺相惜,心有默契,共同磨磨蹭蹭浪费时间,回去之后又对信任他的项羽百般敷衍。可以说把身在楚营心在汉表现得淋漓尽致。 那么韩信会因此放弃项羽而转投刘邦,自然也是极流畅的一件事情——他在楚营的待遇还没陈平高呢。陈平都想跳槽了,他跳槽不很正常嘛。 ——这么看来,鸿门宴可真的算是,刘邦在无意识地撬项羽墙角,并且成功把在场最有价值的两个人拐跑了啊。】! 第57章 刘季:说得好啊! 反正敌人手底下的人才,他当然是能拐一个算一个。 可是一想到这里头提到的两个人,韩信的出身地虽然知道了,陈平却还渺无音讯,刘季又觉得自己有点牙痒痒。 刘季:后世人你都告诉了我韩信在哪里,难道就不能顺便告诉我陈平在哪儿吗? 汉初杰虽然好,这陈平听起来也很对他脾性的样子啊! ——你怎么这么吝啬呢。 【与陈平的待遇相较起来有差,这时其实算得上一句有利有弊: 陈平鸿门宴后还得继续以公卿身份侍奉项羽,直到项羽开始不信任他才决意脱身;而韩信却可以在其后不久,预备大封诸侯王的时候,潇洒平静地准备转身离去。 但他在正式跟从刘邦之前,还要静待着一件必须由刘邦自己争取完成的事情。 毕竟地理环境的劣势,在古代的条件下,想要强行靠人力扭转实在太难。而韩信在项羽麾下吃过的冷遇足够了,他没耐心去挑战地狱级别的操作。 ——刘邦必须先从被封蜀王的困境中挣脱出来。】 “蜀?” 刘季皱眉。 他的出身到底局限住了他的眼界。哪怕有先前后人绘制的秦末地图可以参照,但那实在太简略了,粗糙到刘季一时之间没办法反应过来这个封地的险恶之处。 萧何也蹙眉,对着刘季向他望过来的眼神,谨慎地摇了摇头。 最后还是天幕揭的密。 【秦朝时期的巴蜀,虽然已经是经过了秦国一百多年以来的精心经营,兴修水利,整齐制度,富庶仅次于秦的关中腹地的天府之国。 可是它的地理位置条件,天然就使得它易于割据自守而难于扩张进取。 四面被高山环绕,西部是西藏高原,南部是云贵高原,东有巫山,北有岷山。想要出蜀,无非东走水路,北走山路,每一条都完全无愧于李白那句:“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对外交通极不便利。 同时,优越的自然条件和富庶的物产生活,又使得巴蜀人很容易就安逸于自足的生活。所谓“少不入川”,其背后暗指的就是对这里生活环境消磨人野心意志的担忧。 等到未来国鼎立,蜀汉入川的时候,诸葛亮面对着当时蜀汉国弱兵弊的不利条件,依旧排除万难亦要坚持北伐。 其中固然是有要为大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坚持,以及王业不偏安,王业不肯偏安的呕心沥血,可同时也未尝不是出于对蜀地锁国磨人的忧惧。 毕竟,等到武侯仙逝,他那难以言说的忧虑也就逐步走向了现实。 他未来的继任者们,虽然仍然想要延续着北伐的态势,却也难抵蜀地内部世家的消极抵抗和作为统治者本人的刘禅日渐已然被消磨干净了意志。 两汉最后的余晖,终究只迎来了安乐公那句“此间乐,不思蜀”;再惊才艳艳的人物,也只能给汉朝拉上了结束的帷幕。】 【刘邦要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局势,一个不得不说上一句险恶的阳谋。】 后世人的语气是很轻松的,仿佛无意间带过的蜀汉,只是它信手拈来用以举例的剪影。言辞的重点依旧着落在蜀地对于刘邦的不利之处。 可皇帝陛下没心思理会他当年的波折。经历过一切的人物,眼神中能够倒映出的自然不是蜀地秀丽的风情,也没什么心情在乎那此前不曾听闻的名词,欣赏那后世文人的言辞。 他只是仰面看着,面容间带着些复杂的神色。 羽扇纶巾的谋士,年轻时还略有些随性地微微拱手,来不及真正作揖,就被面前已然显得有些心急的主公握住双手抱紧在胸前,长眉微挑,欣喜之色已然溢于言表。 君臣之义,鱼水之情;举国相托,古今盛轨。 他听见那后世子孙病重中的声音,对着已然涕泣不止的丞相,言辞中悲切竟然还能夹带着些微的温和: ——“如其不才,君可自取”。 这是他们刘家人能说得出来的,掏心窝子一般真诚的发言吗?真的没有以退为进的手腕在吗?刘邦沉默着,可并不恍惚,只对上了榻上蜀汉之主的眼眸。 那双眼睛,有着没能兴复汉室的遗憾与悲痛,有天不假年半道崩殂的不甘与怨愿,有怅惘与迷茫,有痛苦与悲愤——复杂的情绪全然酝酿在这样的一双眼睛里,让人一眼望得见的苦楚。 但,那最后酿出的涩酒,在轻轻一眨眼之后,全部烟消云散。 最后只剩下希冀,全然纯粹的,期盼着的祈求。 他再一次握住文臣的手, 那文臣——诸葛亮接下了这份重任。 于是当画面又转,已然白发苍苍辨不出当年清俊朗然的丞相泼墨写着字字泣血般的出师表文,翻飞的文字宛如扑面而来般的生动,仿佛直要飞入他眼眸中的清晰。 第128章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 “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 …… 刘邦闭上了眼。 他听见声声咳嗽,每一声都带着血液粘稠着的细碎水声。 他听见送葬时震天的哭声,仿佛满城的风雨都一齐落下,接近国殇的哀恸。 他听见陌生的人声,继而嘈杂着、喧闹着、哭泣着、嘶嚎着、狞笑着、舒朗着…… 最后是带着点保留,带着点软柔,带着点颤抖的,男人的声音。 “——” 啊,确实。 汉高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话语,确实太刺耳了。 周围的臣子朝他投来略带忧虑的目光,而刘邦却抽不出心神去回应他们。 他只是将方才所有的画面在脑中重温过一遍,沉默良久后才从肺腑深处叹出一口长气: “是我刘家的好子孙,也是我大汉的好宰臣啊!” “——此天之佑汉厚啊。” 他声音极低沉着。 【万幸的是,比起未来堪称屡屡碰壁的诸葛武侯来说,刘邦的情况要好上不少。 分封刘邦为蜀王,都成都领巴蜀的命令还没正式施行,风声走漏之后就成功惊动了张良。 此时的他,分明因为项羽诸侯国人各自归国的安排,不得不离开刘邦而回归韩国,但心里却依旧放心不下,更为刘邦将要得到这样的安排而深感忧虑。 安居一方,如果刘邦的志向不过如此,那么张良又何必多劝?但他是与刘邦心心相印的知己,自然可以懂得他内心的野心与渴望。 于是张良开始行动起来。】 刘季那原本因为前面出乎意料的发展而有些空白的大脑,此刻在张良的心迹与靠谱面前重又激活了。 刘季:子房——!还得是你啊! 他已经提前开始适应未来的自己在张良身边时常能够感受到的那种,只要有他在场就能莫名其妙出现的心安了。 【项羽是个不耐烦玩弄权术的军人,对于分封天下这般复杂的政治安排和势力平衡,除了情感上的好恶外他基本上没有什么判断的能力。 楚军中真正统筹规划这些方案的是范增,老谋深算的谋士,老早就看穿了刘邦一伙人的威胁。如此慢刀子割肉般的阳谋,十有八九也是出自其手。 那么直接走范增或是项羽的门路都是不行的。可是张良早年就与项氏来往,自然对于项家内部密切的亲缘依赖关系了如指掌:项羽面对范增交上来的方案,肯定得问问项氏族长项伯的意见。 而项伯?笑死,鸿门宴上他到底是哪边的想必大家心里都有数吧? 于是张良毫不犹豫地再次找到了项伯,将刘邦曾经赠给自己的黄金两千两,珍珠二十升悉数转赠给了对方,希望他能够关照一下刘邦,在领土的分封上有所变通。就算王巴蜀已然成为事实,那么能否将刘邦手下郦商现在掌控的汉中一并封给刘邦呢? 项伯爽快地答应了。一方面当然是张良的面子,而另一方面,刘邦鸿门宴之时愿意在他面前低头做小约为儿女亲家的姿态,也确实让他极为受用。 范增的话算个啥?他项伯才是项羽手下的二把手!你看看这项家谁说了算!】 【等到消息正式传出来的时候,刘邦整个人应该都是火气上头恨不得去和项羽火并的局面吧——秦王和汉王?这上下差异大得未免过于明显了! 可他到底不可能真的做出什么有力的抗争来,毕竟实力的对比太过残酷了。就连张良告诉他为他争取来了汉中,也不能真正让刘邦重新振作起来。 于是只能张良劝告完了上萧何,听完了他一番对于如何以汉中为王业根基,收拢巴蜀的物力人力成就大业的细细分析之后,刘邦毕竟是天授才能的政治家,很快收拾好了心思,抬头就是一句“好”。 汉王就汉王,只要不是绝望到被困在巴蜀,未来总会还有法子的。 ——是啊,总会有法子的。 就算张良不得不和他依依惜别,但他临走前还不忘让刘邦烧毁栈道以方便积蓄力量,只要刘邦做到了东向,他相信张良早晚会来与他一道的。 就算没了张良,他的身边还有萧何,还有樊哙,还有夏侯婴,还有周勃……】 腰间配着长剑的青年人,眼神在周边这只算不上熟悉的部队中左右打量着。 他的面容还很年轻,可眼神却带着点凌然的锋利。 【以及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现刘邦的局势成功变成了他可以接受的难度之后,终于姗姗来迟,背楚归汉的韩信。】! 第58章 可不是姗姗来迟吗。 刘邦心情复杂地应和着天幕上的发言。 自韩信与他正式相见,到他独当一面,远离刘邦而独自开辟北方战场,他们之间的相处,满打满算也不到一年时光。 太潦草,太短促了啊。 — 刘季:所以这把我可不得早点把孩子拐回来养了? 别好好的将军最后跑别人碗里去了。 【韩信在刘邦手底下最早的职位叫连敖,按照楚国的官制,是一个军队的中级武官,地位不算很低,最起码比在项羽手下高,应该是得到了刘邦对于项羽手下来奔的人的优待。 但是官职虽然上去了,离刘邦的距离却变远了。韩信反而很难像当初劝谏项羽一样,和刘邦直接面对面,表达自己关于如何帮助他争夺天下的一二点意见。 第129章 这就得找机会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韩信还没来得及见上刘邦一面,就被卷入了死罪之中,带上了刑场。】 原本淡定中甚至还带着几分,对于自己早早在后世人论述中关注到了韩信这个人才的欣慰的萧何,此刻都不由侧目,微微颤动的瞳孔,不加掩饰的是复杂的震撼与迷惑。 萧何:这什么逆天运气?! 就算知道这次韩信肯定没事,甚至说不定会否极泰来一把抓住面见刘邦的机会,萧何心里还是有些可怜地看了一眼光幕上稍显狼狈的青年人。 没关系。他知道韩信听不到,却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想要安抚几句,这个第一眼就让他看得顺眼的年轻人。 你先前所有的艰难,所有的不幸。也许都只是为了未来的幸运以做铺垫呢? 【但韩信不是那种轻言放弃的人,在前面十三人均被斩首,眼见得要到他上黄泉路的时候,他只是抬头,仰望着那监斩官儿大声发问:】 “汉王不欲就天下乎?何为斩壮士!” 一平静一激昂的声音交错在一起。慢腾腾跟着天幕重复了一遍当年话语的韩信,话音落下,所余的半是怅惘。 然后是刘邦的手揽了过来,带着些试探意味,又仿佛什么后世人关于未来的暗示都没听出来一般轻松地开口:“这话,你当年应该是跟夏侯婴说得吧?他后来倒是推荐了你,但我也没听他跟我讲过这句。” 一杯水被他推到韩信的面前。眼帘微垂,目光落在其上的将军辨认得出来,那是皇帝先前自己用的那个杯子。 “你别这个时候嫌弃起来了。”刘邦对于他的视线倒称得上一句敏锐,于是眉一挑,嘴一撇,从嗓子里头倒出一声嘿来:“我当年解衣推食的时候可不见你皱眉的。” 他表面当然依旧是一派洒脱到嬉笑怒骂生动自然的模样,心里却多少有几分打鼓。 他这番做派,勾起旧情的手段到底显得粗糙,可刘邦翻来覆去地想如何才能稳住韩信的心境,最后却也只能无奈这般。 但韩信只是眨了眨眼,伸手捧住了那杯子,然后轻轻回了刘邦最开始的那句话:“一个无名小卒,他愿意相信他口中说出来的狂言,并对其另眼相看,本就值得称奇了。” “再把这句话告诉你?说对了我就成了楚狂人,说错了反倒是他受牵连。”他将杯子凑近唇边。杯中的水是新添上的,但也染着点浮灰。可他却面色不变,低头便抿了一口。 “所以何必呢?我要说得那么夸张,他也知道,不过是为了救自己的命而已。” 刘邦看着这幕,脸上的笑意反而真切了几分,开口的语气却是轻的。 “但没有韩将军你,我又确实,怎么能这般快速地取得天下呢?” 【当时的监斩官是夏侯婴,他一看,就觉得这小子气度不凡,面对死境,开口都不卑不亢沉稳冷静的,很显然是个人才。于是见猎心喜,果断把他放了,后来还把他推荐给了刘邦。 可以说,夏侯婴的面子还是有的。尽管刘邦依旧没见韩信,他也不吝啬于听取老兄弟的意见,将韩信提拔为了治粟都尉,也就是相当于汉军的后勤部长,绝对称不上冷遇。 尽管在治粟都尉的位置上,韩信也不忘干一行爱一行地发明了“推陈出新”这样的处理办法,可是这对于他的才能来说还是有点大材小用。 他天生是该上战场做将帅的人物,他来到这里,唯一的目的就是汉军空悬的大将之位。为了继续向上爬面见刘邦,他多少也要交际其他可以推荐他的人选。 也就是在治粟都尉这个位置上,因为管理后勤的原因,韩信终于和他这一辈子最值得一提的贵人、知己碰上了面。 当时担任宰相,负责整个汉王国行政事务的萧何。】 “?” 原本老老实实听着光幕发言的萧何,此刻抬起了头来。但在最初猝不及防被牵扯进话题的惊愕过后,回想起来却有几分早该如此的坦然。 他第一次见韩信就觉得没来由的亲近,既如此,成为他的知己难道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吗? 但他看了一眼旁边,刘季因此看过来跃跃欲试的眼神,突然间又有一种,夹杂着“果然如此”和“怎么又是”情绪的复杂感受。 萧何:明白了,孩子捡回来之后,肯定要我帮着带是吧? — 那厢萧何心情复杂,这边的萧丞相却是纯粹的追忆往事的轻松。 他自然地插进气氛稍微有点低沉的君臣相处之中:“那时候的将军啊,比起现在来虽然没小几岁,可是气质却明显稚嫩得多。” 笑意温和的长者,自然地落座到韩信的身边,伸手便接过了他捧了半天的水,抿了一口便忍不住摇头:“水都落灰了,你还喝什么。” 但这地是别人府上,他倒也不好一把就把杯中的水往地上倒干净,于是左右看了看,最后只得往案几上一放。 “落灰了而已,真打起仗来,什么水没喝过?” 韩信倒是无所谓的态度,却也随意萧相的动作。他在听到过往的故事之后,情绪其实是逐渐上扬的,于是此刻微一抬眼,看着萧相的脸,唇角上扬着就开始调笑:“你这样操心着,倒确实有几分后世那辽国皇后……” 他话没说完,就一个弯腰,敏捷地躲开了萧相黑着脸要来□□他脑袋的手。 第130章 萧相:倒霉孩子,这种稀奇古怪的话也是你能随便说的? 【萧何的识人眼光向来是有的,他自然能看出韩信的不可多得,而更令他兴奋的是韩信出现在汉军的时机,恰恰好是刘邦最需要他这样人才的时候。 史书上只交代了他和韩信进行了数次的交谈,却没具体记载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可是我们从后来,萧何在知道韩信东奔之后,毅然决然上演了一出月下追韩信的传奇,其实也不难猜出这些对话到底涉及了什么。 无非就是击败章邯,脱出汉中而已。对手是天下第二的名将又如何呢?韩信说话时的语气,应该是他向来惯有的轻描淡写却自信飞扬的气派,完全地把萧何的心神震慑住了。 这哪里是一般的人物能够想得出来,能够干得出来的事情呢?这不是国士,又有谁能称得上一句国士无双呢! 于是他坚定不移地向刘邦多次推荐起韩信,希望他能与韩信见上一面,并且大胆破格任用他。】 刘季麻了,是真的麻了。 “怎么之前在项羽手下,他还能有那么多耐心。” 他不可置信地握住了旁边萧何的手,欲哭无泪般的悲愤:“怎么对我的耐心就那么稀薄?怎么就不肯在我手底下多熬几个月啊?” 萧何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出声的语气是无奈的:“项羽那时候在打仗,只要跟在项羽身边,他有仗打,出人头地的机会也就是有的。” 无情而犀利地,他直指关键要点一针见血:“可是你那时候呢?都说了蜀地容易消磨心志。哪怕你多了汉中,也就是多出了几条出蜀的道路,对面却依旧有着重兵把守。” “你如果短时间内得以任用韩信,他估计是有本事能在你手下人心没有散漫的时候带出蜀地的。可是你如果长时间不任用他——” 萧何想着之前讲蜀地之时的地形图,又想到后世那诸葛武侯的身影,叙述的言语停顿了半拍,继而才接了下去:“他不敢赌,时间长了,汉军还能不能有东出入关的心志吧。” 这已经不是对于刘邦和项羽两人谁的信任更高的问题了,而是纯粹的,因为当时两人面对的形势不同,韩信为了自身前途的审时度势。 【我们后来看这件事情的时候,往往会将目光聚焦在萧何和韩信两个人身上。这也不奇怪,毕竟萧何月下追韩信这个故事太经典了,经典到让刘邦在其中只成了个配角。 可是,如果细思一下,难道刘邦在这件事上所展现出来的魄力还不足够吗? 他对于萧何数次的请求,最先往往敷衍过去,其实倒也不是没有理由在的:韩信作为一个不久前才从项羽军中逃亡过来的军士,没过多久就被提拔为将领,担当治粟都尉这样的重任(后勤保障,谁敢说不是重要地方呢?),再要重用,军中的元功宿将又要放到哪里呢? 等到萧何为了韩信,来不及通知他就跟着跑了,让他体验了一把如失左右手的怅惘之后,面对萧何又一次发自内心,但对于毫不了解韩信的刘邦来说,无异于天花乱坠的演说时,他所表现出来的信任,就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了。 一个好酒好色,向来喜欢先侮辱一下心高气傲的人才继而才好为他所用,甚至落得个傲慢无礼评价的人,竟然在压根没和韩信见面并且交流过未来方针的前提下,完全出于对萧何眼光的信任,愿意选择吉日、沐浴斋戒、周全礼节、设置将台以登台拜将。 这样的胸襟,是一般人可以做得到的吗?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吗? ——这分明是三个人的绝唱啊。】! 第59章 【而历史证明,韩信的才能没辜负萧何对他的信任,也没辜负刘邦重用的魄力。 他被拜为大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和对他尚且持有保留态度的顶头上司刘邦交谈,并从战略层面上进行分析与策划,提出了以“明出子午,暗度陈仓”的反攻计划,和按照秦军的规章制度对汉军进行大规模整编与训练为核心的汉中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由于韩信开了个学习效法秦制的头,为秦人秦军加入汉军提供了制度保证和文化归属,基本盘在秦朝故地的汉军,其战斗力才得到了可靠且延续性的保障。 日后以关中为核心争夺天下的汉王,决意学习秦制的时候,估计多半也有尝到这份甜头的先例在。】 刘邦:管用能用就行啦,我们大汉特色就是实用主义。 不够实际就魔改,反正总能拉扯出一套顶用的。 【这边刘邦集团在积蓄力量,整备军队。而在东边,项羽分封完诸侯王后,因为利益不均所爆发出来的好戏正接连上演着。 比如齐国的内乱与统一。田荣、田都、田安、田市这几个田家人,在齐国打成了一锅粥,最后以性格最为强硬,且严重不满项羽的田荣取得了齐王之位,公开掀起了反楚的旗帜。 紧接着,陈馀、彭越等人纷纷相随,一时之间,原本由项羽划定的分封秩序眼见着就要分崩离析,齐国、旧魏国地区、常山国三地对项羽展开了全面对抗。 于是趁着项羽被东边的对抗牵扯住了心神,韩信果断抓住了这个时机,完成了中国历史上唯一一次成功的,由汉中还定关中的战例。 也就是后世人所称呼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唯一一次吗?” 第131章 韩信挑眉,这回是真情实感地有些惊讶与侧目:“后来者,有我那次出汉中可以参考。怎么会落得个独一无二,无人接续的下场?” 就算是自信骄傲着自己才华的他,也不至于自大到认为后世再也没有英才。虽然敌方肯定也知道他还定三秦的故事,完全模仿那是不可能的,甚至说不定还会严加防范。 但在他的基础上修修改改,再重现一次,难道还做不到吗? 那后世的蜀汉,明明听起来对北伐很有执念的样子啊! 张良都为之沉吟,一时之间给不出理由,只能无奈地摇摇头:“我们所掌握的信息量太少了。也许后世发生了什么变化呢?” 刘邦的关注点反而又有点奇怪,看着最后那个有点朗朗上口,偏偏就是和当时的实际情况不能说得上完全相关的词句,摸了摸下巴上的长髯:“你当年,额……” 他皱起眉:“这句话想说的是,你当年成功骗到了章邯,使其主力没能与你直接对上吧。” “朗朗上口是挺流畅的,就是”刘邦一时之间欲言又止,但细细想来,砸吧砸吧嘴,又能品味到这份精简的妙处在。 刘邦:虽然韩信做得绝不止一个普普通通的明修栈道那么简单,但是意思到了也别太深究吧。 【当然了,明修栈道是元曲为了弥补史书简短记录的空白,而创造出来的传说,韩信真实的作战方针应该叫“明出子午”。 他的这次作战,某种意义上真的算得上是集齐了天时地利人和。想要理解为什么章邯那样的名将,其思维也会被初出茅庐的韩信玩弄在掌心,我们首先要去了解汉中这个地方。 实际上,汉中地区一直是历来军事争夺的热点。蜀汉失守汉中遂亡,蒙元入汉中灭金,继而南下横扫江南,南宋亦亡。这样的例子足可见其战略位置的重要。 而进出汉中最大的难题就是交通。想要从汉中进入关中,必须通过山间古道穿越秦岭山脉。 秦汉时代,大致只有四条蜿蜒的险峻小道和一条沿西汉水迂回去陇西,再翻陇山东去的祁山道。 四条小道中,子午道开辟最早,出秦岭之后距离咸阳也最近。刘邦当时从关中入汉中,走得就是这么一条路,应该是当时连接关中汉中的主要通道。 傥骆道,是连接咸阳和汉中的最短通道,但也最为险峻。但史书没有提及,在当时很可能只是民间小道,没有开发,pass掉。 褒斜道,正式大规模修建的时期,在史记河渠书中有明确记录,又是我们亲爱的汉武猪猪干的事情,pass掉。】 刘邦:? 等会,后世人你喊他的大宝贝曾孙彻儿什么? 虽然还没接触过“猪”这个字,从字形上一时半会也推测不出来这到底指的是什么东西。但是刘邦好歹猜得出这是一种动物。 对自家出息的崽戴上了滤镜的曾祖父对于后世人那语气戏谑且夹杂着调侃的称呼,表示了严重的怀疑。 刘邦:咱们家彻儿分明是个人啊。就算要像那《诗》里面那样比作什么动物,怎么着也得是个龙凤什么样的祥瑞吧! 这边刘邦为了后代的称呼在心里为他对后世人据理力争,那边陈平关注的却是那奇奇怪怪,未曾蒙面,后世人说出来发音也不像华夏语言的词汇。 “天幕之前讲那明朝皇帝的时候,不是说过什么,郑和下西洋吗?” 他的眼神中忍不住带出些兴奋:“这些难道就是那番邦的文字和语言?” 张良也凝神看了看,然后认可的点头,同时就给他泼了盆冷水:“理当是的。但是就这四个符号,也没办法做到学习出一套完整的语言来。甚至后世人所往来的番邦,和现在的估计还不是同一个呢。” “满足一些个人兴趣而已。”陈平也不恼,大大方方承认了这种东西眼下的无用:“我只是觉得有趣。” 【祁山道,上面提过,是条水路。 剩下的就是暗度陈仓的那个陈仓道,史书又把它称为故道。 韩信要想返回关中,所能走的也就只有这其中的三条路。而他的对手,不管是出子午道面对的塞王司马欣,还是走剩下几条会面对的雍王章邯,都是秦人本土出身,对于秦地的地形绝对也了如指掌。 他想要顺利入关,必须要做的就是战略欺骗。将敌方的主力拉扯到一点,继而方便自己的主力从其他地方出现,给他们开开大眼。 那就不是韩信自己想走哪条路的问题了,而是韩信要揣测章邯心理,强化他关于自己会走那条路的猜测,继而反其道而行之。看得是章邯会相信刘邦走哪条路。】 “……” 比起经历过战火洗礼,对于这套翻来覆去的叙述已经没什么特殊反应的汉初君臣,处事还尚显青涩的刘季和萧何,眼神中是透着些许吃力的挣扎的。 也不是听不懂,就是后世人把话说得太绕了,绕得萧何一时之间都分不清到底想不想了。 “反正就是,要去骗那章邯呗!” 刘季放弃在短暂的时间中把这一套套的给理清了,于是选择短暂搁置,斩钉截铁下了阶段性意见。 【章邯当时在雍地。作为封堵刘邦的主力,他理当早就收到了来自项羽那边的提醒,也对于刘邦那边的动作有所警惕。 七月底,他听到陇西那边传来军报,说汉军曹参沿汉水西行,攻占下了下辨县城,紧跟着又有一支由樊哙率领的汉军直指西县,做出了一派要攻取陇西,翻越陇山进入关中的态势。 第132章 这是韩信的第一次试探,也是对于章邯的第一层欺骗。而章邯当然没相信:他不了解韩信,但他自认为还是知道刘邦的领兵能力的。 这攻取陇西,确实应该是攻击关中的前奏。但走西汉水出陇西,尽管有水运之便,道路也相对平坦,可是路程迂回绕远,还有陇山阻隔,给章邯留足了前去应对的时间。 这是你刘邦想得出来的计策?我不信!说不定就是在和你前不久把那个叫做韩信的毛头小子提拔上去的事情结合在一起,想让我因此相信那个新兵蛋子能策划出这种不靠谱的计策。 哈,这肯定是你放出来的烟幕弹!怎么可能有人真的愿意把一介小卒提拔为大将啊,这个计谋也太奇怪了。你以为我章邯会信吗?】 韩信一时语塞。 他当时制定计划的时候,其实也没想到这一层。主要考虑的是章邯偏向稳重,反过来说就是容易对于奇策产生质疑的性格。 可是后世人这么一说,好像也讲得通? 韩信:……所以我说我对汉王虽死不易明明很正常啊(理直气壮) 毕竟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事情啊! 【他这么想就落入韩信给的第一层圈套里头了:他就是要让章邯怀疑汉军在搞声东击西之计,怀疑得越彻底,他就会对战场上传来的汉军动向产生越强烈的不信任感。 章邯曾经是秦朝的少府,领兵作战有着丰富的经验,这样的人往往都会有自信在。于是面对汉军的声东击西之计,领兵中正的秦将只会选择坚信自己的军事判断和直觉。 而章邯曾经作为秦将,结果最后却投降了项羽,导致几十万追随他投降的秦军被屠杀。他虽然被分封在秦国旧地,却已然成为了故土父老眼中的叛徒与仇人。 这种对于自己曾经想要保住的东西无能为力,被自己曾经守卫过的人民憎恶的苦痛,绝对又会在章邯的心中留下沉重的阴影,使得他的内心趋向封闭,也就促使他对于自己的决断会更加的笃定。 那么韩信接下来只要猜测,章邯会认定刘邦从那条路回去就行。 刘邦当年焚烧栈道,烧得就是子午道这一段。那出声东击西,说不定就是想让他章邯以为他刘邦不会再从子午道回来呢? 再者,出了子午道口,眼前就是一马平川的关中平原,北去不久就是咸阳,东去也能到达刘邦曾经的驻地灞上,绝对轻车熟路就能直入关中腹地。 子午道还是唯一一条通向最为弱小的塞国的通道,可以规避掉他章邯的锋芒。 这样刘邦还不选子午道吗?怎么可能呢? 当然了,章邯到底是稳重的。他原本还是在陈仓和子午之间徘徊,也派人加强了陈仓的监备。可是我们肯定听说过一句话,叫做,不要试图让手下去印证你心中早就有所定论的猜测。 于是,当章邯探知子午道有汉军精锐在修复栈道,汉军先锋部队已然开始进攻杜县的时候,他心中那块举棋不定的大石终于放下了。 出发,向子午道口。至于陈仓道也同时被攻击了?不过是汉军还想玩一出声东击西而已。别管它了。】 【而韩信笑了。 谢谢啊,章邯,你为他送上了开幕的一场大礼。】! 第60章 【很快,陇西方面传来军报,汉军停止了进攻;攻占了子午口的汉军,并没有出山攻击杜县,而是据山观望。 只有原本被他认为是声东击西的遮掩的陈仓道,传来了紧急军报,言称有汉王与大将旗帜,汉军已然北上渡过渭水,包围陈仓。 这时方才醒悟的章邯匆匆调转方向,等赶到陈仓城的时候,就被以逸待劳的的汉军击溃,被迫退回废丘,而他的弟弟章平率领着部分雍军退守好畤,两人成掎角之势,试图阻止汉军的东进。 但是这些到底是无济于事了,随着汉军的两面夹击,废丘大败之后的三秦军主力被彻底击败,丧失了主动攻击的能力。 章邯困守孤城,再也没出废丘一步。这时的他,也许会觉得噩梦重现吧,当年没能坚守下去的城池的剪影,此刻午夜梦回,会不会在他眼中,恍惚便与废丘重叠在一起呢? 我们谁也不知道。】 韩信沉默着,目送着天幕上面容中带着深沉与疲倦的男人,身影逐渐淡去。 汉初所有人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默地旁观着一切。 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往了。 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还定三秦这出谋划,我们之前说它可以称得上是集齐了天时地利与人和。 人和是最容易理解的,汉军这边有刘邦韩信灌婴樊哙等人,上下一心,又正是对处境满腹牢骚,一心东进的时候,作为敌人的三秦却由于历史遗留因素显得瞻前顾后,失了原本的风采。 天时也不难,毕竟算得上是汉军自个上去抓住的时机。趁着东边的项羽忙着镇压反对派自顾不暇的时刻,为平定三秦稳定关中提供了充足的时间。 那么地利呢?我相信有人看下来会问,汉中通往关中总共就三条路可走,这也叫地利吗? ——地利在西汉水啊!】 “水?” 韩信蹙起了眉,敏锐的军事直觉霎时联想到当时的局势,原本对于蜀汉竟然无力再现他当时故事的疑惑,一瞬间竟有些茅塞顿开的感觉。 但被点破之后,所余下的就是淡淡的惋惜与遗憾了:“那后世,汉中的水系难道改道了吗?” 第133章 “这,这还是真的……” 他把最后半句话咽回喉咙口,只在心中慢慢补充完那后半句: 天不助蜀汉,岂不命哉痛哉? 【在还定三秦的时候,汉水是连同陇西和鄂西的通畅水道,舟楫便利。 汉军出陈仓之前,必须要沿西汉水攻击雍军控制的下辨和西县。其军事意图,一方面是佯攻伪装声势,而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封锁汉水通道,方便汉军的粮草和兵员运输,同时防止陇西雍军顺流而下背刺汉军。 可是这样的水道,却在公元前186年,也就是高后二年,发生的武都大地震中,因为地震引起的山崩地裂而被截断为西汉水和汉水两条河,贯通的水路交通自此被切断。 等到后来地形进一步发生变化,西汉水南流进入四川,成为了嘉陵江上游的水源;而汉水也失去了自己的支流,河道缩短,水量减少,通航条件急剧恶化。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还定三秦的故事才彻底成为了绝唱,后来诸葛武侯的几次北伐无功而返,多少也有几分这样的原因。但那是后话,我们扯回楚汉。】 “高后二年?” 来不及继续沉浸在对后世子孙回天无力的淡淡伤感之中,时间线突然被拉近的警钟一下子敲响在汉初人的耳边。 几人面色郑重起来,根据先前后世人给出的几个时间节点,很快就算出了那公元前186年距离现在到底还有几年。 “还有十六年?那武都地震竟然都能让河水改道,威力应该不轻吧?” 想到汉初天下如今的残破,再想到其后竟然还要再经历吕雉文景三代人的努力,才能勉强恢复到足以大规模反击匈奴的国力,刘邦眼前就感觉快要一黑。 这天灾人祸怎么就不肯稍微停歇下来呢? 张良也在叹息,一边蹙紧了眉感觉有些头痛:“就算提前告知了我们,人力又如何去扭转天意呢?” “又不能使那地震不会发生,亦不知晓具体的时间,不能让那方百姓提前避开。就算朝廷为事后赈灾做了预先的准备,又何尝不是于事无补呢?”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最后是萧相开口,叹着气的,尾音在室内最后静默淡去。 — 刘季:我是高帝,那我夫人就肯定是高后咯? 他摸了摸头发,感觉后世人这论述还真就和他们的认识差了太多的信息量。大部分在它口中属于常识的内容,他们现在还需要连猜带蒙。 刘季:看起来未来的我还真就把朝政交给了妻子了。 这日后不得多拉拢安抚,增进一下关系? 【整个楚汉之争的过程其实相当复杂,但是碍于篇幅以及本篇主旨的问题,在此我们不多加赘述。】 刘季&萧何:? 原本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听着后世人讲述,顶多心里跟着吐槽几句的两人,在听见这一句话的时候直接愣在了当地,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问题。 “不是?不是说要讲我和汉初三杰之间的故事吗?” 刘季直接第一个心态微崩,他都等着后世人帮他降低建国难度这么久了。 ——结果你给他来个这出? 刘季:好荒谬,好离谱,能不能细说啊! 细说——!! 萧何的表情也是跟着麻木的,毕竟他这么听下来,一直以为前面全是前摇,就等着后面楚汉战争上重头戏了。 谁知道是前后都是重点,就楚汉战争本体不是啊? “这也不算后世人偏题,确实是大部分都是你和我们三个人之间的事情呢……” 萧何面无表情:就是完全规避掉了他们最想要知道的部分呢。 两个人在心中此刻达成了无声的一致: ——什么苟天幕,离谱。 【我们大概只要知道,在还定三秦之后,刘邦把韩信留在关中地区,一方面和章邯展开了长期对峙,一方面清扫北地的残敌,重新修缮秦帝国边疆的要塞,防止匈奴骑兵趁着秦末之乱南下骚扰。 他和萧何两人在此期间,一人主军一人主政,文武合作,努力稳定并维护了蜀汉关中地区这一汉王国的国本之地,使得刘邦可以再无后顾之忧地东进亲征楚国。 但是刘邦集团在攻下西楚的都城彭城之后,由于心态上的自大与失衡,同时军队体积过于庞大,超出了作为主帅的刘邦的能力范围,于是六十万大军被项羽以三万楚军击败,不得不败退而逃。 随后,在汉军盟友纷纷背汉投楚的前提下,刘邦听取了张良让韩信独当一面的意见,将韩信放出去开辟了北方战场,自己在荥阳一带和项羽展开了长期对峙,让彭越、刘贾、卢绾开辟了敌后战场,英布在南方帮忙骚扰等等。 堪称四面开花,多面伐楚,用坚壁固守的方式消磨楚军,用后方骚扰和开辟侧面战场的方式分离楚军,用剪除羽翼的方式削弱楚军,一直让项羽疲于奔命,在五年的消耗战中丧失了大部分的国土,失去了几乎全部的盟国。 于是最后迎来了在垓下的决战。】 刘季和萧何两人堪称将自己的记忆力发挥到了极致,也顾不得什么姿态,齐刷刷地蹲在地上,用手指竭尽全力地简要记录下一些未来关键的节点,甚至都分不出什么心神来对未来做出得体的反应了。 被项羽用几万人打六十万结果输了?输了就输了,你觉得这把他们还会输吗? 第134章 心态自大失衡?这个比起来好像不太好控制,但都是后来的事情了,跟现在的他们有什么关系? 只要刘季这一回,在未来赢得足够漂亮,这些记录难道还会再度重现吗? 那不就得了嘛! 天幕还在继续着,对于垓下之战这场结束了楚汉对峙的决战到底保持了最后的尊重,原本急促的语气重又缓和下来。 【最先抵达项羽面前的是由韩信所率领的齐国军队,齐国距离楚国最近,而韩信此时更是已经占领了楚国的首都彭城,从东北两个方向压迫而来,截断了楚军东去东海郡的路线。 从陈县方向尾随而来的刘邦军,与渡淮北上的英布、刘贾军汇合,从西南两个方向包抄,意图和韩信形成合围之势。 为了这场决战的到来,汉军流了太多血了,刘邦忍耐得太久了。 他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了,不想再出现任何有可能的纰漏。 于是他把全部的指挥权交付给了韩信,放任着他麾下最有可能击溃项羽的将领,为他最大的对手上演了一出十面埋伏。 而韩信的内心是极平静的:他自加入刘邦的势力以来,所建立的功劳已经足够的多了。那份最初一定要证明自己能力的,万般急切的心理,已然因为荣誉和赞美的纷至沓来而渐渐平和。 这终将只会成为他功绩上的辉煌一笔而已。 在这般的局势中,他在专注与兴奋之余,还半带着点从容不迫的漫不经心, 想着如何达成完满。】 天幕的画面微微一闪,进而划分出两个区域。 左边的汉家君臣,清风带起他们的衣袖。刘邦的脸上是意气风发,天下终定的舒畅,而韩信低垂着眉眼,脸上是事了功成的轻松与欢愉。 右边,是乌江的水流滔滔,大势已去的项羽,拔剑自刎的身影。 鲜血染红了乌江水。 天下归汉。! 第61章 天下已定,大权在握的感觉,是如何的春风得意呢?是如何的能让人心醉呢? 刘季仰望着天幕上的画面,一时之间竟有些感同身受的恍惚,心神荡漾着沉浸其中。 ——然后被霎时间急转直下的音乐,一计敲响在心头。 “咚——” 那沉重的鼓点狠狠地一击,继而所有流畅且轻盈的音符,一瞬间万籁寂静。 对,是接近死寂一般的沉默。 — 后世人没有再说话了,那原先伴着叙述声而缓缓流淌的乐声,也停止了。 在场所有的人,都被这诡异的安静摄住了心神,于是嘴边那原本因为重又回忆起当初辉煌功绩宏大的微笑,也在这莫名的氛围中渐渐淡去,成为一条抿禁的直线。 取代了欢乐的,是他们心中因为早就隐隐有所猜测,于是慢慢绷紧的神经,于是逐渐提心吊胆的忧虑。 他们还该留下来吗? 陈平一时之间欲言又止:他是在场诸人中和整个叙述关联最小的人物,毕竟从谋士的角度来看,他确实比不过张良在刘邦心中的地位,也就不被划分为汉初三杰之列。 他虽然有在后世人的叙述中登场,但大抵是随口带过的配角,于是也没什么存在感。 善于明哲保身的谋士,仔细衡量了一下自己接下来是否应该在场的必要,竟有些坐立难安。 他看着一旁真正牵扯其中的君臣四人,心下更是一句头疼的喟叹。 说句老实话。他带着点不负责任的自暴自弃。既然这事情眼见着就要发展得不对头下去了,刘邦当初就不该把所有人都喊过来。 要不然现在就不会这般进退两难:萧何和张良倒是还能保持着淡定,韩信却已经沉默着低下了头。 刘邦当然不想让韩信继续看下去了,可是他又会害怕让韩信离开反倒会使韩信对他疏离起来。 而韩信自己,陈平倒是怀疑他有点想要掩耳盗铃,自己冲出去,听不见未来就当做不知道的冲动;可是偏偏又忍不住想要知晓自己原本最终的结局。 ——这可真真实实是完全的一团乱麻。 陈平算是冷眼旁观着,尖锐地发表着自己的评论。 当室内的氛围逐渐走向压抑,而刘邦心中的天人交战已然挣扎地逐渐浮现在脸上,正张口欲说些什么的时候。 沉默了许久的天幕,终于又开始发言。 【楚汉战争结束了,汉王朝确立了自己一统天下以为正统的地位。 主要的矛盾从外部的与西楚集团的矛盾,日渐转化成为了内部的君臣矛盾。 刘邦和汉初三杰的关系,也就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它的语气此刻确实低沉下来了,低沉到让刘邦一时之间怀疑,说出这番话的后世人和此前时不时发表出一些大胆到离经易道言论的,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但他分不太出很多心神去聚焦这一点了。 他对着眼前的臣子们,默然无言,胡思乱想之中,竟然还能苦中作乐,笑上一句:他原本还以为,主要牵扯的就是韩信呢,结果竟然还能有萧何和张良的事情在? 真有意思。 他面无表情着评价道。 【以我个人的观点,想要理清楚刘邦登基之后,汉朝的君臣矛盾。其实主要关注的只有两个问题。 一个是诸侯王和中央天然对立的问题,一个是到底选谁为继承人的继承问题。 第135章 大部分的汉臣,主要面对的是后面那个问题,包括汉初三杰中的萧何和张良。 而韩信,比较悲催的,他碰上了两个。更不幸的是,局势要求他用一个纯粹军人的思维和身份,去面对政治家才能妥善处理的问题,去面对只有武将才会面临的困境。】 “现在没有这两个问题了!” 在天幕将那所谓矛盾总结为两点后,电光火石之间,刘邦接近脱口而出地为自己辩驳。 这因为说话人心中的激荡,而明显没被控制住音量的话语,在室内堪称洪亮地回荡。 他能够感觉到自己心脏的急剧跳动,一声声地,仿佛擂鼓般迅捷的起伏,连带着胸腑共振。 这番的话语能够打动到在场的几人吗?尤其是能够说服韩信吗? 他没什么把握,身侧的拳头悄然无声地捏紧,将指尖死死嵌进掌腹,让那阵刺痛逼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已经没有诸侯王的存在了,”他语言平静且和煦的,再将先前的观点扩展并重复了一点:“我认定的继承人,也只可能是刘恒。” “现在没有这两个问题存在了。” 强调着这样的论点,强行以一种冷峻旁观的态度,他将几人的神态动作尽收入眼底: 陈平是最没有负担的那个,当然没什么可讲的;张良是最聪明的那个,若有所思的模样和从容的姿态,也自然无需刘邦烦恼;萧何的眼中还带着点犹豫的惶惑,但刘邦相信这么多年的交情,他最终能够做出决断。 韩信垂着眼,只安静地坐在那,可刘邦看见他捏紧了自己的衣袖,惯用的刀剑的手上甚至因为用力而暴起了青筋。 他心底肯定不似表面那般平静的。 可是他只是隐忍,等待着一切的来龙去脉展现在他的眼前。 他忍受过淮阴少年胯下之辱的屈辱,忍受过项羽麾下不被重用的坎坷。尽管在刘邦的麾下,他曾经一度可以不用忍耐,可以放肆地全然展现自己的才华。但那份忍耐的功夫,早年就已经深入他的骨髓,成为了他本性的一部分。 ——韩信确信自己很擅长这个。 所以他此刻只是缄默。 【诸侯王和中央的天然对立问题,我们前面讲汉景帝刘启的时候已经涉及到了。这里我们就不再赘述。】 “?” 原本听得好好的刘季,此刻真的傻眼了。 “刘启是谁??你什么时候跟我讲过?” 那种自己被天幕坑害的痛苦,再一次地从内心中申发出来,让刘季一时无语:感情这鬼神,把后世人的言论转播过来, ——还不带完整的吗?! 那汉景帝刘启听起来确实是像他家后辈了。 但是是什么时候的啊?包括那前面的汉武帝,又是什么时候的啊! 刘季:我其实真的不觉得你再讲一遍会是赘述。 让我听听!(痛苦) 天幕当然听不见他的挣扎。【这个问题直接导致了刘邦在汉王朝建立之后的几年里面,接连废除了几大异姓诸侯王的王位。但其实具体过程不像很多人以为的,搞得刘邦跟朱八八那样功臣元勋殆尽矣似的。 刘邦削这些异姓王,基本上其实还是有缘由的。比如燕王臧荼,他是在刘邦登基之后不久,同年十二月就起兵造反,因此被杀的,连什么刘邦忌惮他所以逼反的理由都扯不出来。】 刘邦:……真行,得亏那老小子后来知道彻儿的事后改换门庭的快。 他心里把这件事情记住,对于之后燕王一脉的处置,又有了新的计较。 既得让那王娡未来可以嫁给刘启生下彻儿——又得把臧荼的野心给好好收拾一通。 刘邦不知道在这样鬼神的插手之下,未来是否还会按照原先预定的那样发展。 可是他操控不了命运,没有凡人能影响得了天意。 他只能尽力抓住自己可以安排与把握的事情,竭尽全力希望它能够按照自己所设想的那样发展。 哪怕自我欺骗。 【比如淮南王英布,虽然他造反的原因,部分是因为韩信和彭越当时都已被杀,担忧自己不能保全。可说到底是坐实了造反的事情,最后被杀也算是师出有名。】 这是他们都已经知道的事情,所以没激起什么巨大的波澜。 只有韩信眨了眨眼,明确了自己确实被杀的事实。 也许是事前有过太多的暗示和铺垫了吧,他此刻只有不出所料的平静。 所以呢,他为什么要去死呢?天幕说基本上都有理由,那么他要去死的理由是什么呢?就是因为诸侯王和中央的对立关系?哦,不对。那不是还有后面的继承人问题嘛。 只是因为如此吗? 韩信突然间就觉得荒谬,荒谬到有点想笑。 但他最终还是没什么动作——也许是疲倦吧,发自内心觉得自己可笑的疲倦。 他只是放空着思绪,仰望着天幕。 【韩王信是因为叛逃了匈奴,最后才被汉军斩杀;赵王张耳好好地在王位上过世,继任的张敖因为御下不严,手下想要刺杀刘邦,最后被废为宣平侯。 臧荼之后被立为燕王的卢绾,明明有着身为刘邦发小这一堪称免死金牌的身份,却在除了他和吴苪以外的诸侯王都被废之后走了造反的弯路,等醒悟过来之后想要和刘邦求情,却只得到了刘邦驾崩的消息,最后逃亡匈奴。 第136章 而长沙王吴苪一脉更是安安分分活了下去,一直到文帝时期无嗣继承才国除。】 “什么?卢绾他跟我玩造反?” 没有当上皇帝的自己那般胸有城府,对卢绾这个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发小堪称掏心掏肺的刘季,此刻是真的火起到想要跳脚骂人。 “他这是什么品种的傻子?” 他干脆起身,在室内走来走去地踱步,心中有太多的匪夷所思和不解想要吐露,最后说出来的话倒显得有点被气狠了的颠三倒四。 “我要是真的想弄死他——我至于在那什么,臧荼死后,我还把他册封为燕王吗?我在前面那楚汉之争中都没听见那后世人特意提到他干了些什么!” “都这样了!都这样了!”刘季愤愤地咬牙切齿,干脆走到萧何面前,对他比划起来:“他还能被封为燕王!难道我要收拾他还必须得先封他为诸侯王吗?” 他没把最后一句话说出口,可是萧何有些无奈地看着他这番宣泄,在心底为他补充了上去。 刘季这般作态就是明晃晃赤/裸裸的偏心,而卢绾分明也知道这一点,在造反之后甚至还想喝刘季求情以免除罪责。 ——所以都知道这一点了,你干嘛原本还想造反啊! 萧何不解,萧何叹气。 — 韩信:所以吴苪他凭什么没事?! 原本以为大家都一样难兄难弟,诸侯王身份就是原罪,所以心里哪怕百般不舒服,也勉强忍耐住了的韩将军,此刻是真的进一步真切地感受到了那种尖锐的,被羞辱的痛苦。 人向来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 于是他一下子眼神冰冷,锋利的眼刀顺势就刮向了旁边的刘邦。 卢绾那个待遇他想想也就忍了,毕竟相处时间长短韩信心里有数比不过。 可是吴苪凭什么? 吴苪凭什么?! “不是,将军你听我说。” 刘邦也能明白韩信这个夹杂着怒火和冰冷的眼神到底所为的是何事,可是细究原因,只感觉一个脑袋两个大:双方身份不同,看待同一件事情的角度也就不同。他的理由在韩信眼中可能真的要被骂不可理喻吧——毕竟韩信就没长政治那根神经啊! “这是因为将军你远比吴苪厉害啊!” 他最后还是努力做出了尝试,但心中对这句话的说服力度都不报什么期望。 而韩信没理他这句辩驳,只是面色不改地从他旁边起身离开,换到了萧相的另外一边。 韩信:你说的很好,但是我觉得我现在有权力有理由远离你并且不听取你的发言。 ——要不然真的很难克制住自己想跟你打起来的手。 【这其中,最冤枉也是最为人诟病的两个异姓王,应该是彭越和韩信。 他们是真的,我个人感觉,完全没有想要造反的意图和行径,只是因为个人能力过于出挑而成为了靶子。 但他们最后下场那么凄惨,也主要是因为这对难兄难弟的运气是真的齐刷刷得不好,在诸侯王和中央的对立问题以外,都牵扯进了第二个问题之中,最终因为时势而不幸地得去死的。 刘邦最早单纯针对他们诸侯王身份做出的措施,其实只有废除诸侯王位的意思在。 彭越和他关系比较疏远,年龄也比较大没什么雄心壮志了,就是废为庶人,迁往蜀地的下场。 韩信和他关系更紧密一点,能力和性格也不适合随便放养,所以剥夺了楚王之位之后还要给他个淮阴侯的位置补上,把他带到长安放在眼皮子底下。】 韩信:那我还得谢谢他啊?! 话是这么嫌弃,但是心底那份排解不出的怨气,多少还是有几分在彭越的对比之下得到了几分,让韩信反应过来之后都不由沉默羞愧的宽慰。 ——虽然估计肯定也有他功劳太大,随便克扣压根没办法镇抚人心的原因在吧。 韩信恹恹地坐在原地,感觉自己的思维仿佛被劈开裂成了两半。 他因为没办法否认自己的能力和功绩,所以不得不承认刘邦给出的理由足够充分,又因为那冰冷处置之余几分掺杂着利益的余温,而狼狈不堪且荒谬地感到了几分对比之下的宽裕。 真讽刺啊。 他在心底嗤笑,继而忍不住都有些自厌地嫌弃起自己的软弱来。 他一方面当然为原先未来的自己感到不齿与愤怒——所有的心血,最后换来的是一个身死的下场,就算现在尚且还不知道细节为何,难道他还不足以为之愤怒吗? 可是啊,他另一方面竟然又忍不住为现在自己的处境感到庆幸,因为刘邦那句最初的话语维系住现在的理智,又因为那原本待遇的差距而感到可耻的慰藉。 ——太麻烦了,太复杂了,太混乱了。 韩信眨着眼,全然地思绪混乱,最终痛苦地闭上,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选择自暴自弃。 结束之后干脆告病归家得了,反正现在命能保住,侯位也在身上,那他凭什么还要给你们老刘家干活啊! 【汉初君臣之间的主要矛盾,其实应该是继承人问题。】 刘季那颗,原本在听见自己未来临终之时把朝政托付给吕雉的时候,就已经提起的心,此刻终于落地了。 还真就是后继无人啊。 【刘邦虽然本性就是好酒好色的酒色之徒,并且早年就和人曹寡妇厮混生下了私生子,得到了长子刘肥。但是他的正式婚姻称得上一句晚来,婚生的长子刘盈来得也就同样晚。 第137章 直到刘邦稳住天下之后,他回首看看自己膝下几个儿子:比较小的几个,刘长刘友刘恢刘建,此时应该还没出生;刘恒差不多还在襁褓之中;刘如意也就比刘恒大了个两岁。 这样巨大的年龄差距,使得他当时只能够在长子刘肥和次子刘盈中做出个选择,而答案也就毋庸置疑,只可能是作为嫡长子,在他还是汉王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他王太子的刘盈。】 刘季:…… 他被这一连串陌生的儿子名字糊了一脸。毕竟后世人在念叨的时候又快得像这些名字烫嘴似的,根本不带停歇。只有最后刘恒、刘如意和刘盈三个的名字被念得清晰。 “也就是说,那继承问题,基本上也就集中在这三个小子身上了。” 他对比一下这几个儿子的名字,砸吧砸吧嘴,大致明白未来会发生什么了。 如意如意,如果不是真的喜欢这个儿子,怎么会别的儿子齐刷刷两个字,就他独一份的呢? 他能够弄明白的事情,萧何也当然门清,可是抽身事外,他比刘季更冷静一点:“刘盈是你最合适的继承人,刘如意估计是你最喜欢的儿子,肯定会发生帝位上的争斗。” “那刘恒是怎么回事?”他敏锐地指出了这个关节点:“他既不是长子,也不是爱子。为什么后世人也要把他单独提上一句?” “除非……”他想到前面吕雉最后执政的情况,又觉得有点匪夷所思地离谱:“总不会这两个儿子最后两败俱伤,他最后登上帝位,因为年幼无法掌权,才由太后摄政?” “——那也不合理吧?!凭什么嫡长子都落败了,太后的地位还好好的?总不可能这三个全是她和你生的吧?” 刘季:……你这话看看我,你觉得你信吗?确实没办法相信刘季这方面的得性,两个什么信息都没有的人只能无奈对坐看了一眼,继而扭头有些眼巴巴地望着天幕。 【刘盈的地位,其实一开始还算得上一句稳固。尽管刘邦对这个儿子仁弱的个性算不上喜欢,可是儿子还小,当时只有十岁左右,以他的性格问题将他废黜,多少说不过去。 虽然戚夫人刘如意母子在当时应该已经成为了他的宠姬爱子,可是刘邦又不是什么恋爱脑,在这种事情上面当然看重的是政治利益。 刘盈的母亲是吕雉,是他的正妻,从宗族继承关系上看,刘盈是他的嫡长子,没有动摇地位的说法。 而吕雉在沛县家小悉数被项羽掳去之后,又以她天性的刚强成为了这些家眷们的主心骨和精神上的支柱与安定剂。 等到这些家眷后来与追随着刘邦的沛县集团们重逢,他们对吕雉的感激,自然而然就会感染到沛县集团的核心人员,使得他们心中惦记着这份恩情。 这份感情上的趋向,虽然还不至于让吕雉此时就能聚集出庞大的政治力量,却也能保证他们母子俩的地位稳定。】 刘邦略微皱眉:他此前还没考虑到这一层影响。 他自己是对这方面显得淡薄乃至于冷酷的个性,也就难免疏忽了麾下那些故人,他们的家庭关系不少还称得上和睦。 此前天幕虽然暴露了未来吕氏专权的局面,让吕家和不少朝臣之间肯定会存在芥蒂。但若是吕雉在这方面处理得当的话,有家小在一旁吹枕边风…… 他琢磨了一阵,继而看向隔着老远,神态已然有点破罐子破摔了的韩信,心中的苦闷和无奈又多了一层。 他早就能够明白原本的韩信为什么会迎来死局,后世人的剖析对他来说都有点心思被道明的烦躁。 可是此时他却希望后世人能讲得更加明白一点,明白到把全部的细节都展露无疑,继而让刘邦可以将眼下的局势摆在韩信面前让他好好辨别其中的不同。 同样是继承问题,可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韩信绝对不能去死。 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太艰难了。! 第62章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刘盈作为继承人不能承担大任的问题就日趋严重起来,刘如意作为刘邦的爱子,又被他认为和自己颇为肖像,其竞争力也就日渐增加。 再加上戚夫人在一旁的煽风点火,刘邦想要更立太子的心意,也就明晰起来。汉初的继承问题成功引发了新一轮的君臣矛盾。】 刘季:…… “为什么啊?”他瞬间一脸痛苦地掐住了自己的手腕,用身体上的疼痛来逃避内心的窒息:“为什么我媳妇那么能耐,儿子却不争气啊?!” 他这时候又没遇上那宠姬爱子,情感上的偏向完全不存在于他的思考之中。单纯从利益角度出发,刘季甚至为吕雉感觉到了一种荒谬的不甘。 有他当爹,有吕雉那样一个听起来就精明能干还后世认可的个性刚强的母亲。 那刘盈是怎么,在占据了大义的前提下,还能长成让他不满意的地步的? 萧何比他年长,又是个按乡里模范发展的人物。早就娶妻生子的过来人倒是更能理解一些,对着刘季就恨铁不成钢地一击上去了:“这孩子生下来,你不需要养啊?” 他听着刘季这某种意义上真混账的话就来气,瞬间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牵扯进那继承人问题中了:“那刘盈,等你当上皇帝的时候才十岁,前面几年你估计都忙着打仗去了,孩子恐怕都丢在后方不管的吧。” 第138章 “吕雉还曾经被俘虏过。那项羽跟你多大的对手啊,抓到了你家小能轻易放手的?” “爹娘都不在,随便放养到十岁。然后有朝一日突然逼迫他长成你要求的模样?” 萧何横眉冷对,甚至觉得后世人这么说都显得有点刻薄了:“你想得真挺美啊?天底下好事都让你占尽了?” 刘季被萧何这突如其来的火气都吓了一跳,然后面对对面劈头盖脸的一阵指责,都只能因为自己单身汉的身份而唯唯。 刘季:可是,他当上太子之后我应该会教的吧,应该吧?就算没有我,吕雉也肯定会把他教好的吧?这样还不行,确实该是孩子的错吧? 但是他脑子向来好使且有自知之明,明白这话说出来只会被萧何再数落一通,于是干脆利落地闭嘴。 大不了这回从小就开始教呗,这教到最后刘盈还是不能成器的话,萧何就没话怪他了吧? 【我们不扯开太远,主要聚焦的就是汉初杰这个人对这件事的态度。 刘盈当时是嫡长子皇太子,没犯原则性政治错误,没有暴戾奢侈等不良作风,性格温和有礼。 他身上我们后世人现在看来的很多毛病,比如耳根子软很可能被人左右,那是皇帝才会担忧的,大臣们不在乎;比如对吕雉和鲁元公主的态度有白眼狼的嫌疑,更不关大臣们的事。 所以在刘盈相当于没犯错误的前提下,刘邦想要换太子的难度确实不小。毕竟刘盈甚至不像前面的刘荣,他没有栗姬那样愚蠢的母亲,取而代之的是吕雉这样的助力。】 【萧何的态度是反对。 他在楚汉战争的时候一直坐镇后方,名义上辅佐刘盈治理汉家的大本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战争阶段,刘邦在前线打仗,吕雉被俘虏沦为阶下囚的时光里,萧何充当了刘盈的临时监护人。 作为沛县故人集团中的一员,萧何也曾亲眼目睹过,刘邦在因为义释民夫而躲进芒砀山深处的时候,吕雉受到牵连而不幸入狱,出狱之后还不忘和山中的刘邦进行联络,利用云气之说为他造势的举动。 从私情角度,萧何因为上面发生的事情,自然而然的偏向吕雉母子;从公事角度,他也不觉得戚夫人母子能够做到更好。所以反对的态度很鲜明。】 萧相沉默了一会,面对着刘邦看过来的眼神,大大方方地点了头。 “后世人说的没错。”他承认了下来,“如果我不知道未来吕氏专权,也不知道刘恒会成为文帝的话,我是不会赞同易太子的。” 而刘邦没因此生出新的危机感来,反倒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对他举动的理解。 至于现在,萧相的选择是什么。君臣两人不用把这件事情说得太明白,刘邦有自信他在自己和吕雉中间会选择自己。 — 刘季:可不是态度鲜明的反对吗? 他默默瞥一眼刚才都直接跟他上手了的萧何,感觉这伙计的脾气多年下来恐怕都不带有什么变化的。 成熟靠谱日子人,追求的就是一个稳字。 【张良在这件事上,其实没什么情感偏向。 他是个聪明人,政治世家的出身又让他比汉初其他臣子多了几分从容与魄力。在看透汉初政局的复杂性后,就产生了急流勇退的想法,想要从赤松子游,求仙问道去。 但是想要在□□中独善其身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在汉初的几件大事,比如定都、封侯以及这件易太子的事情上面,张良的态度从来都不会含蓄。 他也不支持废刘盈。】 “从赤松子游?” 刘邦压根来不及在乎张良也不支持废太子这件事情,就被前面他打算急流勇退的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之间也顾不上别的,当场上半身越过案几就探到对面,握住了张良的手。 “子房何必如此谨慎呢?不论是这汉家基业还是我本人,分明都离不开子房你的辅佐啊!” 前不久才刚刚萌生了一丁点想法,并很快因为天幕的影响而很久没考虑这一点的谋士语塞了。 张良:那什么,陛下你先冷静一下,放开我…… “那是原本的未来了。”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有些无奈地开始劝说安抚起刘邦来:“臣此时也没有这种念头。” 刘邦的焦虑也在他温和的语气中逐渐缓和下来,被张良周身那种云淡风轻的氛围影响,紧张的思绪也慢慢恢复冷静。 他把探出去的身子收回来,然后起身走到张良旁边落座,用一种相对正常的姿态继续和张良交谈起来。 “子房是不是因为这几年的征战下来,感觉身心有些疲惫了?”他沉吟片刻,便为张良找好了理由,说话的口气都带着点语重心长的意味:“子房若是想好好歇息,那自然可以,万事都得先以身体为重。” “只是千万不要因此生出离去之意啊。”他言词恳切,顺带还不忘带上剩下个旁听的人:“你们都是汉家的社稷之臣,没有你们,朕又该怎么办呢?” 【虽然他没主动站出来表明自己的立场,但在吕家人找上门来逼迫他出谋划策的时候,他看逃避不过,也就提出了帮刘盈把商山四皓请出来压阵的计策,算是站在了太子一边。 并且在刘邦后来还是想换太子的时候,也不忘帮刘盈劝谏上几句,最后还被刘邦送了个少傅位置。 第139章 这俩人就属于最终稳稳当当度过了继承人风波的成功案例了。我们这个问题重点还在韩信身上。】 关键的地方来了。 因为刘邦换座之后,不得不直面他而半侧过身体的韩信调整好坐姿,全神贯注地望着光幕。 告诉他吧,理由是什么。他才好决定自己的未来。 【刘邦和韩信的君臣关系,其实向来是个值得人津津乐道的问题。 毕竟太典型了,并且由于前后的转折之大,其可探讨性甚至超过了刘邦和张良之间那种差不多从头到尾没什么波折的和睦。 我们在这里简单捋一下这对君臣关系发展中的几个重要节点。 登台拜将和解衣推食这些不用赘述,是韩信对刘邦感恩之心的起点。但从客观角度出发,这对君臣之间相处的时间实在太少,少到以刘家人祖传的疑心病,尚且没办法对韩信完全放心。】 “但是将军上次愿意舍弃诸侯王位,已然让我看见了将军的忠义!” 刘邦感觉因为这场叙述,自己简直手忙脚乱到恨不得多长出几张口舌出来。 上一秒他还在挽留张良,这一会他又要忙着稳住韩信。 刘邦:简直离谱! 韩信对于这个评价倒是情绪稳定,只是依旧沉默着没回刘邦的话。 【接下来应该是齐国事件,简单概括一下过程就是:韩信这边被刘邦要求去打齐国,结果两军正隔岸对峙着呢,那边齐国说他们被郦食其说服投汉了,不打了大家都是一伙人云云。 然后韩信本来想想也就算了,打算收兵的时候又被蒯通说服,继续攻齐,使得郦食其被认为是来搞诈骗的被烹了。 然后打下齐国之后,韩信一边对项羽这边派过来说服他分天下的使者,信誓旦旦地表示他对刘邦“虽死不易”,坚决拒绝了蒯通对他自立的怂恿;一方面又给刘邦写了封信求封假王以安定齐地。 那边的刘邦收到之后心态都崩了,最后还是被张良和陈平联手压制下来才大笔一挥给了个齐王之位。 怎么说呢,细究一下全是槽点。】 韩信:?所以为什么我当初求封假王陛下会不高兴? 他原本看到郦食其最后的下场,下意识地挪开了视线。可在后世人讲到假王之时刘邦的回应,又有点怀疑起自己当初收到的消息。 感情从一开始刘邦就不乐意给他封王吗?他在刘邦心里就这地位? 而另一边刘邦也没绷得住: “那个时候有人劝你自立?” 他这回是真的顾不上什么韩信的心情。刚好相对而坐着,他便更往前了一步,让韩信的眼神因为侧面捕捉到了动静,本能地回望过来。 “是。”原本因为这件事比较犯忌讳,压根没跟刘邦讲过的韩信,此刻因为对面严肃起来的神色,下意识就坦然地答到:“但我从来没想过这点。” 刘邦:真行,这都是些什么破烂账。 “——有人劝你自立你没干,这种事情你都不跟我说上几句,表点忠心啊?!” 他现在怀疑,把刘恒交付给韩信手上到底是不是一个完全正确的选项了。 这将军能力是够的,本事是可以的。 但这政治上他转不过弯来啊!他真的玩得过吕雉吗?! “你但凡多说上几句,”刘邦都被他这出人意料的操作给气笑了:“我至于怀疑你?” 韩信被他突然理直气壮起来的表现整得半是突然醒悟原来可以如此的恍然,半是对他怀疑人都可以说得如此光明正大的诧异,于是语塞了一会,也气得想笑:“那陛下竟然还得别人压制,才愿意给臣封王,这话说起来不脸红吗?” 当然不,刘邦说得还更加坚定不移起来:“那要不然呢?” 他对着韩信指了指自己身上,要不是怕浪费时间且有碍观瞻,他恨不得把自己衣服脱了好让韩信看看他身上的伤疤:“我当时在荥阳和项羽对峙啊!” “就算对峙时间本来就够长的,那我能不希望你快点来救我啊!” “老子那时候天天等着的是你小子告诉我,楚军后方势力都被清扫得差不多了,项羽快玩完了。结果你小子给我来的消息就只有请求封王?” 刘邦的气势,随着对面韩信脸上一时无法反驳而露出的欲语还休之色而逐渐高涨起来:“乃公还只是一开始生气而已,你看乃公后来跟你计较了吗?” “……可是当初我请立张耳为赵王,帮忙稳定赵国的时候你明明就答应得很果断。” 韩信还是有些不服气,但这回旁边原本被这对君臣突然开始掰扯旧账而惊到的萧相也恢复了冷静,双手眼疾手快就按在了韩信的肩上,让他冷静下来。 “张耳毕竟是陛下的亲家,原本也不是陛下的下属,这赵王之位本身就是他俩心知肚明该给到手的。” 萧相越说越有点无奈:“并且当时情况不是不一样吗?张耳那时,陛下的情况也绝没有紧张到你求封假王那时艰难啊。” 天幕的锐评更是虽迟但到,精准地在这俩心中平等地捅刀子。 【这俩君臣恐怕是针对对方特定的不长嘴。 要是他俩能默契到像张良陈平那个水平,不长嘴也没什么,大家心里都有分寸,不用开口也能明白心里想些什么。 问题是他俩还偏偏脑回路就没碰到一块去。 第140章 这就很麻爪啊,我看得恨不得把他俩嘴给撬开让他们开诚布公好好话聊。 第一个槽点在于,刘邦你为什么后来派郦食其去说服齐国的时候,不提前和韩信说一声啊?!】 “郦食其从荥阳到历城,走得要么是韩信手下控制的燕赵那条路,要么是楚国控制的那条。”刘邦表示自己理由充足:“正常人肯定走燕赵方向啊?那他到地了先和韩信说一声,再去齐国,不合理吗?我为什么还要再单独另派一伙人去通知韩信啊?不浪费人力吗?” “但我又没收到那狂生提前带过来的话啊!” 韩信比他更理直气壮,甚至听完了他的逻辑只觉得整件事都充满了荒诞的色彩。 【韩信听到齐国投汉的消息后,本来都已经准备鸣金收兵了。从这一点来看,你说韩信伐齐是利益驱使,肯定有这部分因素在,但完全是贪图功劳却是说不通的。 重点在蒯通怎么劝韩信的。后面那套将军儒生的对比,只能说在煽动情绪,以那时重武功的世风来说,很有效果。 毕竟廉颇都能不服蔺相如呢。更何况郦食其这说服齐国的光荣战绩,不说用当事人的目光看,光是我们现在看来都得问一句,这不还是依靠的韩信的战略威慑吗?你搞这套却不先跟那边的将军沟通好?韩信因此被挑拨起火气实属正常。 但最关键在一开始那句,韩信没收到命令他停止伐齐的消息,郦食其出使齐国,在他们看来叫做“间”,也就是私下里派过去的。 那既然齐人“狡诈善变”,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在虚与委蛇啊? 万一是假的呢?】 汉初:…… 在场几人终于没有了当年战场上因为消息传递带来的阻碍,站在旁观者的视角听完这一出,都忍不住跟着痛苦地皱紧了眉头。 “……所以那信息的传递真的非常重要,”陈平回避了前面所有的矛盾,觉得那时候百般揣测对面到底在想些什么的自己都跟着显得可笑起来了:“要是韩将军当初得到了准确的消息,这事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能怪谁呢? 怪以为郦食其会事先通知,所以没另外派出使者的刘邦吗?怪当初为了解决刘邦燃眉之急而自愿出使,最后从容就义的郦食其吗?怪没收到准确消息,害怕齐国首鼠两端的韩信吗? ——还是怪这该死的消息传递吧。 “交通!那交通必须得大力操办起来!”刘邦对先前畅想许久的话题有了更深的渴望:“那交通办起来了,人的流通快了,那消息传递起来是不是也快了?” 别再搞出这么一出来了! 【第二个槽点就在于韩信屡屡被人痛心疾首的政治能力问题。 你为什么一定要那么实诚地要那个假王啊!】 “因为齐人反复,不立假王以平镇地方不以为安。” 哪怕前面已经得到了刘邦关于这个问题的回击,韩信依旧倔强地要把自己当时给出的理由再重复一遍:“齐国距离楚国最近,臣若要伐楚救汉,一定会从齐国发兵。” “没有王的名义在手,很多事情做起来就不够方便。当初在赵国的时候,上面有张耳作为赵王行以方便,在齐国可没有。” 刘邦被前面几次韩信和他迥然不同的思路已经震撼足够了,面对这个解释,他反倒心平气和了,只深呼吸了几次,最后竟然还能维持表面上的镇定。 “理由给出的好,下次把前因后果和你的忠心记得一起写上去。别就给我一句表面上看起来是请求,实际上跟威胁似的话。” “我,臣没有在威胁!” 【立假王确实有利于齐国的安定。 但这话是你可以说的吗?你这么说不就是像仗着自己功劳很多,于是威胁你顶头上司吗? 刘邦被你气到,说句老实话,也是真合理啊! 你怎么在项羽、蒯通面前表达你对刘邦的忠心日月可鉴的,跟刘邦本人就不会多说几句好话了啊?说话难道要钱吗?】 韩信:可是我要脸啊! 那些话当着本人的面说,难道不觉得奇奇怪怪的吗? 事实证明韩信不了解韩信自己。 【你后来对刘邦都能直接说“陛下所谓天授,非人力也”这种话了。也就证明你不是不会啊。 怎么这时候你就开不了这个口呢?】 刘邦:?不是,假的吧? 被在场剩下几个人这么说,都有种驾轻就熟丝毫不慌的从容的刘邦,想象一下韩信对自己说出那种话来,就觉得有点不够真实的感觉。 “……你现在对我来上一句?” 韩信当然是沉默的,沉默着怀疑未来的自己。 刘邦:对啊,这个态度才应该是韩信啊! 【啊,当然,齐国事件其实还并没有让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崩到有些人以为的,刘邦怀恨在心的地步。 实际上,如果真的是这样。在伪游云梦的时候,以他的斤斤计较,面对韩信鸟尽弓藏的诛心之言,他所回复的就决不能只是一句干干巴巴的“人告公反”,也就是有人告诉我你造反了嘛而已。 而是能把过往所有的旧账都翻出来,和韩信好好用寸不烂之舌掰扯掰扯,让韩信被他的话堵到哑口无言。 从这一点其实反而能够看出,在当时,不说韩信心里,连在刘邦心里,韩信也没犯下什么死罪。所以回到雒阳之后就把韩信放了,还给了个淮阴侯的位置作为安抚。】 第141章 “伪游云梦?”“鸟尽弓藏?” 君臣两人不约而同地同时开口,目光不可置信地交汇在一起,看得旁观的人都感觉奇异的心累。 “陛下!你怎么能欺骗我呢?” 大概从字面意义上理解了伪游云梦是怎么一回事,韩信当场就开始又和刘邦吵了起来。 “那不是都说了,有人跟我说你造反吗?” 虽然很明显可以猜出来那理由不够充足,但是刘邦想到最后的处置,说话依旧是中气十足的:“并且最后我还不是给你淮阴侯的位置作为补偿了吗?你结果还骂我鸟尽弓藏?” “那能一样吗!你夺了我的王爵,我抱怨一句还不行吗?” 人:就你们这时候的默契程度,怎么之前就不能做到啊? 心累.jpg! 第63章 【伪游云梦之后,这两人的关系毫无疑问是降入了冰点。主要是韩信心里难以释怀,所以发生了诸如称病不去上朝,羞辱樊哙的事情。 可是倒也不是一直坏下去的。 司马迁在这一时期,跟着上面两件事写了著名的陛下能将十万耳,臣则多多益善的事件。 后世人在翻译成白话文的时候,往往会根据自己的理解以及时间段的关系,添加上什么韩信原本正骄傲着,结果被刘邦一句话刺回去,于是韩信发现自己说错话勉强扯一句来找补的情节。 ——怎么说呢,合理,但有点没必要。 韩信是那种会看刘邦脸色的人吗? 司马迁在写这一段的时候说的是从容议论。虽然理解为刘邦单方面从容也不是不行,可是从整段对话的言词来看,韩信展现出来的也并不是一个满腹怨念的抑郁者的形象。】 “我倒是不觉得自己有后世人口中那么大度。” 正在气头上的韩信,干脆连光幕也一起阴阳怪气上。平常不算能言善辩的将军,在此刻却展现出了能让文臣们退避三舍的语言功底。 三人:其实主要是不想牵扯进这两个人的纠葛中。 “陛下确实不过是只能将十万人的才能而已,臣可说的是大实话啊。怎么就不能是臣的实话,反倒刺中了陛下心中过不去的坎了呢?” 刘邦比他更冷静些,哪怕对面精准地直戳他的痛点,却也没失去理智——毕竟他还指望着韩信未来能帮他一起干活呢,这时候把脸皮撕破未必得不偿失吧! 于是他听完只是沉默,随后无谓一笑:“可是听后世人的言下之意,将军先前那句朕乃天授,正巧是跟在这句话之后的呢?” 你讽刺呗,反正再讽刺,你之后还不是夸回来了? 被未来的自己瞬间背刺的将军一哽,满腔火气忍不住就对着未来的自己也发了过去: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呢? 刘邦都把王爵给剥了,你连个重话都不会彻头彻尾说完整吗?! 天幕的话好像应和着他这番质问。 【实际上,先不论《三辅黄图》里头说长乐宫有韩信射台这种,因为古籍作者年代不详,并且肯定不是汉初,所以可信度存疑的记载。 我们光看《史记》淮阴侯列传最后的记录。 韩信在人生的最后时候,原本是可能不想进宫的。结果却因为被告诉说,刘邦平定了叛乱班师回朝,让他“虽疾,强入贺”,于是回心转意真的进宫去了。 你说这是因为害怕刘邦对他如果不入贺会有意见吗?韩信那几年不上朝都多久了,少这一次吗? 只能理解说,到那个时候,这俩人的关系反而有些回转了。于是在知道了刘邦获胜之后,韩信虽然可能真的病了,也还是愿意给他个面子去恭贺一下老板。 虽然肯定恢复不到当年解衣推食那会,因为时间紧迫所以拉拢关系都做得有点过头的紧密;也恢复不到韩信信誓旦旦“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予我数万众,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故吾得以至於此。夫人深亲信我,我倍之不祥,虽死不易。”那时的全心全意。 但基本上也没有伪游云梦之时的冷淡了。 更多的像是一种两边都看开了,也许还沟通过了,所以终于姗姗来迟地磨合与融洽。于是可以从容论述当年的平静——有点接近于张良或者萧何一度和刘邦的相处。】 终于听到了后世人口中先前反复强调的,韩信对蒯通和项羽使者说出的虽死不易全文的刘邦:…… “所以这话你为什么不跟我直接讲?”他直接一个大震撼,伸手扯出了近在咫尺的韩信的衣袖:“不是,为什么你对我就怎么不会说话了?” 韩信原本还在因为那个射台和他最后还是进宫庆贺刘邦得胜归朝的事情怀疑人生,被刘邦这么一句话问过来,整个人都有点应激,下意识想往萧相身后躲。 韩信:这话说出来,正常人都会感觉不好意思的吧? 对着当事人这么说,你是想让我去死! 但到底,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却稍微缓和了一点。 后世人还在继续痛心疾首地输出。 【所以说沟通真的很重要啊,这对君臣能不能学学后面的刘彻和他的卫大将军?他俩的君臣相得不就是建立在彼此知无不言,什么都能坦率交流的基础之上的吗? 啊当然,什么群臣下大将军那种故事肯定不可能在刘邦和韩信这俩身上发生的,猪猪那毕竟可是彻头彻尾从不遮掩的偏心来着。】 第142章 刘季:所以为什么要喊我那好大孙猪猪啊? 因为汉武帝的存在感实在太高,于是也或多或少猜出了他应该是个优秀到名气很盛的子孙,刘季更加对于那个称呼情感微妙起来。 虽然后世人喊起来的语气还挺可爱的就是。 他一边心里嘀咕几句,一边默默又记下了新的注意事项:把将军拐回来之后要好好沟通。 听上去他未来的大将军虽然在政治方面有些不够成熟,但对他的恩情还是记得很牢的。就算发生了那种刘季听了都有点不忍直视的矛盾,在相处时间长了之后,关系竟然还能有所弥合。 刘季:那么这回早点培养一下感情,别让他继续在奇怪的事情上犯糊涂,不闹那些矛盾不就行了? 对自己与人相处的能力很有信心的人对此表示小菜一碟。 可是下一秒,天幕的论述直转而下。 【但即使如此,韩信依旧是要去死的。】 汉初众人沉默着,他们差不多明白了整件事的逻辑,回想到前面继承人的问题,一种莫名的悲哀油然而生。 萧相踌躇了一会,最终还是伸出了手,把隐隐也明白了什么,于是面色有些阴沉的韩信揽住。 “没事的。”他沉着声音,尽可能想说得温和:“你未来不会再面对同样的局面了。” 如果刘邦和他的关系,在最后竟然还能称得上一句缓和。 那么会是谁动的手呢? 为什么要让韩信去死呢? 他们心里都有了点数。但天幕还是没先正面回复,它又习惯性绕远了话题。 【我们后来有些人喜欢评论历史,在秦末汉初这一段时间,有人就觉得如果让始皇帝得到了汉初三杰,那么他们一个都不用死,尤其是韩信不用死。 啊,对,这是正确的。但是这不是能反过来贬低刘邦的理由,因为这俩人当时所面对的局势从根本上就不一样。 首先是能得到的功劳与声望上限的不同。 在始皇帝手下,韩信可以干的事情基本上就是拓土开疆,功劳肯定赫赫,但是绝对比不上在刘邦手下平天下定天下的层次。 毕竟锦上添花和雪中送炭哪个更胜一筹,相信大家还是心底有数的。】 “?” 刘邦一时沉默,怀疑自己的耳朵可能不是很好使。 怎么就要把他的汉初三杰送给始皇帝了啊?! 刘邦:那你还不如干脆把我一起送了。反正在座不基本上都是六国遗民吗? 【其次,是嬴政和刘邦身份不同的问题。 嬴政虽然是始皇帝,但是他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彻底的“开国之君”,因为在秦朝之前还有秦国。而在他之前的历任秦君,早就已经固定了自己作为“君主”的身份,和臣下之间存在明显的地位落差。 于是对于嬴政来说,他是君,武将不管再怎么样都是臣子,是他的属下。 这个观念对于秦朝上下来说都已经可以称得上根深蒂固,没有人会去质疑说嬴政为什么能当国君,为什么能当皇帝。 哪怕曾经生母赵姬的脑回路奇奇怪怪想要用完全没有嬴氏血脉的异父兄弟取代他的地位,哪怕因为赵姬和吕不韦之间的关系被传过是吕不韦儿子的谣言,但那些对于他来说不过是毛毛雨而已。 他的地位是不会被质疑与动摇的。 可是刘邦不一样。 他最开始起义的时候,跟他一起起事的沛县故人,虽然以他为首,但基本上是游侠风气的兄弟相称;后来打天下的时候,他和他的盟友们都是诸侯王的身份,名义上也分不出什么三六九等。 于是这就牵扯到一个名分的问题,君臣上下的问题。 那就是,凭什么是你刘邦当皇帝呢?】 因为刘邦的势力最大最强,剩下非汉的势力都对抗不了他。 所有人都能明白这个道理,可是这话向来不能直白地明说。那无疑是将政治的委婉性赤/裸裸地撕破,也不符合长久以来各方学术鼓吹的天子受命的论调。 “吾以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此天命哉。” 于是刘邦只能这么说道。极漂亮的面子话,从他的口中道来也有仿佛在论述真理的笃定与自信。 【古代政治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师出有名。同时,这个名义还不能是凭空而来的,一定是要由高一层次的存在所赋予的,才能叫做正统性。 所以父死子继,儿子是从父亲手上得到名分的;小宗入大宗,大多要得到太后或者伪造个先帝的授意;新朝覆灭旧朝的开国之君,实在连禅让的理由也找不到,那也就要找一找上天,寻一寻上帝的青睐了。 就算等到后来,有了百姓这一阶层的介入,但统治者也大多不过是将其作为一种具象化的天命所在,让百姓的认可成为天命的倾向,到底也还是天命说的变体。】 “让百姓的认可,成为天命的具象化形势?” 苦于汉初遍地疮痍的局势,而无法很好完成所谓“受命”仪式的刘邦,眼前突然一亮,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种说法对于法统稳固的有益帮助。 比起搞各种符兆、祥瑞这些要耗费大气力的操作,百姓们过得好民心所向就证明他是正统,这在汉初的特殊环境下不更容易达成吗? 只是他琢磨了几下,觉得这种学术上的事情,由他们几个门外汉来忙活,实在还是有些为难人。 第143章 这种弯弯绕绕的名义问题,最适合的人选就该是那群儒生。 刘邦:等结束了去找一下叔孙通吧,刚好他也正忙活着这些仪式上的事情。 不用白不用,他相信对方也会很高兴得到了宣扬学术道统的机会。 反正等到诸子百家其余的学派接到他不久前下的求贤诏而聚集过来的时候,刘邦在心里暗搓搓地想着,就算他原本没那么殷切,都会因为竞争而打起精神来的。 【我们拿三国,孙权的名分问题来举个例子。 当初曹丕称帝,孙权选择上书称臣。正统性得到认可的曹丕大喜,在还没给宗室封王之前就给他送上了吴王的封号。 很多人因此嘲讽他,说他是大魏吴王,觉得老耻辱了,人家蜀汉就不会像你这样丢人! ——救命,东吴的政权正统性能跟蜀汉比吗? 刘备作为汉室宗亲,他的身份是曾经受到来自皇帝认可的。在当时环境下,且不说蜀汉因此和曹魏存在着天然的立场上的对立,即汉贼不两立这个问题。 蜀汉政权本身,他因此就存在正统性宣称啊! 你曹魏虽然有着禅让法统的大义在手,可我蜀汉正宗大汉血脉,你能否认吗? 就算你强行否认我也无所谓的,反正我对内是有足够的理由可以区分上下君臣关系了。 所以曹魏和蜀汉,他们之间的正统性,法统,乃至于君臣上下关系都不需要忧虑的。 可孙权不一样,东吴是三国政权里面可以说起点最低,完全白手起家的类型。 所有拿大魏吴王去羞辱孙权的人真的可以麻烦看一下《三国志·魏书卷十四》,看刘晔是怎么作为当事人努力劝谏已经有点上头的曹丕别给孙权封吴王的。 当曹丕代汉的时候,孙权身上还是个汉朝南昌侯的爵位,正经的官职完全和手下人拉不开差距,用刘晔原话直白说就是“官轻势卑”。 给孙权封王那才简直是在资敌,是在帮东吴确立上下君臣的名分,使得孙权从此就拥有了足够合适的身份统帅江东诸郡,确立君臣之义,统合吴国百姓之心啊。 这就是名分问题的重要性。 所以孙权向曹丕称臣以换取吴王名号羞耻吗? 他简直赚飞好吗,完全是趁着曹丕刚刚称帝,心情好,甚至还被孙权这个一直以来耿耿于怀的外人支持了,一时头脑发热才赚到的大买卖!】 刘季侧目。 虽然他自己国都没建,就突然知道了它未来被篡位的消息,但因为还没有付出,于是也就没有多少实感的人,毫无心理负担地接受了这一前提,并对孙权的行径表现出了强烈的共鸣。 刘季:颜面这种东西,在实际利益面前,真的没那么重要啊! 吾辈同道中人啊! 【话题扯得有点远,我们继续回到汉初。 刘邦那个时候有名分吗? 有,但是很稀薄。 《史记》在叔孙通列传中就记述了这么一件事,说刘邦登基之后,那些跟着他一起打天下的臣子们,在宴会上往往会“饮酒争功,醉或妄呼,拔剑击柱”。 对比一下前面秦朝,荆轲刺秦王的时候,下面的大臣有哪个带了刀剑的吗?哪里还能干出来在皇帝面前喝醉了拔剑出来的事情? 这不完全不像样吗? 在比如说前面张良部分提到的封侯事件。刘邦看到很多将领经常聚集在一起坐着讨论事情,问张良他们在说些什么,于是得到了惊天动地的他们在谋反的回复。】 “?什么谋反?谁谋反?” 感觉自己都快被这个词搞出精神衰弱来的皇帝陛下半眯起了眼:汉初想谋反的人是不是太多了点? 不管是真谋反还是假谋反,都未免太频繁了一点吧! 他诡异地从后世人没有提及的事例中,更深层次切身体会到了君臣之分不够清晰的后果。 张良的反应远比他淡定,想了想自己如果这么说会是为何,出口的语气都带着点含笑的从容。 “不是真的造反,应该是臣为了让陛下重视,而夸大的说辞罢了。” 【当然了,实际情况是那些将领生怕刘邦不给他们封赏,于是在聚众讨论而已。 可是张良那骇人听闻的说辞,细究背后的逻辑,都是因为所谓的君臣“忠义”尚且没有建立起来,刘邦和属下人很多的联系,都是利益的驱使。 这就是他和嬴政相比第二点的弱势】 刘邦皱起了眉。 他对于后世人拿自己和始皇帝对比,并说他有这弱势有那劣势的倒是没什么意见,客观的论述而已,有什么好较劲的? 他只是一时没弄明白这个观点和韩信的死又有什么关系,最起码从后世人前面的论述看来,韩信对他倒不仅仅是利益上的纠葛。 除非——他再把前面后世人早早抛出来的观点与此联系起来,一瞬间恍然大悟。 然后只余无言的沉默。 【第三,也就是我们先前提到的,汉初君臣矛盾的主要问题,继承人问题。 扶苏虽然因为名字出处比较文雅,并且最后听了矫诏就自杀的行为,一直被很多人认为是性格偏柔的人,但实际上他的历史评价叫做刚毅。 敢和他亲爹秦始皇公然吵起来的人,我们先不说自杀这件事的正确与否,支持郡县还是分封是否称得上清醒的问题。光从这个态度,他的性格就是偏向刚的。 第144章 再加上,扶苏的年纪也绝对算不上一句年幼——他是长子,而等到始皇帝去世那一年,胡亥作为他第十八个儿子都已经成年了。 在这种情况之下,如果始皇帝真的把韩信收入阵营,他就算把韩信留给扶苏用都是很合理的操作。甚至只会庆幸他的年轻,可以为大秦再多发光发热贡献价值几年。 刘盈呢?】 刘季回想着前面后世人对他的评价,脸上的表情带着点冷淡的意味。 光是那几句描述,他不觉得原本未来发展下去,他那儿子会是什么刚毅果决的性子。 天幕的声音此刻显得有些柔和,尾音都带出些悠长的韵味。 【从谥号是惠我们就可以看出来他的性格了。 再加上他虽然是刘邦的次子,可是直到登基那一年都只有十六岁。哪怕古人的平均年龄不算高,十六岁继位也称得上一句少主当国。 所以总结一下刘邦面临的这些处境,我们也就差不多可以明白,韩信为什么在两人君臣情谊其实还比较稳定的时候也一定要去死了。】 在未尽之言中,终于得到答案的将军闭上了眼。 萧相的手臂还用力地揽在他的肩头,更为成熟的长者好似叹了口气,没再开口,只沉默地通过支撑给予着他些许力量。 天幕语气温和地,给出了最后的论断。 【最重要的甚至不是功高盖主的问题,刘邦对于自己可以压得住韩信还是有着微妙的自信的。 是主少国疑,偏偏那个少主又来不及和韩信培养感情的问题。】 【其实从韩信的死期和刘邦最后过世相差不过一年这一点,就算有英布箭伤这一偶然因素的影响,我们也不难品出刘邦那微妙的心思: 他是天生的政治家,早就理当可以分析出韩信必然会沦落到的下场。 当他的年纪其实已经到了耳顺之年,在当时称得上高寿,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可能突然去世之际,他却依旧迟迟没办法做出最后的决断。 反倒是逼迫着一定要保住刘盈位置的吕雉,在他不在场的时候,策划了韩信的死局。 这其实是完全反常理的。 我们如果发现了这一点,那也就只能承认: 到了最后那一步,刘邦的心理到底还是有拉扯的。 他可能最期望的,是临死之前把韩信带走吧。让这个他在军事才能方面都无法匹敌,手底下最年轻的天骄,再存活在世上久远一点吧。 尽管这绝对不够保险,尽管他肯定深知,如果他在世之时收拾韩信,其实称不上一句艰难。而等到他过世,韩信对刘盈的忠心却成了一个未知数。 所以,当韩信的死讯传到他的耳中的时候,我真的很震撼司马迁能够委婉而生动地写下那么贴切,再也找不到第二种形容的词句: ——“且喜且怜也”。 可不是且喜且怜吗? 如果不能笃定,刘邦在看到韩信身死之后,绝对会感到庆幸的话,在刘盈去世之前其实都不能说得上一句完全权倾朝野的吕雉,又怎么会那么狠辣地处理掉刘邦麾下的将军呢? 所以会喜啊。他再也无需担忧,刘盈继位之后是否可以压制得住韩信,是否可以得到韩信的忠心。 又何尝不怜呢?】 天幕在叹息声中说完了最后一句。 【或者说,整个汉初的故事走到最后,又有谁能完全独善其身呢?】 【名门贵胄出身的最后闲云野鹤而不得;骄傲自信盛放的最后血溅钟室而凋零;清正自守持重的最后自污名声尚下狱。】 【一个天生当皇帝的最后在病痛中离世。一个当母亲的承担起儿子该背负的责任。】 它也不知道最后该说些什么了,于是那光幕像上次那般,闪了几闪。 消失了。! 第64章 那柔和的白光一如它来时般悄无声息地消散了,只余下满室的静谧,让旁观着一切时局的陈平,都有种恍如隔世般的茫然。 他心里倒真切期望刚才不过是之前天幕现世过于震撼,于是午夜沉眠而出现的迷梦。 可是那当然只可能是他的妄想,空气中都仿若实质的冰冷,让他不能更清醒地认识到,这确实是现实之中发生的故事。 唯一的局外人,心中叹着口长气,沉吟了片刻,目光还是飘到一旁的谋士身上。 原本四平八稳着,尽管也眉眼间为着那对君臣而稍带了点担忧,可到底也算是片叶不沾身般从容的张良,最后却难得措手不及,被后世人一句感慨带了进去。 他低头垂着眸,本就面容偏向线条柔和的文臣,此刻淡然着神色,静默着不曾开口,反而真多了几分寻仙问道似的缥缈。 但,其实倒也没后世人口中那么感伤。 因为后世人那言简意赅的鲜明对比,最开始话音入耳,思绪也不由为之一颤,稍被带偏的张良平复收敛好心绪,冷静下来的头脑就明白了自己先前的误导。 闲云野鹤——即使不曾听闻过这样的说法,思及漫天浮云的闲散和仙鹤的指代,他自然不难理解其下的含义——本来不过就是他未来,用以逃避风波的手段而已。 灭秦复韩是他曾经的理想,而汉兴之后,刘邦试图收拢皇权的举措理当对他来说是历历在目的。 在天幕上一回将矛盾彻底挑明之后,张良在直面问题的锋芒之时,才终于叩问清楚自己的内心,决意对过往视而不见。 第145章 可是如果不那么逼迫,他就不得不承认,逃避也许会是他解决韩国与汉朝之间争端的举措,是他真心所想,希望如此的发展。 那就远称不上凄凉了。 至于名门贵胄的出身?韩亡以后,再显赫的身世也不过过往云烟,江湖颠沛多少年,自始皇帝下令缉捕刺客的尖锋中逃过生,那时的艰难与胸中困苦,岂不远超修道清苦。 于是他抬眸,正对上左手边含着关切望来的陈平的目光,沉默着摇头,示意着自己的平和。然后眼神回转,望向那边相对攒聚起的三人。 那边的气氛远比他们二人压抑,还刚巧,是他们没办法插手,也没办法给刘邦出点什么主意的局面。 ——刘邦可能也不需要。 应和着后世人最后的论述,全然将内心那莫名的感触不加遮掩地释放出来,他半阖住眼,注视着眼前的韩信。 他不知道后世人的揣测到底能有几分真假,毕竟那时的自己,与韩信相处的时间恐怕远超于现下,那时感情的厚薄,太虚无缥缈的东西,他自个都琢磨不清。 可是哪怕原本的自己,有的是七分的喜意夹杂了三分的怜。他眼下也要表现出,比那更多更复杂深沉的君臣之情。 所以他眨了眨眼,放任那酸涩占据自己的肺腑,伸手按在了韩信空出来的肩头。 那上面原本萧何的手已经松下去了。与其对比起来,还是太过年轻的将军,早在光幕尾音刚落的刹那,反手就搂了回去,框住了丞相的手,将自己埋进对方的肩背。 “这次不会再那样发展了。” 刘邦把先前萧何安抚韩信的话语再重复了一遍,语气是低沉中尽可能地和气。 “我相信刘恒会比刘盈做得更好。” “而你会是他上位的保障,是他未来在位的左膀右臂。匈奴南下的刀锋也会因为你的存在而顿住方向——” 室内只有他一人的话语在孤寂地回响,伴着窗外时有的呼呼风声,让刘邦心底那隐隐的焦躁都更胜了几番,连眉头都缓缓收紧。 他厌烦韩信此刻的沉默,或者说,是对这沉默背后,巨大的,难以掌控的未知感,万分带着焦虑的厌烦。 韩信和他大吵一架也好,对他喊打喊杀也好,甚至实在控制不住他自己的情绪与动作,和刘邦现在就扭打作一团都行。 反正两个人现在都手无寸铁,只要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为了之后汉家皇位的传承,刘邦愿意冒着那个风险,在混乱中继续说服韩信。 用利益也好,以感情也罢,只要手段得当,只要能把时间拖延到刘恒的长成。 但韩信就是没有他意料中过激的反应,沉默到让刘邦都无言,不得不再一次认清,他其实不完全了解韩信的事实。 可是萧何知道,这无言并不是默然,不是风平浪静。 他能感觉到急促的呼吸,隔着布料晕染着他的肩头,框着他的手臂在颤抖着,连带着一路向上,浑身都是颤抖着的,颤抖着试图将自己紧贴往萧何的方向。 沉稳的知己默许了。他姿势有些艰难地探出手去,迟疑了一会,还是抚上了韩信的脑后。 反应先是肯定的反抗,比他想象得还激烈些。可是下意识挣扎的动作抵到他之后,又被回过神的将军强行克制下来。 于是萧何继续,顺从着韩信原本的动作,让他可以将脑袋全然靠在自己身上,继而向下,动作很轻地摁着他额角抽搐的神经。 肩膀上没有湿润的感觉。 他听着刘邦的发言,脑海中的思绪却不由在走神:也是,韩信不像是那种脆弱到会掉眼泪的人。 那颤抖确实是痛苦,那急促的呼吸确实是面对命运残酷的崩溃。 可是韩信不是会被那般击碎的人。 他感觉到那最初的颤抖渐渐平歇下去了,于是轻轻拍了拍韩信的头:“手,松一松。” 过于用力的指尖,忘却了自己攥住的还是别人的手腕。所以他有些匆匆地松了手,垂着眼替承受了这无妄之灾的丞相揉了揉。 “别说了。” 他终于再开口,冷不丁打断了刘邦摁着眉心,试图继续剖析的发言。还没控制得好的情绪,在尾音处泄露出几分接近破裂的尖利来。 “陛下想让我,和薄姬结为兄妹,日后得以帮助刘恒、不,文帝陛下上位是吗?” 凌冽的目光,随着他抬首正视向刘邦的动作,直直刺入皇帝的眼中,带着仿佛一往无前般的锐气,宛如寒芒正映着天光,明亮且森然得让刘邦都半阖住眼。 他没什么好忧虑的了,他也没什么好厌烦并焦虑的了。 那是他在汉中,听着还年轻气盛刚被拜为大将的年轻人,纸面上纵横捭阖侃侃而谈之时,看见的类似的一双眼睛。 “我会的。” 韩信回复的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般的淡,随后起身,果断一行礼后,是不待刘邦回复便挺直脊梁朝门外走去的身影。 他打开门,清风吹着他的衣袂,迎着白日的光芒,径直地走了。 皇帝的信重与感情,在与他切身利益相干的时候,永远都显得那么稀薄。 张良的隐逸是自己的选择,他的身死是默许的骗局,就连和刘邦本该关系最紧密的萧何,到头来还要开始自污名声,沦落个下狱的下场。 所以刘邦为了刘恒得以上位而苦心的安排,到最后却真就成了他唯一的出路。 第146章 韩信没走出去多远,站在张良府邸的大门口,仰面抬眼正对着那文臣看中这房子的缘由。叶子正郁郁苍苍的大树,日光透过其间的缝隙,再穿过他用以遮掩的手指间隙,不偏不倚地落尽他的眼底。 于是他直视着那光束,刺痛着的瞳孔收缩着挤出一滴泪来,沿着眼角滑落到下颔,最后泪珠摇摇欲坠,在轻风吹拂中终于落地。 面无表情着,他放下手,收回那仰望的目光,对着终于发现他身影的侍从,语气很轻描淡写的从容。 “回去吧。” 当然是刘恒需要他,需要他帮忙抗衡起也许势力已经成型,另有打算的吕家,防范不知道到底有没有那份心思的前面几个哥哥。 吕家的势力如果被剪除了,他最后又会如何呢? 不知道,但那无所谓吧。反正他现在不可能接受刘盈的上位了。 韩信闭上了眼。 【高祖欲立孝文,使薄姬为淮阴义妹,以之为孝文股肱。 待高祖崩逝,孝文继位,因其年少,吕后称制。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希。民务稼穑,衣食滋殖。 然孝文终非吕后亲子。故后尝有废易之心,与审食其谋曰:“孝文非吾亲子,亦非长,以高帝爱之,故得立。吾亲子盈,为人慈仁,且年长,若得立,与礼法合。” 事未成,语泄。萧相国闻而色变,恐后果废孝文,疾间会淮阴侯与言。 信闻而笑:“吾得之矣。”乃使人告孝文,率亲信躬自据兵卫宫。 使者来,见而惧,退以之告吕后。 后长叹,故知事断不可为。代王盈亦闻,知后废易之心,急而进宫,力言己之不明,才远不及孝文,翼护孝文帝位。 吕后闻而更怒,睥睨而叱:“若女非吾亲子,若上为我亲儿,吾何苦为哉!”遂终生不复言废易之事。 淮阴后见嫉,或言据兵卫宫一事,情虽可原,实则僭越。 孝文闻曰:“伯舅与朕,虽无血缘之密,亦有相伴之亲。卫宫一事朕知之矣,何来谋逆之说。”是以愈加信重。】 【语出,《史记·淮阴侯世家》】! 第65章 咸阳 当原本还有些喧嚣的路上突然间声音渐小,人群却不减反多,朝着他身后的方向挤来的时候。刘季先是恍神,继而回想起几年前遇见的天幕,于是心中一紧,回头看向了道路的尽头。 ——对,是始皇帝的车驾。 仿佛后世人的光幕重现在他的眼前,可不再是那次到底隔了一层的景象。在万众翘首以望的人群中,他被后面的人流挤得有些趔趄,但还是死死站定在原位,不肯让出前面的位置。 哪怕再看一次,刘季依旧能够感受到那扑面而来仿若实质的,因为强大而凝聚成的威严与不可接触的凛然,能令人头晕目眩般屏住呼吸,下意识仰望憧憬的气势。 可是他没有,只是平静地,直视着这仪仗,如水流般自他面前穿行而过。 同一时代的两个帝王之才,就这样平淡地擦肩而过。 这次史官该如何记载呢?刘季突然有点使坏地想笑,既然他没开口说上一句“大丈夫当如是”。 那就——“彼可取而代之”。 他这话说得极小声,小声到清风都不曾捕捉到他的话音。旁边一路上已然与他混熟,此番准备为他送行的秦吏余光瞥见了他嘴型的开合,“啊?”了一声。 “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自然不可能说些实话,咂了咂嘴,刘季笑了起来,开口的腔调是这几年在亭长位置上练出来的滑头:“我看见了太阳。” 马车金顶上折射的日光,刀剑长戟上映出的寒芒,以及一切的一切衬托着的存在。 于是秦吏也笑了起来,所有周边听见了这番对话的秦人都跟着笑,在始皇帝的车驾远去之后,他们重新敞亮开了嘹亮的嗓音。 “对!王上,不,陛下是我们的太阳!” 万分的骄傲与自豪油然而生出来着,是嬴政带领着他们东进,长剑荡平了六国的抵抗,成就了秦国历史的辉煌。而当这份称誉从刘季这个楚人口中道出,更是心神激荡着的雀跃。 刘季哈哈地笑着,随口和他们来往几句,轻巧地岔开了话题,搂住一旁送行的秦吏就往着出咸阳城门的方向走去。 他确实在看太阳,在看尚未落下,还能燃烧着的太阳的余晖。 刘季出了城门就一巴掌拍在秦吏的肩上,潇洒地和秦吏挥手告别,转身的脸色是平静的从容。 但他才会成为下一轮太阳。 “让我想想啊,”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下邳和淮阴,怎么走来着?” 后世人画出来的地图,那可真的是被他牢牢刻尽了心里,怎么都不敢忘啊。 — “媳妇?我回来了!” 从泗水亭悠哉悠哉哼着歌晃回家的刘季,一看到家门就把嘴边上叼着的那根草吐了出来,还没进屋就对着里头大声嚷嚷起来。 门里头传来了些许动静,随后闻声而来的吕雉推开门,一边还在擦着沾了水渍的手,看着刘季这副模样,半是好气半是好笑地嗔笑一句: “吵什么吵?动静那么大,生怕谁不知道你回来了是吧?” 刘季一看她的动作,就知道她原本正做着饭,也不恼,嘿然一声就窜进了屋里。他前几年和吕雉成了婚,与吕家人合计着要了点资助,呼朋唤友就在萧何家旁边起了个小屋,一方面是夫妻俩住着方便,一方面也想着好让自己日后能和沛县兄弟们多交流些感情。 第147章 “乐儿今个怎么样?” 他进屋打一眼看见了自家刚出生不久的女儿,一把把孩子抱起来逗了逗,收获了女儿乐呵呵的笑声,听着听着脸上也挂上了笑意。 吕雉在他后头顺手带上门,瞧见这画面,脸上的神情也是温和着的。走到父女两身边,她也伸手摸了摸女儿的额发。 “你也瞧见了,精神头不错,挺让人省心的。” 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在刘季刻意的亲近与经营之下,倒也维持得不错。虽然不至于说恩恩爱爱,但刘季也自信能称得上一句相处融洽。 虽然还没有个儿子出生,让刘太公那边常常欲言又止的。可是吕雉不在乎那些闲言碎语,刘季想到后世人告诉他的刘盈的不争气,更是头疼得有时巴不得那个儿子别出生了。 就算出生了,也别叫他刘盈了吧?他抱着女儿心里胡思乱想起来。刘盈这个名字,他反正是现在听了就觉得心口疼,蛮不吉利的。 就该叫刘恒!不管他还是不是原来刘盈那小子,反正他刘季只会喊那小子刘恒!就这样定了! “诶,等会。”他稍微回过神来,叫住了看见他们父女俩玩着,就打算继续去做饭的吕雉:“韩信呢,他怎么不在?去哪儿了?” 他当年离开咸阳之后,特意绕了远路去了一趟淮阴,就为了把自家未来的大将军给捡回来。 他去的那时,也不知道到底该说时机不好还是正巧。都没正经踏进淮阴的门,就在野外碰上了小小一只,正沉默着为母亲置办着稍显寒酸的丧事的韩信。 落魄的王孙,身上的布料还勉强称得上一句精致,怀中抱着以他身量实在吃力的长剑,闻声望来的一个眼神,锐利到让刘季几乎无需思考,一眼就能认出自己找对了人。 所以他几乎掏空了自己当时身上带着的全部家当,就为了帮对面给母亲办上一场还算体面的丧礼。最起码不要让韩信那么一个小孩,自己试图去挖出一个足够安置薄棺的坑来。 刘季还尚且记得那是个雨天。 韩信被他呵止在一旁,手足都有些无措地僵直着,只尽可能地将蓑衣展开在他的头顶,试图为分明口头上骂骂咧咧这天气的该死,手上却不停,一点点挖着土的刘季遮住些雨点。 “……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等到母亲终于下葬,接受到莫名善意的小孩,站在他旁边低着头好一会,最后才从喉口挤出一句满是茫然的问来。 而刘季挤了挤自己依旧被打湿了的衣服,试图让他干上几分。听见声“嗯”了一句,随后揉乱了小孩原本也称不上整齐的头发。 “我乐意。” 他说着,蹲下了身,在韩信面前将自己的手掌摊平。 “你那样的眼神,未来不可能是个普普通通的平庸之辈。” “要不要跟我走?” 于是最后刘亭长回沛县的时候,身后就多了个小尾巴。 “他啊,跑隔壁萧何那去了。”吕雉挑了下眉:“你既然问了就刚好去看看他,把他一道带回来吃饭。” 她刚嫁过来的时候,还差点把韩信跟刘肥搞混,以为他就是刘季和曹寡妇乱搞出的那个私生子。 还是刘季早有准备,把他先前忽悠韩信写出来的一些军事论述掏出来私下给吕雉看过。 她不懂军事,但她有着遗传父亲的识人眼光。 那么小的孩子,言词之间都有着纵横捭阖般的恢弘气度,字里行间完全是难以遮掩的,堪称倾泻般的才华。 ——这种人才,不早早培养感情加以投资,都对不起吕雉那个吕的姓氏。 所以,她对着有些惴惴不安的韩信,拿出了让刘季侧目并惊叹不愧是他未来敢托付朝政的妻子的亲和力,展现出了巨大的关怀与包容。 当然了,听话懂事不讨人嫌,记得帮她打下手(尽管有点笨手笨脚的,但是态度可嘉)的聪明乖小孩,还和丈夫没有血缘关系心里不会膈应,养起来本来就挺舒心的。 吕雉:希望后面的亲儿子,也能有“干儿子”的乖巧听话和本事。 “豁——” 刘季应了一声:萧何看起来这心理阴影是好完全了。 他们当年以为光幕已经结束,都打算把房间里收拾收拾恢复原状的时候,那白光又突然冒了出来,给他们续上了一段。 不是别的什么,就单纯补充了一下韩信最后具体怎么死的。一句“生死一知己”当场把还年轻,又因为先前种种论述对韩信正心疼着的萧何彻底整破防了。 他之前把韩信拐回来好久,沛县不少兄弟,比如樊哙、夏侯婴、曹参等等,都因为他突然带了个小孩回来,好奇地找上门也要多瞧瞧几眼。 神不知鬼不觉,迷迷糊糊几个人也就都混成了韩信的长辈。 就萧何心里过不去坎,刘季几次跟他聊起来,他都忍不住捂住心口表示自己还没做好准备,实在不敢面对自己亲手坑了的好友。 后来好不容易,未来的萧大丞相终于想明白是自己对不住人家,这债怎么说也得他主动去还,鼓起勇气说看一眼自己史书钦定忘年交知己。 ——然后就看着以刘季樊哙两人为首,养孩子糙得一塌糊涂,甚至打算把人往天上抛着玩的场景,当场眼前一黑冲上去就把韩信抢下来。 “你们俩干啥啊!” 第148章 在场最成熟稳重的上司,面色漆黑着就开始咆哮,火气上头压根不在乎刘季未来可能当上皇帝,直接开骂。 其言辞之犀利,语言之辛辣,让站在门口的曹参都犹豫不前,望而生畏,忍不住退避三舍以给他留足发挥的空间。 等到萧何最后气消全了,低头一看就是在自己怀里,仰头望着他的韩信,眼睛里面还有着孩子特有的清澈到晶莹。 气势瞬间软和下去,手脚若不是顾及韩信的安全,恐怕早就因为那后世人的哀叹声而无力起来的萧何,霎时又没了开口的勇气。 萧何:……完蛋啊,吓到人了吧该不会? 可也许有些人就是天生的缘分,天然就容易相处的个性。韩信眨了眨眼,伸手摸向萧何保养得很好的胡须:“你别生气了嘛,他们不是故意的。” “你好会说话!”小韩信发自内心地赞美着他的语言艺术:“懂得好多诶!” “——”瞬间败下阵来的萧何,心甘情愿地接手了吕雉到来之前帮忙带小孩的任务。 刘季回想起来就觉得乐,于是在听见吕雉这么说之后也痛快地哎了一声,把女儿放下,双手往背后那样一靠,转身又带着点吊儿郎当朝就在隔壁的萧何家走去。 刘季:让我看看今天有没有这对知己之间的乐子可以看。 到地了之后,虽然不是他想看见的场景,但一大一小的两人,却偏偏带点严肃地并肩而坐,面前还正好摊着一卷竹简,倒也有几分说不出的诙谐来。 “怎么了这是,你俩咋盯着这竹简看呐?” 他调侃着走进屋里。听见他大大咧咧走进来的动静,两人也收回凝视在竹简上的视线,看向他的方向。 韩信还是老老实实先和他问好,萧何自然随意得多,甚至脸上还带着点奇妙的笑意,开口便是回敬的调笑。 “你要是知道这竹简出自谁手,我相信你会更专注些。” 刘季一下子正色起来,两步并三步,阔步走到他们旁边坐下:“是子房吗?” “对。”萧何痛快地承认了:“他说,你和他先前聊天时提到的那个陈平,他早前在博浪沙为计划打探消息的时候好像听过。” “他最近又派人,帮你在当地打听了一下。确实有个叫陈平的人在阳武县,家在户牖乡,于当地也算小有名气,应该是你想认识的那位。” 萧何讲着讲着,又忍不住啧啧称奇:他当年看刘季没把张良一起带回来,还以为对方没跟刘季熟络起来。 谁知道啊,分明才相处没多长时间。张良都心甘情愿和刘季进行消息往来,甚至还愿意帮他去笼络人才了! 萧何:说实话,心情是有点离谱。 刘季可不管他这微妙的心理,一时之间精神振奋。因为这真的堪称意外之喜的消息,表面上都有点眉飞色舞的神气来。 “这可见天命确实在我——” 他也没敢喊得太大声,但心里的欢乐到底要找个渠道宣泄出来,于是顺手抄起旁边年方十二岁,还没抽条的韩信就往天上抛。 “?刘季你给我住手,怎么还来这套?你别太离谱!” 在萧何的怒吼声中,刘季只得悻悻地把小孩放下,可是挤眉弄眼着,两人还是私底下打着哈哈笑了起来。 “将军啊。”刘季最后摸了摸韩信的脑袋:“你可得快点长大啊。” “未来的大家伙们,可能就得靠你了啊。” — “我原本还以为你会自杀的。” 锋利的剑尖,带着划破空气一般凌冽的疾风,不偏不倚地停留在他的喉咙,抵在他的肌肤。 项羽拧眉,不管致命处被控制住的威胁,抬脸正对上持剑的将军,目光是冷硬的锐。 可是被他看着的韩信当然不会被这锐气煞到,意气风发的将军剑眉微挑,笑起来带着点不可一世的轻狂与傲气。 “怎么不自杀呢?”他漫不经心地问:“我记得你小子挺狂的啊?和我家王上,啊不,陛下,当初还敢曾经称兄道弟是吧?” 项羽眼睛都没眨,没理会他意外斤斤计较的奇妙之处。那双颇为神异,自带着威慑力的重瞳瞪视着他,沉默了半晌,最后大笑起来。 “怎么着,也得和你近距离见上一面吧。”他终于肯承认,“让我看看,比我还更厉害的人物,到底是什么样的风采。” 他对韩信最初的记忆,不过是一个汉军麾下长得太过年轻的小将。和刘邦并肩攻秦的时候,他随口问过的几句,得到的也是对面不假思索一般“干儿子”的回复,也就没把他太当回事。 谁知道他却是那样的天骄,自己到头来却败在他的剑下呢? “?” 韩信却仿佛不理解他的话语一般皱起了眉,从鼻腔深处闷出的一声真情实感的疑惑。 “那你早就见过了啊。” 他偏过头去。 “陛下就是最厉害的。” 不容置疑的语气,他仿佛在论述什么真理一般的平静而笃定。 “陛下对我交代过,就算生擒住你,也给你一个可以自裁保全气节的机会。” “请吧。” 轻描淡写着,韩信甚至没给他多留出几分心神。 唔。再过不久是不是该到蘅妹的生辰了?衡弟的也快了,上回给恒弟准备了啥,兄弟姊妹之间应该不能差距很大? 第149章 平静地注视着霸王的末路,韩信转头吩咐着手下人留下来善后,自己转身哼着歌潇洒地就预备打道回府。 汉初他要干的事还多着呢。! 第66章 公元211年,建安十六年 秣陵 “刘玄德那边,最后还是成功到达蜀地了?” 孙权捏着那份简短的战报,还是有点不甘心地再问了一遍。 两年前有天幕在孙权面前降世,虽然大部分内容要么在剖析古人,要么在分析那遥远到不知道多后的明朝。 但其把孝景皇帝的人生境遇,帝王心术尽力展现在他的面前,让他也算收获颇丰。那景泰皇帝后继无人的下场,也足以使他心生警戒。 但对他具有最大价值的信息,还是那开头几句联想到晋吴景帝的调侃,那言语不经意之间门泄露出来的信息。 “果然是人中豪杰,”他说起来不免有几分叹息,半蹙着眉,又有点不甘的忿怨:“可惜,那时我们也不能拿他如何。” 在知晓刘备未来的竞争力之后,孙权便和鲁肃、诸葛瑾,以及之后接到消息匆匆赶回的周瑜商讨了半天,但最后还是只能半带着无奈地认下了原先联合的方针,就连对此一向不算感冒的周瑜都不得不同意。 因为以南方的这点根基,要想和北面的曹操单独抗衡,到底还有点为时尚早。想要自己吞下蜀地,力量却也有些捉襟见肘。 孙权倒也想过要不干脆刺杀刘备——什么名声倒不是重点的顾忌,面对强敌极慎重的态度,才是应有的手腕——可是也不知道是他遮掩的功夫还不到家,还是刘备对他从没放下过警惕。他特意观察了一段时间门,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乘之机。 那么与其无谓地紧张同盟之间门的关系,倒不如以退为进罢。 眼底是很沉静的一抹冷意,脸上却露出了个自然的笑来,江东之主偏头看着之前安静地等待他收拾好心情的青年人:“公瑾觉得,蜀地内乱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一山怎可容二虎。刘备未来既是蜀汉之君,现下的益州牧刘璋又当何处呢? “——好一出引狼入室啊,但我们一直旁观,倒不太好吧。” 周瑜应和着他的话语,长眉一挑,脸上也跟着露出一个自信中带着意气风发的神气的笑来。 “那是当然。” 他的脸色还带着点由于先前征战水土不服的病态,可是目光的熠熠却全然超脱了生理的虚弱,神采飞扬地骄傲着。 但他刚张开口,还没来得及回复主公的询问,猝不及防便被角落中突然亮起的白光晃了一下眼神。 周瑜下意识伸手遮掩住自己的眼眸,眉头紧蹙,一个箭步就挡在了孙权面前:“这是什么——?!” 身后人的手掌按在了他的肩上。 比起第一次遇见这种场景,还没反应过来的周瑜,孙权的眼神是霎时兴奋起来的。 “这是神迹。” 他轻声在周瑜身后说着,安抚着神经紧绷起来的臣下:“我先前告诉过你的,神迹。” — 而比起经验竟然称得上一句丰富的江东这边,曹魏和蜀汉的反应自然是更加手忙脚乱。 曹操这边倒是还好。 他自己刚巧一人,独处在室内闭目沉思。 眼下的局势已经逐步发展到了他不得不为的时刻,他对汉室残存的感情,也在时间门和世道的打磨下淡去。 可是以下克上的行事终究需要谨慎,而他又隐隐明白,有些人是不能帮助他处理这些事情的。所以一切的细节都只能密存在他自己的心中,等待着时机的来临。 而那光幕的夺目却打破了他的思考。 合着眼也能感受到屋中突然平白多出一个光源,戎马半生的人物瞬间门冷凝着瞪开双眼,然后准备防卫的动作就被这般称得上怪力乱神的场面震住。 但周遭毕竟没有他人。平复下心绪,他倒也还能拧着眉,锋利且带着疑虑的眼神小心地打量着白光。 — 刘备这边却是能说上一句兵荒马乱了。 他原本正和诸葛亮商量着如何对付处置刘璋——早在当年隆中的时候,战略眼光非凡的谋士就犀利并尖锐的指出了荆州之后必取益州的方针,此刻不过在努力将其实现而已。 突然出现的光幕是实打实地将某种意义上来说,正处在他人地盘之上的君臣吓了一跳。 浑身瞬间门一颤,瞳孔针缩着,刘备下意识摸向腰间门常佩的武器,凌厉的甚至带着些杀气的眼神,森然地直直刺向光源的来处。 然后便是茫然。明白方才二人的交谈未曾泄露,可是却对这番局面无从下手的君臣一时之间门面面相觑起来。 “这是,什么?” 迷茫的疑问方才问出口,那诡异的白光又是一振。 确保自己吸引足够了所有的眼球,它终于开口。 【大家好!我们这次视频的主题,应该叫做《汉末三国人物志》。 其实我本来是只想和大家好好聊聊,在现今中文互联网上,风评莫名其妙就是很差,三国之中存在感最低的东吴,或者准确点,孙权的。】 孙权:啊? 发现后世人的画风好像和他第一次听闻之时不太相同的吴主愣了一下,继而狠狠皱眉。 “我为什么风评很差?那什么存在感很低?” 第150章 你上次明明还夸我,说我对于南方的贡献很大,是吴大帝的! 感觉到自己整体形象好像在后世很多人眼中并不算好,孙权的脸色一时有些微妙。 【但是后来想想也是,汉末三国是个连贯的时代。 我如果单纯聚焦孙权的话,到底还是会有所缺漏,针对他面对的问题延伸出去,那还不如干脆直接讲全了。 那么我们先从曹魏,或者说,曹操本人开始,来讲汉末。】 在听见那天幕提到了江对面那个熟悉的名字之后,眉心就隐隐有些不妙乱跳起来的曹操,心中的警铃瞬时大作。 为什么是他?这言辞激昂议论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汉末,三国。 思及眼下南方割据的局面,他的眸色暗沉下来,明悟了这东西的价值所在。 “也就是说……” 这是,未来吗? 他天性的多疑使得他始终怀揣着一份不敢全信的迟疑,可是那声音言外透露出来的种种信息,都在他足够敏锐的神经上扩散,使得他下意识便分析出那个值得震撼的事实,且不得不去相信。 这种肉眼可见,绝非外力所能为的事物,都已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么——曹操的呼吸有些压抑着的急促,眼睛凝视着天幕。 他可以相信吗? 他能够相信吗? 光幕从不管观看的人的质疑。 【东汉朝廷之所以灭亡,实质上是一个有些复杂的问题。甚至和皇帝的所谓明庸没有太多关联。 桓灵二帝的昏庸,虽然能让刘备痛心疾首到,诸葛亮在出师表中回忆他俩君臣情深的时候还不忘点他们一句。 可是无论是和前面的胡亥,还是后面的徽钦二宗以及杨广之流相比,都能喊上一句小巫见大巫。 事实上,东汉的灭亡完全是从根本上腐朽了,其赖以延续下去的基石与支柱,被无情的摧毁了。 它的中央和地方,呈现出了完全的割裂态势。 代表地方的豪强地主,也就是所谓士族们,与中央权力进行了彻底的决裂。其势力之后的不断坐大,更是使得天下无可挽回地走向分裂,整体的政治生态也慢慢向着士族政治滑落下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东汉的灭亡并分裂成三国是一种必然。而三国最终归晋,也是一种大势。】 “晋?” 尽管最初被天幕打了个一脸茫然,蜀汉君臣的头脑却依旧是迅捷地跟着其论述在运作的。 曹操能够得出的结论,他们自然也称不上艰难。 只是在得出真相之后,刘备咬着后牙根,对这个结果完全没有办法接受。 “既然都是曹魏了,那么那曹贼必然篡位。” 他没能成功光复大汉江山,这是第一重知晓未来的打击。 可“但为什么最后会冒出来一个,晋?!” 鹬蚌相争而被渔人得利的下场,是进一步的第二重打击。 【这个话题,最早还得说回东汉中央的矛盾。也就是我们之前提到过的,东汉中央朝廷的政治怪圈。 东汉皇统屡绝的特殊局面,使得很多皇帝是幼年继位,大权因此被太后把握在手中。 外戚集团趁机侵夺皇权,再加上自己本身大多作为军功贵族集团的地位,分布在朝廷上下把控权力。 虽然也为维护东汉朝廷的稳定发挥了贡献,比如章德窦皇后临朝称制之时,就曾经派遣窦宪大破北匈奴,成就了“勒石燕然”的佳话,助推东汉王朝达到了其鼎盛时期“永元之隆”。 可是却也飞扬跋扈,专权恣意,连选官权都不过是他们手中的玩具。 面对这样的权势,日益长成的皇帝自然会心生不满,想要夺回权威。却又因为长成于深宫之中,身边所最能拉拢过来的势力,只有对他们来说最为亲近的宦官之流。 于是宦官的力量也就随之壮大,并在皇权的支持下与外戚相抗衡。 比如安思阎皇后曾经废太子,立少帝,并在少帝死后秘不发丧屯兵自保。结果却被中黄门发动宫帷政变,迎立废太子为顺帝。 这样一次次的轮回,东汉中后期差不多就是这样一个,太后临朝称制,外戚专权独大,皇帝隐忍发育,宦官帮忙夺权的循环。 直到这个平衡被打破。】 — “这样的循环,都能称得上一句,平衡了?” 他的语气带着点隐忍的火气,仿佛用词都是咬牙切齿般从缝隙中挤出来的。 黑暗之中只有那白光柔和地明亮在他面前,反映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第67章 公元36年 接到吴汉那边传来,说公孙述已死,延岑率成都守军投降的喜讯之后,哪怕是表面依旧温和从容的刘秀,私底下也难免比往常高兴不少。 浅酌了几口薄酒,品味着那独特的滋味自喉口咽下蔓延的滋味,他却没让自己沉浸进那微醺的感受,浅尝辄止地放下了酒杯。 正欲熄灭照明的油灯前去歇息,填补了光源的白光就自他身后亮起。一时之间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醉酒,被酒精到底稍微麻痹了些神经的皇帝,第一反应是匆匆捏紧了眉间。 可是没有消失,这并不是他酒后的幻觉。 思维还有些迟缓着,他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就看见那白光上突然闪现出绚烂的画面,一个辨认不出性别的声音突然开口。 第151章 把他一下子吓醒酒了。 什么汉末三国,中文互联网,乃至孙权曹魏的,对未来完全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清楚,哪怕是以他汉世祖光武皇帝的头脑都没办法第一时间理清背后的关联。 可是等到它话锋一转,讲起了东汉朝廷为何灭亡,外戚宦官皇帝之间循环往复的权力斗争的时候,刘秀听懂了。 听懂之后,就是发自内心的呼吸一滞,是忍不住随着那声音的继续论述,逐渐攥紧了掌心。 勒石燕然,永元之隆。 好听吗?高兴吗? 那不是当然吗?就算只是只言片语,可是中文的魅力就是那简短语言外的无穷韵味,足以让观者能够明了那字底的情感。一个隆字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啊! 可是这样的功绩,却和刘秀内心深切渴望杜绝的外戚专权紧密相连,他建立的朝代的灭亡,最大的原因竟然依旧和他想要打击的势力息息相关。 这样突如其来的打击,到底有些荒谬。就算是脾性称得上一句不错的刘秀,听闻之时都有点火气上涌的目眩。 所以他暗恨着咬紧了后牙,睡意和酒意全无,眼神中都含了几分寒意地看着这说出平衡二字的光幕。 它在继续。 【平衡被打破的关键,在顺烈梁皇后时期。 梁皇后梁妠,从谥号来看就知道她是顺帝的皇后。在顺帝死后,冲帝继位之时临朝听政。一年之后冲帝早夭,她又扶立质帝继位,继续秉持朝政,处理事务也很尽心尽力。 本来是个东汉的正常局面,也就是皇帝换的太勤快。但东汉幼儿园的威名大家又不是不知道,皇帝换得快一点也没什么。】 “……” 刘秀:有点心梗。 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自己内心的悲愤完全地咽回去,但重复几次之后,到底还是失败了。 他那些子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一个个死得都那么早的?! 虽然不知道幼儿园到底是什么东西,可是明白幼儿在讽刺的是什么情况,刘秀捂着自己的心口,有点接受无能。 他们老刘家往上数,也没这么短命鬼啊! 总不会——电光火石之间,无数的猜测在脑海中闪过,最后他脸色阴沉下来,做出了最坏的打算:因为只有皇帝年幼才能太后把持朝政,外戚势力才能为所欲为…… 但这样的猜测刚提出来,就被皇帝自己按着神经摇了摇头否认了。 不,那也不太可能。后面那些皇帝都学会跟内宦密谋掀翻外戚势力了,总不至于轮到自己就被外戚给暗害了。 眼神都带着点茫然的空洞,刘秀呆滞地坐在床上,对着天幕的论述,一时之间有些呼吸艰难。 可是,这样的话,难道不就证明了…… 他们后汉的皇帝,就是倒霉催的一群短命鬼吗! 【可是偏偏在质帝继位一年之后,因为梁妠把妹妹嫁给了当时还不是皇帝的桓帝刘志,想要让外戚的身份继续延续下去的她哥梁冀,干出了毒杀质帝,迎立桓帝的行径。 这样的举措,毫无疑问地挑战着任何一个当皇帝的人的神经。 所以,当桓帝长成之后,哪怕他的皇后也是梁氏的人,梁家某种意义上依旧是他的外戚。他却也毫不犹豫开始了清洗梁氏的计划,与宦官共谋诛杀梁氏,并在事后功成之际册封其中五位宦官为侯爵。 自此,中央的大权彻底为宦官所把持,在灵帝之时更是出现了著名的十常侍的存在。外戚的势力衰落下去,但还没彻底走到尽头。 因为宦官的权势之大,触及到了东汉另一方势力的利益——士人集团。】 — 公元前138年 “啊?” 原本听着好好的,还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少年人,头顶冕旒的珠串随着他侧支着脑袋的动作垂落在他的手边,被他跟着天幕的讲述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着,此刻却认真为之侧目。 刘彻第一次因为这天幕的论述而破功。 他在父皇去世的那一年曾经遇上过这般的情况,所以当神迹再次降临,尽管难免还有着点难耐的兴奋,却也称得上经验老到的冷静。 虽然东汉汉末之类的词汇,让思维一向敏捷的他有些不悦地挑起了眉。可是他几年前就知道,他所继承的朝代,在后世人口中被称为西汉,早就有所心理准备,于是也还能带着点冷眼旁观似的平静。 但宦官封侯这样的事情,却是真真有些震撼到未来的汉世宗孝武皇帝了。 “这些宦官——” 刘彻换了个姿势。那些被他拨弄过的旒珠因着惯性回到原处,先后波动了几下,最后稳稳停驻在他的眼前,却也遮挡不住他有些无语的眼神。 虽然也算是帮着皇帝掌握大权的功臣了吧。刘彻倒无所谓什么出身的高低,不在乎世俗意义上认为的低贱,若是真的有功于社稷,向来不吝啬赏赐的皇帝陛下并不介意被人诟病厚赏过重。 可是问题就在于,这些宦官他们不配啊! “中央的大权还为宦官把持——那两皇帝该不会自己还怠政吧?又或者把原本大臣该去处理的事情,全部交给宦官?” 他有些恹恹地合上眼:粗糙,太粗糙了。 还不如那最后的士人集团能让他提起兴致来。 【士人集团的崛起也算是东汉的一大特色。 第152章 一方面是因为连着几代皇帝都对儒学学术的发展颇为看重。 从光武以柔道治天下,到后面明章之治褒奖经学,东汉统治者自身参与进了学术修订之中,使得天下讲学之风盛行,甚至有讲经夺席这样的现象发生。 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察举制的完善与运用,士人群体成为了官僚集团的核心,在士族中的名声地位也就决定了他们在官场上的地位。 这些士族们根植于地方乡党,以豪族地主为经济基础,再借由光武复汉这一特殊时机,搭上了开国红利的快班车,势力自然蓬勃发展起来。于是东汉自一开始,朝廷依赖士族的现象就比西汉更为明显。 等到这些士族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彼此之间朋党交结,鼓吹名声,因此世代为官,形成了庞大的族望而在地方上聚集成官僚世家。 士人家族、官僚家族和豪强家族的三位一体,也就构成了我们所知道的士族门阀,其壮大也就逐渐开始侵吞中央皇权。】 曹操眼神平静地看着这光幕。 宦官养子之后的出身,虽然并不称得上一句光彩,让他为不少士人所不齿,却使得他的起点天然就靠近着权力的中枢,并因为家族的权势而得以与高门相交。 亲眼目睹过袁杨二家显赫一时场面的人,心思在议论起相关事情的时候,却是有些心平气和般的宁静。 所以他才要重用寒门之士,而打击那些世家子弟。 — 孙权的笑意淡了下去,几个家族的名字自然地随着天幕的论述而浮现在脑海里。 江东士族,确实是一群,让人感到棘手与烦躁的家伙。 可是他既然将政权定在了江东,不可避免的趋势就是要接受这些江东世家大族的势力与人才,继而才能够喝北边的曹操,以及有可能的西边的刘备相抗衡。 于是一时之间气压有些低沉,他沉默着按住了眉心。 “公瑾还认识些什么人才吗?” 他最后开口问着,眼神带着点期望地看向循声望来的周瑜。 那就只能坚持壮大他手底下的淮泗势力——最起码和江东那群人形成抗衡,好别让他们给他拖后腿吧! 【但是由于光武复汉导致的皇权神圣化的倾向。这些士人就算争夺中央权力,却也不会选择直接和皇帝发生冲突,一般会选择皇帝身边的外戚或者宦官势力。 他们曾经的斗争矛头是外戚。巅峰依旧是梁妠梁冀兄妹两手下,因为质帝身死,针对继承人问题与梁冀爆发了激烈冲突。 最后的结局是反对的代表人物李固和杜桥下狱并被处死,外戚集团运用暴力手段成功解决了他们。 但是随着外戚势力的减弱,宦官势力的崛起。对于自身身份意识颇为看重的士人集团,觉得比起宦官这些无根之人,外戚虽然飞扬跋扈但到底还算地位平等,于是转而和外戚寻求合作,打击起宦官的势力来。 这就是东汉末年政治史上非常浓墨重彩的一笔,三国演义故事开篇的开篇。 ——党锢之祸】! 第68章 【党锢之祸大致分为两次。 第一次自桓帝手中兴起,主要的原因是当时社会矛盾激化,政治/局势黑暗,以太学生为主体,名士为领袖的士人集团,将矛盾的由头指向当时专权腐败的宦官集团。 但由于力量较为单薄,且士人内部发生了分裂,相互攻讦,斗争的结果是在宦官的怂恿之下,桓帝收系士人代表李膺,并下令郡国大捕“党人”,牵连两百多人。 虽然第二年,李膺及这些党人就最终被赦归乡里,但也禁锢终身不得任用。 等到桓帝死后,灵帝继位,依旧是皇帝年幼,外戚专权,作为大将军的窦武和当上了太傅的名士陈蕃联合,组成了外戚和士人的联盟,想要趁机诛杀宦官。 可是由于对宦官势力的赶尽杀绝,引起了其拼死反扑。在流血冲突中,因为中官手握灵帝和太后,把握了诏书,所以最终取得了胜利。】 “?” 刘彻感觉这未来东汉的政治斗争水平,已经发展到他逐渐没办法理解的水平了。 不是因为太过高深,是细究细节属实有点离谱,离谱到他都有点怀疑这是正常的皇帝,不,正常的政治家该有的操作吗? “都已经皇帝年幼,外戚专权了,”刘彻最后还是忍不住吐槽起来,“那群宦官肯定心里也清楚一朝天子一朝臣,早该低调下去了吧?” 不管是外戚还是宦官,其权力本质都来源于皇帝。 当新帝继位而大权掌握在太后手中的时候,权势依附于前任皇帝的宦官势力自然会蛰伏起来——要不然之前东汉那所谓的循环与轮回是怎么上演的? 就算这一次宦官因为被皇帝封侯了,势力显得有些保障了。“那窦武都不知道什么叫做徐徐图之吗?” 最起码先把那群宦官给调离核心,好把皇帝和太后这两个他权势地位的来源给保护好啊! 刘彻嫌弃地闭眼。 【宦官重新把握住了大权,于是掀起了第二次轰轰烈烈的党锢,对士人和外戚进行政治上的追杀,终灵帝一朝,始终对士人都保持着一种压制的态度。 这样的态度毫无疑问标志着中央和地方的决裂,标志着本身就与政治中央保持着相对独立的士人阶层与中央权力之间干脆的决裂。 第153章 尽管这样的割裂,之后随着黄巾起义的爆发而有所弥合,但归根到底是已经发生并且无力回天的。】 “黄巾起义?” 尽管本来就因为政治黑暗争斗尖锐的未来而头晕目眩,真正在听到了起义爆发的时候,刘秀的心依旧是一下子突然沉重下去的。 ——他毕竟是皇帝啊! 就算子孙的昏庸与不争气让他被气得喉口发烫,可是当这样的混乱最终得到了应得的报应之时,他还是会有不愿事态如此发生的情绪。 但怎么去理直气壮地诟病起义的人呢,他自己难道不算是造反出身的吗? 于是他哽住一瞬,继而将苗头对准了那屡屡被后世人点到的桓灵二帝:“这怎么还不够昏庸了?!” “就算没有秦二世那般无道,他们俩难道还有理了吗?”刘秀不知道那几个被挑出来对比的后世昏君如何,可他觉得这有什么好比的:“别人比他们烂,难道就能说明他们不烂了吗!” 他直接一个震怒:都是昏君,还分什么三六九等? 国家都被搞砸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比其他昏君好一点,能让他的大汉活得更久吗?! 而在怒火中烧的时候,天幕接下来的论述却远比他想的更为冷酷,冷漠得,像有一盆冷水浇下,让他都不由有些怔然。 【毕竟,就像张角那振臂一呼的口号一般: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接连不断的灾异与无能腐败的政府,已然在精神上再一次打倒了汉家的天位。 上一回是王莽代汉,试图承接新受命的使命,却被刘秀击倒,于是反为汉家的皇位抹上一层神圣的光辉。】 “再一次?” 从天幕的言下之意中听出了西汉灭亡的原因,刘彻坐直了身子。 他有点狭长的眼半眯了起来,正对着那个曾经在他父亲篇章的论述中出现过的人名。 东汉是因为灾异与腐败而失去了天位,那么西汉呢? 他记得那王莽甚至为了篡代还更改了他们汉朝的正朔,这般需要理论与体系支撑的事情,协助在旁的肯定是当世的大儒——必须是儒家,只有他们能把那套名与礼的论证玩出花样来。 骨子里就透着刘家人实用主义风范的皇帝沉吟了片刻:他其实对于儒家还颇有几分好感。 这好感当然不是因为学术理论这样表层的东西,身为统治者的刘彻在乎的是那君君臣臣上下阶层分明的理念,极好地能为他所用,进一步巩固臣下与他的地位差距。 所以他继位之初就开始任用儒生,就算先前被祖母抓住儒生的把柄而制止了行动,也自信自己未来会继续重用儒家。 甚至如果有聪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如叔孙通对高祖一般,巧妙地将儒家学说改造成皇帝陛下想要的模样,刘彻相信自己恐怕会不吝惜于更大的褒奖。 比如专用儒术。 毕竟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当儒术成为唯一跻身高位的途径,刘彻相信它将会成为自己手上最锋利的刀。 可是刀却噬主,本该成为汉家皇位的拥护者的儒生,都成为了篡位者的帮凶。 ——西汉末年发生了什么? 孝武皇帝皱起了眉。 他只在乎这个问题。 【而这一回,混乱黑暗的统治阶层,甚至都不像当初西汉衰退之时,好歹能找出一个“周公”式的榜样人物,起码让底层的百姓得到稍微的心理慰藉。 全然的压迫,挣扎的痛苦。百姓分明是极容易满足的,极容易感动的存在,却活生生被这样的时局逼上了绝路。 那么他们便要露出自己的锋利来,让头顶上那群高高在上的上等人知道。 如果没有百姓的支持,那么一个国家就要走向灭亡;如果你不给百姓活路,百姓自然也不会给你们活路。】 刘秀彻底怔在了原地。 “……百姓?” 他的声音还带着点恍惚的颤抖,带着点茫然的无措。 他对百姓好吗。刘秀扪心自问算不上太差。 因为他要从中征兵,因为他要向其征税。百姓是他一统天下的力量的来源。 可是,可是决定国家兴亡的怎么会是百姓呢?! 以赤伏符受的命,又用了《西狩获麟谶》折服公孙述,对于谶讳之言堪称迷信到接近依赖的光武皇帝,在难以置信中,艰难地听明白了后世人的不屑。 怎么会不是天命呢?怎么能够不是天命呢! ——那他兴复大汉的天命,又该从何处来呢? 【从安帝时期的张伯路活动于沿海九郡,到顺帝时期的章和纵横四十九县;从幽燕到岭南,从凉州到东海,从几百人、几千人扩展到几万人、十几万人,浩浩荡荡的斗争,八十余年间史书记载的就有上百次的暴动。 “小民发如韭,翦复生;头如鸡,割复鸣。” 东汉统治者采取的镇压手段,不论是皇帝本人还是外戚宦官当权,就连自诩“为国为民”的士人集团,面对这样的局势都是极残酷的血腥镇压。 血淋淋的下场是摆在起义者面前的,政府一遍遍的用威压,用强权,用敕令,试图将他们重新驯化成温顺的绵羊,继续为他们的私欲被榨干出最后一丝的价值。】 它说得太直白,太赤/裸,太尖锐了。 第154章 仿佛将所有的一切委婉切碎开来,暴露出其下腐烂的本质。 如果这番话是暴露在天下人眼中,会掀起何等的暴/乱啊!它怎么能将他们这些人说得仿佛一文不值呢! 但是他们一时之间竟然沉默,哑然无言起来。 因为太精准了,撕破了所有的伪装与掩饰,让他们试图的反驳,都带上了一点无法言说的堵塞。 而天幕还在继续。 【——但是人民只会嗤笑。 “吏不必可畏,民不必可轻!” 在东汉末年风起云涌的农民起义之中,呼啸如山的是坚定不移志不可摧的声音,是人民发自肺腑的呼喊,是一个个“人”最完整的人格诠释。 所以黄巾事起,才会真正天下为之响应,才会真正四面八方应者声起揭竿而反,信众多达几十万,遍布八州,才会有黑山以继,渠帅身死而黄巾不灭。 张角病死,张梁阵亡,张宝败死。血腥的报复跟着汉军的刀锋降临在农民的头上,是血流成河的屠杀,积尸封土,筑为京观,剖棺戮尸。 残酷,冰冷,暴戾,封建阶级的局限性展现得淋漓尽致。 从黄巾自己最后的结果来看,他们是彻底的失败者。 可他们才是东汉真正的掘墓人,东汉王朝因此从根本上被瓦解了。 因为他们的存在,因为人民的愿景,所以东汉必须要死。】 【这才是所谓“天命”,绝不是两汉乃至于后面魏晋南北朝惯爱玩弄依赖的谶讳、神异,那些简直荒谬可笑的把戏。】! 第69章 窗外的夜色沉静如水,黑沉沉的一片默然地压下,衬得眼前天幕的白光一片夺目地明亮。 在说完那番论述之后,后世人的声音消失了一阵,恰到好处地给所有听众以思考片刻的时机,只余背景那不知名的音乐,悠扬中带着绵长的回响。 刘彻安静地正坐着,冕旒的珠串半遮住他的眼帘,给予他失神片刻心绪复杂的机会。 人民,百姓。 他还记得当年后世人对他的夸耀,说着孝武皇帝的功绩彪炳千古,慷慨激昂的陈词,言语之间满是毫不吝啬的褒美之意。 他曾经欣然地全盘接受,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满心怀揣着的是超越原先自己功绩的雄心壮志,就算为祖母所掣肘也不减腹中的豪情。 但是此时,那心中曾经熊熊燃烧着的烈火,被后世人的冰冷与讽刺一盆冷水浇了下去,逼迫着孝武皇帝去正视他曾经忽视了的存在。 — 百姓重要吗? 刘秀再一次询问自己的内心,一时之间有些百感交集的放空。 重要的吧。他们既然是他统一天下力量的来源,那么怎么不可以说,他们才是国家的根基呢?如果他们不够重要,那么为什么,每一个皇帝都要试图把起义造反给平定下去呢? 但是,但是—— 想要将一个人多年以来全部的认知悉数粉碎,那该是一种何等的艰难呢?以刘秀的心性,他在面对这样堪称颠覆性的认知之时,都是万般痛苦与挣扎着不可置信的。 天命怎么会是那么表象,那么普通的存在呢?天命理当是玄而又玄,高高在上的意志啊! “民为重……社稷次之……” 精通儒学的皇帝神情复杂地喃喃开口,最后一句对他的身份来说难以接受的话语被含在喉口。 那后世人是孟子的学徒吗?它的话语既然能被鬼神以神通这般转述,难道说明鬼神认同的,是孟子的言论吗! 被用迷信打击着迷信观念的皇帝,两眼都有点放空。 — 或者说,所有想到这一层的听众们,神情都有点恍惚。 而天幕的沉默终于停止了,它开口,继续着自己的发言。 【东汉王朝既然已经从精神上崩溃了,那么就需要有人给予它物理上真正的瓦解。 地方上的黄巾之乱,使得豪强地主原本的私家武装由隐蔽转为公开,并借由战乱时期得到了极大的增长;州郡官吏开始发展拓充自己的势力,地方独立性日益突出。 长期以来地主经济发展导致的分裂形势进一步明朗起来,东汉王朝已然事实上无法维持对全国的统治。 而在中央,灵帝死后,士族和外戚形成了第二次的合作。 大将军何进和袁绍引董卓入京,意欲借外兵以诛宦官。何进却犯下了和窦武差不多的错误,在盘算着这样的计划的同时,却没做好对宦官势力反扑的防备,被十常侍所杀,外戚集团彻底落寞下去。 但何进虽死,作为大族地主集团代表的袁绍却继续勒兵发动政变,因而也将宦官集团的势力一网打尽。 皇权的两大代表相继覆灭,皇帝又年幼无法亲政,皇权自然也就荡然无存。而正当士族集团的高层们拍手叫好,以为自己终于可以独揽大权的时候。 豺狼虎豹来了。】 曹操的脸色是忆起往昔之时的阴沉。 是啊,他长叹着气时,尚且还带着些阴郁的痛惜。 董仲颖那样的虎狼,怎么可以与之为谋呢! 燎亮了天际的火光,突然明亮在他的面前,映入了那双此前不曾亲身目睹的眼睛。 曹操一瞬间明悟,那是什么样的一场大火。 火舌舔舐着它所能触及到的一切,宫阙万间都在这无情的涤荡之中化作了随风灰去的尘土,最后留下的一空如洗,一片白土。 第155章 ……那原本是洛阳。 当年无力回天的愤恨一瞬间又仿若隔着时间的长河再度降临在他的身上。曾经年轻的典军校尉、奋武将军只能手紧捏住军报的下半,用力地直到变形,最终也只能震声发问着驻足不前的联军。 而现在,头发都因为多年征战耗费心血下来显得有些花白的丞相,却依然能面色不变地凝望。 只是那双眼睛到底死死地注视着天幕,目光接近贪婪般看着后世人那为了以做对比,而分出一半画面以保留下的完好的洛阳。 ——那是曹操曾经鲜活的过去。 【作为陇西豪强的董卓,带着手底下的一帮军队进京,并顺势吞并了何进兄弟和执金吾丁原的军队,尽揽东汉朝政。 他废黜少帝刘辩,立陈留王刘协为帝,逼走了袁绍为首的士人集团,专横独行,使得各地的分裂割据活动进一步扩大。 州郡牧守各树一帜招兵买马,战争立即在北方拉开了序幕,迅速从针对董卓个人的讨伐行动演变为各方争夺势力霸权的混战。】 天幕终于姗姗来迟般回归了他一开始的正题,画面上不慌不忙浮现出了一个身量并不算特别高大,气势却威风足够撑起他身份的男人。 刘备有些复杂地望着那张面熟的脸,微皱起眉,可想起对面在天幕刚论及的时刻又干了什么,于是心底啧了一声,最终没开腔。 孙权倒是心情轻松地多,对着他上下打量了一阵,转头对着坐下了的周瑜,开口便是笑意盈盈:“这下我倒是真看清他长什么样了,不用对着你私下感慨了吧?” 而曹操和天幕上的自己四眼相对,比现在年轻几分的曹丞相挺直着脊梁,嘴角边是拧平的一条直线。 【取得了北方混战的最终胜利的,就是我们一开始说要讲述的正题: 丞相、魏公、魏王、魏武帝, 曹操,曹孟德。】 刘秀哽住了。 后世人先前说,东汉甚至没有一个周公式的人物能给予民众慰藉。他一边心痛一边还难免有几分自我安慰地以为,这是说明他们后汉到头来没被他人篡代,没再来个王莽。 结果这个晋位的流程,这个官位的上升方式? 刘秀:你和王莽学的吗这是?该不会你们后来篡位的人,都拿着王莽当着范本照抄的吧! 一种莫名的预感突然出现,刘秀忍不住一阵恶寒。 而天幕似乎是还觉得这种似有似无的打击还不够,在其之上又跟着加码。 【某种意义上来说,曹操也算是他曾经自比的那样,是献帝的周公了。 只是时局不允许他当个东汉的周公,他本人到了最后,也完全失去了再做汉臣的意愿。】 极飘逸的行书,轻轻在画面上落下汉臣二字,随后转笔一扬,反将先前二字一笔极重抹去。 孙权挑眉,善写一手飞白的吴主对光幕笔锋的运转极犀利辛辣地批判:“太柔了。” “浮于表面,虽行文流畅却失了厚重风骨,也就最后一笔称得上有几分韵味,整体二字却完全不显曹公气度。” — 而曹操不知道远在江东的孙权对此如何评价,他只是仰头,沉默着和这两个大字相对,在最后一笔抹除干净过往的时候,缓慢而沉重地眨了下眼。 【曹操的出身,是东汉末年特定时期的产物。 一方面,他是宦官养子之后,在古代,跟内宦们扯上干系的人,多半没什么好的名声,他同样也因此为真正的高门子弟所耻笑。 而另一方面,他的祖父曹腾是顺帝近臣,辅佐过四任皇帝没有过失,还喜好进达贤能,推荐了不少致位公卿的人物,官至中常侍大长秋,桓帝时期因为资历深厚被封为费亭侯。】 刘彻:…… 他原本以为只是给那些帮助了那桓帝重掌政权的宦官们封侯,虽然功劳也不足够让刘彻为其特意打破陈例,可相比这里因为资历深厚封侯,甚至都能称得上一句情有可原了。 “……果然不是我的后代。” 偷偷甩锅.jpg 【他的父亲曹嵩,先后任职司隶校尉、大司农、大鸿胪,最后官至太尉。 虽然这样的高位,和灵帝时期夸张的卖官鬻爵程度有着很大关联,但不可否认的是,曹操因此算是个官宦家庭出身的人,现有的权势使得他能够和洛阳的高层士人集团们有所往来。 他能和袁绍这样顶级世家出身的人物少时相交,其家世地位就可见一斑。这也正是曹魏政权未来能够收拢最多士人的一点原因。】 刘秀:…… 真就怪不得东汉要亡啊是吧! “辟土服远是为桓,乱而不损是为灵。”在谥法中把这两个谥号最重要的意思扒拉出来,刘秀都被气得有点想笑:“给你们拟定谥号的官员都算客气了,竟然还能勉强给你们粉饰几番是吧?” “都卖官鬻爵到,被后世人特意要骂一句夸张。这样的后果还不算损害国家吗!没当上亡国之君就不是损了是吧?” “还辟土服远——”他真的嗓子都有着快冒烟的错觉,可是原本想继续骂下去的话语最后却卡在了喉口。 重用宦官好像确实跟武德没什么关系,虽然目前肉眼可见的这个桓帝干的都是破烂事,但是他最后的评价偏偏是桓。 “……我后面,难道都找不出来几个有武德的皇帝了吗——?” 第156章 细想一下都觉得有点恐惧,刘秀连忙摇了摇脑袋,把那个可怕的想法抛了出去。 “应该是他到底还能找出来武德这件事能让上谥号的官员夸夸,灵帝是真的没有了。” 不是这样也得是这样,刘秀笃定地想着。! 第70章 【曹操是个很复杂的人物。】 后世人如此坚决地做出判断,而后说话的语气却带上了三分犹疑。 【—方面,他的前后段人生和个人心态发生了堪称翻天覆地般的变化,而史书在为他作传的时候,又偏偏为尊者讳,努力使他在史册上的形象得以一以贯之。 于是反而逻辑不通,前后转变过于突兀,两极反转到像是不存在过渡阶段一样,一瞬间门他就和他曾经的“吾之子房”荀彧闹掰,整个人成为了狼子野心的代名词。】 “荀文若未来会和曹孟德他闹翻?” —瞬间门打起精神来的孙权眼前—亮,期待的目光转眼就落在—旁的周瑜身上:“公瑾—一”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心有灵犀的臣下扶着额叹着气打断了:“至尊。” “蜀汉那边,我们还盯着呢。” 周瑜的语气已经尽可能地委婉了,这得亏是孙权本人在他面前,要不然性格称得上—句张扬的谋臣,哪里还能保持着这样的和气,早就—个眼刀刮过去了。 “江东与中原相比,还是势力与根基太过弱小了。” 而小国是不具有双线进攻的底气的,蜀地和中原,孙权只能选择—个。 于是神色恢复了平静,年轻的吴主到底还是遗憾地看了一眼天幕上的文字:“我当初喊你回来早了。” 就应该继续借着当时士气正旺的时候继续西进,那样拿下蜀地的几率才会高出不少。而现在周瑜都已经回来了,一鼓作气再而衰,士兵的兴奋劲差不多已经过去,再以江东现在内政不算特别稳固的局面强行西征,跟直接去送又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孙权就难免有几分恹恹,可是想到那时天幕的出现,他不把周瑜叫回来又能怎么放心呢? 一一左右为难啊! 【而另一方面,魏国最终也没有得以一统天下,三国鼎立的局势,使得三国各自的领袖人物往往都会遭到敌国的政治诋毁。就算没有直接批判,也会因为身份立场的不同而做出不同的评价。 甚至可能同时代的人还想着别完全撕破脸,后世人站在不同立场上进行的骂战那才叫激烈。 比如著名的,我国四大名著之—《三国演义》,罗贯中试图尊刘贬曹,极力想要刻画蜀汉主圣臣贤的相处模式。】 刘备一惊:“什么?后世竟然还有人为我撰书立著?” 心里涌起一阵暖流,他再开口,带着满心的欢喜和少许世事无常的欷歔:“备到头来也没能成功再兴大汉,创业未成而半道崩殂,竟然还能有人隔了不知道多少年,也要为备多说上几句话。” 虽然那演义二字,看上去不像是什么史书该有的名录,说不定是一些小说家之类的言论。 可是它被后世人冠以四大名著之名诶,听起来就让人很感动啊! 旁边的诸葛亮眉眼也温和下来,应和着刘备的话语。 君臣二人满心欣慰地相对而坐,气氛—派其乐融融的和睦。 然后被后世人—波论述背刺了。 【结果受到宋代以来内敛守持“灭人欲”才是圣人的观念,和东晋南宋等偏安政权的文人对蜀汉君臣评价流变的影响,罗贯中落笔塑造人物形象的时候再掺杂点元明之际时局的私货,最后成功捏出了—个,和汉昭烈帝不能说—模一样,只能说没什么相似度的刘备来。 他自以为能够深切表现出先主宽仁贤明的风范,后世人却只能对着他写的什么,有人为了他杀子做肉给他吃,动不动哭哭啼啼,摔儿子表示此子差点误我一员大将的内容,表示敬谢不敏。 太空洞了,看上去都满是假仁假义,为着这些没必要的加笔,后世不知道多少人看完留下的印象都只有一句刘备伪君子。】 刘备:……???? 你说什么?谁动不动哭哭啼啼了?谁假仁假义是个伪君子了! 性情刚烈的昭烈帝眼前一黑,深觉自己先前的感动有种白费的荒谬。 他一把抓住旁边也被打击得措手不及的诸葛亮的手,狠狠地咬紧后牙根:“孔明啊——” 他的语调都因为这前后设想的反差而失去了平稳,显得有些尖锐的虚薄。 “我哪里干过那些荒谬的事情来?我何以被诟病—句虚假啊!” 不屠城,性宽和,安抚百姓以稳定人心一—这其中哪一条值得被人詈骂? 诸葛亮扶着他撑上来的手臂,张开口正欲安抚起来的时候,天幕继续说了下去。 【然后成功把诸葛亮往多智近妖方向硬凹,凹出了神神叨叨的妖道的感觉。 并且因为写作手法拉踩周瑜,把他写成了个最后被自己不如诸葛亮这个事实活生生气死的嫉贤妒能的小人,最后孽力回馈引起了不少人的不满。 可以说想写好的没完全写好,想批判的曹操反倒因为很“真实”,写出了一种真小人真性情的感觉,成为了全书刻画的最好的人物。】 诸葛亮:……这下还能说些什么啊。 他们君臣相互安慰着得了!还得注意着别弄出了个抱头痛哭,坐实了主公爱哭的名声! 第157章 — “公瑾怎么可能会因为觉得自己不如那诸葛孔明而嫉贤妒能!” 本来看热闹看得好好的孙权猝不及防就被拉下了水——尽管这里踩的是周瑜,也不妨碍他立即下场抢先为自己的重臣爱将生气起来。 横眉冷眼,面上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的吴主沉下眸来,那笑意便成了辛辣的讽刺之味,随着他开口言说,更多了几分森然。 “若非公瑾果决,我又何能使子肃归心?这般举贤荐良之德,何来妒忌一说?” “而赤壁之战,若非公瑾之能,以弱胜强,破曹南下之时,我又至今何在?此番功绩,怎么不如那诸葛孔明!” 什么,刘备君臣他们也参与进赤壁了? 孙·双标得明明白白·权:那关我什么事? “公瑾实乃王佐之才,那后世演义之言,怎可轻辱!” 他这是还不知道自己在演义中基本隐身,成为了一个只负责听话,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形象,要不然估计真的能被气得吐血,要跟那罗贯中拼命了。 — 曹操心情复杂地沉默住了。 他奇异地成为了被刻画的最好的形象确实值得他高兴一会。 ——可是谁是全然的小人啊? 天幕公平地对三方都造成了心理上的阴影与伤害。 【但实话实说,这样评价的变化并不是完全出于罗贯中一人的好恶,而是和几百年来人们思想观念的演变息息相关。 晋唐时期,人们因为西晋承接的是魏的帝位,所以把魏认为正统,对于诸葛亮的认识还是蜀相,对他德行的褒奖侧重于君臣关系,辅佐的君主强调更多的也是作为幼主的刘禅。 毕竟说句不太好听的,在历史上的三国之中,蜀汉确实是那个国力最弱,疆域最小,灭亡最早,记载最少的偏霸政权。虽然精神品质等风范可嘉,但是国家的实力实在没办法只看精神风貌。 你让他们无缘无故放弃走过正经禅位流程的魏晋,去承认蜀汉的正统,到底有点为难。毕竟这事也关系到他们自己法统所在,为了感情上的怜悯去动摇自己的国运,正常人做不太出来。】 “怎么能这么说呢……” 刘秀皱了皱眉,他自然不难从那汉的国号和刘的姓氏,分析出那是他们刘家人的后代。 虽然不一定是他的血脉了,却也不妨碍二兴炎汉的光武皇帝,隔着时间门的长河,对于做出了差不多事情的刘备产生了些许当祖宗的怜爱之情,愤然打抱不平起来。 “人心不齐何以成大事?以兴汉为旗帜聚集人心,若非时运不济地利不在……”他有点卡壳,这种事情拿出来说好像有点卖惨强行找借口的意味在,于是重又改口:“最起码它不至于偏安一方啊!” 【可是事情在东晋第一次有了异议的提出,在南宋时期发生了真正大规模的反转。 我相信大家看见这两个朝代,大概也能猜到反转的原因是什么了。 对,所谓“正统”,借由缪钺在《三国志选注》前言中的话,就是完全为封建统治服务的,为的是说明当时政权的合理性,不是一种完全固定的是非标准,权衡的关键在于是否对于当时的封建统治有利。 西晋承魏,北宋承周,都是定都中原的政权,自然认可的是魏为正统,而等到东晋和南宋偏安一隅,自然也就认可同样位居长江以南的蜀汉为正统。 ……这么一算,东吴是真的惨啊。论禅位大义不如曹魏,论血脉正统不如蜀汉,孙权想要证明自己正统性都得搞封建迷信,表示谶讳有言,东南有王气,自己就是应命之人云云。 在《三国演义》中没什么存在感就算了,明明比蜀汉国力要强一点,国都都被东晋占了,结果到最后也没混上后世承认的正统。 大概也就能在南宋词人的爱国词中,凭借他们的借古讽今刷刷正面存在感,用当年孙权雄踞江东坚持北伐来讽刺一下南宋朝廷的偏安吧。 孙权多少得跟辛弃疾在地府里执手相看泪眼,感谢一下幼安“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的中肯评价。】 孙权:…… 他原本就正为周瑜收到的不公待遇而怒气上头着,后世人这波继续火上浇油,成功让尚且还能称上一句年轻气盛的吴主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不再是还勉强维持着点和气的讽刺,全然面无表情着,孙权眉眼间门自然的冷意与锋利就凸显出来,直直地扫向天幕的论述。 他对于自己的劣势一清二楚,甚至连谶讳之言,都是周瑜曾经和他私下讨论过的方案。哪怕被后世人再次批判为迷信,孙权也不觉得自己要放弃这种方案。 但是他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被后面那个东晋这么一搞,却有着一种自己被羞辱了的深切耻辱。 孙权:灭了我的国,用着我的都,说不定还睡着我的宫,结果你去承认隔壁蜀汉为正统?! 这么过分的吗? 周瑜一看就知道他心里在发什么邪火,本来心底也颇有不满的臣子,因着孙权替他那场出头,此刻情绪却非常稳定。 于是熟练地把话题转移,挪到最后那句词的身上:“虽然并不清楚那词是何种文体,但观其意气之激昂,可见那辛幼安为人风范,也对至尊你颇有好感。” 这话当然是睁眼说瞎话,那辛弃疾说不准只是单纯地拿孙权出来做典故用,像后世人所说,用以讽刺那南宋的偏安。 第158章 可是孙权虽然明白这点,心绪却也真的慢慢平静下来,沉默着稳定情绪,他最后重又笑着开口讲起了玩笑:“听起来,倒有几分音韵的感觉。公瑾要不为我补完全曲吧?” 毕竟写得是真的好啊,听得他确实有点想和那辛弃疾见面了。 【但没事,曹操在南宋文人口中的下场比他惨多了。 他好歹还能是坚持北伐的英主,曹操在朱熹的《资治通鉴纲目·凡例》中,都已经直接和王莽、董卓并列齐名了。】 “……” 一直哪怕心里稍有起伏,但表面上大体都能保持住一种不动如山的曹操,这回事真的彻底破防了。 王莽他想想都忍了,毕竟他确实打算按照他的路子照抄禅位。 但是“董卓是怎么回事?!” 未来的魏武帝呼吸急促,有一种快要眼前一黑心肌梗死的冲动。 “董卓他配吗!” 讨董联盟积极分子当场崩溃。! 第71章 【南宋文人这种微妙的情绪与评价,很大程度上是对于中原落入外族之手,而朝廷偏偏又没法收复回来的无助现状的—种移情,也是两宋时期南北矛盾尖锐的具象化体现。】 中原,落入,外族之手? 霎时,刘彻睁开了那双原本因为听着后世演义魔改的笑话而轻松着半阖上的眼睛。 他的眼眸里此刻全然没有戏谑与好笑的心思,一瞬间仿佛收回了所有外泄的情绪,稍微收缩起的瞳孔凝望着天幕上的论述。 这不是个刘彻喜欢并且想要听到的句子。 外族,北地。他冷凝着眼眸,沉吟片刻,面无表情的脸上重又多出分笑意来,只是却冰冷的锋利着。 纵然时代已经遥远地不知过去多少年的岁月,刘彻依旧能够感受到自己本能的那种,对自己所有物为人染指的厌恶。 【被他们赋予了强烈的敌对情感的曹魏政权,其实最大的原罪只不过是其刚好位于北方而已。 再加上南宋严重的民族/矛盾,汉人的身份意识被文人不自觉地进一步强调,作为汉人称呼来源的汉朝也就被抹上了更深一层的光辉。 曹魏篡代汉朝的正朔“窃位”中原,蜀汉作为汉朝皇室的血脉正统,于长江以南与其形成对峙,出现了—位诸葛武侯这样的人物,身处人臣之巅,辅佐幼主,坚持北伐。 这样描述之后,你们联系—下南宋的处境:中原被少数/民族政权所占据,自己作为汉人政权位居南方。 那些文人哪里是在真的褒美蜀汉君臣啊?他们只是想拥有诸葛亮那样的地位,拥有刘备那样愿意放下大权让他们得以施展拳脚的君主而已!】 孙权于是从鼻腔深处闷出—声嗤声来,半支起自己的下颔,眸光都是含着笑意吟吟的。 所以说来道去,不也还是—个利字? 位至人臣之巅,独揽天下大权的滋味,光是想想就挺不错的是吧?甚至如果说自己效法诸葛孔明,还不用背负起说自己向往伊霍那样的道德包袱,能够美名其曰自己是辅佐翼护君主。 孙权百无聊赖地眨了眨眼:那群南宋文人啊,不把他当回事情,心里的理想又与他相差了多少呢? 他只不过是远比他们来得坦诚,压根不害怕所谓的道德指责,决定把他们给自己放上去的君主拉下来,自己取而代之而已。 一 诸葛亮捏着刘备衣袖的手,最后松了开来。 听到这里的谋士,心中原先那份自己被冠以妖道之称的不满,此刻却掺杂进了—阵复杂的苦涩,于是慢慢有些淡化。 他看见刘备的脸上也是—怔,随后带着怒火而锐利起来的眉眼,都半柔和住了神色。 南宋可以从蜀汉的情况得到共情的慰藉,而蜀汉又何尝不是能从南宋的期望中读出共鸣呢? “……那南宋之君,难不成都不能做到全然信重—位得力臣子,勉力北伐吗?” 刘备沉默着,然后轻声发问。 只有光幕中后世人的声音在缓缓流淌,却不曾回复他的疑问。 【一一从历史评价的角度上来说,这样堪称荒谬的转向是值得人皱眉的。 且不论曹魏蜀汉正统的是非。以曹操为首的曹魏政权,虽然也有包括屠城、世兵制剥削士兵等等的问题与短处,但是再怎么样也罪不至于与董卓这种货色为伍,或者是被内涵为外族入侵。】 “除了董卓以外,”曹操本来应该为了那句罪不至此而老怀甚慰的,可是看着紧跟在董卓其后的那半句,感觉自己的形象自从没能绷住第一次起,也许就再也回不去了:“我怎么又和外族为伍了?!” 你们借古讽今也不至于这么讽刺的吧! 【但是从社会现实来看,又何尝不是南宋的悲哀呢? 正是因为南宋连像当年蜀汉北进的倾向都微薄得让人绝望,在现世中无处寻出处的南宋文人,才会在笔下的文字中全然倾泻自己的希冀。 所以,蜀汉君臣的地位也就跟着水涨船高。 南宋开始承认诸葛亮作为“汉相”,而不是“蜀相”的地位,称呼他为王佐之才,强调他辅佐的君主从刘禅变成了刘备,认为他们成就的是王道基业。 但是由于这样地位的抬高,主要还是文人集团自发的行动,所以诸葛亮的形象是被美化乃至于神化更多的一方。 第159章 并且因为南宋时局对于救世之才的渴求,他的形象也就逐渐向着全能人才的方向迅速发展。最后成为了演义中那个多智近妖,于是不厚的孔明。 而作为衬托,刘备身上被特意强调的部分是他对于诸葛亮推心置腹的信重与支持,是心胸宽阔任用贤良的“圣主”。 所以过于注重了他的“德”,而忽视了他的“才”,逐渐演化成了演义中那种,万事都得先问一句先生有什么办法,有点糊涂的形象。 有一说—,这和刘邦什么事都得问一句张良为之奈何的说法,甚至有种异曲同工之妙的美感。 你们刘家,难道连被传奇怪风评洗脑包这方面都遗传的?】 刘备:…… 虽然被夸为圣主确实能让他高兴,并且出于对南宋政权时局的怜悯,他勉强也能接受自己的形象遭到了一定的改写吧。 可是一—他急促地深呼吸几口,略有些痛苦地皱紧了眉,若不是诸葛亮就在他身边,恨不得直接抱头哀嚎。 改编不是乱编,戏说不是胡说啊!你们稍微尊重—下他的个人性格和成就功绩吧! — 刘彻&刘秀:你这么说的话,突然为自己在后世人口中的风评有点担忧起来。 他们应该,不会出现这种类似的情况吧? 【所以我们没必要因为《国演义》中的刻画不够符合历史事实,而去大肆批判罗贯中说他不懂历史,甚至将《国演义》也跟着贬低。 罗贯中这样的思想是被前代人的评价而深刻影响的,至于《国演义》,更是只是不适合当史书来读而已,文学性的优秀却不该因此被—笔抹去一一人家最起码还知道自己是演义。 就算有人因为看了它之后就对历史人物以一家之言大肆辱骂,那最大的毛病也应该在全然相信小说之言而不自己去看史书和考古证据,被人指出错误还要拿演义来顶锅的人身上。】 【话题有点扯远,我们回到曹操的身上。】 “啊。” 孙权一懵,然后思维才从长篇大段的论述之中回到前面对曹操的评价上去。 “哦,对,它讲这本书,原本是为了说曹操的风评之所以复杂的原因的。” 意识到这点的东吴君臣对视一眼:这后世人也是真的能发散性跑偏。 【曹操的形象虽然因为以上的原因而具有深切的复杂性,但大体上可以被归纳为—句话,也就是世语借许子将之口,对他极犀利精确的品评: ——“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 我们当然不能因为曹操早年对汉室的付出,就为他后来代汉的行径辩护,说是献帝逼反,他自己没有分毫心思;却也不能因为他后期的篡逆行为,就矢口否认他早年对汉室的感情,不愿承认他汉臣的一面。 毕竟,如果只看曹操前半生的所作所为,又何尝不是—种“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好一个意气风发赤胆忠心的汉臣呢?】 “好诗!” 文人的神经被精妙的语句一瞬间触动,曹操甚至还来不及对当年那句一语成谶的箴言做出回应,就为下一段后世人随口吐露的词句摄住了心神。 那不是现今流行的五言诗的模样,但是以他的文学水平,欣赏起来却也毫无困难。 七言的格律,言词朴实通俗而用典自然流畅,表面平淡无奇,然而诗人的功底却从这样的信手拈来中展现地淋漓尽致。 文风本身也就是大气开阔气象的曹操继续细细品味了几分,最后再叹了声气:“确实是好诗啊!” 可惜,他摸了摸长须,那恐怕是后世的文体与诗人,他理当是无缘得见了。 — “意气风发?赤胆忠心?” 刘备感觉自己听得都有点头皮发麻,晃了晃脑袋,试图将那种微妙不适的感觉抛开。 “我虽然知道他早年对汉室确实有几分真心,”他有点恶寒地搓了搓手臂,转头对着诸葛亮吐槽起来:“但是后世人这么夸,我就觉得太不真实了。” 而听闻此番话语的文臣稍微蹙眉,神情中是不敢苟同的严峻。 “徐州之事,主公可还记得?操固然早年不曾篡汉,然为人刻削,又何尝担得起极尽褒美?” 刘备先是一愣,继而面色也跟着正经起来。 “先生所言有理。” 和曹操和解是不可能和解的,说是汉贼不两立就是汉贼不两立。 【曹操是宦官养子之后,他家族的权势和皇帝的信重与厚待有着密切的联系。 在东汉皇帝普遍扶持宦官以为自己皇权臂膀的时代,曹操因为家世,也能称得上半个皇帝的自己人。 所以,与袁绍等出自相对独立于皇权的士族集团不同,他早年的态度也确实比前者更偏向汉帝。 他二十岁通过举孝廉入仕,随后不久就出任了洛阳北部尉一职。 在位期间整治纲纪,严肃法纪,造五色棒以威慑京师权贵,用蹇硕的叔父杀鸡儆猴,使得“京师敛迹,无敢犯者”。 虽然他后来因此被明升暗调,离开洛阳这个权力中心上任顿丘令,但到任之后也不见抑郁之气。反而依旧留心于朝野大事,曾经就士人集团被党锢祸害一事上书谏言,言词恳切动人,被征为议郎。 然而此时的东汉已然是大厦将倾,僵化到如同死水一般的政治形势不允许曹操早年澄清政治的理想得以施行,于是在知道时势“不可匡正”之后,他选择了静默。 第160章 这当然不是大部分人心目中,想要挽救时局匡扶社稷的人应该做出的事情。真正热血满腔的忠臣,理当是一往无前,坚持直谏的。 可是这也并不能作为曹操一开始就对汉朝廷失望的证据——他是天生的政治家,审时度势,因时而动,这份冷峻是刻在他骨子里头的。 他的下一次亮相,要等到黄巾事起。】! 第72章 刘彻—时侧目。 他当然知道那曹操未来夺去了汉家的江山,但在听见其早年的所作所为的时候,却也多了几分因为隔着漫长时光而能从容生出的优容欣赏。 “这种人,要是放在承平年代,甚至王朝初期,”他极辛辣地直击人物的本质:“将会是皇帝最欣赏最好用的那种臣子。” 最起码会是孝武皇帝本人欣赏的类型:有着足够的能力,手段果断到甚至有点狠辣,身世背景天然地靠近皇权,审时度势的精明,不会干出公然与皇帝对抗的事情来。 简直好一个酷吏宰相的苗子。 可惜一一“处于王朝末年那种时候,却确实不是—般皇帝可以拿捏得稳的类型了。” 毕竟不是所有的皇帝都能像他—样能耐嘛,刘彻对此向来自信地坦率。 【黄巾起义固然对东汉朝廷造成了巨大的打击,但是向来在危机之中,往往会涌现出破格的机会。 因为党锢而曾被灵帝打压的士人集团重出江湖,大批的党人被重新启用平定起义。在这种“大赦天下”—般的局势中,曹操当年的得罪权贵当然算不上什么大事,于是被授予骑都尉—职,去颍川平乱。 对于这场平叛具体的始末,史书并不曾详写。 但这是曹操第一次开始接触军事,联想到他后来被举为西园八校尉,家世肯定是主要原因,可能也有这时稍微展现过—些他斐然的军事才能的缘故。 以骑都尉为跳板,他转去做了济南相。在位期间最主要的政绩是“断绝淫祀”,“除奸邪鬼神之事”。 听上去很唯物主义战士对吧?其实并不能完全代表曹操—点也不迷信。因为“淫祀”指的是—种不符合礼制的祭祀,也就是某种意义上野生的,未曾被官方加以驯化的民间信仰。】 被官方驯化? 刘彻挑了挑眉,眼神中多了点玩味。 后世人的言词,好似永远都透着点接近口无遮拦的犀利,直白赤/裸地不带上什么文学性的掩饰。 那后世到底是怎么一番光景,才能够培养得出这样的学子? 孝武皇帝突然有些好奇。 【我国著名文化学者余秋雨先生,曾经在他对于自己游历各大古文明遗迹的游记著作《千年一叹》中这样感叹过,作为三大宗教的圣地,耶路撒冷那坎坷的命运。】 “耶路撒冷?三大宗教的圣地?” 原先有点兴致缺缺的孙权怔住了,疑惑地微蹙着眉,重复了一遍后世人口中不算绕口,却也绝不似中原起名方法的名词。 然后电光火石之间,他联想到上次光幕出现之际,一道灵光霎时穿透了脑海中的迷雾,情不自禁将心中想法脱口而出:“海外!” “这就是番邦的地域吗?竟然能够作为三个宗教的,‘圣地’?是因为曾经诞生过那三个宗教的大贤,所以被各派崇敬吗?” 对于那明景帝视频中提到的美洲高产作物念念不忘的吴主,此刻对于外邦的一切消息都有点反复品味的计较,巴不得后世人能随口再多说出几句海外的消息,最好能让他知道那美洲的方位。 【“宗教情感必须包括一种永久的使命,—种不假思索的奉献,一种集体投入的牺牲。因此容易走向极端,无法控制。” 因此,宗教信仰经常会成为动乱乃至于战争的开端与起源。比如欧洲历史上的几次十字军东征,虽然也包含了不少政治经济上的目的,对宗教的虔诚与热情也是其重要的精神动力。】 “?” 虽然同样迷信,但到底骨子里就是大汉特色实用主义封建迷信的观众们,一时之间都有种三观被颠覆的美感。 “不,不是吧?” 孙权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感觉自己对于海外财富和高产物种的向往,一时之间都被这观念上的差距打击了不少。 “这要是代换—下,”他有些匪夷所思地看向旁边的周瑜:“岂不是就相当于,我说我要打曹贼。” “只是因为曹贼他不信佛也不信道吗?!” 对于迷信这件事有着深切发言权,又信道又信佛,主打的就是—个谁更能言善辩今天就更信哪—方的吴主想象了—下那样的场景,瞬间浑身一个激灵,摇头把那样的画面抛出了脑子。 别说张昭那些坚定不移限江自保,甚至当初赤壁还劝他投降算了的江东士族会如何激烈抗议他试图对北方主动进攻了,就连作为他麾下主战派的淮泗军阀们听了,估计都得先因为这个离谱的理由,劝他们主公先去醒醒酒。 别喝太嗨了,哪有因为这种事情跟别人打仗的。你哪怕扯一个自己是大汉忠臣清君侧呢? 【比如第一次十字军东征,那就是真的最纯粹也最虔诚的宗教战争了。 塞尔柱土耳其人在阿拉伯人的支持之下攻占了拜占庭帝国的安纳托利亚大部分的土地,拜占庭皇帝甚至因此被俘,于是只能向西方的基督教世界求助。 第161章 时任的教皇于尔班二世是一位雄心勃勃的教会领袖,他当时正好开展着教会改革运动,试图清洗当时常见的教会腐败现象,将世俗权力置于宗教势力之下,并期望将教士的任免权从国王的手中抢夺过来。】 “?怎么可能把宗教置于什么世俗之上!” 一直坚定不移打击淫祀的曹操感觉自己的手有点痒,头也有点痛。 虽然不知道那什么基督教,但是他还是将那些宗教的专有名词代换到本土情况之中,不算困难地理解了这位教皇的野心。 “那难道不就相当于是那些宗教的领头人在治理国家?皇帝呢?皇帝的地位被放到哪里去了?” 所以怪不得要叫他—句教皇——把握住最高的权力,何尝不是真正意义上人间的帝皇? 但思维一个转向,曹操—时又有点语塞:他们的皇帝是天子,行为举止都是上天泰一的旨意。 那么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宗教的领袖掌握住了政权呢? “……那道教和佛教的发展——?” 若是对其的信仰超越了对皇帝天子身份的信仰…… 曹操的脸色冷了下来。 或者说,看着天幕,所有意识到这点的人,神色都有点冷凝的锐来。 所以说啊,迷信这种东西,永远都是对自己有利的时候,才会让人觉得最为可信。 而当它转身一变,成为了可能刺向自己金身的利刃的时候,它的真正价值,就要被仔细考量了。 刘彻难得臭着一张脸,恶狠狠地放弃了自己心中,因为两次遇见天幕,而隐隐生出的一些念头。 【为了进一步增强教会的威望,他同意了来自拜占庭的求援,于公元1095年回到了他的故乡法国,在克莱尔蒙宗教大会上激情演说,号召人们进行“解放圣地”的斗争。 针对这一号召,作为当时欧洲政治、经济、文化乃至于宗教中心的法国贵族们纷纷响应,开启了“君王们的十字军东征”,于1099年7月重新征服了耶路撒冷,并展开了臭名昭著的对异教徒的血洗。 “鲜血没过了脚踝”,但这只是圣城几千年来目睹过的所有腥风血雨中的一场而已。 多荒谬啊,借由他们自己的理念来说,上帝摧毁了巴别塔,目视着不能相互得到理解的人民残杀。圣城的眼眸看见的只有迭代的残害,最悲悯的开始,到头来也往往陷入狂热的毁灭。】 曹操听出了后世人的批判,夹杂着也许它自己都没曾意识到的鄙夷。 它在批评什么,它在不满什么?它那不甚明显,却也掺杂了的火气,指向的又是何种行径? ——曹操对于自己在后世人之后的论述中,将要扮演如何的角色,有了一定的准备。 后世反感,不,全然厌恶着屠城这种举措。 因为天命,就是人民吗? 他一时若有所思。 【虽然在古代中国,并不曾爆发大规模的,只因为宗教信仰的争端而产生的战争,但借由宗教的名头发起的反叛与起义却也不在少数。 比如赫赫有名的,在明反明,在清反清,主要就是一个反对当朝复辟旧朝的白莲教,又或者是曹操在上任济南相之前,才帮着去处理的黄巾起义。 前车之鉴尚在,曹操对于淫祀的打击力度之大自然也就不难理解。】 【他之后又因为感觉政治形势不对,拒绝了东郡太守的职位,回归乡里读书打猎自娱自乐了一段时间,期间发生了比较离谱的王芬、许攸邀请他一起废掉灵帝改立合肥侯的事情。 ……大哥,当时灵帝都多大了?他都登基十多年,二十大几岁的年纪大权在握,马上都快顺应东汉皇帝正常寿命嗝屁了。 你还在那想着废灵帝?以为他今年年方八岁主少国疑吗? 曹操听完竟然还能回一封称得上苦口婆心,鞭辟入里,分析到位,甚至可以说在手把手教你如何正确废帝的信给你,某种意义上都能说灵帝也是真的不得人心了。】 刘备猛一拍面前的几案:我就知道他早有不臣之心! 还手把手教人废帝,自己真正做起来是不是更熟练啊! — 刘秀:……别再强调二十几岁甚至是东汉皇帝正常年纪了啊! 今年贵庚四十二岁的光武皇帝,感觉自己有点胃痛。! 第73章 曹操:? 怎么就手把手废立皇帝了?他只不过是认真剖析了—下伊尹霍光的成功案例,劝告对面事不可为而已! 这怎么能叫在教导呢?不信谣不传谣! 【之后金城叛乱,天下骚动,于是灵帝又把想要躲避风波的曹操拎了出来,把他任命为西园八校尉之一的典军校尉,掌近卫禁军,单纯从位置上来看,都能说一句心腹级别。 对了,这里讲个好笑的题外话。西园八校尉除了名誉老大“无上将军”灵帝,真正的实权上司其实是蹇硕。 对,就是之前曹操把他叔父做了杀鸡儆猴,得罪狠了的那个宦官。 仇人相见本该分外眼红,现在却成了快抬头不见低头见,日日朝夕相对给皇帝打工的同事了。 笑死!】 你让宦官掌兵权?! 刘秀一瞬间心律不齐,有些语塞地扶住了自己的额角。 希望是从这位灵帝手上才开始的操作吧,如果前面桓帝都这么干,他甚至都要去理解为什么那梁冀要和士人搅和在—起,迫不及待地想要对宦官势力赶尽杀绝了。 第162章 ——你把军功集团的脸面放在哪里呢? — 曹操的脸色倒是很平静,慢悠悠地从因着几年的刀光剑影征战杀伐而显得格外漫长的过往中,扒拉出来当时的场景。 蹇硕确实后来没再为难他。他漫不经心地想着。 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后世人这话说得倒有点过了。 他杀了蹇硕的叔父,蹇硕也干脆地报复了回来。这账当然不能就这样算清,可是在皇帝的敕令面前,天大的恩怨都得消磨干净。 因为蹇硕的全部都依赖着皇帝,而皇帝当时需要曹操,所以他也得跟着笑面相迎,对着他说上一句,典军校尉忠心体国。 这就是皇权的威力。 【灵帝之后没多久就死了,随后就发生了我们所熟知的迎董卓入京欲诛宦官的事情。 这件事主导的人是何进和袁绍,《魏书》中对于曹操态度的记载是“闻而笑曰”,然后写了—段我早就知道你们要失败的分析。 ……怎么说呢,这就是我前面吐槽的,史家为了凹曹操魏武太/祖的形象,用力过猛反而导致逻辑不通怪里怪气的地方。】 “等等,怎么是武帝?!” 原本还有点从容不迫的曹操听得—愣,随后满头的问号生了出来,回神过后只觉得牙根—阵痒痒。 为什么不是文?为什么不是文! 心里勉强保留了最后一丝对汉室的尊重,决意“吾为周文王矣”的曹操,突然有种想去打儿子的冲动了。 一一这谥号肯定儿子给他上的啊,不给他文,谥号武是几个意思?你小子是不是偷偷留下来自己用了! 无意间一语道破天机的魏武皇帝,咬牙切齿地盘算着接下来几天该怎么磨砺一下膝下几个未来可能哄堂大孝的小兔崽子。 特别是曹子桓那小子。 【类似的笔法其实还有很多,这里我们就用这一处作为例子分析—下,也算是稍微分析一下,曹老板在本纪中的形象为什么始终有种割裂与极大反转感。 他有没有可能早早地发现事不可为,觉得袁绍何进此举必败呢?我个人是认可这一点,觉得不是史书给他贴金用的。 他作为政治家的敏锐与谋断接近天成,前面几次想要家里蹲摸鱼,本质上也是看清了时局的混乱,不愿意随便掺和进去,这时早早发现事情的纰漏并不算奇怪。 再加上由于出身,他本来对于宦官的恶感也没有外戚和士人集团那么极端,在没有过多私人感情的影响下,旁观者清也很自然。 但笑这个神态,很明显就是史书加笔,是为了表现,啊我们太/祖就是这么一个敏锐从容,运筹帷幄,万事万物都在他的预料之中的云淡风轻装逼犯! 然后同时也就会显得曹操对汉朝没什么感情:遇见这种明显要翻车的事情竟然还能旁观笑话?你果然早就有谋反之意! 《魏书》:啊对对对,我们太/祖就是早就心有鸿鹄之志怎么了,我觉得这样很帅啊! 于是在之后更是起劲加上—笔,说曹操不愿跟着董卓,只是因为知道董卓注定会失败。 什么汉室啊,忠心啊?别来沾边我们大魏太/祖哦! 太/祖他就是—代野心枭雄! ——早年的曹操听了估计想报警(如果那时有的话),表示我怎么可能这样你别胡说。】 刘备倒是悠悠然开口:“后世人,也别对曹孟德他太有信心嘛。” “说不定他确实当时就是笑着的呢?以为事情后果没那么严重,所以乐得看自己的政敌笑话。” 只是对于后半与董卓相关的发言,他却也不做反驳。 他就算是看不顺眼给曹操挑刺,坚定不移地不认同曹操早年还算“纯良”。 那也不至于把曹操降级地和董卓一个层次,这样掉价的明明也有他自己。 【事实上,董卓进京之后,为了笼络曹操,他还特意给新创了个骁骑校尉的职位,不一定真的想和他一起“计事”,但是想拉拢的意思也是明显的。 结果曹操果断更易名姓东归陈留,散尽家财起义兵,就为了讨伐董卓,并在讨董联盟那所谓十八路诸侯中表现得及其尽心尽力,怎么着你也不能胡扯说完全利益相关啊。】 “原来还有这么一出?” 刘彻饶有兴致地挑起了眉,然后又是忍不住摆出他之前的论点。 挺好一把刀,如果在他手下,那应该挺不错的。 虽然他也不至于对于—个最后篡位的人求贤若渴,可是礼貌性地点评几句,又有什么关系呢? 东汉的事让他们东汉的祖宗去操心,那皇家的血脉都不—定和他有关了,他感同身受代入进去,痛骂这个汉贼有什么意思? 带着点看戏着的冷淡,他换了个姿势,舒舒服服半阖起眼。 【真正的全是利益该是什么模样的表现?还真的多亏别的人陪衬,把讨董联盟时候的曹老板衬得都高风亮节忠心耿耿来了…… 冀州牧韩馥,原本是董卓举荐的,面对当时的局势还在董卓和袁绍两边举棋不定,还是被手底下谋士—通你怎么连漂亮话都不会说的呛了回去。最后不愿当领头的,自信以冀州的实力,当个小弟功劳也不可能有别人比他大,把袁绍推了上去作盟主。 河内太守王匡,想要和张邈会和,首先先把执金吾胡母班杀了。 第163章 后面刘岱和桥瑁相恶,直接内讧把桥瑁杀了。袁绍和韩馥干脆另立刘虞为帝,完全不管当时还在董卓手里的献帝,最后两人联盟还破裂,袁绍为了冀州直接威胁韩馥。 总的而言,主打的就是一个各怀鬼胎,内讧第—。】 “……确实如此。” 刘备想起当时的局势就忍不住头大,不得不不算很情愿地承认曹操当时起的作用。 他当时也算是有心无力,面对曹操的举措心中还有几分肯定与意气相投的感觉。 结果到头来,那个最坚持讨董的人,也成了汉室的掘墓人了。 【而作为对比,曹操在干什么呢? 当袁绍等人忌惮董卓的势力的时候,曹操只问了一句话。 “举义兵以诛暴/乱,大众已合,诸君何疑?” 他努力将当时双方的局势为盟友们分析了一通,进而自告奋勇,率领着军队自己先去与董卓交手。在荥阳与徐荣作战,士卒死伤众多,自己也被流矢所伤,多亏堂弟曹洪把马贡献出来才能完好遁去。 等到回到酸枣,看见联盟的军队们每日饮酒高会,不思进取,他直接高声责骂,正声说:“诸君听我计!” ——哪怕自己都打输了,利用自己的胜利以鼓舞盟军的计策算是破产。他也没有放弃鼓动说服盟军与他一起并肩作战,坚持讨董的做法,为他们谋划好一切的蓝图。 “今兵以义动,持疑而不进,失天下之望,窃为诸君耻之!” 多么的义正言辞,晓之以大义之言啊!谁人听见这样的话语,不能够从言语之间读出那时曹操的情感与偏向呢? 没人听取他的建议——东汉已经在精神上灭亡了,何必那么坚定不移要去消灭董卓,你急什么呢? 那行吧,他自己还是要坚持动身的。他带着自己的好兄弟夏侯惇等人跑到扬州募兵,得到了刺史陈温和丹杨太守周昕赞助的四千多人。 结果走到龙亢这个地方的时候,士兵因为不愿追随他选择了反叛。】 天边是极深沉的夜色,一派浓墨重彩的漆黑。而火光霎时撕裂了黑暗,熊熊燃烧着燎亮了一方的天地。 在大火中,有人一把掀开帐帘,出鞘的长剑寒芒森然,刃锋和眼眸中都映着火光。 出剑,拔剑, 反叛者的鲜血,随着他的动作,肆意溅洒在地面,泼洒在身上。 一步,两步, 到了最后,他站在营外,接应护卫的属下终于姗姗来迟,忧心忡忡地围绕在他的身边。 他仰天,听见一切骚乱最后被平定,听到亲信在清点完人数之后来报,听到最后不叛者只有五百多人。 ……为什么要反叛呢? 伸手,抹去掉脸上残留的血迹,他不知道问题的答案。 于是收拢兵力,他继续开拨,到铚,到建平,到河内,一路上再收拢新的士兵。 然后他听到,袁绍和韩馥谋立刘虞为帝。 【曹操拒绝了,最后回复袁绍道: “诸君北面,我自西向。”】! 第74章 “他曹孟德也有这样的—面?” 年轻得甚至可以做曹刘二人子辈的吴主也有些惊讶:曹操讨董的时候,他不过是未及十岁的稚龄,就算称得上一句早慧,记忆的模糊也着实难免。 猛地一下看见北边大敌年轻之时热血难凉的模样,让原本以为自己和曹操算是同一种人的孙权都有点措手不及的恍惚。 为什么要对汉室那么真情实感?他爹孙坚当年讨董虽然也尽心尽力,甚至因为武人出身比曹操打得还好—点。 但本质是因为他想提高自己的声望与地位,好往上爬啊! 祖父孙钟不过是个以种瓜为生的农民,家底全靠亲爹亲哥和自己两代三人白手起家,接连努力壮大才攒出来的吴主眼眸微垂,任由没有整理完全的发丝从发髻中散落,半遮住他的视野。 他的唇角还是稍勾起的弧度,只待着他若是有心,眼眸中露出三分笑意,便能自然—派意气风发的亲和。 但藏在眼底的锋芒却依旧是锐利的,纵然因为不能与本以为可以相互理解的对手真正沟通,而带上了稍许漫不经心的平和。可周瑜知道,那神色完全展露出来时可以做到的张扬。 他听过吴夫人为孙家兄弟作势而述的谶言,梦月入怀与梦日入怀,其实不算多么新奇独特的手法。 可是周瑜乐意认同,欣然接受了这样的说法,果断下场推波助澜了—番。 因为孙权确实像是太阳—一他的个性,他的胸怀,他愿意取信贤才笼络人心安抚百姓的作态,毫无保留地展开着;他的心志,他的手腕,他昭然若揭的野心煌煌坚持地推行着。 他应该成为江东的太阳。 周瑜自从辅佐孙权的第—天起,就毫不犹豫地这般笃定。 他要让孙权成为江东的太阳,进而成为天下的太阳。 —以贯之的坚定发展,图谋霸业,这难道要难以启齿吗? 【当然,话是这么说,曹操却也安分下来,明白自己—个人势单力薄去打董卓简直就是送菜。 他说的北面与西向,本质只是向谁称臣的问题而已。 他现在所要做的,是积蓄自己的力量。 于是当黑山军继黄巾之后事起,王肱不能抵御的时候,他率兵进入了东郡,开启了自己在地方上发展壮大的生涯。 第164章 先是平定黑山起义,再去攻击原先留在内地,如今趁着中原扰乱肆意掳掠的匈奴人,之后被鲍信相邀领兖州牧,接受了黄巾降卒三十多万,收其精锐作青州兵。】 “?” 刘彻这下是狠狠皱眉了,带着完全不加遮掩的厌恶,他看着那个匈奴二字。 他难道对匈奴的打压还不够彻底?这些外敌怎么宛如野草一般风吹又生?漠南无王庭的后果,竟然还不能完全泯灭其对大汉的威胁? 他还记得上回天幕之中的场景,他手下两位对匈奴最锋利的天骄,天汉的旗帜飞扬着纵横在草原上空,足以让人心神摇荡。 所以他此后坚持在自己周边,尽可能地去寻找能够对应上的人物,却也小心谨慎的,不让有心人知晓他在找寻哪两个名姓。 于是,旁人只知道当今陛下的求贤若渴。 风姿晔晔的少年人长身玉立,被精心培养自在宠爱中长大养出了一身从容气度,扬眉凝眸便是神采飞扬着的自信,却能愿意亲切下态度,温声询问起面前人的名姓甚至见解来。 怎么不让人为之动容,高呼圣主贤明之范,谡谡如劲松下风。 那么提拔一介骑奴于凡庸之中,自然也是陛下千金买马骨之举,又有什么好随便妄言的。 只有刘彻自己知道卫青原来就在他身边那么近时的欣喜,就算那霍去病此时尚且没有音讯,能得璞玉之一,已然让孝武皇帝私下里哼着歌小酌了一口美酒。 结果卫青才到手养了没多久,他正谋划着进一步富国强兵,时不时还畅想—下未来名将在手反击匈奴的光景,却告诉他哪怕他把匈奴打得七零八碎,到头来还是延续下去甚至为祸中原了? 他可没管那乱世中原内乱的前提条件,对于自己上心的事情,一向有种接近偏执的专注的皇帝冷下了脸。 那么进一步思考吧,如何在治标的同时,将本也一并治好。 刘彻平静无波地下了这个论断。 【这个阶段,应该是曹操心理发生初步转变的时刻。 他亲身经历了意图匡扶社稷,却为大势所扰,事不能成的艰难。献帝为董卓所胁迫,各路盟友为了自己的利益心怀鬼胎彼此争斗,试图挽救时局的努力,却被他此前并未全然正视的士卒所毁。 他开始思考,开始成长。比起第—次正式在史书上留下的为徐荣所破的狼狈,他在战火与鲜血的磨炼中堪称飞速地锻炼着自己的军事才能。 这个时代确实是个士人的武人化和武人的士人化并行的时代,但我并不认同把曹操归于后者。 他理当是前者,原本喜好飞鹰走狗,游荡无度,甚至只是因为厌烦叔父对父亲的告状,干脆玩了好—出把戏,让自己的父亲失去了对叔父的信任,好为自己谋利的官宦子弟。 赋闲在家的诗书礼乐,赋予他的是—颗文人的心性,而此时刀光剑影里走出来的血雨腥风,给予他的是果断冷硬的手腕。 在陈宫的口中,史书上对于曹操的行动,第—次真正出现了“霸王之业”的描写。他的目光终于自全然的汉室上松开,可尚且还没有完全颠覆的想法。 比如,当黄巾军的领袖仗着人数优势,向他送来檄书时,曾这样坚定且狂放地说道: “汉行已尽,黄家当立。天之大运,非君才力所能存也。”】 “纵天运大势如此,” 汉昭烈帝端正地坐稳在席上,挺直的脊梁仿佛始终不会被摧毁一般的刚强,极绷直的线条,旁人口中过刚易折的非议却永远难损这般一往无前的气度。 他正视着天幕,柔和的白光映在眼眸之中,目光熠熠着夺目,坚毅地仿佛能切断所有的阻碍。 “玄德愿逆天改命,效世祖光武旧事。” 他不是渔父口中“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的圣人,他的心中有着信念,有着操守,有着水流不能更易的磐石稳固,有着孔圣纵举世不合亦不让步的坚守。 如果汉家在精神上被击碎了, 一一那就让他来重塑一次。 这就是刘备的坚持。 诸葛孔明手握住的羽扇终于轻轻松开,他注视着主公的眼神,脸上缓缓勾起—抹笑意。 沉默着抹平自己的衣摆,他心中是全然轻松的喜悦。 对,这就是他追随刘玄德的理由啊。 愿扶大厦于将倾,愿回狂澜于既倒。 【曹操听完直接大怒,当场呵骂回去,然后和黄巾军展开了昼夜会战,高强度连续性作战,直到最后把对面打跑,到了冬天才接受投降。 再比如后面下邳阙宣自称天子,徐州牧陶谦与之共举兵,所以曹操果断地就去讨伐陶谦了。 当然利益因素是大头,毕竟朱元璋那会九字真言就告诉过我们,“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你陶谦—伙人率先自称天子打破游戏规矩,不先拿你开刀都说不过去。 再加上陶谦的势力与能力怎么着都不能和二袁相比,肯定先找软柿子捏。 但是别人都按兵不动,就你曹老板带头冲锋……很难不怀疑你这个时候心里的拧巴啊?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文人的弯弯绕绕这个时候就大可不必盖过你武人果断的—面了啊!】 他当时……在想什么呢? 曹操对后世人的质问一时之间哑口无言,略微回忆起过往,却也只觉得—阵复杂,再难感同身受地做出答复。 第165章 一切早就已经变了,他也没有再回到过去的意愿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丞相的势力已经壮大到这种程度,不再进一步,先疯的绝对不会是曹操自己,而是他身后翘首以盼他大权在握的利益集团们。 他们已经没办法再接受还位汉室,让被他们打压下去的势力们再度崛起了。曹操就算想要做一回霍光,他们却不愿意当一次霍党,更不敢相信对面能有宣帝的胸襟气度。 ——更何况曹操也不打算白给他人做嫁衣。 魏武皇帝的眼神是平静的。 没有锋利的锐意,没有坚毅的执拗。那是平静的深渊,深邃而宁和地吞没着个人的情绪,不外泄出任何真实的评价。 他听着后世人语调有些起伏的锐评,只换了个坐正的姿势。 倘若天下无他。曹丞相最后只在心底,默然地发问。 也不知当有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他自认全然肺腑之言。 【也正是在和陶谦作战的过程之中,爆发了对于曹操整个人生和风评都有着巨大影响力的一件事。 他的父亲曹嵩不幸身死,其原因与徐州牧陶谦逃脱不开。 曹操为了复仇,选择继续东伐,美其名曰伐罪吊民,实际上完全杀红了眼, 选择了屠城。】 刀光落了下来,砸碎了一地血红的罪。! 第75章 【曹嵩是怎么死的,陈寿在《三国志》中并没有详细记载,只简短地表示“为陶谦所害”,曹操从此“志在复仇东伐”。 裴松之后来为其作注的时候,补录了世语和吴书的叙述: 前者说是陶谦本人秘密命令属下去拘捕曹嵩,曹嵩以为来者是曹操的属下没有防备,于是全家被害,阖门皆死。 后者说陶谦其实是清白的,他被曹操打服了准备老老实实送人老太爷离开,结果护送的部将看见曹嵩做了那么多年高官积累下来的家底财帛动人心,所以私人谋财害命,曹操因此归罪陶谦没挑好人。 怎么说呢,这两则说法中出现的人都不一样,还因为位卑职低再加上岁月流逝,史料本就稀少,所以很难说坚定不移地全然采用某一方的论点。】 曹·当事人·但是其实也不知道具体事件经过·操:…… 心情有点复杂,他其实最后也只接到了父亲为人所害的消息,具体的经过却也因为阖家被灭而支离破碎,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与陶谦脱不离干系。 但是史书因此都语焉不详,甚至要求诸与其他——世语是何书他尚且不知,后面吴书却肯定实打实是东吴士人的手笔了。 这可信度……要不然他在下次父亲忌日的时候,为他重新写篇诔文吧…… 纵然他知道的也不是全部,总比这两本说的更接近事实些。 曹操默默做了决定,心里甚至都开始组织一些语句。 然后天幕就为他揭秘,他从书名上没办法判断的世语,是什么类型的作品了。 【特别是世说新语本质上是一本知名轶事小说集,其中夹带了大量南北朝士人对于魏晋胡编乱造的段子谣言。 比如著名的甚至曾经上过小学课本的曹丕让曹植做七步诗,要不然就弄死他,曹丕毒酒杀曹彰等等各种莫名洗脑但是可信度很低的言论,以至于我看它说些什么都得考虑再三。 ……曹子桓,这么看,你是真的凄惨啊。】 “?兄弟阋墙吗这是?” 孙权听着就有点来劲,戏谑着挑起了眉,颇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精神,开口便是不加遮掩的嬉笑之意。 孙权:多来点,孤爱看! “既然都是轶事小说家之言了。” 周瑜在旁边看着他这兴致勃勃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好笑的无奈:“真相肯定不是如此。主公当笑话看看也就罢休吧。” 但孙权却正色起来,对着周瑜这番言论摇了摇头。 “纵然是小说家之言,可是毕竟无风不起浪。”长于揣度人心的吴主对着辅臣发问:“谣言之所以广为流传,其背后难道不该有符合大众眼中的逻辑之处吗?” “曹彰肯定死了,死在曹丕上位之后,而曹丕与那曹植的关系,肯定也有极度紧张的时刻。” 他微眯起眼,随手搭在案几上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跟着心中的思绪敲击着,入神地喃喃自语。 “若是没有什么足够深刻的矛盾,怎么可能无端传出这样的流言?曹丕,他是曹孟德的次子,在他看重的长子死后,眼下居长,对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以周公瑾的才智,又如何才能不解孙权的未尽之言?于是他接上了话头:“看来曹公的继承人之位,未来还有一段波折。” 孙权默然,忍不住回想上一次天幕的发言,一时之间竟然多了几分与曹操感同身受的心痛,神情恹恹下去。 这确实不难理解,自己多年耗尽心血精心培养出来的继承人,猝不及防地就撒手人寰,徒留下他心都碎了的老父亲来面对被摧毁了的局势,匆匆忙忙在剩下的人选中挑出个较好的人来。 怎么可能不徒增风波呢? — 曹操:所以未来继位的是子桓,他小子把文扣下了是吧? 自己的儿子脾性如何,曹操自信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先前不确定自己还是坚持让曹丕上位,如今得到了天幕的认可,他瞬间敢断定,那文帝的谥号必然是被儿子给留下自用了。 第166章 面无表情的丞相拳头一紧,尽管儿子未来各种被编排残害兄弟确实有几分可怜,但是对待曹丕向来是个严父的曹操也没生出什么彻底的怜子之情来。 孙权揣度出来的东西,他心下也能剖析出几分。但是比起代入其中“多愁善感”的吴主,心肠更为冷硬的年长者只是恨铁不成钢的冷哼: 对和自己有夺嫡行径的弟弟耿耿于怀是吧?是不是还因此对他父亲心里有所怨怼啊? 没上位的时候不能表现得比他弟弟全方位的优秀,上位之后又不能把面子工程做好,让大家以为他是心胸宽阔圣明之君,甚至能生出谣言来。 那么还委屈什么委屈!回去就给他多加课业! ——话是这么说,他心里也是彻底熄了考察一下别的儿子,看看能不能超过曹丕的心思。 【而吴书是韦曜,或者说韦昭所作,我知道大家肯定不认识他,在这里跟大家简要介绍一下。 他原名是韦昭,韦曜这个称呼,应该是晋朝人为避讳司马昭而改,是一个称得上贯穿了整个东吴始末的人物。 最早在孙权麾下出仕,担任丞相掾史,后来任太子中庶子,辅佐孙权第二任太子孙和。】 上一个视频没被解开的疑惑,此时等到了缺少的那块拼图。 孙和,他的第二任太子吗?那么孙皓应该是他的儿子,这样在继承序列中才称得上靠前,被迎立为新帝也有几分合理。 可是孙权皱起了眉,还是感觉自己未来的继承人局面一片迷雾之中。 为什么孙和没有当上皇帝,为什么最后他挑了稚子继位? 一切对于此刻的他来说,太多的谜团了。 — 曹操&刘备:所以之后那个摘桃子的晋,姓氏是司马? 这个姓氏可太平地炸起一声惊雷了——因为太独特了,复姓的重复概率可没那么大,再加上能够代替他们三方,现下最起码肯定都得发家了。 曹操:……他几年前才征辟的司马懿。 他还把司马懿放在曹丕旁边啊!他两关系还称得上不错啊! 以曹丞相的城府,突然明白未来那晋朝的发家史之后,也是猝不及防快要心肌梗死的程度。 这豺狼虎豹,原来是他自己引进门来的。 【孙和被废后,韦昭转黄门侍郎——我知道大家因为黄门一词联想到了宦官,但是这个职位实际上和宦官没什么关系,主要负责对接尚书令,可以出入禁中,非皇帝近臣不能担任,是很关要的职位。 能当上这样的官职,他应该是孙权后期比较信任的近臣派系,因此孙亮登基之后,被孙权钦定的真·辅政大臣诸葛恪才会推荐他担任太史令开始修吴书。 嗯……怎么说呢,你们诸葛家的人,难道真的都很擅长被托孤吗?蜀汉有葛亮,东吴这边葛瑾死的太早了,于是孙权就拜托给了他儿子。 ——你别说,我甚至都合理怀疑,孙权是因为看隔壁蜀汉葛亮那忠心耿耿的模样,才对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帮着带大的诸葛恪那么偏爱式的信重,流水的太子铁打的辅臣。 虽然确实没看错人也是了,诸葛恪辅政那段时间是真的念念不忘继承他家大皇帝一统天下的志向坚持北伐。 简直一款侄子像叔,你们诸葛家都是不忘先主北伐人!】 诸葛亮:…… 本来不动如山风姿清雅的谋士,此刻欲言又止,脸上复杂的神色怎么也遮掩不住。 你这么调侃,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可是细品好像确实是在夸他们诸葛家赤胆忠心…… “……亮也算不负主公所托了。” 于是最后,他叹了一口气,对着旁边刘备有点动容的眼睛,脸上露出一个欣慰的笑来。 — “葛——子瑜怎么会……” 孙权的称呼在心神激荡不稳之下,都差点被天幕奇怪的简称带偏。 他当然知道自己信重的臣子都比自己来得年长,走在自己前头没办法担当托孤重任也属平常。 可是一时之间被他潜意识回避的问题暴露在面前,他还是忍不住心绪难平。 更何况“并且,循儿呢?胤儿呢?他们怎么都没有出现?” 他当然会因为诸葛瑾而偏爱他儿子诸葛恪啊,但是周循和周胤怎么可能不被他托付重任?他们可是周瑜的儿子啊! 他怎么可能不偏爱他们两个!尤其是周循那么像公瑾! “可能只是天幕不曾提及而已,”周瑜倒比他来得乐观,他相信孙权与他之间的君臣情谊,没什么好为自己儿孙担忧的,甚至反过来开始劝孙权:“并且胤儿一向被你们宠溺过头了,未来没什么大的出息我都不会觉得奇怪。” 孙权:……可是那是你儿子,我宠他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啊…… 他就是很喜欢和小孩相处啊! 【孙休上台后,让他担任中书郎、博士祭酒,继续审核校对各种书籍——差不多文化/部长吧,本来还想让他当侍讲,被张布那个我们之前吐槽过没什么脑子的人搅黄了。 孙皓刚上台时还能保持住令主贤君的姿态,因为他当过亲爹孙和的辅臣爱屋及乌,给他封了高陵亭侯,升任中书仆射,长期兼任左国史。 虽然他是个partyboy,跟他祖父一样喜欢开宴会给手下人灌酒,但早期对韦昭还能保持着宽容优待,让他可以“以茶代酒”——对,这就是这个成语的由来。】 第167章 孙权:? 他还记得这个孙子是他吴国的亡国之君啊! 这么一个晦气的玩意,不要随随便便说像他啊! 孙权这是不知道孙皓最初被人评价为有长沙桓王之风,很像他亲哥甚至比他亲哥爱读书守法度。 要不然他能当场暴起表示说这些话的人全部都是瞎子,别让这种货色来玷污他(在孙权眼中)完美无缺的亲哥 【但等到韦昭几次三番忤逆他的心意,本性是个暴君的孙皓也就对他横眉冷对,日益疏远,最后将他下狱,斥责他为自己辩解的奏折写的不够用心有所污损,最后诛杀,将他的家属流放到了零陵郡,也就是现今的广西桂林,下场算得上凄惨。】 【当然,我们不管他后半部分的人生,只截止到他修吴书的时候。那时备受皇帝信任,作为孙权近臣的韦昭,他写下的关于曹魏方面的记载,真实程度也值得深思。】! 第76章 【后来再翻翻史料,其实《后汉书》和《资治通鉴》也有关于曹嵩之死的论述。 范晔是南北朝时期的人,离得还比较近,他的资料还是尚且可以采信的。但后面司马光都到北宋时期,隔太远了,并且是知名的作者输出个人观点极其严重,与其说正经记史不如说儒学理论作品的存在,个人就不考虑其中观点如何了。 于是把范晔的说法再总结提溜上来,他在《陶谦传》中说是被其部下所杀,和吴书的记载相类似,但在《应劭传》以及《曹腾传》中都坚持称为陶谦所杀,与世语相同。 这下真相就很有意思,并且能够梳理出一条大致完整的线来了: 曹嵩应该真的是被陶谦授意杀害的。】 曹操轻声嗤笑:可不是嘛,所以说江对面孙家那小子心里的弯弯绕绕多着呢。 大家都是玩权术的好手,顺手高级抹黑一把对手,这有什么艰难的地方吗? 【陶谦点背被部下卖了,结果还要自己背黑锅这个说法,最大的疏漏在哪里呢? 不在陶谦和曹操打了那么久,怎么就突然服气向曹老板低头,而在于曹老板怎么可能完全放过真正的杀父仇人张闿,想要向曹老板低头的陶谦,怎么可能也完全没有任何的表示。 是,曹操确实可能有借着复父仇的借口,好师出有名一举吞并徐州的打算——但是这并不能代表,张闿作为直接对他爹下杀手的那个人可以被轻飘飘放过了。 这甚至无关曹操和他爹的真实父子情有多深,而是时代的因素会逼迫他哪怕不择手段也要为自己的生父复仇,不能在自己有权有势的时候放任仇人跑到淮南就不管不顾。】 “那不是当然的吗?” 孙权听前面简短概括的时候还没什么万全的把握,此刻听见跑到淮南之后就没后续了,却可以笃定这是他家臣子在暗戳戳使得坏了。 一点心虚都没有的吴主咂了咂嘴,只感觉这未来的黄门侍郎手腕当时还是有点嫩,估计写这一段的时候年纪不太大吧。 这种说法也就是估计后世人观念不太一样可能会被蒙骗住了,放在当今那是压根骗不到一个人啊! 毕竟要是放在现在,谁家当儿子的敢不给亲爹报仇?那可是哪怕仇人地位再卑微都不可以放过对面,哪怕自己再弱小都不可以有所退缩。 要不然他们兄弟两,为什么要一直坚定不移地反反复复打黄祖?哪怕内部不算很稳定很巩固但哪怕不惜惹上刘表也要讨伐他? 就连赤壁之时,他为了大局和刘表的长子刘琦,以及当时为刘表接纳收容的刘备握手言和、冰释前嫌,那也是建立在仇人黄祖已经先被他杀了的基础之上。 不都是因为黄祖杀了他们亲爹吗! 【因为东汉是一个什么样的朝代呢? ——孝行大过天,多年察举制孝廉的标准,让孝的观念已经深刻进世人骨髓之中的年代。 东汉的士人们,为了能够出人头地,往往会为了追求清流虚名,“务于绝出流辈,以成卓特之行”,守孝三年基本上都不能满足他们的追求,为置办丧礼倾家荡产自己干脆住进家族墓地里也不是没有狠人干出来过。 这种夸张的风气甚至不止于为求出仕的下层士人——连袁绍当初守孝都守了六年——而是普及到了社会全部的阶层,已然成为一种共识。】 刘彻&刘秀:…… 什么玩意,你们后来怎么就发展成这种风气了? 光武皇帝一时无言以对,怀疑自己因为王莽篡汉的前车之鉴,大力支持儒术进一步发展,希望强化臣下忠孝观念的举措是不是有点偏差。 怎么一个个的,忠君没看见多少,全都花式表演夸张“孝心”去了? 并且又不是只有举孝廉这一条路啊,秀才呢?秀才不是给你们好好展现自己的才学用的吗?结果一个个在这都投机取巧,不去钻研学术,想着鼓吹孝心名声就能做官了是吧! — 比起时代更后面的刘秀,刘彻揣度的方向倒是另一个方面。 “所以我未来果然把举贤良方正固化成制度了?”若有所思着看着察举制,刘彻心中本来还有点模糊的影子进一步清晰起来。但是想到那东汉的风气,又忍不住有点神情诡异。 他们怎么夸张版表现孝心,当然实际上不关孝武皇帝本人的事情,甚至称得上是对他利益相诱政策的积极回应。 第168章 但是光顾着追求虚名,怎么突破常理怎么来——? 那能干实事的人才在哪里,怎么不去追求自己能力提升了?皇帝陛下未来还能找到很多得力好使的人才干吏吗? 稍眯起眼,刘彻提前发现了自己未来政策中,尚且没有考虑到的漏洞。 【所以曹操只要不想自己在天下人眼中沦为大逆不道的不孝子,风评跌落谷底,那就绝不可以放过张闿。 而按照吴书的说法,想要和曹操乞和,甚至甘愿派人护送曹嵩归去的陶谦,也必然要倾尽全力抓捕张闿以求曹操原谅。 结果应该干的事情两个人都没干,这种说法的可信度就急剧下降。而范晔在《陶谦传》中采纳类似的说法,却在其他传记中果断揭露,很有可能是史书常见的“本传讳而他传不讳”的手法。 于是综合来看,虽然世语中什么,曹嵩和妾室想要逃跑,结果因为妾室太胖逃不了,两个人最后逃进厕所悉数被诛杀,这种记载多半是段子手又整出来的新活。 但是曹操派应劭去接应曹嵩,结果晚去一步,曹嵩被陶谦派人诛杀的记录应该是属实的。】 曹操:…… 这就着手开始写诔文,把他亲爹怎么死的写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不给这种离谱谣言小道消息留下丝毫不该有的传播空间! 【甚至如果梳理一遍曹操与陶谦之间交手的恩怨,从逻辑层面也是足够清晰可以给出支持的理由的。 首先是袁术和袁绍之间的恩怨,前者求援于公孙瓒,让陶谦屯发干。但是发干县在当时应该属于东郡,曹操正以东郡太守身份领兖州牧,于是一者的利益有了第一次冲突。 结果是曹操和他的老相好洛阳竹马袁绍再一次联手,把对面袁术的势力悉数击破了。】 刘备目色稍凝,随后淡然地挪移开去。 嗯,后世人这话说得是真的。 他当时还被伯圭派去驻守高唐了来着。 — 曹操恍惚:“等会,什么叫做老相好?”他和袁绍确实认识的时间不短。尽管这份情谊,在他朝着自己掷来那块玉印的时候,便已经将多年的矛盾激化,从而淡薄了几分。 但是当故人已逝,曾经的利益冲突和恩恩怨怨已成为故纸堆中的旧事,骨子中带着文人的多愁善感,曹操倒愿意承认与怀念曾经的感情。 ——可是后世人这调侃的语气像什么话啊,好奇怪,真的让人浑身发毛的奇怪。 【之后是初平四年,袁术还不死心,继续入侵兖州。曹操和他作战,在他败退的时候也锲而不舍地继续追击。 然后陶谦趁着他主力在外后方空虚的时候,和前面那个下邳阙宣合兵攻兖州,夺取了泰山华、费,掠任城——对不起,曹老板,你那个时候原来不是单纯拧巴,还是因为人烧得是你家房子啊! 忏悔.jpg】 曹操:…… 没事,他也忘了。 打了太多仗了,一时之间挑出来一场问他始末,他还真有点恍惚——又不像赤壁或者官渡那样深入人心——再加上后世人那感染情绪的问法,稀里糊涂他也被绕进去了。 【所以曹操发现之后就掉头打陶谦,征徐州。 这里要说一句,不是在洗白曹老板,他确实干过屠城的事情很值得被诟病。但是第一次讨伐徐州的时候,他应该是没屠城的。 很多人以为他屠城,引用的是《陶谦传》中对于决定这次对决的关键彭城之战的描述:“谦兵败走,死者万数,泗水为之不流”。 听上去很残酷,泗水都为之断流了,也不知道死者的尸体到底该有多少。曹操你到底杀了多少人,肯定是屠城了! 额,可是这句形容得和前面半句“谦兵败走”连贯起来啊?这里很明显应该是说战败被杀死的士兵数目达到了万数。而战争之上的矛盾,就不能全然归罪于某一方不曾手下留情了。 吴书所说的征讨彭城“多杀人民”,联系它的上下文,会发现曹嵩都已经死了,也就不难得出是在第一次征伐徐州时发生的事情,甚至由于人民这个词的古今异义,我们之后还要细致剖析一番。 只止步到这里,曹操对于徐州应当是没有进行屠城之举的。 随着军粮不足,在兴平元年他从徐州退兵回到兖州,此时尚在徐州琅琊郡避难藏身的曹嵩觉得儿子既然已经和陶谦结下了梁子,琅琊应该已经不再安全。 虽然他先前藏身一年左右也不曾被陶谦找上门来,可是当时陶谦正忙着对付曹操,抽不出手来也很正常。 但之后的日子却不好说了,还不如趁着现在陶谦说不定没缓过神来,赶忙投奔儿子去。 于是不等曹操派人来接应,他就自己出发前往兖州,直到被心怀不满的陶谦派人诛杀,才有了曹操第一次的征伐徐州之举。】! 第77章 “后世人真的很厌恶屠城。” 刘备缓慢地眨了眨眼,带着几分寻求认同的急切,他匆匆看向诸葛亮,说话的语气都有点温和的轻柔,小心翼翼着,仿佛稍不留神就会触碰一个极易破碎的梦。 而心有灵犀的谋士朝他回以同样欣慰的笑,开口的语调都像是清风柔和拂过面颊:“对。” “主公的坚持,后世人肯定认可并理解着的。” 吾道不孤。 第169章 汉昭烈帝在这场本身就如同幻梦一般的境遇之中,终于感受到了自己与世不合的孤寂一步步一点点地被后世人的话语抚平,留下了心中一片服帖的温暖。 于是他们君臣相视而笑,舒展开的眉眼,连眉梢都带着些扬眉吐气般的舒畅。 — 孙权单手撑着脑袋,指尖轻点着下颌。 若有所思的吴主看着后世人透露出来的感情色彩,想着上次自己看见的一幕幕画面,沉吟许久,方才冷不丁开口。 “公瑾觉得,后世人针对的屠城,到底说的是哪些人呢?” 周瑜听完也是一愣,不知道他突然咬文嚼字起来目的何在。尽管也听孙权事后和他探讨过上次天幕的发言,但是到底不是原汁原味的信息,哪怕是周公瑾也不能无中生有和他共鸣起来。 “屠城……还能有别的解释吗?” 用鲜血和利益,去刺激手下士兵的血性和贪欲,从而更好地发挥出军队的战斗力。 这些都是兵家或是明说或是暗示的道理,不带有任何的礼义廉耻的选择,最暴力的直白和冰冷,连周瑜在面对后世人的情绪之后,也一时难以直接明说,只能含混地闪烁其词过去。 可是孙权还是皱着眉,敏锐的政治家从后世几次三番的感情色彩中,感觉到了对他来说极荒谬到甚至背后生寒的真相。 “但是后世人对于士人的态度可称不上友好,”他喃喃开口:“批判后汉的士人追求虚名时的鄙夷,之前孝景皇帝的时候,对所谓军功集团的漫不经心……” “它与中央站在一条线上,不喜欢看见所谓地方的割裂——所以它批判吴楚之时七国作乱,称颂孝景皇帝的做法与功绩。” “但是当掀起这种叛乱的人,从一方诸侯变成张角那般的——” 孙权张了张口,他原本想说妖道,可是那种一步步接近真相时的不安堵塞在了喉口,于是他面色有点茫然地看着也渐渐明悟过来正色住神情的周瑜,犹豫片刻后换了个称呼。 “平民百姓,”他这么念着,还是觉得不够精确表达出后世人想要表露出来意思,于是后牙根咬紧几分,最后说道:“人民,人民的时候。” 它完全是在彻头彻尾的支持,毫不犹豫地抛弃了所谓的中央朝廷,高声嗤笑着期待着它的死亡。并胆大包天一般否认了上天的存在,将一切的根本认定在曾经为他们所忽视的百姓之上。 “……” 孙权很明白,自己肯定也会和那曹孟德一样,身处在被后世人批判屠城的行列。 可是这样的手段真的很好用,完全足够大力打击对面的有生力量以反哺己方,哪怕知道后世人的唾弃,他也好像没办法说第一时间就完全割弃。 “——但是如果我不杀人民呢……?” 他有点小声地发问,感觉脑子还因为前面的发现而有点云里雾里得糊涂,说出来的话都不像自己该有的颠三倒四:“我是说,我知道我们前面所谓的屠城也不全是照着百姓去的。” 谁不想吃饭啊,就算曾经忽视又轻蔑着百姓的存在,但是从实际利益的角度出发,谁都不想要完全打下来一座空城,这样只会让自己陷入没有劳动力、兵源、粮食的窘境。 他们屠城主要针对的还是那些反抗他们的,中上层的官吏士人,对于这些平头百姓实际上更倾向于全家掳走成为己方势力的力量。 “可是,我们也确实没怎么约束过。” 刀剑是不长眼睛的,而纵容着属下杀戮以增长士气的将军,也向来不会在乎他们杀得是谁。 他们只要保证该死的去死,从来不会顾惜不该死的怎么死了。 “那么,那么……” 孙权很努力想要让自己的语言系统恢复正常,最后挣扎了半天,还是放弃了努力,干脆一头倒在臣子的肩上,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 “反正公瑾你能懂我什么意思的,对吧?” 他需要稍微缓一下,后世人对百姓那种重视程度,难免让他感觉背后一阵发寒,很有一种将要听到长篇大论的对他们批判的预感。 周瑜揽住了他的肩,尽管也感觉自己有点摇摇欲坠的恍惚,但更为年长的谋士到底还是坚持住了,给了孙权一个肯定的答复。 【曹操第二次征讨徐州,到底屠没屠城呢?答案是肯定的。 连《三国志》在《武帝纪》,这样曹操作为传主理应有所粉饰的内容中,对此举的定义都是“所过多所残戮”。 即便孙盛为他解释了一句,主要屠杀的是陶谦的属部,也可以从陈寿的态度中看出这个数目的巨大。 徐州虽然不至于被他这一趟下来完全搞到赤地千里,在《荀彧传》中尚且还能有“前讨徐州,威罚实行,其子弟念父兄之耻,必人自为守,无降心,就能破之,尚不可有也”这样的论述,证明徐州确实还有有生力量的存活。】 被熟悉的名字突然点到了心神,原本一直静默聆听着的曹操突然一愣。 他近来一直努力刻意忽视着的名字,举棋不定,难以把握二人收场结局的名字。 ……荀文若啊。 满口存留着的,是五味杂陈的苦涩。 曾经哪怕他做了如此这般为后世人所不齿鄙夷的事情,却依旧愿意在他最艰难的时候陪伴在他的左右,为他的臂膀与股肱的。 他的子房啊。 第170章 但是越回忆往昔,他的神情就只能越发的沉重,越感觉到有一种冥冥之中命运的决断。 ——他们真的还能在同一条道上走下去吗? 【但是这段论述不过发生在二征徐州之后的一年,却就已经沦为“子弟念父兄之耻”,成为下一代人与曹操之间的恩怨了。 当年徐州的腥风血雨就足以在字里行间中得见。这场行动的复仇色彩也就更加明显。 再加上“所过”的范围,理当不止是从郯县至襄贲。因为那样的话,被残害的应该只会有襄贲城内的守军,而不至于能让徐州上下都彻底对曹操丧失幻想,坚决反抗。可能包括了前面攻破的五座城池。】 “又何止是属部呢?” 出身徐州琅琊的诸葛亮捏紧了手中曾被他放开的羽扇,一双文人不算刚健有力的手,此刻却青筋暴起,狰狞着彰显了主人的痛苦。 徐州之事发生之时,尚且十三岁的他固然还能称为一句稚龄,但已经是记事晓事的年纪了,自然难忘那讯息传来之时,叔父脸上恍惚与怆然的神色。 纵然他当时跟着叔父身在荆州,但八岁之前在徐州的一幕幕回忆,也是他有时思念父母的慰藉。 可是一切过往能够拥有的美好,全然毁灭在曹贼的举动之下。 “那些临时被陶谦征召,不得已被赶上战场参与守城的百姓们,”曹操不是什么好人,但陶谦也不值得他尊敬,所以他抬眼,平等地讽刺两人:“本身与这件事又有什么干系吗?” “纵然他们为了守城尽心尽力,可是那不过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小家而已。结果却要被他曹贼苛责,默认为陶谦出力即为属部,从而一并残害。” “这难道不是残暴之举吗?与赤地千里又有多大的区别呢?” 字字尖锐而犀利,他感觉自己的喉口此刻,却仿若不是自己正在言说一般,发烫、发热,仿佛有无数的冤魂的忿怨,要借着他的口舌淋漓酣畅地宣泄出来。 诸葛亮咽了一口气,在刘备担忧地投来的眼睛中,望见了自己此刻蒙上了一层薄红的脸庞,连带着脖颈都有青筋鼓动着。 太没有形象了,可是在这种情况面前,他要如何没心没肺,才能保全住自己所谓文士的形象。 他朝主公摇了摇头,示意着自己没什么大碍。沉默着稍许以平复心绪,他继而开口,语气缓慢而低沉:“建初中年,有人侮辱人父者,而其子杀之。肃宗章皇帝贳其死刑而降宥之。” “自后因以为比,是时遂定其议,以为《轻侮法》。纵和帝之时,以异论纷纷,终废止之,官吏量刑之时,亦往往宽宥其孝子孝女矣。” 所以曹操的行为过分吗?他信誓旦旦的为父报仇,多少人因愤怒嗤之以鼻,又有多少人,因为事不关己而轻易认可,偏袒似的说上一句孝大于天? 诸葛亮敛着眼。 “但祸有罪首,曹操杀父之仇,罪归陶谦。至于此,又何以用徐州上下之鲜血,成全他曹孟德一个人的孝子之心?” 一字一顿,一字一句,浸染满的是当年徐州的血泪。 “——他若是执意坚持,那么徐州子弟父兄之仇,又何尝不是不报不可,不恨不行。”! 第78章 【曹操这样的屠城行为,不仅放在当下的价值观中值得人口诛笔伐。 哪怕是放在人权意识相对淡薄的古代社会,甚至还有着所谓的孝道作为遮羞布和口号的时候,也是为当时人所诟病,并且难以接受的。 百因必有果,当他干出了徐州那般满是血雨腥风的残忍之事之后,回去兖州所迎接他的,就正好是陈宫与张邈这两位与他关系匪浅的人物,联手叛迎吕布。 ——兖州易主。】 “那二人之所以背叛,又……” 曹操一时怔然,脱口而出想为自己辩解,最后却也止住了口。 他本想说二人的背叛分明与自己徐州之事无关,早在自己二征徐州之初,他们就早该生起这份心思。与徐州之事撞上,只不过是因缘巧合罢了。 可是,若也有后世人口中的因素呢? 人都是擅长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寻找借口的生物,而当这个念头一旦生出,逃避的本能就忍不住使得它在曹操的脑海中有如附骨之疽般挥之不去。 如果不是因为他讨伐徐州杀伐过多而使得自己与曾经信任的谋士和交好的朋友而离心的话,那么他岂不是只能承认,自己没有识人之明,不能分辨忠奸,无法发觉自己身边人有多么轻易被利益所动摇了吗? 他当然知道利益能有多么打动人心,他和袁本初又何尝不是因为利益而分道扬镳。 可是如果这样的事情能少一点呢……但那岂非要他自己心里承认,自己屠戮徐州有失众望? 沉默着衡量,在后世人前面态度倾向的影响下,他心中的天平朝着某一个方向悄无声息着偏移。 【兖州有失,是曹操事业上的一次彻底大败。 失去了自己大部分的根据地和有生力量来源,他所要面对的是自己军队连粮草都快要供应不起的艰难现实。 在这样堪称一穷二白的时刻,他的老相好袁绍却向他投来了橄榄枝:你现在都落魄成这样了,要不咱们还是连和吧,反正我家大业大,养你一个也不多。】 “嗯?” 荤素不忌的孝武皇帝一时之间挑起了眉,颇有些玩味的笑意,敏锐地捕捉到了后世人言辞中的调侃玩笑之意究竟点在何处。 第171章 好好的结盟之事,被它这么一说,倒有些奇怪的旖旎暧昧之意了。 — 刚刚正好想到袁绍的曹操:…… 后世人,正常点,你别这样!他一想到袁绍如果真那么说,就真的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正经话肯定不是这么说的,但是拉拢的意思也挺明显,所以曹操一时还真的心动动摇了几分,后来被程昱给劝回去才罢休。 之后他便与吕布陈宫张邈几人来回的拉扯,努力想要夺回兖州。 这里插播一句,陶谦是这个时候才死的,他死之后是刘备接任了他。一方面可以说明昭烈帝的人格魅力确实有几把刷子,另一方面,曹操你复仇是真的完全不找重点的是吧。 罪魁祸首没干掉你去祸害百姓……风评堪忧很多年不是没有理由的。 被曹操击退之后的吕布还曾经去投奔过刘备,结果是因为太过桀骜不驯乃至于无礼傲慢的举止,成功把刘备给惹毛了,心里记上一笔。 讲实话,正常人面对吕布那一套第一次见面就请人往女人床上坐,让老婆前来拜见,然后约为兄弟,还是吕布为兄自己当弟弟的流程,都应该会觉得“大哥你谁啊?”吧。 虽然三国时候的床基本上都可以用来当椅子坐,不算完全的私密空间。但是别说是在古代男女授受不亲的情况下,就现代突然让人坐在异姓的椅子上,很多人第一反应都是尴尬。 再加上一点不客气就让人当自己弟弟——了解的知道是您东去投奔的刘备,不知道的还以为刘备来投奔的您吧…… 您这当真一点客气都不讲,习惯和要投奔投靠的人拉点亲戚,结果不肯认义父于是认干兄弟了是吗……】 “何止于此?” 刘备听见后世人谈及吕布,一阵夹带着火气的怨念就涌上心头。 “他上来先是说着我们二人都是出身边地,试图与我拉近些关系。我看他英武,确实是边境上与外族拼过刀戟的人物,姑且敬他三分。” “谁知道他接下来却说,他看见关东起兵想要诛杀董卓。结果后来他杀了董卓,那些关东诸侯却没有一个觉得是他帮着实现目标,愿意接纳他的。” 他一把握住了旁边诸葛亮的衣袖,不可置信地发问:“他那么说难道还觉得自己诛董有功吗?觉得自己很有道理吗?” 搞得和他好像从来清清白白,出手就为关东诸侯解决了大麻烦理应得到褒扬一样。他一开始难道不是在董卓手下助纣为虐吗?最大的功劳分明应该给策反他的王允王司徒吧? 至于不接纳,实话实说,接纳了他最后会有个什么下场,他和曹操不都撞上了吗? 曹操还姑且能狡辩一句,说自己是被属下背叛了。可刘备自己可是实打实地被他背刺夺走过徐州,从一州州牧沦落得个屯守小沛的下场。 刘备:越想越气。 “反正真真不愧是一只反复无常的虓虎!” 而老虎饿了的时候,自然择人而噬。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史书也明确记录下了因为蝗灾的来临,“是岁谷一斛五十余万钱,人相食”的人间惨状。 战乱、天灾、并生的往往还有瘟疫,饥荒,在大自然和世道双重的艰难催逼之下,无怪三国时期人口数目的急速锐减。后世“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的痛苦,应用在这个年代却也恰到好处的适合与悲戚。 而粮食短缺等等前提情况所带来的货币通货膨胀,却也给三国时期带来了贯穿始末的一个经济难题。 怎样挽救国家已经濒临崩溃边缘的货币经济?】 三国时代,听见这话的人,齐齐坐直了身。 重头戏来了。 【三国时期是个货币通货膨胀相当严重的年代,各国的货币体系吧,实话实说是都烂的不相上下,大家都努力了,但怎么说呢,努力不一定有回报吧。】 三国:……后世人,你这话说的就很扎心吧! 【汉末三国通行的货币,最初当然是五铢钱。我们汉武大帝刘彻那么多功绩中时常被人忽略的一项而已。 也不过就是在位期间发起了六次币制改革,使铜铸币名义价值与法定重量相一致,通过禁止郡国铸钱以及颁布禁止盗铸法令将铸币权彻底收归中央,统一货币发行,减少坏币坏钱的出现,于是造就了三官五铢这一钱中楷模而已。 不要大惊小怪,正常发挥。】 刘彻:不错,抄一下我自己未来的政策,这能叫抄袭吗? 他前两年刚铸了三铢钱,命令其价值重如其文,应该就是后世人口中那,货币的名义价值与法定重量相一致的措施。可是却也因为其与四钱重的半两前等价使用,盗铸之事颇为盛行,正在考虑如何解决。 这不是刚巧了吗?不用他先下令废止三铢钱而专用半两了,直接改用五铢也是可以考虑着手的事情了。 【五铢钱的沿用持续了七百三十九年,两汉王朝的时间跟他比较起来都捉襟见肘,差不多直到下一个千古一帝唐太宗李世民的时候才停用。 但是五铢钱虽好,却也得看发行的人是谁。 汉末三国时期货币体系的崩溃,罪魁祸首还得是那个我们说过不配的人——董卓。 董卓焚毁洛阳之时,顺带大肆搜罗和销毁了包括“五铢钱”在内的各种铜铸器物,此后转而铸造质劣不堪的减重“恶钱”即“董卓小钱”大量发行。 第172章 从出土实物来看,这种小钱径小穿广、肉薄质劣,小者钱重不足0.5克;较大者重量也不过1克左右。换算下来,仅相当于三国时期的约0.86—1.75铢。并且“五铢”二字夷漫不全,很难辩认。 简直就是历史上最烂最薄的五铢钱没有之一,孝武皇帝看了绝对要表示你不要过来碰瓷五铢钱的名声。 而这样的小钱在市面上流通之后,就会出现恶劣的“劣币驱逐良币”现象,使得原本品相较好相对标准的五铢钱或是被熔铸或是被收藏,逐渐退出了市场流通。 可偏偏这些恶钱又会因为发行量过于庞大,市场需求无法完全消化,政府信用破产,没有足够硬通货作为货币支撑的现实原因而价值迅速跌落,从而引起流通不畅和通货膨胀的社会问题。 于是,良币被迫退出市场,小钱带来恶性通货膨胀。再加上动荡的社会环境和时常的天灾人祸,汉末的货币经济一下子就被彻底弄废,整个北方社会一度退回了以物易物的交换模式。 准确点,当蜀汉和东吴都选择铸造大钱,这种其实也算不上多好的挽救措施的时候,曹魏政权在曹操曹丕这俩父子的手上,竟然实际上依旧保持着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 ——董卓你是真的害人不浅,遗害多年啊! 也难怪学界会认为,他这次的行为不仅是严重地制约了此后三国时期经济的恢复与发展,更直接导致了中国古代商品经济由强盛而逐渐转向衰落。】! 第79章 他曾经也是努力过的,这后世人,不要说的像他们父子完全不在乎一样吧? 曹操有些哑然:他曾经在三年之前尝试恢复五铢钱,罢免了董卓小钱。 只不过他当时行动的重点主要还是放在南下统一,平定刘璋孙权等盘踞在南方的地方诸侯们。又意外地在赤壁败绩,此后更分不出心力去解决五铢钱的问题。 好像,确实效果不算很好,虽然政策颁行了下去,却也没有什么人大量使用五铢。可是不至于都到了子桓的手上,他们中原民间还保持着一种以物易物的交易模式吧? 心中突然生出一种不是很好的预感,曹操看着天幕,准备着后世人给出进一步的论述。 【只能说中国古代擅长经济的人真的很少,能擅长货币金融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曹操曹丕父子其实也不是没有努力过,他们都曾经尝试恢复五铢钱,可是中原地区与南方地区不太一样。 不论是蜀汉还是东吴,他们的货币虽然也存在各种缺陷,却因为地理环境原因,到底与董卓隔了一段距离,相较于北方甚至都还能称得上一句相对安定,董卓小钱的流入也比较有限。 而北方地区已经被诸侯多方的混战犁了一遍,又是董卓小钱的主要流通地带,经济状况可以说比南方要更加糟糕。 当曹操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宣布恢复五铢钱,废止董卓小钱法定货币地位的同时,他却压根没有考虑过一个问题: 哈喽?恶钱被禁用了,那百姓用什么钱呢?】 “用旧钱五铢,啊……” 曹操本来是不假思索着恢复到的,可是话刚说出口,联想到前面“劣币驱逐良币”的理论,原本的话语就有几分曲折。 它之前是不是说过,因为原本的五铢钱更为优良,就很容易被重新熔铸或者收藏来着? 后世人如果只说前者抽象的理论,曹操那肯定是想不通的,可是被后面相对具体的论述点醒,他的思维却是流畅起来。 收藏且先不论,但是熔铸,用原本一枚的五铢,重新铸造出新的多枚董卓小钱…… 曹丞相面色平静,完全看不出心里一瞬间的崩溃,为自己先前的迟钝。 凭空出现了这么多利益,世人怎么可能不会趋之若鹜呢? 那原好的五铢钱,又有多少得以保留呢? — 刘彻:无所谓,我身边有桑弘羊。 本来就是因为精于心算而被父皇放在他身边的伴读,这些年的相处下来,刘彻自然不难发现身边人在数字经济上惊人的才能。 他相信要是这种问题放在对方手里,绝对不会出现什么差错。 自信.jpg 【正确的方法应该是像武帝当时新铸三官五铢一样,官府起码得发行新的良币用以补充市场。 要不然恶钱被废,良币空虚,市场就会陷入无钱可用的荒谬状况,只能无奈恢复到以物易物的原始交换模式。 可是当时的曹魏政权,不知道到底是缺乏懂行的经济人才,还是没有足够发行新货币的人力物力以及庞大的铜料原材料,亦或者兼而有之,完全忽视了这一点。 这使得曹操的第一次尝试压根没在历史上留下什么大的印象。 而等到曹丕上位之后不久,在黄初二年(公元221年),他也尝试着恢复五铢钱。其原因可能有部分是受到了南方货币经济的影响,我们等会再说。 这次的行动声势比他爹来得轰动,但持续了大概七个月,当年十月就宣布因为粮食价格上涨,取消恢复五铢钱。】 “黄初二年,公元221年。” 刘秀很快和前面建安十三年的年份进行了一番对比,算出了两个时间点之间的差距,再估摸着减去一年的时间,他得出最后的结果。 十二年。 一时之间百感交集,他复杂地把这个数字翻来覆去地在唇齿之间咀嚼,仿佛反刍着回味,那种从心底翻出来的苦涩便能够有所消退。 第173章 可是做不到。 ——后汉是真的要灭亡了。 刘秀默默地闭上了眼,五味杂陈。 — 曹操:还行,差不多还能够再活个十年,也不算太短了。 这一把再好好认真培养一下子桓的话——应该会比原本的未来走上一条更好的路的。 【粮食上涨的原因一般有俩,分别是对应供给端的粮食不足和对应需求侧的货币通胀。 而曹丕这一次,倒不是因为我们的葡萄王子那南下亲征东吴,都能正好撞上长江结冰的倒霉运气又发作,遇见了什么天灾,导致谷物的供给量减少。 他只是和他爹一脉相承玩不转金融,甚至犯下了他爹没犯下的新错误: 他在恢复五铢钱的时候,没取消董卓小钱的合法性……】 “原来那长江封冻是那曹子桓时期的。” 孙权可还记得上回天幕说的气候转冷时期举的例子,对上号后每一条,脸上很自然地露出一个带着点戏谑的笑来。 对面都亲征南下了,还指望他还以什么好颜色?礼貌性地心里偷笑一下已经很给面子了。 周瑜倒在乎的不是这个,对着最后半句话有些迟疑:“他,难道是以为,先前曹孟德下令罢免过恶钱,于是不必再重复一遍吗?” 这样的思想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但是连成逻辑之后,再结合曹丕最终失败的下场,却有种“怎会如此”的稀奇的荒谬感。 【大量恶钱和恢复流通的五铢钱一起涌入市场,并成功因此造成了严重的短时间内近乎失控的通货膨胀,导致谷物价格飙升,最终不得不宣布放弃,让百姓们以谷帛为市。 请注意这一点,在黄初年间的曹魏,正式从法理上确定了物物交换的原则,放弃了象征性货币而选用了实体货币。 哪怕在曹丕的继任者,魏明帝曹叡继位之后,经过曹家两代人恢复经济的努力,曹魏政府终于有了足够的底气宣布彻底恢复五铢钱,并从此一直延续到晋朝也不曾更改。 可是,由于曹魏五铢钱的质量低下,与南边主要出土的蜀汉政权的五铢钱相比简直可以说得上粗制滥造,很大程度上被人怀疑是前朝货币的残留。而曹魏政权本身可能并不曾新铸币。这种货币的信用力也就值得人怀疑。 所以,即使在官方已经恢复了货币流通的时期,曹魏内部依旧保持了长久的以布帛谷物等实物代替货币的风气。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蜀汉政权,诸葛亮的经济政策之所以可以实施的一个前提。】 刘备的眼神锐利起来,在听见身边谋士名字的时候,自然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 他果然没有看错人,孔明确实是他足以托付江山幼子的人选。 而被主公夸赞着的谋臣亦是凝眸,原先压抑的情绪此刻还有着几分的残留,但是作为谋士,他确实可以,并且理当做到迅速进入思考的状态。 这实打实的是一个向未来的自己进行学习的机会。 — 周瑜带着几分可惜地哎了一声:“我原本听见那曹子桓都南征了,会先讲我们的。” 但是看看别人家的经验,不论是好是坏,对他们来说也都是值得品味学习的机会,倒也不算完全的失望。 【蜀汉政权的经济基础,实话实说,无论是和北方的曹魏政权还是东边的孙吴政权都不太一样。 曹魏政权是很中国传统风味的农业社会,它在前面对于货币经济的不够重视乃至于手足无措固然是它经济上的不足,但在传统的小农经济方面,它早在建安元年就开始坚持屯田制,并在国家发展早期充分发挥出了巨大的优势。 它一方面稳定了原本流离失所的流民,增加了粮食的生产,促进了农业经济的恢复,而另一方面保证了军队军粮的供应,提高并保持住了士兵的战斗力,体现着一种儒家传统寓兵于农的思想。 等到后期屯田制不断衰败,与百姓之间的分成日益苛刻,豪强地主抢夺屯田土地,百姓在屯田的同时还失去了免服兵役的特权,曹魏政权也就随之步步走向衰亡。 而东吴政权,它坐拥着我国两大重要的产粮基地江汉平原和长江下游平原。尽管三国时期南方经济还未得到彻底开发,气候也明显偏冷,其农业生产的潜力与能力也不容小觑。 它本质上也就自然而然的是个农业社会。 虽然又因为邻海且水系发达的原因,其商品经济的发展也步入转型阶段,与海外诸国包括日本朝鲜印度古罗马等地进行着海上经济交流,但这些都只是东吴统治者重要的商税来源,而不是国家的根本。 但对于蜀汉,事情就不太一样了。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的立国之基才是实打实的,纯粹的商业。 这主要是受限于它自身的地理条件以及古代的农业技术问题:成都平原固然是享誉千年的“天府之国”,而以刘备、诸葛亮为首的蜀汉统治者也不曾放弃过农业建设,开展过包括更新农具,禁止酿酒等法令措施,试图保证国内的粮食生产。 但是四川盆地,除了成都平原这一块地势平坦的沃土以外,尚且存在着大量崎岖不平的崇山峻岭,在没掌握较为完善的梯田技术之前,确实难以开发。 而蜀汉的人口,又因为羌乱、黄巾起义、刘璋时期巴蜀豪族和“东州人”的内战、刘备夺取益州之战、曹操征汉中迁走民众、蜀汉时期坚定的南征北伐等行动而不断减少。 第174章 没有足够的劳动力人口,再肥沃的土地,在尚未进入工业化时代利用机器解放人力的前提下,都没办法完全发挥其农业价值。 蜀汉也就因此没办法成为一个完全的农业社会,在这样的危机之下,蜀汉政权也就需要发挥一些刘家人祖传的灵活变通,另找一条出路了。】! 第80章 “屯田制的衰败……” 曹操沉吟着,他当然不会相信屯田能够一直完美保持下去,可是听后世人三国为晋取代的言下之意,他们政权所存留的光景怕不会很长。 而几代人的功夫,屯田制最终就得以衰败瓦解,这背后的驱使就很有说道了。 豪强地主,河内司马家,司马八达的名声,怎么不算是豪强地主中的一员呢? 手臂自然垂落在身体的两侧,跪坐在席上腰板挺直的丞相,手指缓慢地轻轻敲击着地面,廖廖的不成节奏的响声,应和着的是脑海中的思绪。 倒不一定全然是司马家自己吞没下的,可是,正如后世人所说,每个人都是有着自己立场的。 若是没有足够的利益,又有谁会追随着那司马家的不知道什么人,试图篡取魏帝的皇位呢? 曹操自己是看重寒门之士的,甚至当他真正打算迈出封公为王的那一步的时刻,他在心中也终于逐渐将原本说出来太过惊世骇俗的观念打磨完整。 当今乱世,他不求德才兼备,只要是真正大才,那么不仁不孝、负污辱之名、见笑之行又有何妨?那就更何况是所谓出身门第的局限了! 所以——冰冷地将自己抽离出局外,权术的好手干脆代入进那司马家的角度——寒门将会是魏的一大根基,而他们为了取而代之,首先就是要找好谁是盟友,谁是对手。 就像曹操哪怕对于荀彧的态度,此刻想起来心中依旧不免踌躇,但是他也能足够清晰地明白,两人已然并不完全站在同一条路上,再不能痛快地划分,成为一个全然同盟的存在。 对于司马家来说,寒门天然就值得他们怀疑,怀疑他们的忠诚是否值得拉拢。他们所要争取的势力也就会更加亲近与他们昔日相近的阶层——那些真正世代为官的高门贵胄,或者说,后世人口中的“豪强地主”? — “孤就说,以我们的海军和造船能力,想要沟通海上也并不困难!” 孙权看见那句东吴与海外诸国的交往就忍不住有些兴奋起来,尚且年轻的吴主唇角上扬,为着自己家未来的势力有些骄傲地拍了拍掌。 “只不过,日本、朝鲜、印度、古罗马……”陌生的地名让他沉吟了一会,实在分辨不出这里面到底有没有什么美洲的痕迹,他将希冀的目光投向旁边的周瑜。 “公瑾可否知晓这些称谓所在?” 但很可惜,哪怕是与他相比更为见多识广的周郎对于这些地名也无能为力:“我不知道。” “有可能是我们所知晓的地方,”虽然手边并没有图籍或者舆图,但是他在脑海中回忆起周边诸国的名称却不算费力:“只是后世名称发生了转变而已。” “但若是走海路,所沟通的区域必然先近后远。”他还是半有些无奈地给孙权浇下一盆冷水:“你心心念念那高产作物,既然要等到那后面的明朝才得以传入,恐怕美洲的距离并不算近吧。” 所以别把未来想得太过美好,咱继续实际一点。 孙权当然因着这话有点蔫,但思绪还是随着面前人和缓的神色而平静下来:“后世人虽然说着我们只把那些,商品经济活动作为商税来源。” “但放在眼下的环境中……我们岂不是三家中,最占便宜的?” 他若有所思:“农业当然是根本,蜀汉之所以没把农业作为根本,主要是因为没有条件而不是不想……商业固然挣钱,可是没有农业产出粮食,再多的钱也没处可花。” “而有着充足的商税作为经济来源,就可以为未来的战争做更大的准备——”想着想着就忍不住上扬几分唇角,孙权笑着对着周瑜,颇有几分意气风发的神采。 “接下来,我们主要学习的,应该是蜀汉那边的货币了。” — “后世人说错了。” 诸葛亮叹了一口气,手指按在额角,和刘备颇为无奈地相视苦笑一声。 现在的蜀地就已然出现了那后世人口中的“梯田技术”,鱼鳞似的分布在山岭相对较缓的坡面,绝不似它所想的那般开发困难。 “后世人所处的时代,相比人口很多吧?” 有点钦羡又有点欣慰,刘备接过他的话头:纵然他们尚未完全取得益州,但是有了后世人的肯定,颠覆刘璋的自信又增进了几分,此刻已然是将自己置在蜀地之主的角度上开始思考。 “如今的益州,只会像它后面提到的,缺乏人口啊……” 他们还来不及为拓荒困难而思考啊,他们此刻最大的顾虑就是缺人,缺足够的粮食啊! “将商业作为经济的支柱确实是一条可行之路。” 诸葛亮看着后世人之后的论述,不多时自然浮现出对应的政策来:“昔日武帝为抗击匈奴筹集资金时,也曾以盐铁之利作为支撑。” “益州国小民稀,以之为支柱,确实也是合宜之举。” 而天幕似乎应和着他这番话,继续说着。 【蜀汉的经济支柱,主要应该有两大点:铸币业和蜀锦。 第175章 后者想必大家都很熟悉,毕竟是葛亮自己承认的“今民贫国虚,决敌之资,惟仰锦耳”,蜀锦以其精美的质量,不仅成为了蜀汉对内的赏赐衣物的选择,更成为了蜀地对外输出的主要大宗商品。 同时,虽然东吴那边还不太好说,但对于北方的曹魏而言,其长期维持着以物易物、实体货币的经济模式,本身就使得蜀锦这种具有着最常见实体物品“布帛”特性的奢侈品,竟然甚至能够称上一句硬通货。 这就不是普通的,随便用禁令就可以制止的,以供上级阶层消费的奢侈之物,而带上部分战略品的色彩,和蜀汉同时出口的蜀马、甚至货币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曹操:……感情这货币,现在都不能随便搁置了吗? 纵然先前被后世人一通嫌弃而升起了几分学习之心,但打心眼里还是带着点儒家人对“利”的鄙夷,觉得也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存在,稍微放置一段时间也不碍事的曹丞相,现在是真的浑身一激灵。 当商品这种东西,竟然能够上升到战略品的高度,以曹操的敏锐和多疑,自然可以嗅出其中的危机。 你老本都有可能握在别人的手里,你怎么轻松得起来睡得着觉的! ——反正曹操不行。 【对,蜀汉出口货币,因为三国之中,确实是它发行的货币最为可靠。 一是因为本身地理偏远,董卓祸害货币的时候它没被卷入太深,尚且保持着一种相对稳定的经济环境,刘璋因此给蜀汉攒下的家底挺厚。 光刘备定益州给手底下人发钱的时候,就能掏出“金各五百斤,银千斤,钱五千万,锦千匹”这样的巨额数目给关张孔明法正四人,给糜竺的更是“赏赐优渥,无与为比”——比五千万还多。 这尚且不包括,刘备对手下士兵们拿下刘璋之后,库房宝物无所保留,全部可以让他们拿走的誓言。 这样的阔绰与豪气,在孙权赏吕蒙千万、一亿钱的记录中还能有几分共通,但在曹魏甚至要被司马家篡位了,都只能掏出来千万赏赐司马昭的记载中,就显得有几分无奈了。 这其中当然有货币购买力和通货膨胀等因素存在,但是当考古证据都显示蜀汉钱出土最多并且制型精美的时候,也只能指向第二个事实。 蜀汉的铸币业是三国当中最完备的。】 “……” 后世人说出那些赏赐的时候,其实本意是想要展现蜀汉的钱币之多,刘备可以理解。 可是现在他们君臣二人气氛有点低沉的相对而坐,感受到身边气压微妙的他,此刻就有点忐忑的坐立难安了。 “主公这么做,是想尽快稳住麾下士兵忠心。”最后,诸葛亮还是叹气,那有点压抑的气氛瞬时一扫而空,“亮当然可以理解,并且支持主公这般的决定。” “但是,”一想到自己要是接手经济工作,面对这样局势的难度,哪怕是他也忍不住有点头痛:“库房宝物全部无所保留,那么国家财赋何处呢?” 刘备一时哑然。 【我们之前说过,吴蜀两国都曾经发行过大钱,也就是实际重量和币值并不相符的货币,比如蜀汉的直百五铢,东吴的大泉五百、大泉当千。 某种意义上可以也算是信用货币的一种雏形,本质就是依靠政府的信用力,让百姓愿意认可,这实际价值肯定不值它说的那么多的货币并使之流通。 就像我们现在,纸币说白了本质就是一张纸,使它不是一张纸的价格的因素是什么?是政府在它出台之后为之背书,是对政府的信任,认为它值这个价。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说吴蜀两国发行大钱是在抢钱…… 怎么说呢,因为它是突然发行的货币,从这一点来看确实有耍无赖,攫取民间财富的性质所在,但单从货币本身的角度出发,它没很多人想象得那么闻而色变。 如果能够控制得好发行和流通的数目,使得市场上流通的货币并没有短时间剧增,超出理当维持的限度,而政府也有着足够与之对应的实际财富,危害也就尚且能在管控范围之内。 其实也未尝不可以把这种现象,看成是当时吴蜀商品经济发展的一种趋势——大宗商品的交换额之巨大,若是没有一种减轻双方交易门槛的存在,那么岂不是要按车来拉载铜钱?】! 第81章 信用货币、流通数目、实际财富…… 一连串未曾接触过的陌生词汇接连不断地砸了下来,将所有听闻见后世人理论的听众们都给弄沉默了。 复杂的凝滞在空气中蔓延。有人处在身边的,倒是能面面相觑着,望着对方眼中同样的宕机与茫然感到一阵安慰。而没有人身处一旁的,就只能默默将后世人随口的论述记在心中。 这倒不是他们真的完全弄不懂其中的理论——纵然此前可能对经济的了解不够深入,好歹也都是文化水平过硬,脑子足够好使的人物。 只是猝不及防,完全不存在什么循序渐进地就给他们来上一套,后世很明显已经形成了理论,于是不带过多论证过程随口给出的结论。 短时间之内,他们又能给出多少的反应呢?也只能默然记下了。 只有曹操目光晦深地望着后世人揣度的结论,看着它仿佛嬉笑一般提出的铜钱之多只能用以车载的发言,心里多出了一抹夹杂着酸涩的羡慕。 第176章 纵然儒家轻蔑金钱,可是谁家打仗修整什么的不需要花钱呢? 没有钱怎么打仗,怎么统一天下啊! 曹操:结束之后就狠狠搞上一笔(咬牙) 不就是整顿货币发展商业吗? 他还不信他们曹、大汉,上下都找不出来哪怕一个精通这方面的人才! 已经很自然地开始沿用后世人口中的称谓,俨然差点忘记要给皇帝留下点颜面的曹丞相如此这般恶狠狠地想着。 【蜀汉的直百五铢,最早是刘备为了兑现自己对麾下士兵,拿下益州之后库房宝物随便拿的承诺,而无奈选择的应急之策。 库房宝物全都给手下人了,那么某种意义上散尽家财的昭烈帝就不得不面对军用不足这个问题,尴尬地选择铸造大钱。】 刘备:……先生果然说得对啊。 想到前面诸葛亮对他的询问,有些尴尬的主公摸了摸鼻翼,然后果断地对着谋士就承认了自己的疏忽。 “我未来,原本应该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上。” 而诸葛亮当然表示谅解,善解人意的臣子甚至为他补充好了理由:“刘璋一日不定,益州便一日不平,百姓便多流离一阵。主公此举,主要考虑的莫过□□速稳定时局而已。” “至于后续该如何处理,”他笑着,安抚似的拍了拍刘备的掌背:“那是我们谋臣的责任了。” 【也许是这次的效果还算不错,蜀汉此后也就沿用了铸造大钱的传统,依靠蜀锦这一硬通货作为货币背后的支撑,陆续出现了大平百钱、大平百金、定平一百等虚额货币。 这些货币从出土实物来看,虽然也有后期减重的趋势,但考虑到吴蜀两国之间互惠互利的经济交换模式,东吴地区出土了大量蜀钱的情况,应该主要是担忧铜料大量流失而主动做出的改进,而不是货币本身出现了失衡问题。 造型和铸造工艺相当精美,是三国三家中最为优质的货币,在吴蜀两国都存在着普遍的流行。】 孙权:? 疑心病比江对岸某位曹姓男子稍微少一点,但是作为谁看了都想要锐评一句他俩什么精神父子的“生子当如”,某位吴主在战略性资源为人把控的问题上面自然也是敏感到接近尖锐的。 “怎么就普遍流行了?孤和公瑾分明早前就商量过要铸山为铜,煮海为盐,以使境内富饶——我们东吴怎么可能会缺钱缺到要引进他们蜀汉的钱来!” 蜀汉的钱就算确实像后世人所说的,做得是三家中最好的吧。 他也不可能完全这般放任的吧?! 【啊,对,包括东吴地区。 虽然东吴的货币比起曹魏来,其实还是算得上精美成熟的,并且作为我国著名的长江中下游铜矿带,历史上纵跨先秦两汉隋唐宋时期的著名铜产地,从这个角度上来看它应该不怎么缺钱。 毕竟是“汉有善铜出丹阳”,坐拥两汉王朝唯一一个专门开辟铜官之职进行开发的丹阳郡这块地盘,东吴的铜矿资源估计不仅丰富,还很优质。】 “丹阳?”刘彻为着这个名字一时陌生,但是看到后面的铜官,当即也就反应过来了:“原来是鄣郡。” 不过……他比较了一下两个名字,怎么念都觉得还是前者更为好听顺耳一点。 并且丹阳丹阳,不就是在说,赤色的太阳吗? 母亲梦日入怀而生的孝武皇帝,怎么品味,都觉得这个名称有一种特别为自己而设的独特美感,于是啧了啧嘴,当机立断就下了决定:以后当然只有丹阳郡,没有鄣郡了! 在知道了丹阳/具体是哪块地之后,再重新会看那句俗语,刘彻默默在心中继续骄傲起来: 丹阳原本是吴王刘濞的地盘,在平定了七国之乱之后,才被孝景皇帝果断出手收归中央,属少府管理,收取铜山之利的。 刘彻:我爹爱我,我爱我爹! — 同样梦日入怀而生的孙权:我也觉得丹阳在我手下,简直天命所归啊! 【可是,对于东吴政权来说,尽管拥有着这样一大便利,它却不得不面临一个只有像它这样的割据政权才会郁闷的事情: ——铜矿密集的地方可是东吴的核心区域啊,让一群人在东吴的核心地带聚集采铜? 万一混进来什么不坏好心的可疑人员怎么办?与铸造业息息相关的,除了铜钱这种貌似人畜无害人人爱的存在,还有兵器刀剑啊! 再加上山越之民的频繁骚扰,东吴有名的将领都要去和他们过过招,东吴对于铜矿的开采其实算不上一句大规模。 而铜料生产的有限也就局限了铸造业的发展,在原材料数目一定和身处战乱时期的前提之下,东吴政权更倾向于将其和铁一起用以制造武器。 东吴的铸币业也就很大程度上受到了这几l个方面的阻碍,并没有大规模茁壮发展起来。 ——唔,但是他们铜镜做得蛮不错的,吴镜甚至远销海外在日本都有赤乌元年、赤乌七年时期的遗存,这确实是我之前真的没想到的,非常有江东人擅长手工业制造业商业的刻板印象了(x)】 “这日本到底在哪啊?” 孙权皱着眉:“我原本按着那个顺序,觉得它离中原并不算遥远。但是这都远销海外了,难不成其实隔着一段距离?” 日,太阳;本,原始? 第177章 “——难道是在极东之处的国度?所以才会认为自己是日出所在的地方?”周瑜沉吟了一会,也认可了这个猜测:“很有可能。我们东去是一片汪洋大海,原本以为除了零星岛屿没有什么存在。” “很可能其实海的那边亦有国度与文明,只不过海洋辽阔,我们此前未曾发觉。” 他们都默契地忽略了那个此时叫做倭国的存在,毕竟日本这个名字含义,听上去多有文化啊。哪里是现在那个碎成一片的岛国想得出来的呢? 并且就那块地怎么能称得上日出之地?和他沟通怎么称得上远销海外?肯定另有其地! 两人兴致勃勃地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摩拳擦掌着的兴奋。 “后世人都说了我们东吴的铜镜可以抵达那个叫做日本的地方——” “——那么我们有生之年一定可以发现那处!” 君臣二人一唱一和着,最后哄然笑作一团。 预备计划:向着东方去。 【所以既然东吴自己的铸币业不够支棱,作为一个商品经济也相当繁荣,“浮船长江,贾作上下”,到了后期商人阶层甚至能富有到“货丰巨万”,“竞其区宇,则并强兼巷;矜其宴居,则珠服玉馔”的政权,它对于货币的需求也就庞大到必须有足够的来源补充。】 孙权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他听得出来,后世人在讲到那商人阶层生活的语句之时,咬词都带着点辛辣的嘲讽之意。 它确实在夸赞东吴的富庶,富庶到商人竟然能够进行那般奢靡的享受。 可却也并不妨碍它讽刺,不妨碍孙权听见之后,原本都有些沸腾的情绪,霎时被按压下去。 一向倡导朴素节俭之风,未来甚至干出了迁都建业但是并不修筑宫殿,就住在原本的将军府上,直到房子都腐朽损坏了才勉强说把武昌宫的建材拆下来新建宫殿,这样看了都不知道该说他是节俭还是恋旧还是抠门事迹的吴主,这时是真的拳头都跟着硬了。 你说商人有钱,怎么用是他的自由,孙权没法干涉? ——都为了修建房屋兼并巷里了,哪来那么大的理啊,他们配吗?都珠服玉馔了,这是挣了多少钱啊,交足税了吗? “……后世子孙没用啊。” 反正自己背锅是不可能背锅的,孙权也不觉得自己可能放任一堆大商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过得这么舒服。 有钱有地是吗?国家目前北伐需要赞助,麻烦你给钱支持一下我们至尊的北伐事业,如果事成您将有幸得到在中原地区继续经商扩大市场的机会。 如果失败了?如果失败了那都是我们整个江东的遗憾了你还要什么好处! 理直气壮.jpg! 第82章 【蜀汉的货币也就是在这样的前提下被东吴政权,也许是有意,又或者只是单纯顺应着市场经济发展的趋势被引入进来,成为了东吴地区也可以通用的一种货币。 按照常理来说,这种情况其实是比较危险的。 作为货币输出方的蜀汉,相当于直接把握住了国际货币话语权,在货币上面掌握了一种,起码在南方得以保持住的货币霸权。 而身为蜀汉实际掌权者的诸葛亮也并不是什么读书读傻了的儒生,作为一个实用主义者,一个在蜀汉自身自然条件处于相对劣势前提下,依旧能够攒出几次北伐军资来的经济学家。 他当然也不可能轻易就忽视了这种优势。】 原先不好的预感成真了。 孙权的脸色进一步地阴沉下来,那种自身命脉为他人掌控的微妙和不适,如同针扎一般细细密密地刺在吴主的心上,跟着每一次呼吸压抑。 “不要提前开始着急。” 周瑜寒着脸色,伸手按在了他的肩头。 “后世人的口风,听上去那种事情并没有发生。” 面容英俊的青年,原先脸上那份因着水土不服而透出的惨白,此刻已然荡然无存。 他沉着眼眸,英气而锋利的神采熠熠着在眼神中明亮。 “他们蜀汉内部,不也有着问题吗?” 一语道破,他极辛辣犀利地开口。 — 清风随着手中羽扇的摇动,徐徐吹拂着还有些发烫的脸颊,诸葛亮静静地听着后世人的论述,原本平淡无波的表情,最后和缓了下来。 他叹了一口气。 “民生多艰。” 不用彻底点明,他已经在心中给出了答案: 蜀地本就人员稀少,用后世人的话说,粮食种植潜力并未完全被发挥出来,那粮食的供应恐怕本身就有几分艰难。 再加上蜀锦的制作,利润之高甚至足以成为经济支柱之一。 那得是多大的规模——又得是多少的人力呢? 织锦缎的人,你怎么还能奢望,他还能继续参与进粮食的耕种当中呢? 天幕闪了闪,好像应和了他的话语。 【但是蜀汉的人口本就稀少,尽管南征南中之后,得到了包括人口、土地、金属资源等大量的战略性资源的补充,可依旧算不上全然充沛。 在诸葛亮死后,蒋琬、费祎、姜维先后辅政的时期里,蜀汉政府依旧要迁徙人口补充广都、新繁、绵竹,这些成都平原膏腴之地,也就变相证明了,哪怕是土地最肥沃的地区都没有完全开发,处于一种劳动力人口短缺的状态。】 第178章 ——蒋琬、费祎、姜维。 敏锐的神经一下子被接连的三个人名所刺激,刘备坐直了身,一双认真起来本就带着战场磨砺出的锐气的眼,此刻更是专注。 将每个字的模样都确定地刻入脑海之中,他挺直的脊梁才稍微放松下来。 太可惜了,但他还是忍不住摇头,为什么后世人不能像开始放那曹贼一样,把几人的模样全给展现出来呢? 这大概只能给他做出个参考吧,毕竟实在没办法大海捞针一般去搜寻同名同姓的人才。【再加上纺织业的发展对于劳动力人口的抢夺,蜀汉农业的发展也就更加捉襟见肘。 这也就是诸葛亮哪怕能够意识到货币霸权的重要性,历史上却依旧没什么大的动作,而东吴也敢于放心大胆地引进蜀汉货币的原因。 就算你蜀汉立国之基是商业怎么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只要你粮食生产不足,那就是粮食安全存在大问题,没办法完全独立自主啊! 蜀汉有钱没粮,东吴有粮缺钱。 你说这不是巧了吗?大家互惠互利,天作之合啊!】 蜀汉&东吴:……yue!! 你不要搞得他们很乐意这样合作一样好不好? 大家谁不想统一啊,这样相互牵制着达成的平衡,你真以为是他们真心实意想要维持下去的吗? 别太荒谬! 【我们都知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正是因为这样密切的,甚至称得上有些相互依赖着的经济关系,才使得东吴与蜀汉之间,虽然也时常发生大小摩擦,又是荆州问题又是夷陵之战的,可是每次到了最后,还是不得不维持起一种联盟的关系。 所以哪怕刘备前脚才输了夷陵之战,最后白帝城托孤,诸葛亮上台之后,就算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也还是得捏着鼻子和东吴重新和好结为盟友。 所以哪怕孙权从曹丕手上抠好处骗得如鱼得水,面对坚定不移要他送儿子的曹魏和刚刚被他大败的蜀汉,还是痛快地选择了遣使后者请求联盟。 所以等到最后,司马昭作为曹魏实际掌控者派手底下人去灭蜀汉之时,东吴作为唇亡齿寒的隔壁政权,其实还是果断点兵发兵,准备援助盟友的。】 “夷陵之战,我输给了东吴?” 刘备先是惊愕,随后毫无负担地就投入了紧张的分析之中:“夷陵、应该还是它前面提到的荆州问题。” 尽管荆州眼下并不算他完全拿到手中的存在,只有荆南四郡可供差遣,本来差不多都快要拿到手的南郡,也因为孙权那边忽然冷淡下来的态度,归属而显得有些扑朔。 ——是他之后为了统一,在稳住益州后坚持孔明给出的方案,决定夺下荆州,所以和东吴那边开战了吗? 眉头紧蹙着,刘备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种挥之不去的忧虑,直觉总认为,这件事的背后仿佛还应该有着一些隐情。 他想到东吴那边有一阵子,表面尽管依旧平和,但总森然地给他一股莫名寒意的表现,始终难以安定下心绪。 而诸葛亮不知道他为自己直觉的困扰,看着夷陵之后的白帝城托孤以及蜀汉最终的灭亡,面色凝重着捏紧了扇柄。 主公夷陵之后,怕是命不久矣。 他在意识到这点的同时,就发自内心地期盼着后世人能够给出那夷陵的更多讯息。 可是没有,并没有。 诸葛亮不知道自己心底那股复杂的情绪到底该如何形容,像是有人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肺腑,控制住了他血液的流动,只能感觉到一阵揪心的痛苦和失落,连带着呼吸都有几分困难。 光幕还在继续。 【只是可惜啊。 刘禅投降得实在太快了。】刘备:?什么? 纵然后世人此前已经有过铺垫,表示蜀汉是最先灭亡的政权,但是心底也有着自己的骄傲,刘备尚且以为还算遥远的亡国讯息,霎时猝不及防就扑到了眼前。 刘禅是谁?是他的儿子啊!他那个前面还被提到,被孔明先生好生辅佐过的儿子啊! 大汉在他儿子的手上就灭亡了?! 昭烈皇帝眼前一黑,匆忙地伸出了手,扶住了一旁同样有些摇摇欲坠的诸葛丞相。 君臣二人执手相望,看见的都是对方眼中的恍惚和迷茫。 【蜀汉这边的求助信息是十月份送到东吴的,而东吴这边也知道蜀汉情况紧急,接到消息就立刻派遣丁奉出寿春,打算围魏救赵。再派留平前往荆州商议从永安入川,还派丁封,孙异从汉水入汉中救援。 从战略部署来看,我们必须承认东吴真的很尽力了。基本上是把当时仅有可能救援蜀汉的所有途径都给尝试了一遍,就为了减轻蜀汉的军事压力,继而与蜀汉合作击退魏军。 结果在收到消息,东吴这边赶急赶忙准备了一个多月之后,刘禅就投了。 ——焯,一个多月什么概念? 东吴大军可能刚刚动员准备完毕吧。 当时的吴国皇帝是我们前面说过的吴景帝孙休,我估计他听见这消息整个人说不定都麻了。 同盟正欲死战,陛下你何故投降啊! 没办法,来都来了。本来组织大军说救你的,你这都投降了,咱们好歹同盟一场,你家地盘咱也就不客气接收一下,省得便宜魏国了。 第179章 然后就去打罗宪了。】 “?” 突然听见了熟悉的名字,孙权抬头看了一眼画面,尽管没有孙休本人的出场,但是对于他操作还算满意的吴主还是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儿子在这件事情上的眼光。 看起来尽管挑辅政大臣的手腕不太行,但是大局还是能拎得清的。 但一想到孙休,连带着,他就想起自己也许早逝的爱子孙登来,本来平静的心情也就染上几分灰暗。 登儿早逝差不多是板上钉钉了……但是之后他怎么挑个继承人还那么困扰呢……总的而言不还是坚持稳固淮泗势力和他的关系吗…… 等等? 想到前面周家兄弟的失踪,孙权的脸色一下子有些苍白,来不及多说些什么,他一把拉住旁边专注听着的周瑜,端详其对面疑惑看来的脸色。 ……还行,病色没那么明显了。听天幕动不动来个情绪刺激的,竟然还把公瑾他刺激精神了。 “公瑾,之后还是要多加保重身体。”他语气坚定地强调,眼神中都带了点后怕:“包括循儿和胤儿两个,都要好好注意身体。” 想了想,他再加上一句:“彻儿也是。” 周家作为被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淮泗势力领头人,不管是少了哪一个,对他来说都是重创啊! 【刘禅啊,这可不是一句只是能力平庸就能遮掩过去的,也不是什么不想看百姓受苦所以投降能够解释得了的。 你真能力平庸但是想要守住国家,就该老老实实守城,等那边东吴援军过来和你里应外合消灭外敌。 你真不想看百姓受苦,那么有没有考虑过亡国之后,蜀地百姓难道就不苦了吗? 所以说为什么他儿子刘谌会痛苦地选择自杀呢? 除了他自己本身所拥有的廉耻心、自尊心与爱国心理以外,很难不和东吴那时的救援没有关系吧? 任谁在本来挺一挺还可能有希望的情况下,面对亲爹选择当个带路党自己还没办法阻止的情况,都会感觉崩溃的吧? 再等到司马昭与刘禅宴会,后者说出了那句“扬名千古”的“乐不思蜀”之后。 谁看了不想说一句,蜀汉的灭亡是真窝囊透顶了呢?】 ——破碎的声音。! 第83章 刘秀没控制得住自己,伸手拂袖,带到了原先搁置在旁的酒杯。 他怀疑自己也许又被最开始喝下的几口薄酒勾出了醉意,满心沸腾的怒火,在熏腾的酒气中酝酿,挥发而出阵更甚的激荡。 曾被汉帝把玩在掌心的杯盏,沿着圆润的曲线滚了几圈,最终慢悠悠停住,杯中残留的酒渍染湿了地毯的一隅。 黯然的水色顺着纤维的走向慢慢蔓延,极暗沉的,极醒目的,在不算奢侈的皇帝陛下罕见珍贵的物品上,留住不可磨灭的印记,落在光武皇帝同样神色晦暗的眼中。 后汉有着蜀汉昭烈帝君臣为之送行,一个王朝的落幕,最起码还勉强有了一份光辉的遮羞布。 ——但是蜀汉的灭亡呢? 刘秀当然不确定那刘备是不是自己的子嗣,可是他看见对方试图承续起后汉的法统,重振起大汉的旗帜。 怎么不惺惺相惜,怎么不心怀些许宽慰呢? 光武皇帝沉默着,按在胸口的手感受到了自己因着蜀汉最后的命运,而激烈碰撞的心脏。 怎么能不哀叹,怎么能不痛惜呢? 他合上了眼。 — 天幕好像还在叙述着些什么吧。 但是刘备只感觉自己的眼前一片朦胧与模糊的色块,视觉连带着听觉一齐紊乱,耳畔于是留下一阵空茫,更显得脑海中那句窝囊久久萦绕不去。 他看着天幕,看见画面中已经长成,甚至连发丝中都已经夹杂了些许白发,称得上步入老年的儿子。 他当时已经不是少不更事的孩童了啊,他的儿子都已经长成,成家立业正值青年了啊! 可是他真正又成熟了多少呢?他在政治上的无能不还是宛如稚子吗?可是世道不允许,他也完全不应该这样无能啊! “主公……” 谋士的手按在他的掌背,刘备才后知后觉感受到了自己的颤抖。眼前的画面渐渐清晰,露出的是诸葛亮同样面色苍白,带着忧虑与痛苦的脸庞。 “主公未来,应该是将少主托付给亮的。是亮没能在辅佐的同时,教好少主。” 他的声音带着游丝般紧绷的生涩,接近难以启齿地开口,如同海浪中只影颠簸的船只般,被滔天的愧疚和羞耻感几近吞没。 ——而刘备反盖住他的手。 再怎样的英雄,口头上说着有泪不肯轻弹,面对着子孙不肖的局面,又怎么能真的完全无动于衷呢! 于是性格刚毅的主公也红了眼眶,说出口的每句话语,都带着咬紧牙关的颤动。 “怎么可能该怪先生你呢?” 满腔的火气终于随着字词的吐露全然生发出来,刘备的语气一点点地激昂,悲愤的压抑和怒火在他的齿缝之间摩擦,灼烧着他干涸的喉口。 “这难道不是这儿子的不争气吗?身为人主,本就该承担得起人主所该背负的一切。” “他若是不是一国的国君,自然可以由着自己的喜好而散漫。” 刘备很用力地眨了眨眼,他的眼眶依旧是红着的,但是却一滴水色都不曾从中滴落下来。只有跟着涨红的脸侧,沿着脖颈的线条暴起的青筋,可以看出他内心难以平静的愤慨与痛苦。 第180章 “但他是一国的国君啊!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用那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抹平了他们父辈这一代人为了复汉所付出的努力与心血呢! 刘玄德终于合上了眼,痛苦地弯下腰,将身体蜷缩,神经直跳的额头抵住了他和诸葛孔明相互支撑的手背。 生气吗?挣扎吗?悲愤吗? 如果刘阿斗就站在他的面前,他怀疑自己说不定会在盛怒之中对着儿子动手,让他为着自己未来犯下的错误,提前尝到足够刻苦铭心的代价。 但是刘禅不在,足够遥远的物理距离,让他被迫回想起儿子现在的状况,进而陷入更深一层的绝望中: ……刘禅今年才四岁。 他能对一个什么都还没做,真正意义上的稚子做些什么?尤其是当这个孩子还是他的长子,他目前的独子的时候,他又怎么能做出些什么决断? 他还有别的儿子吗?他别的儿子可堪大用吗?他到底应该是全然放弃这个儿子,还是该坚持培养下去,将他掰正并寄希望于再下一代呢,那个叫刘谌的孙子能给他一些惊喜吗? 刘备什么都不知道。 齿尖与齿尖在口腔中相互摩擦,他的指甲好像已经深深嵌入了自己的手中。可是他感觉不到疼痛了,肉/体上的疼痛已经没办法击败他心灵上的挫败与痛苦了。 “——是我没教好儿子的错啊!” 他不想责怪诸葛亮,他不想责怪任何别人,于是最后的他只能在沉闷中暴出这样一声的怒吼。 ——这一次他要活下去,活得更久远下去。 【很讽刺的是,东吴的灭亡也说不上有多光彩。 我为什么不支持刘禅投降并且“乐不思蜀”保全百姓论呢?很简单啊,稍微看看隔壁东吴孙皓不就知道了吗?】 “?” 孙权感觉自己莫名其妙被牵连地快疯了。 他之前还在感慨着,说幸好乐不思蜀这样伤人话的子孙后代不是他自己的,结果反手就要被背刺吗? 心跳瞬时加速,孙权有些轻飘飘地握住了周瑜的手。 孙权:我感觉自己接受不了什么乐不思吴这样的打击…… 【东吴末期,君臣之间的关系一直处于一种极度紧张得接近对立的状态。 这一形势之所以形成,背后和孙权开始的东吴皇帝的执政理念,以及吴四姓的壮大发展,都有着比较密切的关系。 简单来说,就是东吴皇帝主要是在用宗族家主的思维,去处理君权和臣权之间的关系。 他们首要考虑的是保护孙家本身的利益,要确保的是以孙氏为首的若干宗族对于另外各个宗族集团,即宗部,能够保持住一种相对的优势地位。 从这个角度来看,你也可以认为东吴皇帝都是一群坚定加强中央集权和君主专/制的统治者。】 曹操抬眼,对着后世人的话语从喉口闷出了一声漫不经心的冷笑来。 所有当皇帝的,谁不想增强自己手中的权力? 后世人这话说得倒有点过誉对面孙家人了。 倒是宗族家主,对于天子来说,难道家国不算一体吗?用治理宗族的态度面对国家局势,这也算不上什么大的毛病。 他这边从容着,下一秒就因为后世人追加的论述,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恐怕是曹魏君权为臣下所把持的局面,给予了孙权足够的前车之鉴和危机感。 为了维护孙家皇帝的君权与地位,从他晚年开始,东吴历代统治者就加大了对手底下世家大族,尤其是江东士族的控制与压制。】 曹操:…… 所以他的后代,实际把控政权的长度,甚至都没能撑到孙权那小子去世? 孙权他甚至还能看见他们曹魏大权旁落臣下??? 到底是他小子太能活还是他子孙后代太不争气了?没记错子桓还比那小子小几岁的吧! 【经常会被人拉出来批判的二宫斗和陆逊之死,其背后的主要动能也正是孙权想要加强皇权专/制的意志,和江东士族逐渐掌控政权之间的尖锐矛盾。 我们之前提到过,孙家是完全父子两辈三个人白手起家发展起来的。作为亲爹的孙坚,他的发家史如果简要概括一下,那么应该叫做土匪洗白上岸记…… 虽然从籍贯来看,孙家也称得上是江东地区的一份子,然而孙坚发家之后大部分时间是跟着袁术在北方诸侯混战里头混的,孙策继承父志,一开始也是袁术手下的一员。 这就使得他们的势力根基并不能和传统意义上的江东士族相混同,而是掺杂了部分北人的淮泗军阀势力。 这些人因为在江东本地并没有足够强大的宗族势力、土地利益,面对江东已经被本土世家大族分割得差不多的利益,自然而然会渴望能够有一次政治上的洗盘,带动经济上的地位提高。 再加上其中有些人籍贯也在北方,所有家族势力影响力也在北地,于是他们对于北伐的意愿也就格外高涨,很符合东吴想要一统天下之时的动力。 其代表人物有周瑜、鲁肃、吕蒙等人,都是孙权前期格外信重的下属和近臣。 周瑜是第一个对他行臣子礼节和他有联姻亲家关系的存在,鲁肃是他听周瑜的从无名小卒一举提拔到高位的臣子,吕蒙更是相当于是他自己在淮泗人才匮乏时候一手“孙权劝学”培养出来的。 第181章 每个人拉出来和他的故事都能洋洋洒洒写成君臣情深的篇章,从“此天以君授孤也”杀到“哀痛甚,为之降损”,可以说每个人的传说都能讲的轰轰烈烈。】 尽管后世人一开始是为了讲他们东吴的灭亡,可是听见自己与臣子之间君臣情深之后,孙权脸上的表情还是多了几分飞扬的神采来。 真巧,这里面三个都是他所看好的存在。 “看起来子明未来的作为还要更大,眼下的职位,并没有完全将他的才华发挥出来。” 他对着周瑜挑眉一笑:“但是确实,应该继续多读点书。多读之后,才好更加对他委以重任。” 但是当事情发展到哀痛甚那一句的时候,孙权脸上的笑意也僵住了。 不妙的预感在脑中敲响警钟,跟着天幕进一步的论述,继而大脑一片空白。 【可惜的是,这些故事最后大多都是以悲剧收场。 周瑜于建安十五年,疑似因为水土不服病死于沙丘,终年36岁。他的儿女也大多早逝,和孙权儿女之间的联姻也因此作废。 鲁肃于建安二十二年病逝,享年四十六岁。他的遗腹子鲁淑,之后历任昭武将军、都亭侯、武昌督、假节、夏口督,为孙权所重用。 吕蒙在建安二十四年的年末去世,孙权为他重金悬赏全国上下最好的医生也没救回他的命,无力求助于封建迷信于星象下命道士为之祈命也无济于事,死在了孙权的内殿。】! 第84章 “前后不到十年啊。” 刘彻为着这其实并不难猜的转折侧目,不带着什么政权的偏向,单纯为了人才的逝去而感到点淡淡的惋惜。 能被一个割据一方政权的国君看重的人,纵然后世人并没有告诉他对方的功绩与才能,他自然也能意识到其价值所在。 但是多可惜啊。 口头上感叹着的汉帝,脸色却依旧是平静而带着几l分淡然的。 天不假年,天妒英才。 ——反正,他的将军们,肯定会被他护得好好的。 唔,但吸取一下这三个人都是病死的教训,以后再让太常多看护一点吧。 自信的孝武皇帝如是想着。 — 建安,建安……怎么都是建安? 冰冷的黑体字不断在眼前放大,在他的注视中逐渐扭曲了身形。解离、拆散,抽象的线条宛如沉重的阴影一般笼罩住他的全身,让孙权的呼吸也为之一窒。 今年是多少年来着,从公瑾到子明,之间又有几l年来着? 他好像一时忘却了如何去计数,亦忘记了今夕何夕。眼神空茫的吴主,有些呆滞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可是哪怕摆弄手指,却也是计算不出日期的。 于是只能迫使自己运转仿佛生锈了的大脑,层层卡壳的齿轮吱吱呀呀地动着,好半天孙权才在耳边逐渐清晰的呼喊声中,弄明白了这两个简单的问题。 ——今年是建安十六年。 公瑾没死。 当这两个结论最后得出,那原本被不受控制的情绪所阻塞的思维重又敏捷起来。 他对上呼喊着他名姓的周瑜的眼睛,在对方带着戚戚,但更多是为他的担忧的眼神中,望见了自己狼狈的模样。 无所谓吧,狼狈就更狼狈一点吧。 方一设想公瑾去世的场景,便感觉心有余悸一般的恐慌,难以自制内心惊惧的吴主根本顾不上什么仪态,一把扯住了谋臣的衣袖,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幸好,幸好——”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哽咽的气音让发音都有些勉强,含混不清地吐露着字词。 原本应该在去年就已经病卒于巴丘的周瑜,为什么能够活到今年? 因为去年孙权目睹了一回天幕的存在,紧急将本该西征益州的周瑜匆匆召回,寄希望于与其商量未来重事。 当重臣病卒的阴影,稍微远离了孙权头顶之时,勉强得到了喘息之机的主公,很快也就理清了其中的逻辑,随之而来的便是深深的庆幸,宛如被解脱了的犯人一般得到了希望。 “益州短时间之内拿不下就拿不下吧!” 抹了一把眼泪,再开口,孙权的脸上重又出现了接近冷酷的果断,可是看见旁边的周瑜,想到之前猜测的种种,说话的语气还是和缓了三分。 “只要公瑾没事就行。” “接下来是子敬、子明……”他思索着,“时间上不算太紧急,但也可以找医师来先照看一次。” 临时重金悬赏名医救助下属找不到是吧?他从现在就开始好好搜集人才好好培养! 【三人接连去世之后,东吴的淮泗军阀势力也就有些后继无力的苗头在了。 为了继续保持和蜀汉、曹魏相争的态势,东吴也就只能面对一个有些尴尬的局面: 它必须要招揽吴地的人才豪杰,也就是本地的世家大族来为自己所用,这才能为政权补充新鲜血液进而有所图谋。 也就是说,东吴政权必须逐渐,并且可能是彻底江东化。 大家可能在看到这一段话的时候,还不能完全理解什么叫做江东化。会觉得东吴不本来就是一个位于江东的地方政权吗,怎么还要江东化呢?怎么还要担忧江东化呢? 很简单,没有江东化的东吴政权,它的性质我们应该定义为偏霸政权,其目的是坚定北伐以图统一天下。 第182章 而江东化了的东吴政权,其性质自然也就遭到了江东士族的影响,日渐趋向保守,满足于限江自保,在后期逐渐退化成为一个半偏安政权。 也就是说,别人打它它反击,小规模出击/帮助盟友不被吞并,以保持自身政权安全都ok。 但是统一?别想了,不可能的,凭什么呢?】 孙权:凭我是你们至尊——! 在继承兄长位置以来,已然目睹过了江东士族脾性的孙权深吸了一口气。 他心底曾经隐隐产生过的担忧,到了最后终于还是成真了。 甚至还是建立在,他自己预设过的解决办法,已然先一步失灵崩溃的前提下。 【江东士族多少年来,一直在当地盘根错节扎根颇深,属于地头蛇一霸,其势力也因为地处相对稳定安全的江东区域,远离诸侯纷争战乱频繁的中原地区,而得到了很大程度上的保留。 尽管孙策平定江东时,针对部分对其统治权提出质疑的世家——对,就是陆逊所在的那个陆家——进行了物理意义上的消灭力量。 可是世家的可怕之处就在于,长时间的发展和积蓄,使得其存在着一种名为底蕴的东西。 就像野草一样春风吹又生,他们有精心培养出的人才,所以当家族式微之后还能有陆逊这样的人物出来重振家门,他们有多年繁衍结交搭建出来的人脉,所以整个陆家依旧是个庞大的体系。 从这个角度来看,西晋衣冠南渡之后,选择以江东地区作为自己的核心所在竟然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其在东汉末年,就已然逐渐完成着世家门阀割据地方的一种转变。 还真就是世家吸引世家了可还行。】 ……陆逊,说的是陆议吧。 孙权看着那个不算熟悉的名字,脑中自然地将其替换成陆家他所认识的最有才能的那个,可脸上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 陆伯言当然是足够出类拔萃的人才,从单纯才能的方面,孙权也对他挑不出什么毛病。 可是自从他建安八年进入自己麾下以来,孙权始终克制地,堪称谨慎地安排着如何适当地发挥着他的才能。 这不是像磨砺尚未完全成熟的吕蒙那般,想要让他在学习中进一步成长。而是恰恰相反着的,孙权在有意识地控制着他的升官速度和影响范围。 因为陆议的立场,因为陆家的身份。且不论两方之间的流血冲突和矛盾,正如后世人先前所说,江东士族对他政权的参与若是过深,天然就会影响他的目的。 【这些江东士族,以吴四姓为首,既然在江东已经拥有着足够丰厚的利益和影响力,其对北上一统中原的渴求也就无限降低。 一者,是因为北伐要消耗的是他们自身的经济乃至于军事利益,而最大的回报肉眼可见会是属于孙家本身乃至于以下淮泗军阀势力的。北伐所能带回的利益不够巨大。 二者,是因为一旦北伐成功,他们将无法保持着自身在东吴朝廷中的垄断地位,而要和北方士族进行竞争。个人官位仕途会收到严重影响。 三者,若是北伐成功,以中原正统论的观点,东吴的都城也必然要转移到中原地区。原本处于东吴腹地的江东士族,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和人丁却无法一并转移,只能从首都地段沦落回原先的乡下地方。 在这样的斟酌之下,江东士族若是支持孙家大规模北伐一统,对他们来说那才叫真的赔本买卖。顶多为了自己家产支持你们孙家人保卫东吴政权,咱们当然选择“限江自保”了! 这其实也是很多南本位政权的通病,是中国古代几l千年来,也就只有朱元璋那么一例,因为多方面因素最终得以由南向北一统天下的一大原因。 说白了,北方政权就算知道会引入南方士人与之竞争,它十有八九也会心甘情愿决定南下统一。 因为多少年来的中原正统论始终在人们的观念里面盘踞着,占据着中原的政权往往都会多出一份心理上的追求,觉得自己身为中原正统,一统天下完全是理所应当要完成的任务。 而南方政权自己都不把自己当回事习惯了,于是在同一方面经常窝着窝着它就偏安一隅不动弹了……】 “和我们的性质不一样。” 诸葛亮看着因为先前刘禅的选择,此时盯着从南向北仅有一例统一中原而发起呆来的刘备摇了摇头。 “那些南方政权,大部分是和东吴一样,主要是领导者因时而起。” 主导他们发展的因素是利益和野心,并不是信仰。所以一旦当欲望得到了初步的满足,其扩张的渴求也就慢慢消退。 “但我们是为了光复汉室。” 他们有信仰。 【总的而言,东吴当时所要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两难的困境: 不江东化,不得到江东士族的人才补充,它就无力和其余两国竞争。 而江东化,并且彻底江东化,它就会逐渐失去北伐统一的动力,沦为一个偏安割据政权,甚至大权都有可能为世家大族所完全掌控。】 【这个困境,孙权最初给出的解决方案是平衡:用人数较少的淮泗军阀势力身居高位,庞大的江东士族只能作为朝堂打工人。 让两方势力相互争斗,使得自己、也就是孙家皇帝可以抽出局外,以裁判的身份对双方的政治斗争进行平衡,使得占上风的始终是符合自己北伐意愿的一方。 第183章 然而这样的平衡,却因为淮泗势力的几l位核心人物接连去世而被无情打破。继周瑜、鲁肃、吕蒙之后,东吴的朝堂必须要需要一个新的站出来就足够惊才绝艳,足以继承前三者的人才。 多幸运啊,失去了前三者,孙权还能拥有陆逊。 多不幸啊,再给予了他三位淮泗军阀的人才之后,陆逊是标准的江东士族出身。】! 第85章 所以,他苦心经营的平衡,也就会因为不得不任用能力足够的陆逊担任高位,而最终坍塌。 孙权在心中为后世人的阐述补上半句,继而艰难地逼迫自己做出进一步的构想。 ……那么,他就知道,他的吴国最终是怎样灭亡的了。 面无表情着,他的眼神映着天幕的白光,遮掩住其中的黯然与挣扎,不让身边的谋臣有所察觉。 可不是君臣上下离心吗? 在他自己手下的时候,尚未完全坐大的江东士族可以为了君上北伐的念想而做出让步与妥协,勉强顺应着他的心愿与意志。 再往后的东吴皇帝在他们心中会是什么样的地位呢?有着能和他相比的影响力,能够控制住这些心怀鬼胎的世家吗? 思维在脑海中流转,他搜刮着,回忆着上一次天幕道出的讯息。 他最后选了幼主继位,本该为其羽翼的宗室背叛了他,本该掌握大权的近臣被联合杀害。 那么最终得利最大的势力是谁呢?除了因为前面两难局面,他不得不提拔任用的江东士族之外还能有谁呢? 当他们的势力进一步发展,他们还能够容忍得下,自己头顶上有着一个足够咄咄逼人,足够强势,足够野心勃勃心有主意的君主,想要牺牲他们的利益为自己谋利吗? ——结局也就很清楚了吧。 既然东吴皇帝不能够给予他们所想要的,那么他们为什么不能够换一个皇帝呢? 反正对于已然彻底成长起来的江东士族们来说,不论头顶上新的皇帝是谁,他们的地位在当地都已经无法被动摇了吧。 孙权沉默着低下了头,伸手理了理自己身上因为情绪激动而有些凌乱的外衣。 眼神冰冷地带着锐气。 【哪怕陆逊本人为东吴贡献出了其最为精彩的三场战役和三国最著名的两场火攻之一的夷陵之战,击破并大败了因为关羽之死和荆州纠纷前来进犯的蜀汉政权,某种意义上间接导致了刘备的去世。】 那场夷陵之战,东吴那边的对手就是他吗? 诸葛亮稍拧住了眉,眼神专注地将天幕上出现的脸庞印入脑海,为其标注上着重关照的痕迹。 虽然后世人只是随口带过,他的心里却也稍微有了几分猜测。 那位陆逊既然是江东士族出身,以吴主的谨慎,此前估计都不曾出任过什么高位,名声未显。 而自己这边——他叹了口气,伸手轻按在目睹了兄弟之死之后,情绪激动而下意识想要起身的主公肩上。 “主公莫要如此悲愤。事情尚未发生,一切都还有可以挽回的余地。” 刘备抚上衣袖的动作停了下来,上涌的火气依旧在他肺腑中回荡,连带着脸颊都染上怒气的薄红,望向谋士的眼神也就带着点为难。 但这毕竟只是后世人短短几字的描述,既没有什么前因后果,又甚至不存在什么画面。被强制冷静几秒后,理智最后还是慢慢回笼,刘备攥紧了拳,咬牙坐了回去。 ——他们这边,主公是个性情中人,因为兄弟被害火气上头,对于这种名声未显的人物有所轻视,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他个人对于东吴所做出的贡献固然因此是不可磨灭的,他的子孙后代陆抗、陆机也都为东吴的发展与存续做出了个人的努力,是东吴的杰出人才代表。 然而其与孙权立场天然的对立,使其和孙权的关系自然也不能够像周瑜三人一样有始有终地全然君臣相得,最终被卷入了二宫斗这样的大混乱事件之中,算不上个善终。 这种结局说出来就会显得很无奈: 当臣子的做错了什么吗?有,但是不多。旁人来看绝对会觉得与他曾经立下的汗马功劳不能相抵,认为因此将过往情分全部舍弃,当主公的实在太过绝情。 可是你要说当君上的那个人又做错了什么呢?有,但是盘完逻辑之后,你又会很麻爪地发现各有各的理由、立场和无奈。 江对面曹操和荀彧是这样,江这边的孙权和陆逊也是这样。】 猝不及防被牵扯进去的曹操:……我差点以为后世人你忘记自己最开始其实在讲我了。 可他的心神也只有部分被稍微分走在这些无关紧要的细微,更多的却还集中在那个名字的上头。 清风透过窗的缝隙,拂来一阵清凉,萦绕在他的指缝。 他沉默着收紧手掌,任由指甲嵌入进掌心的肉中。 荀彧除了不会支持他称公以外,做错了什么呢?什么都没有。 可是只要这一条就够了,只要这一条,他们之间就注定要走上分歧的陌路了。 ——他没做错。 【对于陆逊来说,以他的敏锐,早就看出了不管是太子孙和还是鲁王孙霸,他们为了争夺继承权而在朝中大肆笼络士人以图结成党派,都是称得上愚蠢的行为。 孙权是那种很好被糊弄的人吗?结党营私这种尤其遭忌讳的事情,难道在孙权的眼皮子底下能得到个什么好结果吗? 第184章 是,他们可供参考的前任太子孙登的身边确实围绕了一大圈以之为中心的势力。 但是不要因果颠倒啊! 孙登是因为他是孙权的爱子、长子、早早选定的继承人,他身上寄托着孙权加强孙家和淮泗实力之间联系的愿景。他是先是太子,才被孙权安排了一堆辅佐的势力。 而不是因为他的势力足够强大,所以才会成为太子啊! 怎么说呢,孙和孙霸兄弟两,简直是将历代夺嫡的大雷都踩了个遍,最终迎来个两败俱伤的结局也实属常理。 结党营私,在自己当皇帝的亲爹还活得好好的并且掌握着自己生杀大权的前提下,在朝中疯狂笼络士人为自己造势。 ——爱新觉罗·胤禩为你点赞。】 孙权:…… 谢谢,已经提前开始感受到一种心肌梗死的窒息感了。 他深吸了几口气,将心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怒气咽下,反复提醒自己这两个不肖子都还没有出生,不要因为自己没有犯下的错误而惩罚自己的身体。 ——估计未来也不会有了。他绝对不会给儿子再起这两个名字了。 【很多人认为二宫之争是孙权老年糊涂的结果,重点论述都会放在鲁王孙霸和其背后的全公主孙大虎,啊,孙鲁班的野心身上。 将孙和粉饰得宛如什么小白花一样,觉得全是孙霸和孙鲁班两人的污蔑,孙权因为偏心而逐渐对孙和失去耐心云云。 我只能说,孙和真的是撞大运,才能碰上自己儿子竟然能够在自己没有当上皇帝的前提下坐上皇位了。 怎么说呢,个人评价,孙皓真的是给自己亲爹贴了很多金,甚至不惜因此踩一脚亲爷爷。 你从他竟然给孙和这样一个人追谥文皇帝,也可以看出他对亲爹的爱了——曹丕都不舍得把文这个谥号给曹操呢!】 曹操:…… 给子桓在心中再默默记上一笔。 确认了,真的就是这个儿子舍不得谥号(咬牙) — 孙权:为什么还有大虎的事情在?? 他的好女儿啊,你未来怎么掺和进去这种听起来就挺腥风血雨的事情里面去了? ……该不会这件事背后还有他的授意吧。 想到这里,孙权难免有些迟疑一愣。 后世人目前说的,那二宫斗好像主要问题在他儿子身上一样。 可是既然大虎都参与进去了,那么…… 孙权有些惊疑不定地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有些心虚气短地承认了自己心底一个突然冒出的想法: 也很有可能,有他为了分化江东士族,所以树起两个儿子当靶子,让他们相互内斗以消磨江东士族实力的因素在……? 咿! 他摇摇头,把这个想法从脑海中扔出去。 孙权:就算是真的这样想的,他也不能这么承认。毕竟如果真相如此,戳穿之后确实比较尴尬。 【孙和留下的记录不算多,其中有几条被粉饰的程度真的挺明显的。 首先是宠爱冠绝诸子,孙登临死之前还要推荐他当太子。有些营销号干脆直接因此写孙登后期不如孙和受宠,感觉自己被忽视,最后干脆想让保全子嗣云云。 ……至于吗?孙和的宠爱那能和孙登比吗? 宠姬(这点甚至都有点存疑)的儿子,从小又比较聪明懂事。孙和受宠的概率确实(可能)挺大的吧。但是要说冠绝诸子,甚至超过孙登就简直荒谬了。 因为孙登从出生到去世,分明一直都是他亲爹孙权的心肝大宝贝。】 刘彻:…… 被后世人无心点到了的孝武皇帝神色有些微妙。 唔,建议还是不要拿出身说话。 谁最受宠,还是主要看个人成长是不是符合亲爹意向的。 特殊情况请特殊分析,谢谢。 【举个最简单直白的例子: 称帝之后不久,孙权就从武昌东巡回建业了。为了预防蜀汉可能有的军事动向,他把当时身为太子的孙登和他手底下一班人留在了武昌。 这倒不是什么特别爱重的表现。 因为东吴的权力和政治中心,在孙权时期一直是跟着孙权本人而转移的。孙登相当于因此而远离了权力中心,并且身边也多出了是仪这种,自他爹十八岁起就开始追随他爹的近臣作为监视。 害,当皇帝的控制一下太子的权力和势力,多少人都干过类似的事情。小事,也没必要因此就觉得孙登失宠云云。】 曹操:对啊。 权力的中心,是只能把握在最高统治者手上的。若是一个国家存在两个中心,那分裂和内斗的现象岂不会激增? 哪有当皇帝的,会心甘情愿把手头上的权力分割出去的?这甚至不牵扯什么人性利益与欲望,单纯从理智和维护国家统一的角度出发,为了维护朝堂稳定,他都不可能这么干。 颇为认同的曹操点着头,感觉自己看江对岸的吴主有顺眼了几分,惺惺相惜的同时,那种自己儿子怎么不能更清醒一点的惋惜也冒了出来。 但是他还是有点天真了,孙权接下来给他开了开眼界。 【毕竟人孙登在武昌过得还挺狂野的,他甚至敢直接指使手底下人上疏,请求亲爹大力重用自己看好的,自己势力中的十一个人。 ——额,甚至是直接说了,这是太子的意思,希望孙权同意。】! 第185章 第86章 【在这种相当于直接初生牛犊不怕虎,儿子干脆和自己亲爹抢权力的情况面前,孙权竟然只是稍微敲打了孙登一下,(可能)用宠爱孙和的方式让他感到一点危机感。 这还不够宠啊? 行吧,反正这件事还有后半段。 孙登确实感觉到了亲爹的限制和敲打。所以为了自己的太子之位稳固,在232年他二弟孙虑去世的时候,他趁机借此为由直接从武昌跑回了建业,并且赖着不走了。 ——前提是,没有孙权的旨意,他自己无诏跑回去的。 然后孙权没有一点的追究和表示,同意了他的留下。】 曹操:…… 他突然有点想收回自己先前的发言。 他感觉自己是不可能对一个儿子这样宠的,江对岸那孙家小子好像没他想得那么冷静精明的样子。 对自己并没有多少自知之明的曹丞相如是说道。 【……家人们,我再给你们一个时代背景的前提: 在三国,不论是魏蜀吴哪一方,他们都是明文严禁官员随意奔丧的。 且不论蜀汉那边,像刘禅这种,虽然没什么能力,但是对于诸葛亮的话好歹是真的在听,基本按照当年《出师表》在安排的人,他在诸葛亮死后都不允许官员给他奔丧。】 “……” 诸葛亮听见后世人的评价,一时竟有些五味杂陈的沉默。 其实。他在心底找回之前的论述,品味了几番,最终无奈地叹着气承认:他心里对于这个结果,竟然是有几分预料的。 毕竟在那宋朝之前的朝代,它们评价自己之时,用来强调的君上都是刘禅。 诸葛亮隐隐可以猜到自己当时的地位,既然少主无能,性格也有些软弱,面对自己无法处理的政事,恐怕大部分都会全心交付给他吧。 他,作为被主公托孤的对象,对于少主来说,应该也算是值得信任和亲近的长辈了吧? 可是啊,诸葛亮苦笑着摇了摇头,握着羽扇的手更紧了几分。 刘禅很听话,却不够聪明,不够勇敢,没有被他教导着走上一条明君的道路啊。 ——怎么偏偏在这件事情上,不足够听话呢? 【就东吴自己内部的案例来看。有个叫孟仁的人,他为了给母亲守丧离开了岗位三十五天,回来之后差点就被孙权弄死,因为有人搭救才幸免于难,最后成功因此入选二十四孝。 由此可见,在乱世你是真的得好好认真工作,因为上司各个都是效率至上的事业卷王,像奔丧这种原本和德行孝行紧密相连,在东汉应该被鼓励的行为,在乱世都不值得太过重视。 而孙登一不算给父母奔丧,他只是死了弟弟;二不算普通官员,他身为太子留在武昌具有重要政治意义;三没有孙权的首肯,完全属于擅离岗位。 放在其他疑心很重的皇帝手下,被扣上个谋反的帽子都可能不为过了。 结果孙权这个疑心并不算低的人,最后什么都没说,跟孙登是他自己喊回来的一样,轻而易举就放过去了。 这种宠爱,是孙和那种“被弟弟姐姐进谗言污蔑”就失去的“宠爱”,能够相比的吗?】孙权:谢邀,当然不能够比了。 坐在身旁的周瑜向他投来了一个足够锐利的眼神,分明脸上是带着笑意,却无端让被注视着的孙权只感觉不寒而栗。 想要对于这种待遇表示不满,但是细想又恼火地发现自己确实逃脱不了干系的吴主咬了咬牙,半带着悲愤回复起后世人的问题来。 他对于孙登那小子,已经是到了他自己都觉得是在溺爱的程度了吧? ——最起码公瑾已经觉得是这样,并且肯定打算事后和他好好算账了。 颇有种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感受的孙权眼神慢慢放空: 他对孙登都宠爱成这个样子了,要是那孙和真的宠爱冠绝诸子,比孙登还过分,那么公瑾的火气和教导,恐怕得更上一层楼了吧。 所以,绝对,不可能再比孙登宠爱了。 【至于孙登临死之前推荐孙和为太子这件事,可信度也很微妙。 因为不管他推荐还是不推荐,孙和作为孙权的三子,在二哥孙虑和大哥孙登接连离世的前提下,都已经具备了立储的一大条件:居长。 在孙权并没有立后,差不多所有儿子都是庶子的条件下,当然是谁年龄最大被立为太子的可能性更高。 孙登临死之前还必须得嘱托一句?有这功夫不如多为自己亲儿子要点好处。】 “那看来,孙和的势力和孙登的,应该有不少都是重合的吧。” 刘彻挑眉,一针见血指出这种说法最有可能诞生的来源。 “因为前后两位太子身边围绕的势力都差不多,很容易就给人一种,前者将自己势力托付给后者的错觉。” 但实际上,很有可能只是前者身边的人,主动选择或者被迫选择继续追随新的太子,以保持自己作为太子羽翼的显赫地位而已。哪里来得继承这种说法呢? 【而孙和还有一条记载也真的很容易让人品味出其被粉饰的地方。 就是他在二宫斗中,仿佛一直处在一个被动的被攻击的位置,经历了各种的污蔑和抹黑,最后失去了孙权的宠爱而被废。 好一个清水出芙蓉,天然无雕饰,亭亭玉立的白莲花啊——一般人恐怕都不了解,孙权对孙和势力真正起狠心,导致陆逊死亡的直接导火线是什么吧? 第186章 拜托……孙和都直接派人在他老父亲的床下偷听了,床下偷听懂吗?这是一般人能干得出来的事情?】 “……” 孙权:???? 什么玩意?后世人你再说一遍?这混账儿子干了什么?! 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后世人口中的行为到底指向什么,孙权愣在了原地,艰难地将原话在心中重复一遍。 周瑜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而这次自然不是冲着孙权对儿子过度的溺爱而去。 “他怎么敢这样做的?” 难以置信,不可理解。东吴君臣恍惚地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神中看见了相似的迷茫和错愕。 “——那岂不是说,主公连身边人都被收买了吗?” 那他的人身安全该如何保障呢?那东吴还真的有所谓上下权威、秩序稳定可言吗! 周瑜沉下脸,眼神透着寒意。 【虽然史书,包括现在有些人对其的记载和描述很有偏向性,十分春秋笔法地将整件事情大概会讲成以下这样: 是作为鲁王党的杨竺先和孙权谈话,提议立鲁王为嫡嗣,而孙权压根不在乎孙和的死活,表示了同意——也就是说,是杨竺和孙权先打算对孙和的太子之位动手的! 既然你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 他孙和只是,“恰好”,当时有使者藏在亲爹的床下,偷听到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并把事情告诉了他。 他是为了自保,才暗中联络了陆逊的族子陆胤密议,请他让陆逊上疏表谏。再让自己的太傅吾粲也几次与陆逊通信,希望他能够为自己多说几句好话。 而陆逊自然是深明大义,很快就被他孙和的“悲惨境遇”给打动了,屡次上疏极力地陈述嫡庶之分,又请求进京面见要为他据理力争,结果因此被孙权疏远厌恶最后自杀了呜呜呜。 虽然我不敢说,但是我觉得全是我爹要抢先废掉我改立那个鲁王的错误,我是无辜的呜呜呜呜。陆逊好可怜,我也好可怜哦。】 孙权&周瑜:…… yue!!!!! “这个儿子不能要了。” 面容都因为这番论述而有些扭曲的吴主,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只感觉胃里一阵翻腾,隐隐有种被恶心到接近作呕的感受。 他大概猜的出来这是后世人故意为之,也不知道未来人们一般会把这样说话的人要么喊成绿茶要么喊成白莲花,却从心底里隔着时光长河与厌烦这种调调的人达成了一定的共识。 ——是真的恶心啊! “陆逊倒是真的可能无辜了,但你小子有什么好为自己贴金的啊!” 孙权深吸一口气,将那种恶心的感觉咽了回去,额角的青筋随着他愤怒和激动的情绪阵阵地挑动起来,让被气得大脑都快有点缺氧的吴主更是头晕目眩。 他虽然还没完全理清楚陆逊为什么会死,可是却已经可以笃定,且不论那孙霸和孙和之间的争斗,背后到底有没有他的授意和支持。 但是这次他对孙和可能有的处罚,孙权自认那简直天经地义合情合理,谁来了都不应该指责他做错了吧! 无所谓,就算被骂,他也坚持自己没做错。 能干出这种事情的儿子已经不能要了,能不能告诉他是他那个姬妾生的,他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行不行? 【但是这么理下来,大家想必也应该看得出来,整件事情被模糊过去,但是真的很重要的问题出在哪里了吧? 为什么你孙和会有使者能够在你爹床底下偷听,还正好就偷听到了你爹和别人聊要立谁为嫡嗣的问题呢? 这难道还能是偶尔和碰巧,你就干了一回,正好就撞见这样的大事的吗?】! 第87章 “……” 刘彻移开了目光,难得真情实感地为那后世吴国的君主感受到了点真切的怜悯。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家事范畴了,而是足以严重得上升到政治的高度,成为皇帝自身权威被太子挑衅,乃至于权力和自身安全收到威胁的一大证据。 而哪个皇帝能够容忍得下这样的行为呢? 孙登固然受宠,宠爱到孙权可以对他有些不受规矩的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他胆大到甚至想要提前插手朝政的事情加以宽容。 可是他的所谓逾矩,都最起码是建立在尊重孙权的地位的前提之下的。 他想要提拔自己的官员,但也会记得先告诉自己亲爹一声,得到来自亲爹的首肯,将自己势力的扩展放置在孙权允许的范围之内。 他敢于无诏离开武昌,坚持要留在孙权的身边,但也是建立在他承认吴国真正的大权掌握在孙权手中的前提上。 简单的讲,他做的事情虽然不符合世人眼中的“常理”,却也是实打实在孙权这个裁判为他划出的界限中活动的。 固然大胆甚至有些僭越,但都并没有完全忽视孙权作为父亲和尊上的地位,只是小心翼翼地在试探自己被允许壮大的底线。 ——但孙和就是直接要掀桌子了。 “……我未来的儿子可千万别干出来类似的事情。” 尽管还没有子嗣,但是稍微代入一下就感觉心里一阵戚戚然的孝武皇帝,暗暗如是祈祷着。 要不然他感觉他也挺受不了的。 而天幕的嘲讽还在继续。 【怎么,孙权难道是怕鬼吗?睡觉都要害怕床底下可能会冒了出来个孤魂野鬼把自己欺负了,所以要在自己床底下都安排人守着,而这个人刚巧被你孙和打动决定告诉你事情经过? 第187章 这不扯淡吗! 很明显就是孙和一直派人在床底下监听着自己亲爹啊?!监听自己当皇帝的亲爹啊! ……妈呀。】 曹操:…… 谢谢,多疑症已经开始发作了。 尽管不是他撞见了这种事情,但是他感觉要是真的发生了,他可能直接刀子都会捅上去的。 吾好梦中杀人.jpg 【我们先不论,孙和能干出这种事情来,他对孙权身边人的渗透达到了什么程度,是不是心里都已经开始打着有朝一日让自己亲爹当上太上皇这样的美梦。 不考虑作为皇帝的孙权,对于这种机密泄露,身边人被渗透的处境会大发雷霆到什么程度。 光是作为一个父亲,哪怕是一个普通人,只要他还算心理健康正常。 当他知道自己或许曾经还宠爱过的儿子,竟然一直以来派人在自己床底下趴着监听的时候,他心里会是怎样一种感受呢? ……救命。这整个难道不是一个鬼故事吗?听着就很让人毛骨悚然好吧??】 刘备:…… 怎么讲呢,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虽然刘禅依旧很不争气,刘备心中依旧想到那投降的速度和乐不思蜀的事情就一阵窝火,后牙痒痒地忍不住摩擦。 但是比起隔壁孙家子孙们干出来的奇葩事情,他甚至都觉得刘禅竟然还算安分了。 不行。刘备想到这里心中就忍不住一惊,赶紧摇了摇头,把自己因着对比而产生出的几分庆幸扔出了脑子。 比烂这种事情,还是不要经常做。儿子该好好教训还是该严格要求,可不能因为别人家的不争气自己就不上心了。 【这也就是孙权和陆逊之间存在的一个信息差,我个人认为是陆逊身死的一个直接原因: 对于孙权来说,他真正震怒的完全不是陆逊帮孙和说话,觉得不该立孙霸为嫡子这一件事情。 因为二宫夺嫡的现状他是清楚的,并且很有可能是被他所放纵,试图借此卷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并且顺势分化追随二人的江东士族,削弱其势力的一举多得的方针。 所以对于孙和孙霸之间的斗争,我们不难看见,双方身边其实都有一些我们熟悉的,会跟孙权站一边的近臣甚至宗室的名字。 比如诸葛恪追随孙和,但他的长子却投资孙霸。比如朱然这种孙权的竹马竹马跟着孙和,孙权最疼爱的长女孙鲁班却为孙霸摇旗助威。 孙权管了吗?一点也没有,也丝毫不影响他对诸葛恪朱然孙鲁班等人的感情,不影响像诸葛恪,最后竟然还能被孙权从前太子孙和阵营捞出来,塞给最终胜利者孙亮当佐臣。 所以他也没必要因为陆逊支持孙和,不认同他想要立孙霸为嫡子的事情而生气。别再觉得陆逊是被孙权因为立嗣问题而逼死的了,东吴当时的继承情况还没走到那一步呢。】 孙权:你说我是因为不想看到陆家的势力因为陆逊坐上了高位而进一步水涨船高,所以决定收拾掉其核心力量都差不多。 最起码他扪心自问,如果陆逊的能力差一点,或者东吴当时的外部状况较为良好,内部的矛盾已然超过了外部给予的压力,他确实也不是没有舍弃陆逊的可能。 但是很明显,陆逊活着能带给他的价值在当时东吴顶尖人才稍显落魄凋敝的情况下,估计能够超过陆家壮大给孙权带来的烦恼,让他可以容忍退让。 ——所以他当时要是真的存心逼死陆逊图个啥,图自己武装力量太好了天下无敌? 别太荒谬…… 【孙权真正震怒的从来都是机密的泄露,是自己和杨竺在内室中的对话,最后竟然会被流传出去,甚至让人都不在京城的陆逊都知道了。 他害怕的是泄密,是自己的人身安全啊! 所以他才要将这件事牵扯到的所有人无差别打击一波,接近歇斯底里地逼问,也要知道真正泄密的源头,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这很应激,但是实话实说,我是可以理解的。 孙权当年都六十三了,放在现在都算步入了老年时光。人年老之后很多功能都在走下坡路,在面对自己的生死问题之时,又很容易陷入一种不安全感。 然后你告诉他:他之前睡觉的时候很可能床底下还一直藏着一个人,说不定在他睡熟之后从床底爬出来去向他效忠的主人汇报他今天在室内的一举一动…… ——正常人都会疯的,更别提皇帝这种疑心病天然更重的类型。】 “这已经不是疑心病的问题了吧。” 刘秀忍耐了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 虽然那东吴是他后汉的掘墓者之一,但是未来他们父子之间发生的事情实在让光武皇帝大开了眼界,也顾不得什么内心的芥蒂和别扭了。 自认算个开明君主,疑心病并不很重的刘秀开口,直接犀利吐槽:“光是后世人形容的那一段,就真的很难让人产生什么安全感吧。” 这难道不算是人反感的本能范畴吗? 【所以说啊,孙权是一定要逼问陆逊的,逼问陆逊到底从谁那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可是陆逊显然不知道这其中的瓜葛,不知道孙权内心强烈的不安与疯魔,他只会感觉可笑与可悲,觉得自己分明是在为上分忧,却遭到了君上的怀疑。 第188章 他此前在太子和孙霸之间从未站队过,甚至力劝站队的同僚效仿一下武帝时期金日磾杀子,这固然是他政治上的成熟与冷静,难道在孙权眼中,都不值得一个忠心的认可吗?】 “?” 孝武皇帝·刘彻:等会,怎么还能扯到我身上的? 他认真对着那个陌生的名字看了几遍,确认自己现在并不认识对得上的人物,没有更多的线索,于是只能结合孙权当时面对的上下文处境顺势剖析一波。 ……他未来难道也有什么继承人问题吗?! 这个结论的得出并不够充分,简陋地让刘彻都不能彻底信服。可是牵扯到继承问题这种大事,就算是以孝武皇帝的才能,也不得不慎之又慎,不能放过哪怕一丝可能出现的问题。 但是在警醒的同时,刘彻又冷静下来,回到了现实: 哦,他还没儿子啊。现在就开始操心,好像确实有点太早了并且无能为力啊。 …… 【是,他确实是江东士族出身,他也能看出孙权对于士族的打压与控制。 但是这次,陆逊扪心自问。他真的只是不想让吴国的传承混乱下去——毕竟轻易地废立太子,对国家本身来说,难道真的是什么好事吗? 可是这样的心意却遭到了孙权的盘问,摆明了怀疑他和孙和结党营私。 所以,陆逊最后忧虑而死。】 孙权:…… 他不是这个意思啊!你能不能好好张口问他一声啊! 就算和陆逊之间还没有培养出未来可能存在的君臣情谊,然而看见一个能够帮他带兵打仗战胜蜀汉的手下,最后因为这样称得上荒谬的理由最后逝世,已然足够吴主的表情都忍不住有些扭曲。 “……不要想太多。不要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想太多。” 他最后只能带着点虚弱地这样说着,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头,恍惚中甚至都开始有些反思: 难道是他对于江东士族那,谁有利用价值他就重用谁的态度,表现得实在太明显,太冷酷了?所以在陆逊眼中,他的质问首先矛头就肯定是对准自己的吗?他这么没有信用的吗? 并且陆逊难道都不能自信一下,坚信自己对于他的价值不可动摇吗! 分明心里清楚答案,但还是坚持嘴硬的孙权摁了摁额角。 【当然了,我个人认为陆逊的死,孙和的奇妙操作占了大头,但是也并不代表孙权就完全没什么关系了。 因为他和江东士族之间微妙的关系,在二宫斗时期逐渐走向了对立,所以作为江东士族代表人物的陆逊,在面对自己被孙权质问的情况的时候,他完全没考虑其背后是否另有隐情。 他已经将自己预先设置在,孙权早晚有一天会找理由将他从高位上按下来,打压他为首的陆家势力的位置上了。最后才会那么果断地认为两人之间所谓的君臣情分已然无存,然后忧虑而死。】! 第88章 简直好一出混乱大戏。 可是本该抱有着一种事不关己态度,对于自己敌对势力内部斗争的混乱甚至应该欣然接受,并以之为突破口找寻进一步击破方式的刘备却没有什么幸灾乐祸的感受。 他想起后世人提及这二宫斗的缘由,一种微妙的感觉油然而生,隐隐发觉出了事情的不对。 它原本的意思,好像是想用吴国的灭亡来证明刘禅的投降和乐不思蜀,不是为了保民而是真切的窝囊来着……? 刘备的脸色一瞬间复杂起来。 【话题好像有点扯远,总的而言,江东士族和吴国皇权之间的争斗,从孙权晚期就逐渐拉开了序幕。 以孙登死后吴国的继承问题为标志性事件,不管是拉扯了很长时间的拉锯战二宫之乱,还是孙权下定决心立幼子孙亮继位之后,苦心谋划的辅政格局,本质上都离不开这一条贯彻始终的主线。 而等到孙权死后,他搭建的以淮泗近臣势力为核心,宗室宗亲力量为股肱,联合控制江东士族力量为中基层行政官吏的格局,因为宗室不满近臣专权的缘故而被不幸打破。 江东士族的力量于是乎更进一步地发展壮大,其对北伐统一的愿望也就更进一步下降。但是因为孙休执政比较温和派,君臣之间的矛盾虽然也有,但还没到完全对立起来。 等到孙皓继位,事情那才叫一个抽象。】 孙权冷笑:“还能怎么抽象?让我看看他到底怎么个抽象法!” 当爹的孙和手腕就已经足够偏激不走寻常路了,那么作为孙和亲儿子,对孙和的感情估计十分深厚的孙皓,他的个性和手腕,和孙和没什么共通之处那才叫奇怪。 毕竟——孙权面无表情地咬牙,联想到上一次的天幕,他很快发现了在谥号上孙皓心底可能存在的一点不太可以明说的,隐晦的小心思。 他给自己最后没能登基的亲爹追谥文皇帝,然后反过来给皇位原本的归属者孙休上谥号景皇帝。 文景,文景。这孙子到底想在内涵谁呢,他叔叔又没特意和他过不去,这个谥号难道不也挺恶心人的吗? 就算事情的真相并不像他所设想的那样,孙权也无所谓。他就是单纯地为这后头的子孙问题头疼,平等地讨厌这对父子,所以不吝啬于用最大恶意去揣测而已。 反正对面也搞得孙权不像他们亲爹亲爷爷一样,那他凭什么惦念住现在压根就不存在的骨肉情深。 第189章 【孙皓倒确实不是什么传统意义上雄才大略的明君那挂,是个彻头彻尾的暴君,我也没什么替他翻案的想法。 尽管他确实还不至于像传言所说的那样,看谁不顺眼就挖人眼睛,剥人面皮。但是这个流言,早在晋朝,他自己和他曾经的手下就已经对着晋朝君臣解释过了,后面还在流传只能说刻板印象已经定型了。 尽管是很经典的,罪无可赦是层层累积的别人附会的恶的叠加现象。但是对此我遗憾表示,他和商纣王那样的情况都不太相同,应该算得上活该。 毕竟那些谣言甚至都不是作为敌人的晋人给他按上的帽子,而是从他治下的东吴自己流传出来的,本身就可以代表着一种大众对于他执政的认知。 就算其中有江东士族与他不对头,对此可能进行了添油加醋和煽风点火,但是他自身真的干净不到哪里去,撇不太清关系。】 “家门不幸啊……” 曹操叹了一口气,既是礼貌性地对于东吴未来的点评,更是借此一语双关哀叹自己的魏国。 孙家未来的继承,固然听上去就一团乱麻,掺杂了各种利益纠纷和矛盾冲突,好一个后继无人怪不得最后迎来了亡国的下场。 但是在这样的前提下,人孙家还是成功熬过了他的魏国,孙权的孙子上台之后,面对的对手在后世人口中已经变成了晋朝。 这才是让曹操发觉之后最为破防的事情。他越听蜀汉东吴后继无人的情况,心里反而越是痛苦。 人家灭亡是子孙不争气没错——可是他们大魏又好到哪里去了吗! 人家最起码没有被手底下人篡位啊! 曹操:手有点痒,刀有点烫,想杀人。 【孙皓本身就是一个脾气不好,傲慢又暴躁,甚至可能称得上阴晴不定的性格。 但是这种性格,相信认识隋炀帝杨广的人应该会有点眼熟。因为他们的傲慢与强硬,他们的野心乃至于建立霸业的雄心壮志也时常会很明显。 属于是不管有没有能力,符不符合实际状况,他们想要干出一番大事来的想法就是很强烈。 额,堡宗应该也算这一类人。】 孙·知道堡宗是个什么鬼德行·权:…… 这下真见了鬼了被恶心彻底了。 他攥紧了旁边,因为想要给予他继续听下去勇气,而握住了他手的周瑜:“除了和,霸,这个皓字我感觉也不吉利了。” “早就不吉利了。”想了想,他又皱着眉改口:“镇和广这两字也不要用了吧。” 虽然那位隋炀帝和堡宗都和他们东吴肯定压根没什么关系,也不妨碍孙权被那句同类人膈应到,坚决划开干系。 【孙皓就是这样的状况:他因为足够傲慢,足够强势,所以面对手底下江东士族很显然已经坐大不会完全听从他的时候,他就会与之发生激烈的冲突,希望其能够乖乖听从自己的话语。 这是中国几千年来政治斗争的一条主线:君权和以相权为代表的臣权之间的争斗。所以孙皓在这种事情上的行为,实际上从皇帝的角度来看,也称不上什么错误。 但是他的政治手腕,我只能说实在不敢恭维,不愧是孙和的亲儿子,父子两的偏激真的一脉相承。 在他纯粹的强硬加压之下,江东士族的利益确实被他瓜分了部分,但是也逐渐因此被他推远,并从原本安于自保的状态日渐被惹毛: 他们乐意保留东吴,难道不就只是因为东吴的首都在他们这一块,他们因此能够得到足够的利益吗? 那么如果你能够给予他们的利益,甚至都不足够他们投向晋朝所能得到的份额的话,他们凭什么要给你们孙家卖命啊! ——投降得了。】 “所以,”周瑜说话的语气很轻:“后世人才会说,东吴的灭亡也称不上光彩吗?” 当东吴君臣的矛盾逐渐深化到足以割裂一个国家,当已经江东化的东吴政权失去了其行政基础,管理体系中的重要一环江东士族的支持之时。 谁会愿意站出来,挽救这个在下坡路上一路滑坡,直至最后末路的国家呢? 天幕悠悠然地开口。 它在念诗: 【“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没有过多的详细的描写,它甚至不像在讲蜀汉灭亡的时候,还将东吴的救援和其内部的挣扎挑拣出来,只剩下了诗意的白描。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孙权闭上了眼,在后世人无言的留白中,明白了最后的结局: 没有什么人反抗吧,江东士族终于厌烦了和孙皓之间的斗争,他们愿意换掉自己头顶上的皇帝。 【当晋武帝司马炎决定大举进犯吴国的时候,他其实受到了不少手底下人的反对。 其中最著名的应该是贾充,这位历史上知名的阴谋家,虽然人品一直广为人诟病,他对于司马家的忠心却不至于惹人怀疑。 毕竟,当高贵乡公曹髦决定最后一搏的时候,是贾充做出了那个“司马家养我们这些人这么久,难道不就是为了干大事的吗”的决定,下了当众杀害魏帝这样堪称骇人听闻的命令。】 曹操猛地抬头睁大了眼。 锐利的寒芒一瞬间自眼眸深处迸发,他看着天幕的发言,对着那个当众杀害久久不语。 第190章 他给了东汉皇帝足够的体面。 但是他的后代,却最终不能得到司马家一个足够体面的收场。 于是怒火倏忽间自心底冒起,继而沸腾着灼烧起他的肺腑,从喉口到肺部,满是急促的呼吸带动着的热意。 可是心里越是愤怒和杀意,曹操的脸上却更加的冷峻与平静,只有一双本就漆黑的眼眸,愈发深沉起来,看不透所有的情绪。 他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腰侧,可是本在室内沉思,哪怕是以曹丞相的多疑与不安,他也没有干出来在这种情况下腰间佩剑的事情。 于是没有刀剑可以直白道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只有反复摩挲在自己腰侧的手指,泄露出了他的本意。 ——想杀人。 【他另外一个很有分量的身份,就是我们知道的那个“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司马衷的皇后贾南风的亲爹。 司马炎为了给自己的傻子太子司马衷铺路,那可是真的千挑万选,最终才选中了贾充的女儿。 可以说,他在乎的压根不是贾南风本人如何。毕竟一开始,他其实挑中的是和司马衷年龄相仿的贾午,也就是贾南风同母的妹妹。 最后因为贾午看起来太过年幼,而司马衷很明显需要一个更为强势和靠谱的妻子,于是再换成了比他大几岁更加成熟的贾南风。 这儿媳妇都能随便换的,也就不难发现他看重的其实是自己儿媳妇的亲爹,觉得对面既有帮忙稳住司马衷太子之位的能力,又有不会对皇位起心思的忠诚。 (实际上还因为贾充没有儿子,他就算糊弄司马衷,最后皇位肯定也不会落到全然的贾家人手上,身上肯定要流着司马家的血脉。) 结果这么一个和司马家关系匪浅的重臣级别的人物,他对于司马炎的伐吴举措却是相当激烈的反对。 虽然也有其本人贪生怕死的问题在,但也足可见当时的东吴在晋朝人眼中不算一个轻易就可以解决的存在。 然而事实就是这么荒谬,晋军发兵五个月后,吴国亡了。】! 第89章 “??” 刘秀听到现在了,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傻子,傻子太子?” 他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联系着上下文艰难地组织起前后的逻辑。 “那个晋武帝司马炎,立了个傻子当太子。为了稳住这个傻子的位置,不惜给他千挑万选得力属下保驾护航,最后还成功让他登基称帝了??” 就算谥号只是惠帝,很明显肉眼可见的平庸。依旧不妨碍刘秀因为这个操作心里成功破防了: “不是,你是有什么毛病吗!” 他们大汉好好的江山,本来被曹魏搞到手了已经够让刘秀郁闷了,知道篡位的曹魏最后也没有一统天下,自己反而也被篡位这一点,甚至也不能让他高兴起来。 拜托,自己没能打过的对手,结果甚至不是同时代最后的赢家。这样真的只会让他们后汉显得更逊! 最后后世人甚至告诉他,他好好的江山最后确实好不容易统一起来了。 ——然后被交给了一个傻子。 刘秀感觉自己因为这个事实,呼吸都有些艰难,简直快要窒息。 不愿意好好在乎,好好呵护的江山请给有需要的人!! — 孙权彻底麻了:“哈,五个月。” “五个月!” 他继续强调了一句,满脑子都被这个简短仓促的数字占据了全部的思维,恍恍惚惚地想着前面蜀汉灭亡的时间。 有五个月吗?从东吴接到蜀汉的求援到蜀汉最终投降是一个多月,那么整场战争总得维持了多久时间? 最起码比五个月来得短一点吧! 就算比亡国速度谁更慢这种事情简直没什么意义,但是勉强让他心里多出一点安慰吧! 【这里吐槽一句,虽然东吴君臣对立矛盾很深最终导致亡国这条线整体没什么毛病,并且东吴百姓因为孙皓的原因,对孙家皇帝也没太多的留恋。 但是这倒不能完全用来说明孙权所建立起的东吴政权在三国中最为失败,连灭亡都没什么人会为之哀悼的云云。 因为东吴事实上的灭亡是一个较为漫长和缓慢的过程,很多对东吴感情很深的人,老早就为了拯救吴国而进行了一系列努力。 再加上东吴比较出名的人士基本上早逝,剩下的对孙家比较忠心耿耿的存在,大众知名度实在太低。 所以才没有蜀汉灭亡时候,很多大家熟知的,比如诸葛亮、关羽、张飞、赵云这种大众知名存在的后代为之战死的那种直观感受。】 刘备的心跟着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而时不时抽痛着。 这些人的子嗣,有些他现在或许还未曾看见,也不清楚自己未来是否有看护照顾一二。 然而光是看见他们父辈的名字,想到他们也许将要面对的下场,难言的苦痛已经自心底生出。 再想到作为对比,刘禅的苟且只为偷生,这份挣扎就更加锐化,在刘备的心中针扎似的疼痛。 刘备:……想打儿子,真的想打。 【可是实际上,早在孙亮时期,因为宗亲代表孙峻死后,竟然让他的从弟孙綝接替他的位置,接着把控吴国的大权。 为了保护孙亮作为幼主的地位,就有吕范之子吕据密谋废除孙綝,打算来上一出正儿八经的“清君侧”。 第191章 结果因为消息泄露,遭到了孙綝的重兵进攻。手底下人劝他保全自己,不如跑到曹魏去过日子,他却留下了一句“我耻为叛臣”后,果断选择自杀。】 “吕范,吕据……” 喃喃跟着天幕念着两人的名字,甚至都顾不上改成表字,孙权的眼神有些恍惚,往昔故事瞬间又回到眼前,稍微染湿了吴主的眼眶。 “我还记得子衡当年,在我当阳羡长的时候,我去找他办事,结果他一脸严肃地就用所有事情都要先禀报兄长这句话把我逼回去了。” “我当时还看他不顺眼,”他实在忍不住继续下去,口中的话讲着讲着,都逐渐变成了絮叨:“觉得更喜欢周谷一点。毕竟还是他用着顺手,愿意帮我把表面上的账给做平了。” 周瑜很安静地听着,他知道此时的孙权不需要他的回应,只是短时间之内接受了太多的事,亟需一个发泄的出口,将心中的思绪悉数吐露。 “可是等到我真正坐到这个位置上的时候,这个原本应该属于兄长的位置上的时候。” 他顿了一下,脸上带出了些无悲喜的空茫。 周瑜猜他是想哭,因为他提到了那个对于他来说从来都意义非凡的存在。而周瑜见过那样的孙权,知道他的内心到底能够因为那个人的存在而有多么的痛苦。 可是孙权最后还是没哭,仿佛是一种已然刻进骨髓中的,在面对孙策的事情上面,牢牢克制住自己情绪的,后天形成的本能,他的神色只是一派僵硬的恍惚。 他早在孙策的榻前哭了够久了,久到张昭都不得不把他骂醒,为他擦干脸上的眼泪,强行把他扶上马,亲自为他牵马,向着原本属于孙策的手下展示新任将军的存在。 “现在是你该哭的时候吗”——他还记得张昭那句语气称得上狂躁的斥责——他是有底气这样诟病孙权的。因为孙策对他来说的重要性,他有着足够的资格同样沉湎进悲伤。 但是张昭没有,所以孙权也逼迫自己不允许拥有。 “……我选择继续重用子衡。” 因为他曾经是被兄长所庇护,可以被纵容,被允许只按自己的心意而活的弟弟。所以他可以只根据旁人对他的态度,而随意地表露自己的爱憎。 可是当他真正成为家主的时候,他所有的思考都必须从大局大势出发: 吕范处事秉公,所以重用。周谷阿谀奉承,需要远离。 他好像天生擅长这样的举动,从容地将自己的爱憎坦率地表露,又能痛快地因为时势的更易而进行转变。 这是他的才能,孙权从不否认这一点,也从不为这点而感到什么羞耻或者为难。 但是当沉重的打击接踵而来,年轻的吴主握紧住身旁谋士的手汲取安慰的同时,还是会忍不住思念另一个同样能够给予他足够安全感,甚至更进一步放纵他的任性的存在。 “……吕据是个好孩子。” 沉默着平复自己的吐息,孙权最后还是只能说得出这样的话来,遮掩住自己真实的情绪。 【而在晋灭吴之战中,东吴高级将领的战死率也是不正常的高。更有像张悌这样的存在,分明可以突围自保,最终却选择以身殉国。 诸葛诞的儿子诸葛靓,在父亲据守寿春与司马家展开对峙的时候入质于吴,在父亲身死后出仕吴国做到了大司马之位,但在吴国灭亡后却终身不肯仕晋。 哪怕他和晋武帝曾经有过旧情,姐姐也是琅琊王妃,他却耻于和司马炎再度相见,回到家乡后更是传闻不肯面向洛阳方向而坐。 他自己给出的理由,是司马家和他有杀父之仇。但又何尝没有与他同僚的张悌当时,本可以和他一起离开战场,却选择留下报国,并且就在他眼前百步之外为晋军所杀的缘故呢?】 曹操:…… 好奇怪啊。 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因为自己的直觉和后世人目前讲出的事迹的冲突: 虽然听上去,那个诸葛诞好像是和司马家对立,并且曾经是他们大魏的人。有着诸葛这个姓氏的加成,看起来还挺忠心耿耿的样子。 但是他怎么心里一这样联想就觉得别扭,觉得微妙呢?是因为那个琅琊王妃的问题吗,还是因为他儿子竟然曾经还和那个司马炎有旧情? 一时摸不着什么头脑,但是曹操犹豫几番之后,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默默按下不表。 【插播结束,我们回到最开始那个,为什么我坚持刘禅乐不思蜀绝非保民论的问题上去。 同样是被很快灭国,当国君的最后选择出城投降,孙皓对于司马家,乃至于整个西晋政权的态度就很让人大快人心了。 最经典是阴阳怪气司马炎。 不知道是不是司马昭当年让刘禅说出了乐不思蜀这种话的感觉实在太爽,让司马炎心中也暗戳戳想要效仿一下,还是因此给司马炎留下了亡国之君都不怎么硬气的刻板印象,孙皓投降之后不久就被带去和他见面。 司马炎就很感叹地对他说,他在北边为孙皓设置他眼下这个位置很久了(即希望孙皓成为他阶下囚很久),心里很明显美滋滋地准备听孙皓违心的称臣。 结果孙皓直接一句“我在南方也给陛下留了个这个位置”怼了回去,完全不吃他这套,把司马炎都整无语了。 但是他还不甘心,继续想要羞辱孙皓,之后就让他为自己做尔汝歌。 第192章 然后正在喝酒的孙皓直接举起酒杯就是一句“昔与汝为邻,今与汝为臣。上汝一杯酒,令汝寿万春!” 好家伙,您前面还用一句陛下装一装,最后干脆直接“令”都出来了? 什么叫做语言艺术啊,直接让司马炎当场后悔听他说话。 他有表现出分毫的“忍辱负重”,“讨晋帝欢心以保全民众”的意思在吗?很明显没有啊,这小子作为亡国之君简直狂得离谱。 但是江东有因此再度蒙难吗? 没有吧。】! 第90章 刘备的嘴角抽动了几下。 “军队攻城略地的时候,”尽管自己并不认同这样的观点,他还是语气晦涩开口,将这个时代大部分人认知中的常理缓缓道来:“对于敌方的势力,时常是被纵容劫掠的。” 因为这座城的归属,尚且不能全然确定。既然是敌对的局面,那么自然不能够让对面感到好受。 就算不能够将城池全部拿下,那也要对其造成足够的重创,以消灭对方的有生力量。顺带再借此鼓舞一下手下士兵的士气。 “但是当城池归属于自己麾下的时候,被‘允许’的劫掠期已经结束之后。” 他感觉自己的声线都透着苦涩的沙哑,干巴地仿佛是被人为地拧成一条水平的直线一般。 “既然都是自己的属地了,那为何要轻易因为前任皇帝的缘故,特地针对某一块地方施以苛政呢。” 这样做难道会让尚未归心的地方,因此憎恨上前任的统治者,进而两相权衡安稳下来吗? ——只会让本就不够稳定的局势进一步混乱起来啊,纵然不会再对前任的统治者抱有期望,可是对于真正这样做的现任统治者,他们又怎么会真的心生爱戴呢? 所以啊。刘备痛苦地捏紧了自己的眉心。 为了保全百姓而乐不思蜀,本来就逻辑不通啊。 深呼吸着平复心绪,他对着担忧地看着他的诸葛亮勉强扯出一个平和的表情:“先生。” “除了治国理政以外,以后刘禅的教育,恐怕还需要再多增加修身增德这些方面了。” 他虽然对于隔壁东吴那种,尽管最后对上敌人好像显得很硬气,但是治国理政方面不见得有多顾及百姓施以仁政的继承人一点也不期望,甚至有点敬而远之。 但是孩子确实需要再多加强一点骨气,一点性格上的刚强。尽管他现在尚且不能够确定他还会不会让刘禅继位,却也不希望看见自己的血脉最后竟然会成为一个软骨头。 诸葛亮当然也能想到与他共通的部分,嗯了一声,心脏还带着点抽搐的隐痛,毫不犹豫答应了下来。 — 孙权面无表情:也就只能在嘴皮子上面耍耍功夫了是吧? 有本事你就调和君臣矛盾,别把自己搞到差不多所有人的对立面上去,从而得以保住东吴不失啊! 口头上嘲讽他们司马家算什么本事!——尽管听上去确实比乐不思蜀好听多了,足够让他不再为此提心吊胆。 但是光说有什么用?你跟臣下之间还这么说话?讨这点口头便宜有什么用! 作为一个彻底的实用和投机主义者,孙权咬紧了后牙根:政治谁跟你玩刚的? 当然得骗人了啊! 【不过你别说,孙皓这嘴确实跟开了光似的,简直乌鸦嘴本嘴。灵到甚至让人可以开玩笑,说他前面拜得那么多神,回馈给他的就在这怼人的话上了。 晋灭吴是公元280年,而自291年开始,西晋就开始八王之乱了。】 刘彻:? 对于这个名词颇有些眼熟的孝武皇帝看了一会:我记得上次差不多格式的,是我爹在位时期,你们后世人喊的七国之乱。 “难道前车之鉴尚不足够吗?” 他再把那个名词看了几遍,只感觉有种百思不得其解的荒谬。 孝景皇帝之所以要面对七国之乱,主要根源尚且在大汉开国之时的应急之举。属于先代不得不为的举措,遗留后世才成为子孙的难题。 但这西晋,前面明明都有他们大汉作为先例了。 怎么还敢分封出起码八个实权诸侯王,上演了一出地方作乱的啊! 【晋朝的八王之乱,实际上是一个比较漫长且复杂的过程,大致分为两个阶段,我们可以简要梳理成以下的过程。 司马炎死后,晋惠帝司马衷顺利即位,由杨太后之父太傅杨骏独自辅政,却因为专权太过,引起了皇后贾南风的不满,二者的权力斗争开始加剧。 291年,贾南风先是和楚王司马玮合谋杀了杨骏,继而又设计杀汝南王司马亮和司马玮,最终成功把握住了晋室的大权,名正言顺地开始干涉政事。第一阶段落下帷幕。】 曹操:…… “这也算他们司马家求仁得仁吧。” 对于取代了自己大魏的司马家完全没什么好感,曹丞相呵呵冷笑了几声,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决定站在贾南风那边。 “司马炎在为儿子娶儿媳妇的时候,不就想着的是保住他那个傻子儿子的地位吗?” “虽然大权现在是在他儿媳妇手中掌握着,而不归他儿子管。但这对于他们家皇位有什么威胁吗?” “甚至说啊,难道他司马炎一开始心里就没抱有过这样的打算吗?那要不然为什么儿媳妇一定要足够成熟呢?” 第193章 悠悠然地,他简单把自己代入进司马炎的处境中,很快就能给出一堆估计与他相差无几的考虑与答案,说出口的语调夹带着淡淡的辛辣。 “又有能力,又对他们司马家足够忠心的人,难道真的很难找吗?为什么千挑万选之后挑了贾充呢?难道真的是被对方甚至敢于刺杀魏帝这件事感动了?” 他讲到这里,难免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暗恨,于是接下来的语调就更加阴阳怪气起来。 “还不是因为,这样的臣子不难找。可是找一个没儿子全是女儿的,还要符合这样条件的臣子难啊!归根到底,不就是自己是篡位的,所以害怕自己手下也会篡位吗?” 顿了顿,他稍稍斟酌了一下这句话有没有波及到自己,继而释然:他在光幕告诉他司马家夺权之前,可从没害怕过手底下人篡位。是知道未来的皇位传承的波折,他才打算先下手为强的。 这和司马炎的举措怎么能一样呢? 理直气壮.jpg 所以“这个局面难道不是他曾经构想过的吗?怎么不算如愿以偿了呢?” 你说被杀的那些司马家王爷怎么办?恐怕那司马炎十有八九压根就不在乎啊。 他宁愿费劲千辛万苦也要传位给个傻子,随便想想都知道其中肯定有猫腻。那这些宗室的性命——哪怕有可能是他其他儿子——对他来说,恐怕也是可以舍弃的代价吧。 曹操冷笑了一声,对于司马家的人毫不吝啬地给予了最阴暗的揣测。 【而第二阶段的开始,就要到公元299年,贾南风意欲废太子,从而引起公愤——或者说,给予了早就野心勃勃的司马家亲王们起兵的借口。 从此诸王起兵,争权夺利,自相残杀。 从公元300年,赵王司马伦杀贾南风,废惠帝以自立,到公元306年,大权最终落入东海王司马越的手中,八王之乱算是勉强平息了。 然而,因为这出司马家宗亲的内乱,西晋从此元气大伤,已然无力去控制五胡势力了。 之后也就发生了我们所知道的,五胡乱华,衣冠南渡的事情了。】 “——?” 所有的听众都不由一愣,下意识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们早就从后世人的论述中知道晋朝的国祚也不算安稳,毕竟之后还会出现个偏安一隅的东晋,国都都抢的东吴的。 但是怎么会这么快?怎么就从刚刚统一天下的王朝,过度到要南下迁都的地步了?! 只有看过了上一次天幕的孙权心里稍微有点准备,但再听一次,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 说到底,这天下是司马家从他们二家手里抢走的。 结果在他们手上,最起码面对外族和外敌都足够支棱,换到司马家手下却被胡人反过来欺辱,实在很难不因此对司马家满腹怨念。 二国:不能治理好的天下请还给可以的人,谢谢。 他们尚且还没能想到,不能治理好的天下,到底是有多不能治理得好。 【我们实话实说,二国之所以会成为当今的一大热门ip,每个政权都有各自的支持者。很大程度上除了其本身风流人物频出的原因,更是因为其后继政权晋朝的平庸乃至于荒谬。 西晋作为一个大一统政权,本身实际存在时间差不多只有五十一年,如果按灭吴统一天下的时间节点来算,更是只有区区二十六年。 这是司马炎只活了五十五岁,还给西晋后面留出了惠帝八王这样的机会。要是换做哪一个长寿一点的皇帝,这二十六年甚至没人在皇帝任上度过的时间长。 国家的版图也差不多只是二国统一的版图,并没有什么向外拓张的耀眼成果。 从经济的角度来看,太康之治时期短暂的经济繁荣给予了晋朝统治者错误的认知观念,统治集团因此开始迅速堕落并腐化,社会上出现了恣意享乐的奢侈之风盛行的局面。 九品中正制、户调制和品客占田荫客制等制度的扭曲和变形,使得晋朝的政治生态逐渐走向畸形。世家门阀依靠强大的经济和军事势力成为了政治生活的主体,阶层流动性减弱。 本意是强宗藩以拱卫皇帝的分封制,更是将地方军权都下放到诸侯王的手中,完全违背了加强中央集权的历史潮流,使得地方割据的不稳定因素增强。 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使得西晋作为一个承接了分裂乱世的朝代,非但没有完成修生养息稳定时局的时代任务,反而进一步削弱了中原对于四方势力的影响力。 所以,当匈奴人刘渊起兵反晋的第一步开始,整片华夏大地迎来了历史上极黑暗,自秦以后古代分裂时间最长、动乱频率最高的历史时期: “人皆相食”、“白骨遍野”、“千里无烟爨之气,华夏无冠带之人”;“民尽流离,邑皆荒毁,由是劫抄蜂起,盗窃群行”…… 二百年的乱世,北方辗转动荡在游牧民族二十多个混乱更迭或是同时存在的政权手中。 而仿佛正应验了孙皓那句嘲讽: 吴灭之后二十年,吴国大臣诸葛觐的甥孙,琅琊王司马觐的儿子,后来的晋元帝司马睿逃到了吴国故地建康,以之为首都,建立了东晋。】! 第91章 没有人说话。 室内的呼吸安静的可怕,所有目睹着光幕的人,都看见了那如水波般缓缓漾开的画面。 第194章 很模糊,很朦胧。所有的血色都仿佛被包裹在一层让人难以全部看清的薄纱之中,试图隐去其中狰狞的冰冷的痕迹。 但是再怎样的遮掩,也有汩汩的鲜血从轻纱飞起的空隙中流下。再怎样的缥缈,也有森然的白骨自纱布细密而依然存在的漏洞中露出踪影。 于是再华美的锦缎在这样的衬托之下都会显得恶心,再飘逸的风雅在这样的背景之中都显得沉重。 他们其实并不知道后世人口中的畸形,到底是怎样一种生态。 但是画面的感染力却突破了文字和知识的束缚,极直观而生动地,无言将晋朝的根本展现在他们的眼前。 无声之中,他们看着那块轻纱,恍然明白了后世人不曾直言的比喻。 ——在它的眼中,晋朝何尝不就是这样一块,掩着血迹白骨,混着腥气的轻纱。 — 孝武皇帝的指节轻轻扣响在案几的表面。 他没有笑。皇帝那常有的轻松的,平静的,神采飞扬的神色,此刻在他年轻的脸庞上全然消失了。 他本该还是那句话:太遥远了。 若是后世人跟他讲讲他父亲或者他自己,甚至哪怕他儿子发生的事情,刘彻也许还能打起精神,拿出全然的思虑专注其中。 可是大汉已经变成了后汉,皇帝的传承,身上不知道是否还有着几分他的血脉。而二国政权之间或是内部的纷争,更是和他没什么关联。 所以,他此前可以心绪称得上平静地旁观,将未来发生的事情当做自己用以学习的经验,却本质没多投入几分真心。 ——可是现在不一样。 刘彻看着天幕,看着那句“华夏无冠带之人”,感觉到了深深的刺眼,和难言的压抑。 于是他眼帘微垂,指节在桌面重敲下最后一个音节,感受着声音的余韵和自己的指骨共振,眸光冰冷着的抿住了后齿。 他总不能认为,自己不是华夏之人吧? — 那么该如何呢?隔着长远的时光岁月,他又能做出什么样的举措,为几百年后的子孙避祸呢? 刘秀的视线从光幕上移开,眼神安静中带着沉重地放远,仿佛要穿过紧闭着的房门,直没入天际的尽头。 — 多简单啊。 曹操从鼻腔的深处闷出一声冷哼,随后嗤笑出了声,未尽的话音中,全然是森然的寒意。 从根源上消灭晋朝这样一个朝代,还不足够吗? ——可是确实是还不足够的。天幕继续说着。 【晋朝的腐朽与黑暗,其统治集团的错误决策确实要背负很大一部分责任。 无论是八王之乱还是五胡乱华本身,其实都不是一种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是因为司马炎的私心,偏要复辟军权分封试图拱卫王室,才给予了司马家宗室作乱的机会,而前者又使得中原力量弱小,最终才导致了五胡乱华的出现,促成了南北朝中北朝的形成。 这些问题的发生和其带来的后果与影响,司马家在我看来是必须全责,逃不开干系的: 毕竟这些事情本质上都是偶然性事件,北朝的政治生态相较于继承了两晋的南朝来说,尽管存在着一些优点和长处,却也明显是被草原游牧民族所打断了正常的发展趋势。 然而,从另一个方面客观来看,两晋时期世家门阀的坐大,人才上升渠道阻塞,社会阶层固然,以至于在东晋时期出现了中国古代王朝皇权政治史上唯一一例,堪称空前绝后的“门阀政治”:皇帝和门阀共治天下的局面。 这个源头是在汉末就已经种下,甚至在西汉末年、东汉初年就已然有所苗头存在着的。】 刘·东汉建立者·绝对的东汉初年·秀:? 不是,怎么在我手下就已经有苗头存在了? 原本还因为自己隔着时间长河,没办法为后世儿孙多做些什么而有些黯然的光武皇帝愣住了,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然而在短暂的错愕之后,他作为皇帝的素质自然还是转过了弯来,瞬时心领神会后世人想点明的存在: 南阳、河北等地,那些因为追随他而成为了开国勋臣,所以势力随之壮大,以至于让刘秀本人都有点无从下手的地方豪强们。 ——想到这里,他实在忍不住摁着额角,露出了苦笑的神色。 【我们知道,西汉在经历了文景之治、武帝盛期、昭宣之治之后,逐渐也走向了国家的下坡路。 宣帝之时,虽然从大局来看,到达了西汉国力的最盛时期,但并不至于像刘向所夸耀的“其治过于太宗”。因为豪强的发展和农民的流亡,都已经发展到了一个无法遏制的地步。 其社会矛盾外弛内张,实际上比文帝时期还要严重。胶东渤海等地的农民暴动,已经发展到了“攻宫寺,篡囚徒,搜朝市,劫列侯”的程度,让宣帝本人都得承认“民多贪,盗贼不止”。 这应该也算每个封建王朝走到晚末期都会面对的相似结局,刘病已尚且能够凭借个人能力缓和并勉力解决,试图维持住国家的统治。 他干得挺好的,然而并不算幸运的是,他的继位者实在难以挑选,元帝并没有他亲爹那么能耐。】 刘彻:昭宣之治?跟在我之后? 他在上次的天幕中知道了自己的谥号,对于那个武帝盛期自然并不意外,反而有种本该如此的,因为自信而显出的淡然来。 第195章 可昭宣的人选就有待掂量了。 尽管排在他自己前面的,就是他亲爹亲祖父,按照这个顺序,昭宣怎么看都有可能是他子孙一代。 但是想到前面他怀疑的继承人风波,刘彻稍微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笃定,只把刘病已的名字记下。 只是治世的同时,后世人还要点一嘴矛盾已然存在,甚至还直接宣扬说灭亡无法遏制。这就让孝武皇帝多少感觉有点不舒服的别扭在。 既然如此,他的盛世——该不会在后世人口中,还会被挑刺吧? 【虽然大家对于元帝的上位多有诟病,因为刘病已那句“乱吾家者必太子”,但明知元帝的不足却依旧维持了他的太子之位,觉得是故剑情深的感情因素太深,扰乱了宣帝的判断。 怎么说呢,感情原因肯定是有的,这一点不用否认。可是宣帝除了元帝以外也就那么几个儿子:刘竟无子早夭,刘宇不遵法度,刘嚣唯一值得记载的事情是为人孝顺。 剩下那个选项是淮阳宪王刘钦,因为比较信奉法家学术,史书称他“聪达有材”,并且记录了他挺为宣帝所宠爱,一度想要改易太子。 唔,老刘家的宠爱不宠爱,大家当个乐子听听就行。 个人感觉是元帝的柔仁和偏信儒术,让刘病已觉得实在难顶,想要培养个小号看看能不能取代他。 史书记载想要立刘钦的生母当皇后,本质也是在犹豫要不要给刘钦一个嫡子的身份,方便改易太子。】 老刘家的二人:…… 感觉后世人你好像对我们有什么偏见在,这应该不是我们的错觉吧? 【但是最后改易太子的事情还是无疾而终,史书的记录当然不会站在皇帝的角度考虑,写的自然是最表面浅显的原因:宣帝故剑情深难忘许平君。 可是我们大概看一眼这位刘钦后来的记录,也就知道为什么刘病已最后放弃用他代替元帝了。 因为他之后的记载,大概总结一下,就是一个被亲舅舅要么欺诈,要么忽悠,先后被坑了起码二百万钱加五百斤金的财产,目的大概是暗戳戳想上位,结果被忽悠信了打算采取的方式还是谶纬灾异的故事。 ……这很难评,这就是所谓的“聪达有材”吗? 刘病已竟然只能从这么几个儿子中挑继承人,不得不说老刘家连续几代明君的限时buff确实消退了,回到了正常的王朝继承人质量逐渐下降的进程。】 刘彻:…… 大概确定了,昭宣应该就是他的儿子孙子——毕竟都连续几代明君了。 可是这样一算,孝武皇帝的心绪更加说不出来的复杂: 他孙子挑不出好的继承人这点,他好像也没办法管吧?他有吗? 怎么生个好儿子这种事情,虽然有了后世人连续几任明君的盖戳,多少减轻了一点他本人肩上的压力,可是现在的孝武皇帝也是真的很想知道啊! 他还没儿子啊! 【元帝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刘病已矮子中挑高个的选择了,但遗憾的是,哪怕是勉强挑出来最好的选项,他的平庸也是不可否认的。 面对豪强地主势力逐渐壮大这个问题,元帝干出了某种意义上遗祸百年的抉择:怀柔关东豪强,甚至不惜放弃汉初以来迁徙其以充实关中陵寝地区的制度。 这点毫无疑问是放任了地方势力的崛起,无怪被元帝加以之前从未有过的全然宠信的儒生,都要大胆地质问“陛下视今为治邪?” 因为是连元帝自己都要无奈承认,“亦极乱耳,尚何道!”的局面啊。而等到成帝上位,大兴徭役,重赋敛,王氏外戚势力趁机控制了西汉政权,西汉的崩溃也就是肉眼可见的事实了。】 王氏、外戚? 刘彻敏锐捕捉到了这个熟悉的姓氏,脑海之中将线索串联,得出结果之后,他挑眉嗤笑了一声。 哦,怪不得是王莽代汉呢。 原来是外戚篡位啊。! 第92章 【王莽代汉的具体操作,我们等到后面曹丕代汉的时候再来对比,这里直接略过。】 曹操:那能不能快一点,我真的想听,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 原本表面上看起来不动如山的曹丞相,听到这句话时,有些遗憾地放松了原先暗地紧绷的耳部肌肉。 虽然王莽是在他前面时代的存在,他自己翻翻史书就可以学习一下。 但是就像后世人时常会说的那样——史书总是存在着粉饰的嘛。 能有别人帮他梳理分析,抽离出真实操作的蛛丝马迹,节省一些自己的精力,或者给他一个新的角度思考,总比他一个人闭门造车来得好。 再加上子桓未来的操作,那肯定是他们精心计划安排过的,能够为他所用,节省下这些思考的时间,不也很好吗。 可遗憾归遗憾,曹操又没办法左右后世人的想法,只能在心中默默自我安慰一番: 没关系,反正听后世人的意思,它后面肯定会讲的,不要着急。 【我们只要知道,他在建立了新朝政权之后,并没有从实际上解决了豪强地主坐大的问题——毕竟他本人某种意义上就是豪强地主起家的嘛。 虽然他是个知名的制度唯美主义和复古主义者,试图用“井田制”解决这个社会弊端,但是在遭到了其支持者的大规模反对之后,也就痛快地放弃了这一措施。 第196章 光武复汉之后,因为刘秀本人其实也是南阳豪强出身,他对于这个问题的处置,也由于自身立场的原因而显得棘手起来。】 刘秀:他其实也不想这样的…… 苦笑着的光武皇帝,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并不算完全支持后世人的论调。 “这和我,甚至是王莽本人出身如何,关系倒没有很大。” “坐上皇帝这个位置之后,”他的声音有些轻:“一个合格的皇帝,就该从皇帝身份的立场出发去思考了。” 当他还是豪强,他当然支持有利于自己的政策。可当他是皇帝,不管自己曾经和豪强牵连多深,刘秀自问,若是有足够的把握削弱豪强的势力,他就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但问题就在于——“太多人了”。 多到连作为开国之君的光武皇帝,想要处置起来的时候都得认真深思熟虑,不敢轻易做出抉择。 【虽然他也颁布了度田令,要求州郡核验垦田数目和户口年纪,试图在增加赋税收入的同时,进一步控制乃至于解散豪强武装。 但是大姓兵长对此的反抗也是相当激烈的:打家劫舍,杀害长吏。郡县的追讨到则解散,去复纠集。哪怕被刘秀用军队和迁徙等方式进行镇压,其武装也不过只是转为一种隐蔽状态。 他们虽然不再“岁月不解”,却也依旧保持着在二三月青黄不接或者八九月寒冻将至的时候定期训练,在皇权的镇压逐渐减弱的同时,日益转化为国家统一的对立物。】 刘秀:还没干过,先抄一下,再准备继续改…… 就算得到了未来自己的解决方案,他的眉头依旧是紧缩住的,因为知道自己的做法依旧是治标不治本,心里的焦虑并没有多大的改善。 所以,还能有怎样的措施可以提上日程呢?元帝的怀柔被后世人鄙弃了,他的度田又没取得根本性的转变,依靠子孙后代的镇压,后世儿孙迟早会有像宣帝那时一样,怎么挑也挑不出来合适继承人的局面。 豪强、世家、门阀……他们的根本在哪里呢?后世人敢于那么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唾弃,那么他们是如何摆脱这样的阴影的呢? 刘秀有些烦躁地思考着。 【掌握了土地、军权,等到东汉末期,这些存在中的部分还因为掌握了足够多的,学习经义的子弟,成功以经义入仕,进而成功掌握了足够多的官僚,终于进化成了累世公卿的世家。】 ——子弟? 刘秀愣了一下,后世人所强调的重点分明应该是以经义入仕,他的关注点却忍不住落在那个最不起眼的字词上。 足够多的官僚……确实,大姓家族们开枝散叶,最不缺的就是人,因为有着足够的资源培养人才,所以同样不缺的就成了人才……后世人之前也好像说过这一点,在讲东吴内部矛盾的时候。 人、子弟、家族、世家。 有什么模糊而接近疯狂的东西在他的脑海中萌芽,而刘秀一时辨不清楚,更不敢将那此刻不曾成熟的未知直接道出。 他只是伸手,捏紧了自己的下巴。 【而东晋的门阀政治,其实就是这种长期以来世家大族坐大的趋势导致的最终成品,并非一朝一夕的偶然。 当然了,门阀政治能如此地空前绝后,司马家的个人努力自然也“功不可没”,属于是一种必然性和偶然性的叠加,最终诞生的“特色产物”。 毕竟同样是九品中正制,人曹丕的本意也不是你们东晋那会的,全然看祖上光辉,一股子“我祖宗跟元帝南下的时候,就把我这辈子该干的活都给干了”的调调啊。】 曹操:啊? 他一时哑然,沉默着将后世人那句话再在脑中倒了一遍,确认了是自己儿子的名字没错,这才不得不承认那晋朝的政治竟然还学习效仿了他们大魏。 ——不,这叫扭曲。 自我纠正了一下“错误”,曹操放空心神,强迫自己从知道的第一时间的恼火中走出来,问出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曹丕他本意是什么?” 如果是好好的选拔人才,那要怎么样才会被晋朝人改成那个模样啊? 好在天幕确实想探讨一番这个问题。 【曹丕的九品中正制,或者说九品官人法,其本意是针对魏国当时的实际情况做出的一种应时之举。 汉末三国的战乱,使得人口流动不正常地增加,很多士人因为战争而不得不背井离乡。察举制实施的一大基础,乡闾风评也就因此很难被政府查考,人才也由是难以被挑出。 所以,一方面为了将品评人物这种世风纳入政府监察的轨道,一方面为了适应士人迁移的新环境,曹丕选择在郡县地方设立了中正官这一职位,重建了人才选拔的标准,也让远离乡土的士人得以有了入仕的渠道。 他最初的标准,是以家世撰写簿世,也就是让中正官记得审查并记录下这个人的政治背景,然后以士人的品德和才学作为行状,确定品级。 原则上家世只是作为备案,方便曹丕了解这些被推举上来的人的背景,并不作为定品的标准。 从这一点来看,史书对其“盖以论人才优劣,非谓世胄高卑”的评价,也并没有太过荒谬。】 曹操紧张的心绪稍微平复了下来: 还好,儿子没有犯糊涂什么的。确实是晋朝扭曲犯下的错。 第197章 他们老曹家没有糊涂蛋! — 孙权啧了啧嘴:“原则上。” 秉持着自己被子孙恶心到了也不能让别人家好过的理念,他玩味地开始抠字眼:“既然都是原则上了,那么实际上肯定不会如此操作的啦。” “毕竟一看背景,诶,全都是熟悉的人呀,那么自然而然就信重起来了不是吗?这家世这一项,不就在旁人眼中越来越重要了吗?” 周瑜看着他,有些欲言又止: 可是你自己难道不也是这样? “所以至尊以后也不要对循儿胤儿他们宠爱太过了。” 斟酌了一会言词,想起孙权先前破防的模样,心下到底软了半截,周瑜开口的语气也就称得上和缓。 “毕竟至尊也不想看见东吴变成晋朝那副模样吧?” 孙权:…… 有种自己内涵到了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错觉。 【结果到了曹芳的时候,或者准确说,是当时发动了高平陵政变之后,成功掌握了曹魏大权的司马懿手上,事情发生了转变。】 曹操:…… 很好。 也许是前面晋朝的含量并不算少,面对这个最终的结果,曹操只感觉自己竟然都生不出几分意外的情绪,反而平淡地接受了下来。 不止是司马懿的后人作妖,他本人也逃脱不了干系是吧。 他很平静地这般想着,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那他也不用纠结顾惜司马懿本人的才干了。 【他在州也增设了大中正一职,在加强中央对于选官权的把控的同时,因为坐镇中央的本身就已经是坐大的世家门阀,给予了世家大族操控选官权的权力。 随着这种情况进一步发展,地方上的世家固然因此衰落下去,而中央豪门的势力,却一发不可收拾地壮大起来。 两晋时期,名门出身的名士,弱冠之年就已然凭借门第而得中正高品,成为了皇帝的近臣或者重臣的现象绝不罕见。 在可考的西晋入仕的192人中,凭借门第直接入仕的有56人。到了东晋则更为离谱,入仕的209人中,门第直接入仕的甚至上升到了118人。 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九品中正制确立的本意已经荡然无存,称得上一句有名无实,成为了世家大族为自家子弟前途、家族利益谋取的一块遮羞布而已。】! 第93章 “所以,这就是后世人对晋朝鄙夷的原因……之一?” 曹操沉吟着陷入思考,本出口的猜测到了话尾还是给自己留下了些许余地。 可是这个猜测在得出的同时就足够引起他的深思,让他反复咀嚼揣摩着背后透露出来的意思。 “皇帝和世家共治天下,这当然相当荒谬。” 他跟着脑海中的思绪,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案几。 没有一个大权在握的实权皇帝可以容忍下这样的局面,甚至不需要真正的实权,他看刘协的时候,都能够在他时而没有遮掩完全的眼神中看出一份隐忍着的情绪。 在第一次看见那种眼神的时候,曹操就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 哪怕是自登基以来都没认真掌握过几天真正皇帝所该拥有的权柄的刘协,在发觉自己的权力和地位被人所客观威胁到的时候,他的反应也是足够强硬的。 结果那群东晋皇帝?门阀政治都出来了,该不会皇帝的威严和地位连刘协都不如? 这怎么不算彻底的荒谬呢。 “但是,豪强的发展……” 他难免有些困扰,为着所谓的上升渠道和阶层流动性:官宦世家的出现,他们看得实在太多了。 旧的势力不合人意,那就扶持一帮新人。用后世人的话来说,就是新的世家取代旧的世家,反反复复,权势显赫的人物各有不同,但归根到底,每次都有新的家族崛起。 毕竟他们需要人才,需要拥有足够知识和才能,足以治理一方乃至于国家的人物。 很遗憾,这样的人,背后十有八九都要有一方势力的支持。 “那么后世人是怎么控制这种情况发生的呢……?” 没有人回应,室内只有曹丞相一人沉默的遐想。 【话题好像扯开太远,我们先把时间线往前面回拨,回到曹操的时代,那个三国还没真正建立起来的时代。】 众人:…… 谢谢,后世人你要是不提,我们都已经默认你要开始讲那晋朝了。 “那曹孟德有什么好看的。” 孙权原本心情复杂地想要听一听那东晋到底还能闹出什么样的笑话来,到底有没有把他的建业给玷污了(顺带正在思考,自己未来到底是把哪座城的名字改成建业了)。 结果冷不丁就被天幕给带回他们已知的过去,于是到底有些兴致缺缺起来。 【我们之前讲到曹操遭报应了成功被背刺,差点一蹶不振投靠袁绍,好不容易才重新调整好心态,准备和吕布重新作战。 在这个时候,他做出了可能是对整个曹魏政权来说,最意义非凡的一个决策: 奉天子以讨不臣。】 刘备:…… 他曹操那狼子野心,还好意思称呼这个决策叫做奉天子? 【比起后世人更为熟悉的“挟天子以令诸侯”这句话,我其实还是更偏向于上面那个说法。 第198章 因为后者负面的2十有八九,稍微有点掩盖了曹魏政权政策的实质。 毕竟,话说的难听点:都东汉末年群雄并起那个局势了,光是裹挟一个献帝,真的能够号“令”诸侯吗? 人蜀汉东吴哪里听过曹魏的“令”了?】 “倒也不必这么严苛,”刘秀对待后世人这言词上的挑剔,表现出了一种淡定的宽容:“本意还是可以理解的。” 所以负面情绪多一点挺好的,他觉得行。 毕竟讨不臣这个说法,想到后面曹魏代汉,多少就让光武皇帝心理默然无语。 你难道自己不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不臣吗? 【这个决策,我们用后世人的眼光其最精妙的地方,就在于给予了曹魏政权一种“大义”,一种正统性宣称。 借助献帝的名头,曹操的南征北战很长一段时间都称得上师出有名。曹家之所以能够取汉而代之,也是因为先将献帝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所以奉天子这个说法,确实就是说着好听而已,不臣的名头,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帽子”。 但是他们本身需要的就是这种“说着好听”的“冠冕堂皇”,需要这种表面上的自我抬高。用讽刺意味太重的后者称呼,反倒失了点政治装腔作势的韵味。】 曹·冠冕堂皇·装腔作势·操:…… 后世人的评价,有些时候真的很难让人接住,实在不知道到底是在夸人还是在骂人。 五味杂陈.jpg 【在确立了这一条方针之后,曹操平定四方的征战也跟着顺利起来。 他先后消灭了李傕、吕布、袁术等人的势力,官渡之战以少胜多击溃袁绍,更是为他一统北方势力奠定了基础。 正当他连战连捷,春风得意,废三公复丞相,一时之间壮志豪情,兵锋自北境一转而南下,满心期许着平定天下的梦想的时候。 他的野望,被赤壁的一场大火,中断了脚步。】 天幕上的画面突然一滞,随后自一角燎起明光,继而倏忽间赤红吞没了画面,跃动的火舌舔舐尽原先的景象。 好一场轰轰烈烈的火啊—— 孙权半眯着眼看着天幕,唇角上扬出一个愉悦的弧度,然后轻轻地笑了一声。 【说白了不过是两场相似的大火,两场东吴纵的火。 一场是赤壁,我国历史上第一次在长江流域进行的大规模江河作战,孙刘联军的火攻决策,燃尽了曹操统一的梦,也标志着我国的军事政治中心从此不再局限于黄河流域。 另外一场是夷陵之战,陆逊一把火烧连营,击碎了刘备东进的渴望。吴蜀两国的实力都因此受到影响,三国鼎立的局势彻底形成。】 刘备:相似的火? 他认真比较了一番,斟酌着后世人的真意: 到底是真的战略细节上的相似,让他可以通过复盘赤壁小心规避战败的风险,还是只是修辞的应用,相似的只有火攻的策略? 面对这种关乎自己性命乃至于整个蜀汉未来的大事,他只得慎之又慎。 毕竟在知道刘禅未来的不争气,难以担当重任之后,刘备对于自己性命的重视只能无奈又坚决地上升了一个高度。 他的命现在已经不止是他一个人的了,整个蜀汉的未来,某种意义上都被押注在他寿命的长短之上。 可是后世人对于夷陵实在太过语焉不详,让刘备也只能从只言片语中努力去拼凑战役可能的发展。 “唉,”有些恹恹地叹气,他伸手摁了摁自己的额角:“后世人既然都说了这两场的重要性。” “那么夷陵之后,肯定也会细讲的吧?” 他看着旁边的谋士。 — 曹操:知道刘玄德也遭受了差不多的被放火的待遇,心里意外平衡了很多。 默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心底其实还没完全从赤壁之战中解脱出来的曹丞相,面对着刘备的遭遇,罕见地却感到了几分安慰。 果然当自己心情不爽的时候,看见有人也没比自己好到哪里去,瞬间就会舒服不少。 #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 【要讲赤壁,那么绕不开的就是东吴,我们诨号江东纵火团的演义小透明。】 “?” 原本美滋滋看着曹魏蜀汉乐子,对着自家赢了的两场战役扬眉吐气的孙权顿住了。 江东纵火团倒是容易理解,甚至在不考虑其他因素的情况下,孙权暗戳戳还觉得这个称谓有点意思在。 但是,演义,小透明——? 最开始被《三国演义》奇妙改编震撼到的神经敏锐地捕捉到了不妙的气氛,孙权的笑意一点点地从脸上消失了。 后世人,难道又打算给他开开什么眼界吗? 万幸的是,天幕并没有这么干,或者说,它用一种更为委婉的方式,扎了孙权的心。 【但实际上,比起演义中基本隐身,出场人物很多都成为了衬托蜀汉的配角的扁平反派形象,东吴在历史上,最起码汉末三国晋时期,存在感真的说不上一句低。 作为我国封建王朝时期第一个以江南地区为帝都核心区域的政权,东吴在江东的政治、经济、军事等多方面的建设,都给后来不少江南政权奠定了基础。 在如今的南京六朝博物馆,其悉数六朝风流人物的展厅里,孙权作为东吴帝业的奠基人,还被博物馆方面单独拎了出来,上位六朝开馆男主人。 第199章 ……从牌面和后世惦念来看,成功击败了后面被以三个皇帝命名的西晋东晋刘宋政权展厅。】 孙权:…… 有点想笑,又有点扭曲。 他建设江东为的压根就不是他后面那些朝代啊!要是后面能没那六朝,全是东吴的时间,他觉得他笑得能比现在开心多了。 以及,“南京是哪?” 他的“建业”吗?可是建业又在哪里?是京口吗?但是京口的位置做作战前线很不错,做国都难免有点危险…… — 刘秀倒是发现了奇妙的华点。 “刘宋政权?” 别怪他对于姓氏实在有些敏感,但是在经历过了他本人再兴炎汉,后面刘备三兴季汉这样的事情之后,光武皇帝的心还是不免因为刘这个姓氏,而有些忐忑起只是巧合而已呢? 刘秀不知道,但他的心到底死灰复燃起一线希望。 第94章 【东吴的发家过程说起来很短,也就孙坚孙策孙权父子兄弟两代三个人而已。 虽然吴国人陆机在他的《辩亡论》中,说的是“桓王基之以武,太/祖成之以德”:也就是孙策用武力为东吴奠定了基业,而孙权用德义成就了大业。 但是从后世人的角度来看,他这话说得就太笼统了,并且可能出于行文需要,忽视了其中孙坚的作用。】 “桓王?” 曹操挑起了眉:结合下文来看,这个谥号很明显赠与的是孙策孙伯符,江对岸吴主的兄长,昔日的江东小霸王。 “只封王而不曾上帝号吗——孙权那小子,心果然够狠。” 他这般辛辣地点评着对面的做法,可是言语之间却不由流露出了几l分欣赏。 从感情的角度出来,孙权称得上是接近刻薄了。他分明是从孙策的手上接过了江东的事业,继而才能登上东吴的帝位,却吝啬给予自己的兄长一个足够显赫的封号。 然而从政治大局的角度来看,他又是多么得清醒啊——孙策若是被追谥皇帝,那么孙策的遗腹子又当何处呢?作为追随过孙策的淮泗势力,他们又该支持哪一方上位呢? 在乱世中自己分裂自己?如果孙权真的这么干了,曹操感觉自己肯定会笑纳对方送上门来的把柄。 就算不论政治上的利益,曹操也尚且还记得先前后世人对于东吴混乱的继承局面的剖析:孙权的亲儿子之间甚至还斗争不止,掀起了阵阵风波,刀光剑影之间满是阴谋阳谋的过招。 哪怕不曾言说孙和孙霸兄弟两最后的下场,他简单代入一番,也能够心领神会孙权肯定会做出的决策: 局势既然都紧张成那种地步了,不流血,又如何能安定下来呢? 在这样稍有不慎,可能一步踏错就万劫不复的危险场合之中,若是孙策的遗腹子名义上也是“皇帝的儿子”,对于东吴的皇位有了继承的序列。 那么孙权那些个野心勃勃又手腕狠辣的子嗣们,到底是会先内斗,还是联手将“局外人”绞杀出局呢? ——要是那样的结局真的发生,孙权又该怎么面对自己兄长的血脉可能断绝的局面呢? 所以是桓王,也只能是王啊。 曹操轻轻合了下掌,权当对自己年轻对手的惺惺相惜。 能够不为自己一时的感情所动摇,果断实行被称之以冷酷也并非没有理由的决策。这样的意志力,不能成就一番事业,那才叫做奇怪吧。 【孙家最早的发家当然还是要从孙坚说起,或者说,从孙坚一辈的孙家宗室们开始说起。 在三国势力之中,东吴作为一个最称得上白手起家的政权,其最初的成立,就是以孙坚为首的孙家一辈人的联合创业。 比如孙坚的大侄子孙贲,在他长沙起兵的时候就选择辞去官职跟着他征战辗转;他的三弟孙静,也在乡里集合了五六百人作为他的队伍保障。 这就是孙家宗室始终在东吴政治和军事舞台上占有一席之地,一方面能够成为孙权托孤的重臣,一方面又成为了东吴政治不安定因素的一大原因: 他们本身就是“开国功臣”一样,跟着孙坚从战火里走出来的东吴元老,而不是只凭借血缘关系就得以占据高位,于是随手就能轻易“削藩”的对象。】 孙权的表情很平静,甚至称得上有点冷淡。 他早就对此心知肚明,还不需要后世人来一语道破才恍然大悟似的惊醒。 要不然他为什么要在接过兄长位置之后不久,就完全顾及不上什么血缘和辈分的问题,向着自己的姑表兄求娶自己寡居的侄女? 当然是因为他要拉拢徐琨,拉拢这个曾经跟着自己的父亲征战四方,立下赫赫战功,手下势力一度让他兄长都忌惮三分的亲戚。 而你说有不有趣,徐琨这样的存在,宗室里起码还有着另外两支,甚至还都和他成功结下了不小的梁子。 【这样兄弟叔侄之间相对平等的关系,随着孙坚镇压黄巾、讨伐董卓、追随袁术等扩大自身威信和实力的举措,逐渐向着孙坚为核心的集团模式发展,孙坚一脉的话语权得到了加强。 可以说,如果孙坚没有在36岁时就早早战死,那么孙家宗室的势力理当是会被进一步削弱,进而使得东吴的开国更加“正常”的。 但是事情没有如果,孙坚早逝,孙策作为他的长子和正统继承人,当时都年仅十六岁,称得上一句年少。 第200章 于是原本归属于孙坚的那部分势力,事实上被孙家当时的顶头上司袁术交给了孙贲,也就是孙坚那位跟着他征战的大侄子进行管理。】 曹操:所以,原来在后世人眼中,孙贲是不出名到,必须要反复解释身份是谁的那种存在吗? 和孙贲其实是儿女亲家,让三儿子曹彰娶了对方女儿的曹丞相沉默了一会,回想起对面在赤壁之战之前,虽然不是由其本人,但其弟孙辅隐晦传来的,想要以儿子为人质确保自身平安的交易。 曹操:想起来了,他确实值得后世人不认识他……(心情复杂) 突然感觉这个儿女亲家结的有点后悔,当初嫁侄女也差不多,不应该挑孙策他四弟的。 应该换成他二弟才差不多啊! 微妙的不甘与惆怅.jpg 【尽管孙策在自己有能力之后,很快就设法重新收回了父亲的旧部,并在南下渡江的途中招募了不少新兵,进一步壮大着自己这脉的势力。 然而毫无疑问的是,孙坚和孙策交接之间的这段空档期,给了孙家宗室继续保持住自己实权的机会,错失了孙坚一脉彻底把控孙家整体走向的第一个节点。 所以,哪怕直到孙策身死之时,这样宗室掣肘的局面也没能得到完全的解决,也就给孙权十八岁接手江东埋下了第一个隐患——宗室叛乱。】 【比如,】 “孙暠。” 和天幕接近同时开口,周瑜缓缓地,替一旁回忆往昔、脸色越发难看起来的主公道出了那个许久不曾被提起的名字。 孙坚弟弟孙静的长子,孙权的堂哥,东吴曾经的定武中郎将。 在孙策死后,依仗着自己的兵力,打算趁着孙权还没建立权威之时干脆自立,引兵剑指会稽的反叛者。 “幸好当时虞翻——”难得干了件让他顺心的事,把孙暠劝降了。 孙权原本想说的话,在周瑜不赞同的目光中咽了回去,不情不愿改用了字称:“有赖仲翔之力。” 是当时人在富春的虞翻,心中分明为了孙策的死痛苦万分,还是坚定选择了原地守丧,并号召当地官员都不要前去奔丧,留下来稳定局势。 这才使得孙暠的进攻失去了先机,进而使得孙暠的内心得以动摇,从而保住了当时东吴的核心会稽地带。 “若是会稽有失,江东之乱还不知几l时才能平定。” 这么说着,他也想起几l分虞翻的才干来,语气也勉强温和了些许。 只是一想到虞翻对他哥一口一个“明府”叫得可甜,自称是“明府家宝”还不带害臊的态度,却偏偏能够得到他哥“今日之事,当与卿共之”,甚至被比作萧何的待遇,孙权就感觉一阵头疼牙酸,那份温和又因为心中的耿耿于怀而减弱三分。 孙权:不针对我哥对他的偏爱,毕竟我哥爱我。 孙权:可是对于虞翻对我的态度真的很有意见,很大意见。 对他哥,虞翻是真情实感连超过高祖都敢夸,愿意拿着长矛走在前面为他哥探路,愿意让当时与军队失散的他哥骑着唯一一匹马,自己跟在后头步行,甚至为了让他哥安心,不惜口出狂言称能日行三百里。 对他…… 孙权忍不住心里翻了个白眼。 虞翻能跟他好好说话就是胜利。 直臣是真的直臣,谏言也是真的什么都敢说。 但是为什么孙权想到他就膈应? 当他哥珠玉在前告诉他虞翻其实很会夸人也很会委婉劝谏的时候,孙权听到的是完全没有语言艺术加工的直白辛辣…… 这谁顶得住(。) 【顺带吐槽一句,我有的时候觉得孙权对于家族宗室……他给出的信任其实完全称得上诡异地高了,高到和他面对其他事情的疑心病比起来,简直反常。 可能是被亲哥惯得吧(。)对家里人过高的依赖和亲近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了。 这位孙暠老兄,他最后的下场是解除兵权软禁,不仅没牵连到他的弟弟们,甚至没牵连到他的子孙后代…… 他的弟弟孙瑜、孙皎和孙奂,都因为很听孙权的话,成为了东吴的重臣,为东吴的发展做出了贡献。 但是他的子孙,额,就是我们之前提到过的,孙权托孤宗室一方的,脑子并不很好使的权臣……】 孙权:? 不好的预感在脑海中警铃大作,他眯起眼,坐直了身体,思维迅速回忆着后世人先前的论述。 然后愣在了原地。 【对,孙綝、孙峻那两,都是他的孙子。 emmmm,我不好评价,我只能说孙权你不计前嫌起来是真的很饥不择食、呸、“宽宏大量”啊。】 孙权:…… 他面无表情: 想骂他在这件事上没长脑子可以直说。 因为他也想骂人。 第95章 “宽待孙暠并不是什么大事。” 周瑜敏锐地发现了身边孙权的心情,于是带着点安抚地开口。 “他到底在成事之前就已经被仲翔劝了回去,并没有对主公的基业造成大的损害。” 所以想要进行严苛的处罚,也没有什么特别合适的理由。而宗族之间的关系,尤其是共同创业的宗族之间的关系,总不能说是完全漠视亲情的冰冷。 于是孙权还只能从宽处理,就当顺手卖给孙静一脉一个人情——事实证明对面确实惦记并且感恩着这件事情,对他也称得上中心。 第201章 只是,“我恐怕也没想到,都隔了一辈了,血缘的关系竟然会这么强大吧。” 孙权有些头痛地摁着额角:他不太觉得孙綝、孙峻的所作所为会收到孙暠本人言行的很大影响。 毕竟孙暠都被他软禁了,原本未来的他估计也是因着这一点,才选择相信孙綝能够作为宗室力量的代表稳定江东的。 可是这种诡异的巧合,实在让本质迷信的吴主眼前一黑,怀疑这种血缘上的联系是否关于强硬顽固了些。 太荒谬了。 【除去宗室之外,孙权所要面临的第二个问题,依旧是我们之前提到的江东士族。 不过这次倒不是北伐不北伐的问题,而是该如何与其相处,让对面先承认孙家领导权地位的问题。】 孙权:(闭眼) 为什么天幕这一段,基本上都要提一些想想就觉得头痛甚至于痛苦的名字啊! 快点结束掉这种折磨他的过程吧…… 【因为我们之前说过,孙家并不算江东的大族,相较于真正的地头蛇们来说,完全就是个暴发户。 所以尽管有一些家族选择支持孙策,也自然会有另一部分瞧不上眼,对于孙家接管江东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显得比较消极甚至嫌弃,比如陆家和孙策之间的对立与战争。 面对这个局面,孙策给出的方针是很干脆的杀。从物理意义上消灭不服从于自己的家族,凭借武力建立一种区域性的霸权。 额,也就是某种意义上,陆机说的“桓王基之以武”的真实含义:正儿八经的刀架在脖子之上,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地位。 这种做法当然粗暴,在双方实力差距的前提下也是真的好用。但是光依仗武力而忽视使用足够的手腕去收复乃至于安抚,那问题就有点大了。 光打大棒不给糖?江东士族还没完全落寞呢。 所以孙策最后才会落得个被刺杀的下场,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在最后挑选继承人的时候,他出乎手下众人意料地选择了孙权。】 “?” 刘备因为后世人这个用词而一怔,认真思考了一会,但当时重点关注北方东向,对于江东具体发生了什么并不算了解的主公最后还是没能得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于是略带着疑惑的目光看向诸葛亮:“为什么会是出乎意料?” “孙伯符死的时候尚且年轻,江东局势不稳,总不能在当时依旧坚持幼主即位。那么兄终弟及,选 择他二弟难道还不够合理吗?” 总不会当时他的属下,甚至都不能保持住对他们一脉的忠心,觉得要另扶旁支吧? 联想到前文的宗室问题,刘备对此的态度都有点微妙怀疑了起来。 “当然是兄终弟及。”诸葛亮摇摇头,打断了主公脑海中因为信息量不足从而走偏的猜测:“但是孙伯符还有别的弟弟。” “孙翊,孙叔弼。”因为兄长的原因,对于东吴内部的关系还算得上了解,他直接将那个原先大臣们最为青睐的人选抛出:“孙伯符的三弟。” “骁悍果烈,有策之风。” 极简短的一句评价,但是刘备瞬间从这句话中得出了答案。 对于当时追随着孙策的江东士人来说,下一任的主公,自然最好能和原本的孙策性情相近性格相似,那才更好相处,能够减去不少磨合、乃至于转换方针的时间。 于是他点了点头,对于逝者带上了基本的尊重:“孙伯符虽然为人刚烈,但到底不是偏执之人。” 他尽管没在一开始就弄明白软硬兼施的道理,却在自己切实吃了大亏,生命垂危之际,依旧果断且极具魄力地做出了转换方针的抉择: 放弃让肖像自己,却很可能跟自己走上相似的老路,不能够在江东势力中平衡扎根下来的三弟,而是让在政治上表现更为出彩的二弟上台稳定局面。 ——哪怕代价可能是曾经追随自己的亲近旧臣们会因此逐渐走出权力的核心。 — 曹操换了个坐姿,脸上的表情也带着几分感慨。 孙家人的骨子里,难道流淌的都是接近冷峻的锋利吗? 【这里也给孙家兄弟辩解一下: 孙策手底下人在他开口之前没考虑过把孙权当做接班人人选,倒不是说孙策比起二弟更喜欢或者更看重三弟,甚至衍生出来孙权是兄弟姐妹中被忽视的老二云云。 毕竟孙权在历史上第一个有记录的官职,就是十五岁被朱治举孝廉,然后被亲哥塞了个阳羡长的位置。 嗯……东汉的孝廉,一度是要求四十岁以上才可以被举荐的。哪怕很快就被废除,像曹操那种官宦子弟,被举孝廉的年纪虽然很早但也有二十岁了。 而孙权是十五岁,更准确一点,实岁十四。 十四岁,是县长公务员.jpg 啧,东汉药丸是一方面,孙策宠弟弟也是真的。】 刘秀:…… 痛苦扭曲。 连选拔人才的制度都崩坏了,那确实怪不得要完。 — 孙权:都说了我哥爱我。 看着后世人奇奇怪怪的猜测,孙权也一时无语。 为什么他在后世的误解听起来一大把的样子……连他哥爱他这个江东上下众所皆知的事情,竟然都还要人来特意为他证明清白…… 【之所以会出现以上那种情况,就是很单纯的,大家一开始默认的孙权的定位不是孙策那样的“主公”,而是孙策如果成功活下去成为江东之主之后的决策层左右手。 第202章 属于与既有认知不相符合,大家还把他当辅助看,没考虑到还有辅助转正主这种操作。 《三国志》写孙权早年跟随孙策左右,能够参与进孙策的决策之中,时有精妙发言能让他喟叹,以至于孙策常常在宴会上指着宾客们说“这些人未来都是你的属下”。 有些人看了之后就觉得,怎么孙策活得好好的,也不可能知道自己未这种话? 然后认为是因为孙权未来接了孙策的班,所以史书在给他贴金粉饰,以证明孙权接手东吴的合法性,对于这段记载的真实性嗤之以鼻。】 孙权:…… 麻。 虽然他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觉得他哥心真大,怎么随随便便什么容易惹人误解的话都往外说。 但是直接被否认这些事情的真实性还是让孙权哽住了。 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感慨他哥果然气度非凡,他们兄弟两感情真好以至于后世人都没办法理解,还是该哭笑不得后世人的逆反精神。 最后脑中的思绪千回百转,好半晌他才最终拼凑好了自己想说的话语。 孙权:比较优秀所以让人觉得在贴金还真是不好意思了……(完全没有真的不好意思) 【唔,肯定是有这部分原因在的。但是并不完全。 顶头上司当然是上司,但你不能说二把手就不是上司了啊? 我寻思,为什么选择孙权,孙策临终之前就说的很明白了:“举贤任能,各尽其心,以保江东,我不知卿”。 孙权当时也就十八岁的样子,孙策都能坦率且犀利地点明自家弟弟在政治上的才能,这难道不就反向证明,他早就在和孙权的日常相处中发现对方的天赋技能点在哪里吗? 那怎么发现的?你说孙权没在孙策面前多多少少聊过一些决策和政策性的话题,那孙策敢这么笃定押宝自家二弟吗? 要是真没有,这不叫大胆这叫莽。 那他既然发现了,兄弟感情又不差,在自己基业不稳的前提下,提拔自己亲弟弟作为股肱羽翼难道不很正常吗?从这个角度来看,那些人难道不算是孙权未来的属下吗? 司马师还有司马昭呢,正常。】 曹操:…… 面无表情的曹丞相心底白了一眼。 讲江东就讲江东,他听见后世人暗示有些人觉得孙家兄弟阋墙,看热闹还挺自在的。 突然又神来一笔司马家,这不让人糟心嘛。 — 孙·“司马昭”·权:yue 后世人你不会举例可以不举。 【但即使是这样的情况下,孙权接手江东之后,局势也完全不容乐观: 宗室内部人心浮动,江东士族剑拔弩张,名义下属另起炉灶,山越侵扰接连不暇,北方诸侯虎视眈眈。 而他要在这样的条件下,平定掉江东六郡接连不断掀起的叛乱,继而再与曹操刘备等人相争,把东吴从孙策时期40多万平方公里,发展到未来145万平方公里的版图。 有的时候真的很好奇,有些人怎么会认为他是个守成之君的。】 第96章 “平方公里,那是多大?” 孙权下意识发问,但想了想又笑了起来:去纠结具体的面积,又有什么必要呢? 江东六郡比起他最后拥有的领土,也不过三分之一,那大致不就是三州之地了嘛。 扬州、交州—— 年轻的吴主,因为后世人的感慨而意气风发着的青年,含着笑意的眼眸落在了光幕上显现的地图之上。 荆州,当然会是荆州。 — 所以夷陵之后,他们到底没能再次把荆州夺下来了。 刘备的眼眸沉了下去,剑眉横斜,脸上带出些战场上磨砺出来的冷意。 这样的情况其实不难想到:他在夷陵之后逝世,刘禅幼主继位,哪怕将大权托付给了诸葛亮,国家也称得上一句动荡,哪里有什么夺回荆州的余地。 只是他在最开始还是怀揣着些许微薄的希望,期待着以诸葛亮的能力,是否能够给他一个惊喜。 但到底没有。 他看着天幕,没再开口。 心里是百转千回的念头思虑。 【而在这样一片混乱的局势之中,一个人的出现可以说改变了东吴的方向。 对,是周瑜。】 安静旁听许久的将领愣了一下,而后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就听见一旁的主公果断开口,声音铿锵有力的坚定。 “没错。” 孙权笑眯眯地肯定,看着周瑜望过来的眼神也不带分毫害臊。 “若是没有公瑾,”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措辞:“我是确实不可能有今天的。” 别的都不多说,没有周瑜,他觉得光靠张昭为首的保守派,赤壁是肯定打不起来,早就“被”投降成为曹魏家臣,压根别想什么未来称帝的事情了。 这话说得实在太重,听得周瑜也是怔然。可是错愕之后,便是感慨的温暖洋洋散布开心扉。 于是他也笑,性烈如火似风,果敢决断的青年人不再推辞,眉眼间自信流露的骄矜神采飞扬,默认下主公的这句夸赞。 “但若是没有主公,”他再开口,话音带着点欢笑的轻松:“瑜也不可能有今天。” 他们是互相成就的君臣。 【周瑜是在孙策时期加入的孙氏集团,但是和演义中的描述,以及大众认知并不相同,他在孙策时期其实并不算决策最为核心的一层。 第203章 孙策的霸业方针,中心是由张纮所提出的“桓文霸业”。 桓是齐桓公,文是晋文公,从这两个名字也可以看出,在孙家家底实在太薄的前提下,孙策最初提出的争霸方针其实是相对比较保守的。 他尚且不敢直接跨越到称帝这一步,所构想的其实是一种类似于春秋时期,周王室势衰,而以强大的诸侯为主的伯长制。 以之为核心,他最重要的三个谋士分别是张昭、张纮以及虞翻。 唔,对,还没有周瑜。】 周瑜:…… 虽然你说的是实话,但是为什么说出来就这么奇怪地让人手痒? 他脸上原本轻松的笑意往回收了收。 他没当上核心又不是他比不上三人,而是单纯先来后到,孙策对他的感情信任还没到位,并且实施的政策和他构想的争霸方针不太相符而已。 自信的青年悄悄撇了一下嘴角:后世人怎么搞得跟他不行一样。 “那演义到底说了些什么啊?!” 孙权的关注点倒是在别的地方,反复将原文看了几遍,他有些迷茫地睁大了眼,冥冥之中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在这三个人当中,张昭是他手底下公认的第一谋士,与张纮合称为他的“二张”。 两个人在孙策出征的时候,必然有一个会陪伴在他的身边为他出谋划策,而另一个就留下来坐镇大营。 他也是孙策众多升堂拜母对象中的一个,被自认要建立“桓文霸业”的孙策认为是他的管仲(齐桓公和管仲这对君臣大家都懂),“文武之事,一以委昭”,基本上江东所有的事情他都要经手一遍。 演义里面写孙策托孤这一段,说“外事不决问周瑜,内事不决问张昭”。 实际上就很离谱,前后都是槽点。】 孙·终于知道演义说了些什么·权:…… 他无语地摁住了自己的额角,在旁边周瑜同样没绷得住泄出的笑声中,问出了自己发自内心的疑惑: “写的是挺工整的,但为什么要把他俩主内主外区分得那么清楚?” 不管是张昭还是周瑜,他们都称得上文武兼通啊?就算张昭确实打仗没有周瑜能耐,那也不是完全不掺和军事啊! 冷知识:江东人才基本上文武兼用,甚至准确来说,没几个正统型纯“文臣”的存在的。 “还有,”他面容复杂地深吸一口气,微妙的百感交集于肺腑,但为了就在旁边的周瑜考虑,他最后到底没直接说出口,只在心里默然: 他也不觉得那时候的公瑾已经能够混上托孤大臣的位置了…… 【孙策死的时候,周瑜还驻守在外地呢,哪里来的托孤? 他之所以能和张昭共掌江东大权,实际上是因为在孙策死后,他回去奔丧的时候,第一个向孙权投诚,行了君臣之间的礼节。 他的权力从一开始就是孙权给的,是孙权决定的“内外不决都问周瑜”。 而孙策只把自家二弟托付给了张昭,甚至是类似于刘备托孤诸葛亮级别的全然信赖: “若仲谋不任事者,君便自取之。正复不克捷,缓步西归,亦无所虑。” 对,就是经典的,要是我儿子、啊不是,弟弟干得不好,子布你就自己上吧这个话术。甚至还直接贴心地给张昭想好了万一事有不顺的退路。】 刘备,刘备此时也是默然的。 大家说的话都差不多,怎么我这边出的苗子,确实还不如我家丞相顶替干活得了。而对面东吴最后的表现却跟孙策只是在意思意思客气几句一样…… 【这句话直接把张昭和孙权这对互相看不很顺眼的君臣牢牢捆绑了几十年: 孙权会因为张昭的固执和严厉,被烦到直接按着刀大骂“吴国士人入宫则拜孤,出宫则拜君”,问出我对你的尊重难道还不够吗这样的诛心之言。 他会因为张昭觉得自己的谏言没被听取就不肯上朝,而恼火地把对方的门用土堵上,会因为对方在他需要的时候故意装病不肯见他,气到放火烧门要把对方逼出来。 张昭会因为孙策和吴夫人的嘱托,直接对孙权暴言“昔太后、桓王不以老臣属陛下,而以陛下属老臣”,会说自己对孙权的严苛完全是因为“太后临崩,呼老臣於床下,遗诏顾命之言故在耳”,言下之意完全是如果不是你哥你妈,我完全不想管你这样的暴论。 孙权跟他发火堵门,他就在室内自己也砌土堵门跟主公杠上;孙权放火逼他,他就干脆安然不动任由他烧,逼得孙权自己焦头烂额把火灭了,站在张昭门口手足无措没有台阶下。 他俩之间的相处,如果用君臣的定义去看简直不像话,所以连修史的一些人看了,都忍不住指责张昭倚老卖老,不像个臣子该有的样子。】 “说的没错!” 听着自己未来和张昭之间的相处,孙权感觉自己的额角青筋鼓鼓直跳。应和着天幕的发言,他心中的邪火也就更盛,于是皱着眉便忍不住破口大骂。 “所有的谏言我难道都要听取吗?难道不应该是采取其中合适有益的说法实施吗?” “哪有人竟然就因为自己说的话主公没听,就干脆跟主公赌气的?到底我是君上?还是他张子布是这江东之主啊!” ——看我哥把你给惯的是吧! 他骂得很辛辣,甚至在不熟悉的人眼中,完全称得上暗藏杀意。可是一旁的周瑜却不以为意,很平静地任由孙权把心头第一阵怒火宣泄出去。 第204章 他也就口头上这么骂骂得了……之后还不是和张昭要捏着鼻子凑合着继续相处下去。 【但是他们每一次的冲突,结局是什么呢? 是孙权会因为张昭提到兄长和母亲的遗命,就忘记了所有的怒火,把刀一扔,两个怀念旧日时光的人相对而坐,哭得嚎啕。 是孙权在张昭的门口站了很久,最后张昭的儿子们把他架起来送到孙权的车架上,孙权把他载着回宫,对着他深切反省完之后张昭就忍不住心软,最后选择重新上朝。 ——说白了,张昭对于孙权,不管是哪一方都不认为他只是个单纯的臣子。 吴中甚至把他喊作“仲父”——考虑到孙权幼年丧父,孙策对他相当于长兄如父,张昭这个托孤地位,确实和诸葛亮之于刘禅差不离多少。 对于孙权来说,张昭保守、耿介,忠诚于他完全是因为他哥,说话又耿直地一点也不好听,老在各种战略上和他唱反调,心心念念都是孙策当初那句“缓步西归”,因此在赤壁这种大事上面都坚决选择投降。 他当然不是孙权喜欢的那种臣子,一般当皇帝的也不会喜欢这种类型的臣子。 可是他代表着孙策对他的担忧与关怀,代表着吴夫人对他的怜爱和忧虑,象征着孙权所眷恋的一切往日时光,在周瑜鲁肃等人逝世之后,更显得尤为珍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7-0321:50:29~2023-07-0422:02: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雪落霜如玉15瓶;小趣不成10瓶;秋思如晦5瓶;旺仔牛奶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后世人的语气罕见的柔和,没有什么戏谑的口吻,它只平静地说完这样一段话,随后话音顿了顿,留出了一片沉默的余地。 这是天幕对他有意抱有的几分宽和呢?还是无意之间,后世人单纯的因缘巧合呢? 孙权不知道,但他在这份正好的停顿中放任自己的思绪游离了一会,不管事实到底如何,他此刻却确实不想再多说些什么了。 只有平静,天幕和周瑜共同为他留下了一片寂静,任由他在默然的怅惘中整理心神。 过了一会,光幕才继续开口。 【而这样一个身份地位的人物,说句老实话,在一开始对于孙权的认可也是相当稀薄的。 或者说,在孙策突然去世之后,对于骤然再度失去主心骨的江东众人而言,不管真正上位的是孙权还是孙翊,心里其实都会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忧虑。 毕竟孙坚当年猝然离世,家业尚且实际是由跟着他一起打天下,年龄甚至都差不了多少的侄子所代管,血雨腥风中的经验并不少缺。 而待孙策长成后再接手,因着孙坚留下的基础,他最大的考虑也只不过是军队上的事情。 可是现在孙家的家业壮大到牵扯进政治,紧要关头,最能扛事的两个人也不过十八和十六岁的年纪。 谁能不担忧呢?】 刘备皱眉。 他在后世人的言辞中已然反复听见了孙翊的出场,然而细细想来,他实在还是没办法在脑海中搜刮出对方更多的印象。 哪怕是赤壁两家联合之时,他也不曾在江东的麾下听闻过这样一个名字——孙翊既然被称为有孙策之风,若是活着,孙权不可能放着好好一个能打仗的弟弟不用的。 至于两人之间是否存在着什么,因为孙策的位置留下的龃龉? 刘备压根没考虑过这个听起来就有点荒谬的念头:孙权是心狠但不是傻子,更不是疯子,最起码现在年轻的时候绝对不是。 在他根基不稳的时候,他最紧要的事情难道是急急忙忙去打压他当时年仅十六的胞弟吗? 面对着旁支、属下这些相对而言的外人的心思浮动,要是他先将刀刃对准了自己人,闹出一场兄弟阋墙来,这对他稳住江东,最重要的是保住他们一脉的领导地位又有什么好处呢? 所以孙翊…… 他看向旁边的诸葛亮,低声询问:“孙叔弼是什么时候逝世的?” 又或者他应该再问一句对方的死因,可是刘备相信诸葛亮能够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他当然是正确的,与他君臣相知的谋士只低头稍一沉吟,就给出他想要知道的答案。 “建安八年,吴主因舅逝命其以偏将军领丹杨太守,次年为麾下所杀。” “首谋意欲献城曹魏而为叛,其妻表面隐忍,假意服从,而实际私下谋划起事为之复仇,以头颅祭祀墓前。” 说完,他想了想,再为刘备补充了一段,解释一番孙权为何在风波中消失了踪影。 “吴主时伐黄祖。” 所以内部才会给了有心人可乘之机,所以连丹杨这个先后让自己血缘关系最为亲近的几人前去执掌的地方,都有人意欲反叛,杀害了他的血亲。 刘备恍然,他倒当然不会为了孙翊的离世而感到惋惜,也不会因此生出几分庆幸。平静地满足了自己求知欲的主公重新坐正了身,只对那位孙叔弼的妻子多了几分敬意。 诸葛亮没把话说得太明白,但是他在这乱世见过了太多,自然能够猜到她当时的困境。 失去了丈夫的美貌寡妇,面对着野心勃勃的杀夫凶手,所能有的下场又有多少呢?可能遭到的侮辱,又会有多么残酷呢? 第205章 可是她最后却能够和自己的仇人周旋拉扯,乃至于最后亲手雪耻。 这就足够让刘备对她的手腕与心性生出几分感慨了。 【所以,哪怕是吴夫人,作为孙权的生母,她对于二儿子的才能都不能全然的肯定,会招来张昭和董袭,细细询问儿子能否承担起家业的重任。 尽管董袭给出了“万无所忧”的答复,但他所保证的前提,说了地利,说了人和,从孙策讲到张昭乃至于他自己,却都没敢跟吴夫人说上一句孙权如何如何。 这本身就足以证明孙权处境的窘迫,也就更能清楚周瑜当时带兵而回,率先对孙权执臣礼的魄力甚至于狂气。 他在挽留鲁肃的时候曾经援引马援的话,说“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 刘秀一愣。 那句话是当初马援对着他而说的,如今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再听一遍,恍惚的同时,他心中的感慨倒依旧不减。 更因为说这话之时,曾经作为马援旧主的隗嚣现在已然成为过往,原本身为客卿的马援也早就侍奉在汉朝的旗帜之下。 时过境迁,再回首去看马援那句话,刘秀倒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触。 这么想着,他便顺势回想起对方的功绩,心中又多了几分柔和。 唔,不过对方曾经是不是跟隗嚣说过,他喜好儒术不好饮酒所以不如高祖来着? 眨了眨眼,刘秀含笑着瞥了一眼手边原先被他拂倒的酒杯,心里闪现出一点戏谑的情绪。 下次要不把马援喊过来一起喝场酒?他只是不喜欢喝醉失神,偶尔品一品佳酿又不是不行。 到时候对方脸上会是种什么样的表情呢? 尽管对于高祖尚且保有着子孙对祖先基本的尊重,刘秀也会自谦甚至真诚认为自己(有一些地方)不如刘邦。 毕竟光是能从身边人中把汉初三杰扒拉出来的本事,就不是一般人能够学得来的。刘秀也自认做不到对方那般知(mei)错(lian)就(mei)改(pi)。 但是喜好经术,礼贤下士,不喜饮酒有自持这一点——竟然会因此被评价为不如高祖? 联想到高祖混不吝的作风,他心里不敢苟同地小啧了一声: 马援在这点上甚至还不如隗嚣说的合他心意。 颇有高祖之风的他的兄长在乱世之中失败了,而精通儒术的他自己却最终成功夺得了天下。 这早就证明,这天下已然不再是游侠的时代了。 儒吏结合,以柔道治天下,方才是世间大势。 所以下次要不要吓吓他?表面春风和煦的光武皇帝眼眸微弯,眼神中透出点兴致勃勃的玩味。 —马·什么都不知道·援:阿——嚏! 【这当然是他为了劝说鲁肃留下追随孙权的话术,但又何尝不暗藏着些许周瑜本人的肺腑之言? 孙策是个好主公吗? 当然是。不论是虞翻还是张昭对他的念念不忘,本身就足够说明了很多。 周瑜在他的手下也决不能说上一句混得不好:他和孙策少年相交,“有总角之好,骨肉之分”,“给鼓吹,为治馆舍,赠赐莫与为比”,甚至娶了同一对姐妹花。 考虑到两人当年迎接送兵的交情,周瑜甚至也算得上是江东基业的开创者之一,是孙策发家史的重要一员。 可是他想要的从来不仅仅于此,他的志向,他的眼界,他的野心从来望向的是更远更高的存在。 孙策是很好,但是他已经有张纮为他谋划出了桓文霸业,有张昭为他策划文武诸事,有虞翻为他宣扬名声,他身边已经有太多人挤占了核心的位置了。 所以他在沉默。 我们看史书的时候,会很明显发现,他在此时沉默得可怕,只安静得打他的仗,听着应和着孙策和他的笑言亲近,却没一句直接的回应。】 孙权:? 他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不是,倒也没后世人你说的这种程度…… 周瑜也是哑然,随后失笑中摇了摇头。 “瑜还不至于表现出如此的郁郁寡欢。” 他很镇定地如是回复,眼眸中含着自信的笑意。 他确实会为自己当时在袁术手底下的蹉跎而感到惋惜,却从来不会因此而感叹自己的来迟。 说到底,他还足够年轻。他和孙策的关系又不疏远甚至称得上亲近,而他的才华也自信足够耀眼到能够为人所见。 那么他又何必阴郁?他难道会觉得自己等不到出头之日吗? 然后他看了一眼孙权,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一分。 当然,孙权的器重也为他减少了太多的烦扰了。 这是他自己把握住的,最好的时机。 【我们讲三国的时候,往往会提到一个词用以夸赞那些惊才绝艳的谋士们: ——王佐之才。 能够辅佐主公走上王业之路的顶尖的人才。 它最早说的是荀彧,可是扩展开去,曹操还有郭嘉,刘备有诸葛亮,甚至再往外散发出去,单纯考虑这个谋士是否可以给他的主公提出一条称王称霸的路线,那么还有很多很多的人。 周瑜当然是这样的王佐之才,所以他需要一个可以听取他王业图谋的主君,需要一个他可以为之辅佐谋取天下霸业的帝王之材。 孙策其实本可以是的。 第206章 但是多可惜啊,他先遇到了张纮和张昭。 甚至更不幸的是:若是他们能像郭嘉和荀彧那般存在不浅的交情,若是他们心中的谋算,也能如那二人一般相差不多,可以做到求同存异,那周瑜恐怕也不会在最初一时失声。 然而二张之间能够达成共识已然是孙策的幸运,又怎么能强求周瑜的想法也和他们二人相同呢? 所以啊,对于周瑜来说,孙权的上位确实是他最好的机会,是他超过张纮张昭二人,将自己内心真正谋划全然吐露的最佳时刻。 他想干什么呢?史书没有直接写。 它写周瑜劝他的知己好友鲁肃,“承运代刘氏者,必兴于东南,推步事势,当其历数。终构帝基,以协天符,是烈士攀龙附凤驰骛之秋”,让他跟着自己前去追随孙权。 它写和周瑜在大政上保持着默契的鲁肃,第一次见孙权为他献上榻上策,质问孙权“将军何由得为桓文乎”,写他劝孙权“建号帝王以图天下”成就高祖那样的伟业。 它写周瑜死后孙权为他嚎啕,写他“公瑾有王佐之资,今忽短命,孤何赖哉”的泣血之言,写他多年之后登上帝位,对着包括张昭在内的公卿大臣们直言“孤非周公瑾,不帝矣”的念念不忘。 你说周瑜想的是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巨卡(叹气)对三国的热情逐渐消散ing,应该快到曹丕代汉,最后曹叡收场了。 军训真的太消耗心力了这是可以说的吗……每天休息的时候瘫在床上是真的如果可以的话一个字也不想写……又累又热所以吃不下饭还容易饿(大悲) 怎么会有人倒霉到军训时期经常高温啊——感谢在2023-07-0422:02:21~2023-07-0622:3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砧板保护协会66瓶;过客20瓶;wsl、白森、angel、只解千山唤行客10瓶;晓酒、咸鱼今天暴富了吗?5瓶;知年书4瓶;南丁仪2瓶;豆丁-文荒中、顺颂时宜百事从欢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荀彧。 为着这个名字,曹操再度陷入了缄默。 他其实并没有自己亲口这样夸过文若,这样的褒美是何颙曾经为他送上的言词。 但是曹操心里又怎么可能不认可这样的评价呢?他对着荀彧当初说出的那句“吾之子房”,本质又与王佐之才有什么区别呢? 室内是气氛接近凝滞的沉默,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几近实质的压抑。 他的呼吸在几瞬的急促之后终于平复,留下一片复杂的苦味残留在舌根深处。 有烛火摇曳地随风飘摇。 — 孙权的脸色却并不算好看。 若是后世人单纯的夸赞周瑜的才能,又或是肯定他缔造帝业的努力。他也许心中只会有着一片纯粹的欢喜,挑眉微笑中自是喜悦洋溢。 可是它不仅于此。 像什么禁锢一般,孙权直直地再看着天幕上的自己,看着那寥寥几言的痛彻心扉的话语,耳侧来回反复着那么短短几行论述。 他当然知道周瑜的死讯,甚至在此之前庆幸过命运的更改,在恍惚中感激过天幕的出现,无心无意牵扯了臣下的未来。 可是再看一次心里还是会痛苦,再听一次,孙权还是能够感受到那份压在心头的沉重,感受到仿佛有锋利的刃锋因着这句预言轻压在他的脊背,让他坐立难安。 于是紧攥着自己的衣袖,他没有笑。 — 天幕的白光映在他的眼中。 冷不丁的,刘备感觉到一种之前就曾经有过的朦胧的感觉在心中继续酝酿,跟着后世人对周瑜的论述一点点在心底浮动。 像是轻轻揭开过轻纱,当后世人的话音落在最后一个饱满的元音之时,一线灵光于他的脑海深处炸开。 “——这不是第一次了。” 当事情的真相猝不及防出现在他面前,连昭烈皇帝也没能忍耐住那份惊愕的悸动,上下唇轻颤过几分,他在失神中喃喃出声。 诸葛亮被他这没头没尾,突然爆开的一句话弄得一愣,一时也没弄清他到底想要表达些什么。 这很正常,并不是谋士的疏漏。 刘备此刻却分不出心神去为他细细讲解:诸葛亮毕竟不是他本人,他没有切身感受到刘备在江东最后那段时光,分明行走在大路之上,直觉却告诉他微妙的紧绷。 孙权曾经是认真考虑过拉拢他的。 刘备当然知道这一点。 哪怕他曾经投奔刘琦,而孙权和对方之间的血账不是一笔两笔就能算得干净,但是当北方曹操一统的压力被平等地施加在南方诸侯的头顶,那些牵扯也就显得稀薄。 所以孙权试探性地问过他联姻的打算,考虑过将荆州的部分交到他的手上,试图让他成为自己的外藩。 这些举措,种种都被刘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孙权有他的如意算盘,他又何尝没有自己的想法。以孙权给出的种种作为跳板,他又何尝不可将对方的算计反击回去。 这本来该是两个人之间拉锯式的隐晦的争斗,直到某一天,刘备敏锐地感觉到了平衡的失调。 那是杀意。在战场中趟过血海的他在感知到的第一时间就醒悟得分明。 第207章 又或许不需要那么虚无缥缈的感受,当江东那边愿意割舍的利益一下子吝啬起来,刘备便已经知道了对面心意的转变。 所以他果断调转了方向,决意先拿下益州。 那么是什么会让孙权的态度堪称翻天覆地地扭转,又是什么,让周瑜在本该离世的时候,仍旧留在世上? 刘备感觉到自己的手,此刻都因着那份骇人的猜测而有几分濡湿。 “天幕现世,不是第一次了。” 他很缓慢的,竭力让自己的吐词一字一句的清晰。转头、扭身,四目相对望进谋臣的眼底。 “第一次,在东吴。” 养气功夫一流的诸葛亮,此时也没能稳住自己的表情。 可是不需要太多的解释,当关窍被刘备一语点破,神思勾连起线索,他瞬时想通了这个本来被他忽略的问题。 于是没有怀疑,没有质疑。整个房间里,最终只留下君臣二人轻渺的呼吸。 — 天幕当然不会管他们的心神。 它在继续。 【某种意义上,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人物存在,才会有赤壁之战,也才会有未来的三国鼎立。】 它没细说那场三国众人方才经历不久的战役,天幕上依旧是那幕眼熟的曾经燎原的火。 而在火尽后,魏蜀吴三面的旗帜飘摇在画面中央,吸引住相关者的视线。 【从黄巾起义乱自下起,再到董卓之乱祸自上出,外戚、宦官、士人和军阀之间的火并此起彼伏,中央对地方从此失去了实际的掌控权。 再从曹操统一中原到赤壁鼎立,三家的雏形初步朦胧勾勒出未来的轮廓。】 天幕的白光闪烁明灭了几下,那旗帜中的两面被它隐去,留在最中央的只有一个笔锋潇洒的隶字。 ——魏。 于是曹操抚掌,原本复杂的心绪被他短暂的搁置,嘴角浅浅上扬出一个弧度。 【夷陵之战是三国鼎立的最终,但是三家真正对峙开始,还得从汉魏禅代讲起。】 后世人终于折回去圆它此前挖下的坑。 【公元220年,曹操病逝。 他时下的长子兼继承人曹丕继位丞相和魏王的名头,是年,接受了汉献帝的“禅让”,立国号为大魏,史称曹魏,改元黄初,定都洛阳。 这是中国历史上一场罕见办得成功且漂亮的禅让,甚至称得上为后世有心者做出了所谓的模范:最起码我们看南北朝中那些南方政权之间的禅代,总能从中看出些曹丕的影来。】 刘秀:…… 该来的迟早是要来的。 光武皇帝打自后世人最开始分说之时,就已然知道会有这么一个时刻的来临。 然而当它真的降临之际,刘秀还是忍不住闭上了眼。 若不是捂住耳朵,恐怕会有失什么信息点,他也许更宁愿封住自己的听觉。 知晓自己开创的朝代终有一天灭亡,和真正听见它是如何被旁人肢解,到底还是有所差距的。 垂落眼眸,他盯着地面久久不语。 — 终于来了。曹操坐正了身。 【当然了,曹丕能把这事办得漂亮,也离不开他爹给他做好的铺垫,甚至离不开前面王莽给出的贡献。 考虑到他本人还是学了点王莽的流程,我们还是就像前面保证过的那样,先来讲王莽篡汉。】 听见这话,好整以暇的孝武皇帝终于抬起了眼。 平静的眼神仿佛透过时光,直直要刺入后世人的眼中。可是他哪怕知道接下来将会是西汉灭亡的过程,却也没有什么爆发或压抑着的怒火。 ——也不能算全然没有吧。 刘彻的手是紧攥着的,皇帝陛下养尊处优着的双手,此刻却青筋于手背暴起,悄然揭露着他不算平静无波的心情。 但是他的眼神依旧是清醒的,乃至于冷峻的。 【王莽篡汉的背景,当然是我们之前提到过的,西汉中后期以来尖锐的阶级矛盾和社会问题。 随着武帝重用儒生以来逐渐步入权力高层的文人,最后出于自己的利益,回避了直接解决社会问题,而选择了符合其学术的解决措施。 他们开始单纯针对皇帝的私事指指点点,要求皇帝修身养性,培养自身的道德。 甚至当世风日下,西汉后期又确实出现了几个私生活不很检点的皇帝之时,这种道德主义的论点更是进一步发展,逐渐走向了极端。】 三国&刘秀:…… 后世人真的说话很收敛了。 尤其是刘家的两位,哪怕脸上不显,心底都得是跟着尴尬苦笑几声的。 毕竟竟然只用了不很检点这个说法,后世人真的很给面子了。 别的都不多说,光是成帝的后宫,那可就真叫个争奇斗艳了: 许皇后、班婕妤、卫婕妤、赵家姐妹……甚至还有个作为男宠的张放。 更别提后面还有个哀帝和他的断袖之癖了。 — 刘彻:? 老刘家祖传生性风流的天子对着天幕的论述看了几遍,最后成功无语地给出了一个鄙夷的眼神。 后世的大臣可真的是闲着没事干了是吧? 国家大事你不好好干,忙着操心皇帝后宫做什么! 就算听上去那几个后世儿孙在这方面确实过火了——但这不是你光盯着皇帝,那啥私生活看的理由啊! 第208章 孝武皇帝震怒。 【怎么个极端法了呢? 他们要求“再受命”。 甚至从刘彻手下就产生了这种微妙的苗头。】 后世人的语气很平静,只任由被这一番话罕见镇住的刘彻心神一愣。 【孝武皇帝的功绩彪炳千古,可是放在中国传统政治叙事中,自然少有人夸耀其武风打出了盛世风骨。 而他个人确实存在的用财无度,乃至于穷兵黩武般的问题,我们现在可以说上一句“功在千秋”,却也不能忽视当时百姓的痛苦,忘却了前面那句“罪在当代”。 哪怕在他晚年时候,原先计划好的谋算因为巫蛊之祸被全盘打乱,不得已之下他最终亲手操作了大汉的转向,但这份涌动的人心,却难以一时抚平。 当他活着的时候,他的荣光与威严自然无人胆敢触犯。 可是自昭帝始,就有春秋博士根据了董仲舒的受命说,劝昭帝禅位贤人;到了宣帝的时候,司隶校尉都恳请他“公天下”行禅让。 当然,彼时汉帝的威严还没沦落到可以被臣下欺辱,大汉的气数尚且没能走到尽头,于是二者的下场都是被判大逆不道。 可是“元成多僻,哀平短祚”,人民,或者说汉朝的统治阶层、知识分子们,对于汉室的信仰日益衰微下去。 经学家们乘风而起,他们跟着讲灾异,天天将汉帝攻击批判地体无完肤。再受命的风潮盛行到哀帝也为之妥协,改元改制,甚至动起了禅位给自己男宠真的改朝换代一趟的心思。 现在听起来多荒谬,多可笑啊。然而这是西汉晚期阶级矛盾无法调和下的产物,它就是社会危机日益深刻情况下,一部分西汉统治阶级及知识分子的共识。 所以王莽出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7-0622:36:01~2023-07-0814:55: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治愈系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藜小柒4瓶;叶神理智粉、那是阳光明媚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室内的气氛凝滞的可怕。 在旁观了后世无数的笑话之后,一直冷眼看着天幕的孝武皇帝,终于完全被后世人拉入了局中,在不知情的情况之下,体会到了三国众人被复杂的信息量糊上一脸的感受。 该如何形容这样的局面呢? 刘彻伸出了手。 皇帝拉过弓射过箭,握过书执过卷的手指抵在了自己的额角。一跳一跳着的神经,隐藏在皮肤之下汩汩地鼓动着,随之而来的阵阵抽痛揉紧了他的眉心。 像本以为自己在岸上,结果被人猝不及防伸手拉住了脚踝,跟着一把被带下了水。 可是这样的忿怨在他的心中到底是飘浮着轻渺着的,随着他真正定下心来去剖析,便如清风吹拂而过带走了尘埃,消融不见。 穷兵黩武? 刘彻眼皮都不曾动容一下的冷峻:汉朝和匈奴之间的问题,对他来说怎么不该说是血债血偿不死不休? 后世人不还有一句功在千秋,有一句盛世风骨? 当年同样看过后世人对于自己的认可,对于自己更添了三分自信和坚韧的皇帝,心中的信念分毫没有被这句换个人来指不定被满头浇上冷水的发言而动摇。 他甚至还为自己委屈——因为更重要的那句巫蛊之祸,那句纵然后世人并不曾直言细说,他却已经猜到和他继承情况有关的发言。 他晚年应该最为重要的谋算,除了继承人以外还能有什么呢?他的谋算因为这件事被全盘打乱,甚至要自己下场操控大汉的转向——除了他原定的继承人出了波折,他原本想要留给子孙后代去完成的事业不得不自己来干,还能又有什么呢! 曾经在后世人的发言中隐隐窥见了自己继承动荡的担忧,此刻终于揭开了最后的真相,正正合上皇帝陛下心中敏感且脆弱的一条底线。 他本来就对传说中的神仙之言颇感兴趣,在当年得遇天幕之后,那份对未知和长生的渴求,更向着接近狂热的地步生发开去。 就算这份还没来得及彻底上头的情绪,因为后世人那对宗教狂热的剖析,被对权力归属敏感的皇帝紧急平息,可是曾经投入的热情,又怎么是一时能够完全不在乎的。 他对自己看得明白:哪怕是现在,在知道那巫蛊之祸给他晚期的统治乃至于整个大汉的未来都产生了不小的动荡与风波,甚至让人心都跟着浮动之后。 刘彻在听见这个词汇的时候,心底生出的依旧是一种本能的震撼、错愕、厌恶,甚至于带上锋利与杀气的怒火。 端坐起来的孝武皇帝观照着自己内心的想法,在漫长的停顿与放任之后,那份突然掀起的浪潮终于被他渐渐于心中稳定。 ——所以说啊,在没有后世人预言的前提之下,在他也许步入晚年,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对于神仙之言更为迫切的时候,他会对巫蛊这样的存在,生出什么样的感触来呢? 刘彻还没有子嗣。 所以他不知道自己选定的继承人的品性,他不好揣测对面是不是真的做出了这样昏了头的举措,也不好猜测自己当时对于儿孙还能有着几分舐犊之情。 他也还没完全开始大展身手,他平生的功业,此刻还没有几件真正开展。 第209章 那些等待君王驱使的酷吏干才,此刻也许依旧静默在市井闾里,也许依旧埋没在人潮人海,自己都尚且不知道命运的安排,也不知道那宠爱与残酷并行的未来。 所以他也不好分析,不敢笃定其中是否有着朝堂势力的掺和,没法认定某一方的过错。 他只能看着这寥寥四字,看着这个足够简短的词语。在满心复杂的思绪中,不得不承认它戳中了自己内心最脆弱的几个地方,确实有着足够庞大的力量,将整个朝堂乃至于恐怕他未来的继承人都牵扯其中,淹没进皇帝本人由怒火掀起的漩涡。 所以昭帝、宣帝,他们还真的是刘彻原先想要托付江山的人选吗?他曾经儿子孙子的猜测,此刻还能够算得上属实吗? 昭宣、元成、哀平…… 原来还仅剩下六代吗?原来在昭宣这两个听上去还称得上成器的后代之后,就只剩下四个,不管是后世人提过事迹,还是单单从谥号上来看,就显得平庸的后代皇帝了吗? 如果没有巫蛊之祸的震撼在前,刘彻肯定是要为了那谥号哀帝的子孙,竟然会被麾下鼓吹再受命的声音蛊惑到想要禅位男宠,这样的荒谬事迹而发火的。 可是太多了:他想要为之生气,想要冷哼,想要嘲讽,甚至想要以身替之告诉他们正确解法该怎么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所以他确实感觉到了一种麻木,一种心灵上的疲惫。 他能有什么办法?后世人早就讲过了,宣帝对于继承之事,都没什么办法,最后只能挑个元帝上位。后边那些皇帝到底不是他本人,没他那么能耐,也不可能让他前去替代操作。 刘彻放过了自己的额角,在烛火的映照下,他细细端详着自己的右手,自己此刻以及将来,将要执掌天下大权几十年的右手。 他最后只能把握住当下。 因为他自己知道,从此他没办法全然信任,自己可以将休养生息安定民生的任务,坦然地交给儿孙了。 巫蛊之祸的未来就将会像根刺一般深扎进他的肉里,时时出现的隐痛,每次出现都会迫使他在疼痛中清醒,让他再一次恼火。 可悲吗……?也许对于他未来的继承人是会有点吧。 但是刘彻更讨厌,那样的未来在后世人提点过后依旧发生。 他攥紧了手掌。 不就是他本来想把休养生息安定人心这种事情顺势交给后代处理,正好给自己省事,还能给儿子积攒名声。结果被全盘打乱,属意的儿子恐怕没了,自己不仅得下场处理,恐怕名声都跟着再差了几分吗? 刘彻当然想得到会发生什么。 面无表情着,他攥成拳头的手狠一下拽,带动了周边的空气,耳中甚至能够听见一声突然爆开的呼啸。 像有无形的利刃被他握在手中,跟着这一下劈的动作,划开了虚空。 既然好好给儿孙铺路都会有意外发生,那他就自己来干好了。 刘彻这么冷淡地想着。 他当然还要盛世风骨,还要功在千秋。 而这次他更要把那罪在当代的牌子,一把摔个粉碎。 【我们之前念过白居易的诗,说曹操和“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这句相当的契合。 而实际上,不论别的,光看这一句本身之用典的选择,就可见乐天之精妙。 因为王莽在最初所表现出来的一切形象,都是全然在模仿周公的。】 刘秀:…… “呸。” 小声地啐了一口,光武皇帝的脸色很明显带着点难看。 “他也配?” 周公辅成王,这可没有辅佐着辅佐着,把自己辅佐着成王的位置上去啊! 就算确实曾经也听闻过对方装得似模似样时候美好的名声,刘秀也坚决不愿意承认自己也被蒙骗过。 【比如元始元年的时候,他就曾示意益州塞外的夷族,让他们自称越裳氏,重译到汉廷献上白稚一、黑稚二。 为什么要这么干? 因为《尚书大传》里头就说过:交趾南边有个越裳国,当周公摄政六年的时候,他们特意到中原献上白稚,原因是当时他们国内几年不曾有烈风和淫雨,于是觉得中原有圣人出。 这个圣人就是周公。王莽仿着这件事再干上一出,就是为了标榜自己就是那个周公式的圣人。 于是王政君给了他“安汉公”的称号。从此以后各地竟然连续不断地发生祥瑞,短短五年之间,最后竟然出了七百余件。 这可把朝廷上下乃至于汉朝百姓们给“感动”坏了:妈呀,武帝之后的大汉天下,经学家们的灾异说从来就没停止过鼓吹,国运因此都被打击得奄奄一息了。 此刻竟然真的有祥瑞,甚至是数目如此巨大的祥瑞出现——这是国家出了圣人啊,这是未来见了光明啊! 哈。】 后世人的冷笑很短促。 而终于回神的刘彻也跟着。 如果是他之前听见这些祥瑞的发生,那确实免不了几分喜悦与轻松,觉得是上天对他的肯定,他确实就是受命于天的天子。 可是在经历了宗教狂热对他威严的打击,经历了后世人对所谓迷信谶纬的嘲讽之后,再听见在他之后做得还不错的昭宣时候,灾异说依旧喋喋不休,却偏偏给了那个篡汉的贼子祥瑞漫天? 第210章 刘彻:。 假的,一定是假的。 真的祥瑞就该像他现在这样,明晃晃这么大一个告诉他后世消息的光幕放在面前。 那王莽凭什么得到七百多件祥瑞?! 后世人嘲讽得好啊! 那些祥瑞全都是自导自演的闹剧而已啊! 都是经学家和野心家为了蒙骗皇帝,蒙骗天下人整出来的幌子而已啊! 在不断的刺激之后,内室之中,烛火旁边,孝武皇帝终于悟了。 迈出了从彻底迷信到实用主义迷信的第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武帝……我原来真的是你的粉啊(一些写猪猪竟然不卡文并且时速起飞的人)感谢在2023-07-0814:55:58~2023-07-0923:14: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顺颂时宜百事从欢6瓶;从前、32632941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我们用当代人的眼光去看,那当然是恨不得一个白眼翻过去:政治作秀搞得也太夸张了点,明眼人想一想就能明白,全是野心家在背后的推波助澜。 可是对于当时的汉朝人来说,真相的真假其实无关紧要。 毕竟这场做戏针对的对象本来就是深信着谶纬的普罗大众,是用来收拢普遍人心的。】 在场大部分观众:…… 虽然他们当然看得分明这背后王莽本人作为推手的力量。 可是那个深信谶纬——怎么感觉后世人有意无意把他们一起带进去内涵了。 不信谣不传谣不盲信谶纬不盲信祥瑞!! 【而想得明白,看得分明的上层知识分子或者统治阶层们,他们早就对于汉室的统治已经感到厌烦,所以大多为王莽所笼络,自然不可能站出来和他打什么擂台,揭穿他的小把戏。 比如著名的刘向刘歆父子,他们就是王莽代汉的强大推手——尽管他们其实是汉朝宗室本宗。】 刘彻:???啊?? 就算是一向对宗室没什么好脸色的孝武皇帝,在听到这样的发言之后,也是大脑一阵嗡嗡的茫然。 尽管后世人早早已经用统治阶层这个词语指代住了王莽的追随者,然而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不过是在说外戚或者朝堂大臣,怎么都不曾联想到作为皇室宗亲的宗室身上去。 毕竟说穿了,刘启刘彻父子两对宗室的打压,都是建立在对方对皇帝的皇位可能存在威胁的前提上的。 而当这份威胁被削弱,宗室身上与皇帝的血缘联系,其另一份作用就该更加明显起来。 他们毕竟是皇帝的宗族,是皇帝本该最为亲密的一股势力,是皇室一脉稳定的根系。 ——结果宗室都跟着王莽混,觉得要王莽上位了吗??? 他们图个啥啊! 不改朝换代,他们还到底是汉家宗亲。改朝换代后当个新朝大臣,就能让他们把自家人给卖了吗! ……好像还真能。 最可怕的是,当刘彻在内心对于这两宗室卖皇帝的行为进行了情感上的难以理解和大肆批判之后,理智重新回笼,他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下这种可能的发生。 毕竟都继承不了皇位,与其当个旁系可能不受重视的宗亲,不如当个新皇看重的大臣,对于他们老刘家的人来说,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这种狠得下心的可能。 于是在这种悲哀之中,他反看刘秀和刘备两人,甚至都在这样的对比中感到了些许戚戚的慰藉。 行吧,虽然恐怕不再是他的后人了。但是好歹顶着的还是他们老刘家的姓氏,应该愿意尊重他作为孝武皇帝的宗庙社稷。 这不比干脆手把手推翻自家人反捧外戚上台来得好?纠结那点血缘关系干什么! 孝武皇帝大破防。 【为什么说刘向刘歆为王莽做了不少呢? 因为他们父子两都是当时闻名天下的大儒,作为全国最有学问,学术造诣最高,最擅长玩弄经义文字正统礼法的一拨人,他们给王莽做好了上位的宣称。 我们之前讲过,汉朝的正朔,在刘邦手上起先是避免麻烦沿用的秦朝的水德,而到了刘彻手上,天下总算称得上气象承平,于是刘邦之时被搁置的改制一事就终于提上日程。 行封禅,定历法,以正月为岁首,为土德,服色尚黄,数用五,官名的印章改为五字,一百多年的悬案终于在他的手上迎来了终局。 而其以建寅之月为正月,直到辛亥革命之后才改用了阳历,更是超脱了汉家一代的制度,朝着万世立法的标准开去。 这番改制的背景,其实就很有封建实用主义的特色: 秦为水德汉便行土德,这是按邹衍五德始终说的道理在易服色; 而秦以建亥为正月,汉却以建寅为正月,则是因着后者天文历法上的需要,觉得建寅为岁首方便,才按着三统说的法子,说汉是黑统,黑统建寅,故如此为之。】 刘彻的脸色舒服了一点。 改制是他心中早有的一个想法,若不是祖母早先的阻拦,他所选用的那批儒生,本就是要朝着这个方向改革而去的。 这其中固然有他本人想要搞出一番事业来的心意,但又何尝不是他在观察了天下人熙熙攘攘的呼声之后,决意稳定汉家声望的举措。 后世人也说过他们眼下世人对于谶纬的迷信——而比谶纬更前面一步,为天下士人所信仰的,还是受命。 第211章 连信奉法家,对于礼制一事并不算多么看重的秦朝,始皇帝在一统天下之后,都还是选择听取了东方儒生的意见,决定封禅受命。 而高祖当初却因为麾下都是布衣将相,对于礼法受命一事并不放在心上,因此搁置了下去。 这对于汉初之时残破的天下来说也许是件正确的幸事,而对于此刻想要笼络天下士人的刘彻来说,更是绝妙的应该填补而上的机会。 文帝之时都有贾谊公孙臣等人想要改制呢,这种对准了那些复古的经学家心结的措施,不让他们心甘情愿心向神往都不可能。 所以——刘彻收拢了自己的衣袖,敛眸是有点冷意的锐气。 他能真正施展手腕的时机,什么时候才能到来呢? — 曹操看着那革命二字。 “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 最早出现在脑海之中的名词,毫无疑问是周易中的这句话。 就算后世人放在他前面的不是某个具体的人名或者朝代的称谓,而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辛亥的年份,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特殊的含义。 无非就是改朝换代而已,还能有什么特殊的吗? 可是他却直觉感到一种微妙,凝望着这个词汇,久久不语。 一个疑问从心底里生发而出: 既然孝武皇帝的正朔,都是后世人口中对着万世立法而去的标准,后世的朝代,听言下之意也沿用了许久。 那么为什么一定是在这场革命之后,事情才会发生了转变? 他感觉到一种模糊的晦色。 【这样灵活的封建实用主义,发展到了刘向刘歆父子手上,亦焕发出了新的生机。 王莽是个礼学家,是个复古流派的制度唯美主义者。 有些后世人会因为他一些政策中透露出来的现代色彩,和当时出土的一些看起来很先进的文物,开玩笑说他是穿越者,再结合光武皇帝离谱的运气,说他们两之间的斗争是穿越者和天命之子之间的斗争。 害,看网文看的。】 刘秀:…… 搞不懂穿越者是个什么意思,可是天命之子…… 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暗戳戳把这个称呼把玩了几遍,自动转化成了为天命所眷顾的存在,刘秀心底很痛快快乐地接受了下来。 毕竟天子,天子,受命于天所以是天子——那说他是天命之子有什么问题吗? 不知道这个称呼在后世,很大程度上还弱化了他本人做出的努力,靠运气遮盖了他的才能的光武皇帝欣然接受了下来。 因为真的听上去就很好听啊! 【你说现代色彩——那是因为现代过得就是比古代来得好,王莽是复古流派,追求的是古代人理想中的大同社会。 尽管因为阶级和时代的局限性,那些大同社会其实也不算完美,但是人类古往今来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到底都有部分是共通的。 所以这些共通的色彩能从他的政策中被发现,实在称不上什么值得大吹特吹的事情。毕竟理想需要实干才能够落地,我们看一个人除了他说了什么,还要看他做了什么。】 “所以不仅要听别人的品评,还要看是否是干济之才?” 曹操拧眉,他想起后世人之前对于九品中正制的评价,两厢比较,若有所思起来。 所以它不喜欢两晋,难道也和此有关吗?不仅是因为世家门阀垄断什么上升渠道,还因为挑选出来的大多名不副实是浮华之士…… 而后世人更偏好庶务能力强的,实用人才?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思考出完备的方案,后世人轻描淡写之中又给他砸下了一声惊雷。 【王莽那混乱的币值,用礼制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来作为国家整体的制度,光忙着搞形式主义而不敢实打实进行实事改革的作风。 你说他是穿越者,那是真的埋汰九年制义务教育政治课教出来的,就算没有真的管理什么的经验,但是理论知识最起码称得上丰富的现代人。】 众人:? 难言的震撼和困惑霎时包裹住了所有的听众,仿佛后世人的言语在瞬间变成了什么奇怪的难解的陌生的天书,让他们的脑海一下子空茫起来,不得不晦涩地反复咀嚼对方的含义。 九年制、义务、教育?政治、课? 手好像在微微颤抖,喉口干涩地吐露不出什么字词。 就算从后世人的言词与表达中早有这样那样的揣测,但当未来的面纱终于此刻在他们面前揭露少许,那展现出来的些微,就已经足够这些当代称雄的天骄们恍神。 世人爱讲,厚古薄今。 因为先贤们三代王道的理想,就算他们心底都有着个人的衡量,却也能够明白那种,后世人也称赞的大同之境,能让多少人心生向往。 可是当下的世道,永远都没办法让人满意。于是在现世中没办法得到精神拯救的人们,将目光投射向过去,投射向自我虚幻修饰过后美好的过往。 可是突然间,有个人讲,现代永远比古代好。 未来永远比过去好。 “……那义务,也不一定,是能够普惠到每个人头上的吧。” 出口的声音很哑然低沉,带着点恍惚的期盼。 这是最能够让他们勉强接受住的解释了,哪怕心底有一个声音含着笑意,让他们往着更加庞大更加梦幻更加让人匪夷所思不敢置信的方向去展望。 第212章 可是他们按住了那份突然生出的妄心。 差距过大,除了让人难以嫉妒般仰望,更会让所谓追赶者,彻底陷入绝望。 所以这样的构想就已经足够了,让他们能够看见这样的差距就已经足够了。 从时间长河的上流遥遥对着下游看了一眼,有火苗在心里点燃了一方光明。 与其厚古薄今,不如追赶未来。 【而那些工具更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又没有哪怕一条记载说过那些工具有王莽在其中做出的贡献,如果在他的朝代有过出土就能按照“穿越”的证据算。 我说造纸术、火药、印刷术、指南针等等我国古代优秀技术的发明者都是穿越的,谁支持谁反对? 我说墨家还有着朴素的匠人精神科研精神,墨子都能成为量子卫星的名字呢,那谁说墨子不能是个穿越者?谁支持谁反对? 王莽那也就是刚好赶上趟了,碰见西汉以来生产力发展抵达顶峰,技术累积最终攒出来了一批优秀的技术成果。 这么看他是真的运气好啊!你说他是被天道诅咒逆天而行的穿越者,和被天命眷顾的刘秀打一架?不如说这是两个同样命好运气好的人在比谁命更硬啊!】 “后世人,难道连星星都可以制造出来吗?!” 被卫星两个字砸在了头顶,刘秀反反复复看了几遍。 他不是没抱着侥幸心理想过,也许只是后世人发现了天上新的一颗星星,用墨子的名号为之命名——不就是相当于新册封一堆天上星宿吗?封神这个操作,他知道啊! 可是谁家会把天上的星宿喊作量子卫星?谁家在发现新的星星前面,提到的是“科研”精神。 于是推翻最初的猜测,留下的便是那个足够荒谬的言论,让刘秀为之目眩的想法。 他此刻甚至都没办法被他曾经的对手吸引住什么目光,分不出哪怕一点心神,对王莽命好这个说法给出什么反应,满脑子都只有墨子号卫星这个词语。 他不知道这种东西的具体作用,可是光看名字,看见那个星字,就已经足够让光武皇帝一片茫然。 本来,他觉得天命之子这个称呼很好听的。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当知道墨子的名字,竟然可以被后世人用来放在一颗星星前面,他突然就觉得天命之子这个称呼,瞬间变得朴素起来了呢? 那墨家,那墨子——凭什么能够比他们这些皇帝,都更有资格冠名群星呢! 【话题有点扯远,反正对于作为一个礼家出身的“讲究人”,王莽对于自己的篡位是很有想法和仪式感的。 他认为自己是黄帝的后代,虞帝的苗裔,而这两位顺应的都是土德,那么作为他们的后代,也要承接禅让天命的新一任“周公”,那么他的天命必然也要是土德。 而邹衍说五德相胜,要后代去克伐前代,那适用的是殷商、周朝那样靠武力争夺天下的朝代——他王莽靠的是禅让贤人,哪里能适用这样的程序呢! 于是他自己再给编上了一个谶言,说他的祖先曾经被人评价说“阴为阳雄,土火相乘,过六百四十五年,此地该有圣女兴”。 这个圣女说的就是王政君,阴为阳雄指的就是王莽借着王政君的势爬上了权力的高峰,而既然王莽本人是土火相乘的土了,那么汉朝就该是那个被他取代,不,禅让给他,所以该取相生说,能生出土德的火德来。 安排的妥妥当当了,那么最大的问题就是:汉朝好好的土德的正朔,怎么能被他篡改为迎合他心意的火德呢?】 王莽的做法,分明字里行间都透着点矜傲的,因为大势已成,所以事事都得合着他的心意来安排的狂气。 因为他想自己是土德,所以前面的汉朝都得是火德;因为他想要自己有祥瑞谶纬的证明,所以五年之间可以有七百余件符瑞出,所以王政君也可以为他领上一个圣女的帽子。 ——多狂妄啊,多嚣张啊。 可是刘秀却笑:知道了一切的始末,成为了最后的胜者的光武皇帝只在讥笑。 多巧啊,王莽把汉朝的正朔改成火德,反而正应了刘秀的想法,让他可以就此以赤伏符为精神上的基奠,正火德以光复旧物王天下。 这世间的始末轮回,又哪里是光凭人力就能够玩弄得分明的呢? 【这不就得刘向刘歆出场了吗? ——伪造啊! 司马迁在《史记》里头为刘邦做本纪,那时候都只能说“父曰太公,母曰刘媪”,也就是刘老太爷,刘老太太的意思,连祖父母都没办法掰扯出来。 所以刘邦确确实实是起于平民——可是这一点当然不必为耻,司马迁为他赞歌,就夸耀他王迹起于闾巷之间,讨伐之功超过了三代,是天意所向的大圣人。 可是到了王莽想要篡汉的时候,为了他的心意,就不免要给刘邦也安上个世家的身份,说他是尧的后代,作为舜的后代的王莽受禅汉家,也就像尧舜禅让一般了。 所以,当时正在改写《国语》为《左传》的刘歆也就淡淡的在《左传》中插入了三段关于刘家上代的故事,写他们是尧的后代。】 刘彻:…… 对宗室的观感更加复杂起来了怎么办? 让你们别跟皇帝夺权,好好搞点正经学术不行吗? 偏要仗着自己文化水平高,在这里玩这些玩弄礼制人心的可笑把戏?! 第213章 别的都不多说:一个真正白手起家的人,和一个好像家学渊源的人,他们做出了同样的事情来,世人会觉得哪一个更值得让人夸赞呢? 孝武皇帝磨了磨自己的后牙根。 高祖当然不需要他们补述显赫的身世,他起于微末最终却能成就大业,这样说起来难道不更显得他们大汉是天命所应,上承天意吗! 这补述才是真真一大败笔! 【——有些人还喜欢把这些事情,拿去当刘家人给自己脸上贴金的材料讲。 害,真正起于微末最终干成大事的人,那些艰难苦恨对于他们来说都不过是“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哪里是值得羞耻需要粉饰的地方呢? 所以汉朝人自己从不避讳讲汉初君臣是布衣将相,贩夫走卒之辈;后面同样出生草莽的朱元璋,也把“朕本淮右布衣”挂在嘴上,所有人都知道他曾经当过和尚又干过乞丐。 所以刘家人自己何必避讳刘邦的出身,何必芥蒂到要给他安上一个源远流长的身份?这固然出自西汉时期的文臣之手,可是又有谁在乎刘歆的本意为的其实是王莽? 包括《史记》中讲刘邦作为赤帝子斩白蛇起义这件事,它其实真正出自司马迁之手的可信度都显得稀薄,疑似是刘向刘歆这对掌握了当时天下话语权的父子插入其中的。 毕竟若是刘邦早早就放出这种传言为自己作势,那他即位之后为什么还要因为是他最新立了黑帝庙而自居水德? 毕竟如果是刘邦自己作势,那么秦便该是那个被他所斩的“白帝子”——那可是金德的象征,和尚水德的秦朝有什么干系? 而汉家的德运从文帝到武帝,争论了五十多年,所争的为什么只有水德和土德?为什么没有哪怕一个经学家跳出身来,问出一句高祖斩白蛇而起义,是为赤帝子,故汉应为火德呢? 这可是汉家的受命之符,立国的基础啊?这都没人跳出来反对,多么“数典忘祖”啊! ——这不就可见出问题来了吗?】 刘备懵了。 或者说,三国的听者,脑海中的思维已经怔住了。 他们从小到大,所接受的论调,基本上都含着当初高祖斩白蛇起义,是为赤帝子的部分。 可是,可是——? 可是后世人为什么敢如此颠覆性地妄言,言下之意竟然是在质疑那些古书——对于后世人来说,《史记》怎么都该算经典了吧——质疑他们言语的真实性?! 然而在恍惚的同时,他们更惊疑的,是发觉自己找不出回击后世人的理由。 也许等他们冷静下来,同时代最顶尖的几颗头脑,迟早可以给出足够澎湃有力的回击。然而并不是真正的经学家,巨大的震动之下,连他们都只能哑然。 而沉默的背后,是静默到可疑的思考。! 第101章 【大概明白了这些,我们也就能够理解,为什么会说刘向刘歆父子是王莽篡汉的一大推手,也可以稍微辨清王莽篡汉的一大特点。 简单得讲,就是大手笔,来龙去脉都得找出正统官方前来背书,很有我们对于礼家宣扬繁文缛节这种刻板印象的风范。 本质还是因为在必然与偶然性的催生下,王莽作为那个代汉者已经成为了大势所向,作为优胜者,他可以具备挑剔的优容。 但是曹丕,或者说曹家父子,整个曹魏政权呢?】 原本还在恍惚中的心神,冷不丁被熟悉的名字拽回了尘世之间。曹操愣了一下,然后终于在那难以言说的震撼中,寻回了自己最初的念头: 是啊,后世人讲王莽,本来为着的是说子桓,是说他们大魏的禅代。 于是强把那所有的困惑和不解压下,他逼迫自己全神贯注,静待着自己的继承人给出他未来的做法。 【曹丕是被动的。】 “说什么被动?” 刘备的冷笑声,在后世人话音刚落的刹那便在室内响起。按住腰侧剑柄的手上,暴起的是接近狰狞的青筋。 “还有人逼着他们篡汉不成?这天子之位,难不成还能真的是天下落下来的?还能真的是皇帝心甘情愿禅让给他们的?!” 就算真的有古代禅让贤人君子的传说,可是当今那位陛下哪里是真的谦逊的性子?曹家父子又怎么可能真的鼓动了对方禅让的心思? 这样的说法简直荒谬到刘备只想嗤笑,可是更进一步的发言还没说出口,却被诸葛亮稍微按住了情绪。 “不是那个被动。” 心细的谋士拧着眉:“它的被动的用法,是和王莽相对?” 这话说得太绕,刘备一时没转过弯来,愣住的时刻刚好等到后世人接下来的发言。 【他还没有王莽那份狂气的从容:纵然曹魏内部的朝堂上下,对于他的禅让已经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故事,可是到底南方还有着吴蜀两个政权呢。 固然东吴不会是什么阻碍。 孙权就等着他们大魏挺身而出,最先迈出诸侯称帝那一步,把他头顶上那个汉朝将军的盖子给揭开,方便他自己乘势而起呢,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反对。 可是蜀汉那边还是个彻头彻尾的麻烦。 就算他们政治上掌控了天子的大义,麾下贤臣良将竞相亮相,占据了自一里头文化幸存以来,华夏共同体意识漫长的中原认同的地带。货币经济虽然粗糙,但瑕不掩瑜,农耕经济尚且□□,把控着对外交流的话语权,是一些外国政权认可的中原正统。 第214章 ——但是蜀汉作为汉朝血脉的正统延续者,有它在西南虎视眈眈着,曹魏怎么也不好像王莽那样,为了自己上位得舒服,想怎么搞就怎么搞吧?】 啊,原来你说这个被动啊? 发现是自己神经敏感会错了意,刘备有些尴尬地悻悻然收回了按在腰侧的手。 唔,下次做决定之前果然还得好好考虑一下,不能被感情太过操控住了…… 认真反省了一下自己,他重新坐得端正。 【所以比起王莽之时的花样频出,曹魏对自己天命的宣称就显得朴素了一点。虽然也有黄龙、凤凰这样的活物来作为祥瑞的启示,更多的还是出在千余年来文王、孔子传下的图谶,玩弄起文字的把戏来。 比如说孔子传下的《春秋玉版谶》上,就有“代赤者魏公子”,赤指的当然是赤帝子汉朝皇帝,而魏公之子,除了曹丕还能有谁呢? 又比如说那句“许昌气见于当涂高”,说当着道路而高大的,莫过于宫门外两个观阙,而其名为“象魏”,所以代汉者当涂高就是魏当代汉的启示,然后再把这句话延伸开去,说是从光武皇帝之时便已经引用——前面还有半句“受以丞相”呢,错不了了!】 刘秀:??? 活用谶纬者必遭谶纬背刺是吧?? 光武皇帝当场一个心梗:这谶纬是信不得了! 【乐,秀儿是说过这句话,但前面不还有连着的一句“汉家九百一十岁,以蒙孙亡”吗? 从刘秀开始到曹操,甚至都没到一百年,就算从刘邦开始算,那也才超过四百年。 哪里来的九百二十岁汉家天下啊? 真就灵活的封建实用主义迷信啊.jpg】 三国:…… 后世人的戏谑感,永远在他们感觉奇妙的地方出现呢。 说讽刺倒也不是真的讽刺,就是点明白了之后,让人感觉浑身别扭…… 曹操倒是半点都不脸红。 好用就行诶,这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后世人自己都觉得实用人才好,那他们把谶纬都灵活变通实用于当下,这不刚好还应了它赞许的方向吗? 这很合理啊! 【于是借着祥瑞和谶纬,献帝再三下诏禅位,群臣又数十次上表劝进,一个月里往返的文书从月初闹到了月底,文采斐然漂亮得都要和理想中的唐虞之世比美。 从《易传》讲到《河图》,从周天岁星讲到唐尧虞舜,曹丕在表面上一味的退让之后,终于“勉为其难”地接受了献帝的禅位。 顺应着东汉的火德,他痛快地自居土德,于是把一切改制的工作都预备地好,燎祭天地、五岳、四渎,改元黄初,升坛受玺绶,即皇帝位。 然后给后人留下了一句淡淡的,“舜禹之事,吾知之矣。”】 刘家人:…… 谁家舜禹之事是臣子逼迫君上这么干的啊! — 《竹书纪年》:? 谢谢,我。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重看曹魏代汉的过程,我们其实可以只用那么简单的几个短句就概括完毕。 臣何德何能。 孤勉为其难。 朕受命于天。 一步步地拾级而上,等到最后抵达顶峰的刹那,再回首先前的风景,又该是如何的想法呢? 我们不知道,史书也没有几l笔留下这不必要的闲谈。 所以我们后世人只能对着曹操只差临门一脚就能登上帝位,最后却终没实行的记录揣测,对着曹丕独将曹植封王的日子延后,心里的想法也许百转千回,最后还是允诺的记载品味,却始终找不到一个也许最为真实可信的理由。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反正现在是大魏的天下了,是曹丕的天下了。——一切本该平静无波落下帷幕了。】 很突然的,是一声尖厉的长鸣。 曹操感觉到自己的心猛地一坠,那尖锐的啸声,有力地穿透了一切的阻碍,直插入他的胸膛,让他的情绪应和着那声音倏然紧绷。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曹操顿住了。 朦胧的预感自脑海深处开始浮出水面,冥冥之中自有一种微妙的感觉,让他的鼻尖都跟着这声音一酸。 曹丞相的脸上是不作假的迷茫,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那般生理性的反应,为何经历了后世人口中的万般坎坷都没多少深切感触的眼眶,此刻却隐隐有着涩感。 是那声音太过有感染力吗,以至于让他都忍不住心生凄然悲怆? 还是——他心一紧,已经有些久远,乃至于都被他放在脑后的记忆此刻终于被他记了起来。 曹魏还能有什么值得后世人播放如此悲怆音乐的时刻呢? ——只能是,司马家的所作所为啊。 在那么多可能面对的场景面前,他却没有丝毫阻碍,想起了那个,后世人口中被杀害的孩子。 是他吗? 曹操的呼吸都有些阻塞。 【可是曹丕短命,连改正朔这样的大事,最后甚至都交给的是曹叡来施行。 曹叡的寿命也好不到哪里去,比之他父亲更为致命的是,他甚至还没有自己亲生的儿子。】 在吟啸的低音之上,掺入的是渐起渐密的鼓声。 一声声的,随着后世人的字词,敲落在他的心上。 他看见: 第215章 大江的波涛此刻被冰雪全然封冻,眸光不甘的青年人,久久凝望着长江的对岸,可是纵然“谁云江水广,一苇可以航”的诗词写得风流,不平的皇帝也只能够打道回府。 许昌城的南门突然无故自崩,听闻见风声本要去巡幸的皇帝握紧了手里的笔,狠狠撂落放出不去的下一刻,紧跟着的便是几句急促的咳嗽。 病重的儿子脸色苍白地躺在榻上,托孤的遗诏被身边的人传给定好的大臣,再虚弱的上位者,眼神也是晦涩暗沉到锋利,冷漠地扫视过下首。 他看见: 秀发垂地的青年人,低头垂眸写作诏书之时,映着灯火的脸庞平添了三分血色,可是露出一截偏向瘦削的手腕,到底遮掩不住身体的病态。 手臂颤抖拥抱着襁褓的新帝,抽动着唇角想要给亲子一个暖意的微笑,可是风吹起帷幕挡过画面一霎,下一刻便是痛失亲子的父亲,试图嚎啕却再挤不出眼泪的绝望。 终于放弃与天抗争的皇帝,手拉着养子的胳膊,闭着眼默然恳请着神明的垂青,至少能让这个只是被他抚养而并不出自亲生的孩子,能够不再蒙受接近诅咒般短命的命运。 曹丕死了,曹叡也死了。 曹魏的皇位,最后被交给名为曹芳的孩子手中。 ——不。 曹操看着天幕上最后浮现出来的,有着一张熟悉又陌生脸庞的男人。 他已经不再年轻了,他当然不该年轻下去了。 可是曹操仔细端详着,凝视着这张脸。 总爱低着头,注视着自己鞋尖,降低着自己存在感的,被他曾经作为名士请到麾下的男人。 他终于抬起了头,眼神中是曹操所熟悉的,野火燎然的姿态。 然后他回首,肩膀却不曾扭转过什么角度,望向他背后的方向。 好一个狼顾之相。 曹操知道,他在看皇位上的人,或者说,皇位本身。 ——是不经意间,交给了司马懿吧。! 第102章 【曹芳继位的时候年仅八岁,算是彻头彻尾的幼主。 曹叡在临终之前为此特意干了两件事情,希望能够成为他的帮助。 一是把他宠爱的,关键是背后家族势力十分强大的郭夫人册立为皇后。 虽然曹魏的传统是后宫外戚不得干政,但是郭皇后背后的郭家确实蒙受他的宠爱,甚至得以和他向来亲近的母家甄家联姻,以之为少帝后盾,曹叡感觉还是可以放心对方忠诚的。 二是确定辅政大臣,使得朝堂既可以平稳运行,又能够达成势力之间的相对平衡,让少帝亲政后能够较为简单地收回大权。 所以他拉起了两帮势力:以曹爽为首的宗室势力,和以司马懿为首的大臣势力。 害,经典制衡局。】 孙权:额。 他一时之间有点语塞,回想起后世人之前讲他的托孤,一种模糊的眼熟感很自然地生出。 感觉,如果从完备的角度来看,他,大概、可能、也许,是先看了对面曹魏的托孤是什么样子的,然后在它的基础上加以改良……? 都是希望宗室因为血脉,阻止大臣们改朝换代,确保皇帝的皇位还在自己宗族一脉;而又希望大臣们可以对宗室加以制衡,阻止宗室大权在握久了,想着大家都是一家人,凭什么不能自己上位。 只是孙权在其基础上,再加了个近臣代表,试图防止宗室和大臣相勾结…… ——尽管没有什么用处。 想到这里,某人的心就忍不住跟着一阵刺痛。捂着胸口,他觉得等天幕结束之后,他一定要记得先跑去子瑜府上抱一把恪儿再说。 辛苦他了啊! 但是如果他这么改,是吸取了隔壁曹魏的教训的话? 把因为联想到自个所以酸涩复杂的情绪收了收,孙权重又望向天幕的眼神中带上了点戏谑的色彩。 看来你们的托孤也失败得挺彻底的嘛。 — 曹操:曹爽?是他哪个儿子的孩子? 想到后面司马家成功上位,曹操就知道这场托孤肯定失败得惨不忍睹,眼下就是一点点盘到底是哪些细节除了差错的时刻了。 只是当人一旦用怀疑与挑剔的目光去看某件事情的时候,很多原本无伤大雅或者根本没有的小瑕疵也就自然而然冒了出来。 他现在看这场托孤,可以说简直哪里都可以挑出毛病来,根本定不下心去真真认真分辨。 发现了这点之后,他狠狠闭了眼,强迫自己从那种逼迫自己的焦虑中走出。深呼吸几口,干脆等待起后世人的发言来。 【就是很不巧,这三方没一方是靠谱的。】 曹操:。 所以还真不用他去分辨,全都是漏洞是吧! 【司马家我们就不细说了,都是最后的胜利者了,再说为什么不靠谱真的没什么意思。 而曹爽——他是曹操养子曹真的儿子,早年出入宫廷都很方便,因此和曹叡的交情其实特别好,等对方上位之后算是被宠爱的一类臣子。】 “原来是子丹的儿子。” 想到自己能干的养子,曹操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和悦了起来。可是还没来得及爱屋及乌,对曹爽再多上几分牵连的好感,他就想起了后世人“不靠谱”的评价,嘴角的弧度瞬时也僵住了。 总不会,虎父犬子吧? 第216章 想到对面江东的托孤惨案,那不靠谱的宗室干了什么,曹操心里因为曹真而生出的信赖就飞速减弱,最后黑沉下了脸。 【在一开始,他其实才是托孤的核心,权力比司马懿还大一点。 但是大权在握之后,整个人实在很飘,飘到我哪怕觉得他的记录有司马懿扯出大旗来攻讦的水分,但是也不会夸张到什么地步去。 纵容党羽亲信,比如允许何晏割洛阳和野王典农的数百顷桑田和汤沐地作为自己产业,而开罪了他们的大臣都会因为小事被免官。 饮食、车马和衣服都和皇帝的相似,甚至睡了曹叡的七八个才人作为自己的妻妾,擅取太乐乐器,调用武库禁兵制作布置华丽的窟室以在其中饮酒作乐、极尽奢华。 结果以上这些胆大包天的事情干了都算了,偏偏脑子还有了、但不多。 在郭家郭太后什么事都没犯的时候,就把郭太后软禁控制起来,把原本中立只偏向皇帝的后族往司马懿方向推。 桓范提醒过他们,说他们三兄弟执掌朝政和禁军,不应该同时出行,以防有人关闭洛阳城门反对他们,他们因此不能及时回来掌握大局——结果不听。 emmmmm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当权臣这种事情,从来不害怕你野心张狂胆大包天,最大的门槛是智商啊智商。 野心大,但是你脑子聪明,那还能干脆下克上。野心不大并且足够聪明,那还能成就君臣佳话。 行事张狂偏偏没长脑子——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曹操:怎么还有你何晏什么事情?! 那边曹真,好歹是他儿子曹爽干出的破事,多少隔了一层,曹操虽然心梗还不至于太过迁怒他好好的听话儿子。 可是你何晏是怎么回事?! 他一向因为这个养子长得不错,并且文质彬彬最起码文学才气颇为出众,对他还挺有几分宠爱,甚至想过未来要不要嫁个女儿给他,刚好亲上加亲一波,让他正式成为曹家自己人。 结果你自己人就是这么干混事的?? 曹操是真的破防震怒了。 打孩子的手跃跃欲试.jpg 【剩下就是郭家,一个很复杂的存在。 曹叡对他们确实挺够意思的,可是碍不过你魏外戚不可干政,曹爽的骚操作把他们往司马家方向推,而司马家那边拉拢的力度也很下力气。 而到了高平陵政变,司马懿借机控制住郭太后之后,郭家对于是否还要保全住曹家的社稷就产生了动摇。 再等到司马师、司马昭两兄弟接连把女儿嫁给甄惪(原名郭惪,被过继给冥婚的曹叡之女曹淑和甄宓从孙甄黄为嗣后改名,是连接曹家、甄家、郭家三大皇族/外戚势力的枢纽),让郭家人掌握了皇宫的部分禁兵,封镇军大将军,给县公爵,以张缉为首的新外戚势力打击司马家失败的时候,郭家大部分人的心就已经被拉拢到司马家那边去了。 或者准确点,除了郭太后本人以外,西平郭家基本上都决定跟司马家走了,才会有郭芝、郭建都被列入建议废黜曹芳的表这样的情况发生。】 “而曹魏又不允许后宫干政——那位郭太后本人的意愿如何,恐怕根本不会被她背后的家族,以及司马氏放在眼里。” 郭太后的地位当然重要:她是太后,是对皇帝有着天然礼法压力的存在,只要掌控住了她,那么废立皇帝自然也是一件师出有名的事情。 可是她又不重要——只要掌握住了她背后的家族,掌握住了她本人的人身自由,那对于一封诏书的可信度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孙权漫不经心地看着天幕上逐渐漾起的水波,提前把握住了接下来事情发生的走向。 他可还记得,天幕上一回说司马师的时候,提到过废立魏帝这码子事呢。 【在这样的前提之下,我们对于嘉平六年九月,司马师联合公卿中朝大臣上奏郭太后请求废黜曹芳帝位的发生,自然也就不该觉得奇怪了。 曹芳还是太稚嫩了,他纵然有想要借助皇后外戚势力铲除司马家的想法,却最终没有足够的力量。 他失败了。 于是,被废,便是他赌输而应得的下场。】 曹操目不转睛地看着天幕。 他听见耳侧音乐的变调。 一步步地更加激昂,一步步地从沉重步向高亢。 可是他心慌。 这怎么可能是事情反转的前声呢?那又为何才会高亢起来呢! 他的眼眶在发酸。 【我其实不认同,郭太后本人完全和郭家乃至于司马家站在同一战线的观点。 毕竟曹魏要是还延续着,她就还能当着她的皇太后。而古代讲女子出嫁从夫,曹叡对她不薄,曹芳和她的感情,从她被软禁之时对方竟然和她相拥而泣也可以看出一二。 所以她没有要和司马家站在一起的理由——当然,也没有反对司马家的实力。 木已成舟,又能如何? 所以她只能在司马师要求她废帝的时候,屈从对面的意志。 她在旨意中大肆贬低曹芳的人格与品德,说对方“春秋已长,不亲万机,耽淫内宠,沈漫女德,日延倡优,纵其丑谑”“乱男女之节”“恭孝日亏,悖慠滋甚,不可以承天绪,奉宗庙”。 可是是谁的存在,让曹芳不得不春秋已长,却不能够亲理万机的呢? 第217章 又是谁的存在,让她不得不对着一个,她到了废帝旨意的最后,都要保住他的齐王爵位,在他要被送走离开皇宫的时候,都要和对方执手相对泪眼的孩子,说出“恭孝日亏”这样的话呢? 郭太后不好说啊,她没办法说出真正的实话啊,又怎么可以,把这样沉重而庞大的,延续一个社稷的压力,全部押注在她一个人的肩上呢! 她做的其实已经很好了。 当司马师向她提出,要立彭城王曹据为新帝的时候,她拒绝了。 她弄不明白为什么司马师要选定这样一个人选。可是她清楚,敌人想要得到的,总不能让他得逞。 所以她说,彭城王是文帝的弟弟,明帝的叔叔,如果立他为帝,我何当处? 借由自己唯一可以操控住的身份上的大义,她要求更换帝位的人选,要求自己亲手把玺节交托到对方本人的手中。 唯名与器不可假人,要是真的将玺节交付到司马家的人手中,他真的还会选择只册立新的魏帝吗? 她不敢赌的。哪怕此刻的司马师也许真的还没准备足够,可是但凡有着那么哪怕一丝的可能,她都不敢赌的。 所以她说:“我见过小时候的高贵乡公,等到他来的时候,我自会亲手将玺节交给他的手中。” 她为什么要选择高贵乡公曹髦继位呢? 恐怕,只是因为对方是她在曹家子侄辈中为数不多真正见过的选项吧。】 曹操看着天幕。 那份酸涩在不断放大。 【万幸,她选对人了。 最起码,曹髦给了曹魏,最体面血性的落幕。】! 第103章 曹,髦。 曹操将这个名字停留在舌尖,先前那份没来由的苦涩一瞬间找到了着落。 原来到他了啊,是啊,是该到他了。 那份酸涩终于触动了那被隐藏很深了的文学家的神经,终于打动了他的眼眶,面无表情着,一抹水色溢出了他的眼角。 用鲜血染红了两个王朝更迭的,那个试图反抗,最后却当众被人杀害的孩子。 【司马师对于这个要求妥协地很从容。 因为在他看来,夺位的大势已定,无论帝位上坐着哪一个人,他都有着自己可以掌控局势的自信。事实也证明了他的正确性,哪怕他意外身死,曹魏也没在接任的司马昭对面反败为胜。 曹髦就是在这个时候登上帝位的。】 曹操正对上了那张带着点稚气的脸。 这份稚气与心性全无关系,只是出于持有者的年幼。比起懵懂的赤子,正相反,曹操看见了一双足够通透的眼睛,同样透着天生的聪颖和灵气,让他恍惚想起了曹冲的眼睛。 只是曹髦的眼中,比起因为早慧而为他宠爱的仓舒,少了几分少年气的轻快,反添了几分世俗的沉重和被迫的成熟。 曹操突然更想落泪了。 【他是曹叡的侄子,虽然在曹叡无子的前提下,具有继承大宗的资格,却不像曹芳自小养在曹叡膝下,尽管不是亲生儿子,但也能得到曹叡称帝之前的齐王位置,和亲生儿子没什么两样的待遇。 他是一个如果不是郭太后因为见过他几面所以特意点出,和其他皇位备选人拉不出差距的选择。 而他登基的时候,其实才不过十三岁。】 孙权手一抖。 有些恍惚地看着那个岁数,好半晌,他才扭头,干干巴巴地对周瑜开口:“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后世人会说有人觉得那郭氏和司马家是站在一边的了。” 尽管他此时对于后世人前面的论断还持认可的态度,却也瞬时和另一派人达成了心神共通: 就算是挑一个自己曾经见过面的孩子,那你也别挑这么小的啊!本身就是少主当国造成的皇位不稳了,多少挑个年龄够大可以承事的吧! 他当年十八岁提领江东都足够困难了,这边权臣当道的局面,你让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上位?! 可是这样的责怪,在想到郭氏当时的处境之后,却又因着后世人那句“她已经做得足够好了”而柔软下来,慢悠悠在他心里荡了个圈,最后还是没说得出口。 害,曹魏都快亡了,他勉强保持着基本的尊重,积点口德吧。 【可是在这样不利于他的局势面前,曹髦却出人意料地,展露了自己堪称天生的才智。 他在抵达洛阳郊外,来不及进城,于是众臣请他入住玄武馆的前殿的时候,说前殿是先帝的寝殿,他不能逾越,说自己入住西厢房就行了。 这样是在表示,自己虽然不是明帝的亲儿子,却也愿意用侍奉父亲的礼仪与孝道尊重明帝,向此刻决定着他是否真正能够为帝的太后展现自己的孝顺,向朝堂乃至于世人,展现着自己在忠孝上的无缺,能够承续明帝的宗统。 随后,他拒绝了被以天子的礼仪迎接,在进入洛阳之后,当群臣向他下拜之时,他甚至选择了回拜。 这算是向着群臣表达着自己的谦逊——或者说,结合他的性格,这更像是一出蛰伏。 因为他当时最为担忧的,其实应该是自己能否真的继位。 他所展现出来的谦逊和所有的不逾矩,都是为了少犯错,避免司马师像霍光废海昏侯那般抓住了他的把柄,进而成为更换人选的理由。 最后,是群臣的典仪上都将他已然当做皇帝来对待的时候,他却选择提到了太后的存在,说自己只是被太后征召而来的。 第218章 在周边复杂的政治漩涡之中,这个当时年轻得只有十三岁的少年,精准地在一堆辨不清立场的面孔中,找到了此刻他最有可能的盟友,郭太后。 他如果要登基,就必须继承明帝的法统,那么太后则会成为他法统的最有力支持。 既然是对方率先挑中的自己,那么他更该抓住这个机会,进一步加深二人之间的联系。 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就算背后有人指教,在帝位传承这样的大事波折之上竟然能够做到这种的地步,你很难不承认他的聪明,承认他的能力。 也难怪钟会会对司马师说,此子肖像曹操。】 “那倒不一定像。” 刘备本来被天幕的描述搞得有些心绪不平到小小的纠结。 剖除掉对方的身份和立场,作为单纯的观者而言,他能够感悟并且理解到后世人对于曹髦经历和处事的感叹,心生出一份相似的,带着淡淡遗憾的欣赏。 可是每每当这份正向的情感生出,对面曹魏的身份就会及时地在他的脑海之中,带着曹操那张熟悉的脸跳出来,让他一时之间如鲠在喉。 所以刘备只能这样诡异地别扭着,直到这句评价的问世,才真正抖擞精神,找到了自己可以毫不别扭做出回应的地方。 “曹孟德那家伙——” 即便易地而处,他的行事可不一定会是后世人现下描绘的,很正道刚烈的风范。 忍辱负重勾心斗角,阴谋阳谋轮番出现还差不多吧。 刘·就是故意刻板印象·备如是评价。 【可惜的是,曹髦太年轻了——不是他的手段过于稚嫩,只是单纯的,时不待人。 司马师去世的时机太微妙了,他去世得足够地早,早到自己的篡位事业因此被迫停滞,朝中支持司马家的势力都为着这突生的变故而有些犹豫,给予了曹髦一定的喘息之机和扭转的机会。 但司马家祖传的狠厉与果决,也使得司马师在自己死前果断地选择将自己的政治势力交付给了弟弟司马昭,让司马昭得以顺利地继承他大部分的政治遗产。 尽管依旧需要磨合,依旧需要司马昭展现自己足够继承司马师篡位事业的能力,司马家势力的根基因此产生了稍微的动摇。 可是正是因为司马师去世得太早,早到曹髦还太过年轻,即便碰上了司马师去世这样的天赐良机,刚继位一年的他到底也还是没能抓住这样的机会。】 司马师死了?! 那份突然的兴奋,还来不及彻底传递到神经的末梢,后世人的发言就使他一时上头的狂热被迎面泼了一盆冷水。 曹操有些失神地愣在了原地。 对啊,司马师在那个时候死了,确实是翻盘的好时机。 可是最后还是那样的惨烈的下场——没有人成功把握住了反转的时刻。 这该怪曹髦吗?他到底只有那么大的岁数,受制于人已经竭力做到了最好了啊。 曹操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会有人在绝望之际,只能痛苦地憎恨上天。 ……这不是天命弄人,还能是什么呢? 【在司马师死后,曹髦曾经展开了一场辩论,议题是,到底是作为中兴之主的少康为优,还是作为开国之君的高祖为优。 臣子们当然说,少康虽然还不错,是个中兴之君,可以和世祖、也就是刘秀同流。但刘邦是受命创业的人物,比起他们来还是更胜出一筹的。】 刘秀:? 好好聊你们曹魏和司马晋的事情,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不是很想在你们的话题中出现!! ——并且为什么可以把我不如高祖这种事情说得那么理直气壮啊! 虽然和少康等流单拎出来看挺不错的,但是后面偏偏要跟上一句不如高祖就是很不爽啊! 【结果曹髦偏不按常理出牌,偏要论证说少康才是更好的那个,刘邦只是“因土崩之势,仗一时之权,专任智力以成功业”,实际上“行事动静,多违圣检”,怎么能称得上盛德之君呢。 啧,你们政治家的文字游戏,真的看多了就觉得挺好笑的,历史人物的褒贬真的很灵活自由运用伸缩。 这哪里是曹髦个人的真实喜好与理解啊,他哪里是真的完全因为瞧不起刘邦,才一定要一反常理尊少康而贬高祖啊。 这纯纯借古讽今啊!】 被内涵了祖宗的刘家人:……那这个古,你是非要借高祖不可吗? 额,好像也确实只有他老人家,在德的方面特别容易被拿来过来内涵了……毕竟剩下的都是三代之君这个地步了。 他们压根没想到始皇帝:毕竟反秦是汉朝基本立场,谁也没想过用他来和古代圣贤明君比较。 【少康面对的处境,是夏朝的社稷为奸人颠覆,自己在艰难之际推翻了作乱之人,使得最后“不失旧物”。 而曹髦的处境难道不也是如此吗?前任的魏帝曹芳竟然被司马师废黜,司马家犯上作乱之心,简直就是世人有目共睹。他想要不失魏国社稷,又何尝不是一种不失旧物呢? 而讽刺刘邦,说他虽然能力卓绝,但品行却不足以称德,其实主要目的是为了讽刺有才能有功绩却想要造反改朝换代的司马家。 他这番话的言下之意,其实就是想要借此筛选出真正愿意赞同并支持他,可以为他所用的朝臣。】 第219章 刘彻摇头。 对于刘邦被冒犯这件事意外看得很开的孝武皇帝,对着曹髦的操作,是另一重意义上的不认同。 “这又没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言辞带着点辛辣,他含着些许失望地戳破这种做法的本质: “没有足够的利益拉拢,没有实质的投靠价值。光指望利用德义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让对方羞愧吗?” “真正会因此感到惭愧的人,早早就应该投入了你的麾下,或者为司马家所驱逐。而不会为此动容的人,势必也不可能因为你一句两句的讽刺,就改换门庭。” “就算司马师的去世,”他短暂停顿了一下,组织好说辞:“使得对方有人产生了动摇,可以被你拉拢。” “但是这样容易动摇、左右摇摆的存在,他们看重的肯定也只能是利益,甚至是近利,并且一旦司马家重新羽翼丰满,就势必会再度回去。” 所以不仅仅是光说这话有什么用了,这句话本身,说出来的价值都显得稀薄啊。 后世人评价他不算稚气——可是到底还是稚嫩。 明明自己的年岁也没有多大,刘彻却依旧这样从容地评判。只是到了最后,他还是把最为犀利的评价咽回了喉口,没有发声。 毕竟,曹髦当时的处境,恐怕也容不得他多做些什么吧? 想到这里,刘彻也只能带着点郁闷地认下。 【可惜的是,当时的司马昭已经成功稳住了局势——或者说,应该反过来,因为司马昭已经重又稳定了局势,眼睁睁看着机会错失的曹髦,才会只能够在嘴皮子上做做文章吧。 于是朝臣们最后虽然妥协说少康为贵,却也只将其淡化为一个学术问题。没有人多开口问出一句话,甚至还按部就班地“吹捧”说他见解独到,要不要刊定流传。 真正的目的压根没达到,却还真要把他那样严重拉踩刘邦的发言广行于世啊? 曹髦是个要脸的人,于是他最后也只能兴致缺缺地说上一句,自己学识浅薄,没办法把这样的言论流传下去的,罢了吧。 二月发生的这场辩论,四月,他就被下诏,“赐大将军司马文王兖冕之服,赤舄副焉”。 他确实回天无力了。】 身形甚至还没开始抽条的少年人,他仰头看着苍天。 映着白日的眼眸里,满是接近窒息的痛苦,无力的挣扎。 【可是与其在沉默中苟活,曹髦宁愿拼死一搏。 在他生命的最后,他找来了三个朝臣——他不知道里面到底有几个是愿意忠于他的,有几个已然被司马昭收买了,也许可以说得上一句不识人吧,又或者他只是真的累了。 “帝乃出怀中版令投地,曰:‘行之决矣!正使死,何惧?况不必死邪!’” 于是,他亲自带着身边数百仆从,自宫内反向宫外进攻。原本应该护卫他的禁军,此刻却在“中护军”贾充和“太子舍人”成济兄弟的率领之下与他交手起来。 没有足够的人才,没有合适领兵的武将? 那就自己亲自拿上宝剑,亲自擂起战鼓,冲在第一线吧。 看着皇帝本人冲在了叛乱的一线,满是慌乱的成济面对这样的情况,连忙询问起贾充应该怎么办。 而在此时,贾充却毫不犹豫展现出了自己堪称狂悖的果决: 大家都是各为其主,曹髦固然有拼死一搏的勇气,可是他既然身为司马家的臣子,何尝没有要为司马昭解决掉一切阻碍的决心? “充曰,杀之。” 于是当一切落下帷幕,当周围来援的士兵越来越多,知道自己终会失败的曹髦闭上了眼,对追随着自己的最后的士兵下达了放弃抵抗的命令。 他就那样坦然地,为了保全身后这批最后的忠臣,甘愿走向自己既定的命运。“帝曰:收仗。大将军士皆收仗。济兄弟因前刺帝,帝倒车下。” 雪白的刀刃贯穿了魏帝的胸膛,自他的背后露出一截血红的剑尖。 而曹髦张开着自己的臂膀,倒了下去。 他最初的封号,那个名叫做高贵乡公的封号,此刻却脱离了地名的束缚,显得那么贴切而仿佛褒美与预言一般一语成谶。 他在最后展现了堪称高贵的人格,给曹魏最后黯然的落幕,添上了最壮烈的一笔。用自己的血,溅染了整个两晋南北朝的史册。】 匆匆赶来的太傅,司马孚的泪水滴落在曹髦的血上。 听闻到风声的司马昭,多年来的伪装功夫一朝破防,跌落在地面的喃喃自语“天下该如何看我”,道尽了世人为何认为司马家得位不正的根本。 他试图遮掩。 于是在曹髦正式举旗之前已然被他告知了始末的郭太后,都要“发出”一封诏书,“痛斥”曹髦的忤逆狂悖,刀剑举兵是为了谋害作为他理当孝顺对象的太后。 于是他会上表,把已然死去的曹髦进一步抹黑,口头上说着遵循霍光废海昏侯的条例对他进行安置。标榜自己的“善德”,说着最起码为他以王礼下葬。 ——甚至没有旌旗的“王礼”,裴松之在注中都忍不住极辛辣讽刺,做不到就不要口头上吹捧的“王礼”。 他把直接动手杀人的成济兄弟扔出去挡刀,把完全被他控制住的郭太后用来当洗白自己抹黑曹髦的传话工具,走过一遍认罪辞让爵位官职的流程。 第220章 难道他以为,这样就可以解脱了吗?这样,世人和历史,就不会记住司马家上位的血色了吗? 【“百姓相聚而观之,曰:是前日所杀天子也。或掩面而泣,悲不自胜。” ——公道向来自在人心。 所以司马昭的遮掩,哪怕说过千言万语,哪怕百般作戏,甚至陈寿在《三国志》的本纪中都只敢记录了被以郭太后名义发出的“罪髦诏”,它最后都掩盖不了事情的真相。 《汉晋春秋》会写,《干宝晋纪》会写,《魏氏春秋》会写,甚至《世说新语》都会写,关键是这偌大天下世道人心都会刻下烙印: 你们司马家就是不厚道,就是得位不正。】 天幕第一次,发出了如此璀璨而夺目,接近第二个白日灼灼的光芒,耀眼到接近让人刺痛。 【两晋南北朝的时代,固然是自然环境的改易,上天都不肯让人类好过的时代。 寒冷期的气候使得农耕游牧的分界线不断南迁,于是游牧民族南下,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之间不断碰撞与摩擦,文明在火光与刀锋中擦拭着自己的闪光。 整个欧亚大陆都处于一个分裂动荡的时代: 罗马帝国分裂,西罗马灭亡,最后由原本身为“蛮族”的法兰克人建立起了新的王国,欧洲迈出了封建化的第一步,即将走进那个黑暗与光辉并存的中世纪。 东罗马最后优裕的荣光洒落在君士坦丁和查士丁尼的身上,当皇帝的功绩伴随着他的逝世分崩离析,拜占庭将没入它两个世纪的挣扎。 中亚的安息被萨珊王朝的波斯所取代,笈多王朝统一了印度大部分地区。 朝鲜同样处于三国时代,即便日本反而逆潮流而上,建立了统一的大和民族国家,分裂依旧才是这个时代的主旋律。 所以,在中国这段,长达四个世纪的分裂局面中,有30多个政权先后粉墨登场,统一成为了时代的变态,我们其实本不该奇怪。】 点点的鲜血,泼洒染红了画面上的卷轴。 可定睛细细看去,每一页,都是史册汗青该有的模样: 刘裕废晋恭帝,接受禅位,建立刘宋;萧道成废宋顺帝,接受禅位,史称南齐或萧齐;陈霸先废梁敬帝自立,建立陈…… 宋文帝刘义隆杀其弟刘义康;太子刘邵杀刘义隆;孝武帝刘骏杀刘诞、刘休茂、刘浑;前废帝刘子业杀刘义恭和同母弟,拘禁三人;明帝杀前废帝,孝武帝28子被诛杀殆尽,后期又杀诸弟,赐死大舅子王景元…… “宋武九子,四十余孙,六七十曾孙,死于非命者十之七八且无一有后于世者。” “宋子孙多不得其死,犹是文帝、孝武、废帝、明帝数君之所为。至齐高、武子孙,则皆明帝一人所杀,其残毒自古所未有” “明帝每一行事,帝辄先烧香火,呜咽流涕,人以此知其有杀戮” 侯景围城建业,死者相继以至于没有棺材。十余万百姓锐减到两三千,还几乎人人带病。萧衍甚至被侯景饿死,而萧衍的子孙却作壁上观,拥兵自保…… “上车不落则著作,体中何如则秘书”,高门子弟竟然都熏衣剃面,敷粉施朱,驾长檐车,跟高齿屐,每天忙于打扮,但是作诗写赋却都找别人帮忙,不学无术。 王子猷不知道自己当的什么官“未知生,何知死”;王复不曾骑马,把马当作老虎…… 成汉、夏、二赵三秦四燕五凉…… …… 所有的一切,都被抹上了一笔,极浓墨重彩的红。 【可是这些政权内部的混乱,这些政权政治的崩坏,这些宫廷政变、宗室残杀、禅位造成的改朝换代都血气淋淋…… 这样的局面,司马家恐怕难辞其咎吧。】! 第104章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匈奴人凄切的悲歌,仿佛透过竹简的文字在人的耳边响彻,可他想象着对方的哭嚎与茫然,心里却只感觉到一阵痛快的欣然来。 多美妙啊,汉家几世的仇恨,终于一朝在他的手上得以血洗。 于是孝武皇帝在笑,肆意地大笑。欢畅的笑声从未央宫室的深处传出,仿佛化作了无形的力量,穿过了重重的宫门,顺着风声被捎去远方。 于是站在刘彻面前,正值着意气风发年纪的少年人也跟着皇帝陛下的喜悦而笑。 他的笑从不像卫青,不是因为出身底层性情温和,哪怕被上位者看重优容,行事作风都带着些许温和含蓄的大将军那般内敛的浅笑。 他素来是被周围人所看重的,在爱和期望中长大的存在。所以哪怕在刘彻的面前,他的笑意也向来如盛放般张扬,像骄阳般璀璨,带着点没有被世俗的沉重而束缚住的,独属于少年人的意气。 但没关系,刘彻喜欢、并且乐意看见并包容他所看重的将星,这份天不怕地不怕一般的骄傲神气。 所以也只有在这样堪称为君王“宠遇”的前提下,才能培养出年轻的骠骑将军这般,敢在这些年来权威日重的皇帝面前,不待对方开口便已出言的性格。 “也算不负陛下所托——”学着自家舅舅的口吻文绉绉地回上一句后,霍去病自己就没端得住原本的模样笑出了声。 于是在刘彻带着包容含着笑意的眼神中,他揉了揉自己的腹部,还是换回了自己原本的口气:“这下西域终于收回来了。太中大夫要是再往西边去,总算不会再被匈奴骑兵堵路了。” 第221章 他还记得对方前几年屡次试图穿过西域,去和西边陛下要求的什么罗马,安息,印度等等的地方沟通往来,却每次都被仿佛猜到了汉朝的意图,于是坚定堵门的匈奴骑兵逼回来。 还好陛下对这件事情比较上心。 即使跟着他张子文一起出使的人员称不上多,却也各个都是军中挑选出来的绝对精锐,配备的也是这些年,在陛下大力支持下工匠们新研制出的精良武器。 要不然第一次在西域被堵路的时候,恐怕真要像对方自嘲过的那样,被扣留匈奴十数年不得返乡了。 “只是可惜的是,还是没完全把匈奴人击溃。” 对张骞未来可能重要背负起的任务到底只是随口一提,霍去病收回心神,关注点当然还是聚焦在自己熟悉的军事领域。 “他们虽然现在开始传唱这种歌曲,好似我们已经将其重创,使之无力回天。但若是我们真的轻信他们已然虚弱下去,最后危险的还将是我们大汉。” 年轻的将军神采飞扬着,在自己亲近的信赖的君主面前,自信地挥洒和宣泄着自己蓬勃到接近溢出的才气。 而刘彻当然是含笑看着,听着他洋洋洒洒新的作战计划,看着他一双明亮的,璀璨的仿佛天上白日落入其中的眼眸。 他的心里隐隐产生了一个念头,一行自他年少,第一次听见天幕的声音起,便已然根深在他心底的文字。 所以他耐心地等到青年将自己的豪情吐露,对上他神采奕奕的眼睛,在对方带着点期盼的眼神中露出一个笑来。 “去病有没有想过,” “封狼居胥?” 在短暂的几秒静默之后,刘彻等到了他想象中该有的反应,等到了对面眼底突然迸发出的,带着点惊讶,的跃跃欲试的激情。 哎,他就知道该是眼前这个才能干出来的事情。以仲卿的脾气,怎么都不可能干出那般在世人眼中“逾矩”的轻狂事来。 可是没关系,他当然不会介意自己麾下的将星,替他在匈奴人景仰膜拜的圣山展开封禅典仪——他一想到这样的事情如果真能发生,简直开心地都能笑出声来。 谁家没脑子的皇帝才会因为这样无伤大雅的细节,去厌弃一个眼见着前途无量又忠心耿耿的名将将星。 而刘彻这次打算更进一步,让这份可能落在将军头上,成为别人攻讦的“逾矩”帽子,都先痛快地扯落下来。 既然是他先和去病说出的可以封狼居胥的要求,那那些腐儒也该对将军说不出什么指摘来了吧?有本事就当着他的面说他不合规矩,他倒要看看谁的骨头这么硬气,倒也是个人才了。 他分出些心神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更大的注意力还是放在眼前这个,确实因为封狼居胥这个旁人眼中匪夷所思、异想天开的想法而真切激动起来的青年身上。 也只有霍去病会有这样接近狂气的自信,会在这个此前没有人做到过的成就面前没有流露出丝毫的迟疑,反倒全然为之心动,将其视之为自己可以达成的目标。 多好啊,刘彻真的很喜欢他这样的性子。 所以他纵容对方在自己的面前都公然走神,无视他的存在直接开始盘算起该如何决策计划才能完成这样的目标,直到他明显快要沉浸进去忘却时间的时候,才不得不开口提醒他的神志。 “你这次回来,不是还带了一个少年?” 哪怕是荤素不忌的孝武皇帝,这样的说法当然也不是在和将军开一些戏谑的玩笑——当霍去病把对方在凯旋路上捎上,决定带回长安的时候,那少年的身世就已经被摆上了皇帝的案几。 刘彻当然知道那是霍去病同父异母的弟弟,这么指代不明的发问,只是希望能把小霍将军从个人的世界中揪出来,亲口回答自己的问题。 但刘彻还是大意了。 “哦,子孟!” 霍去病揉了揉额角,终于回想起被自己顺手带回长安,此刻因为骠骑将军第一时间就赶来帝宫叙功,而被他交给内宦安排前去等待的弟弟来。 “那是臣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干脆直白地开口,也不掩饰自己想要让弟弟在皇帝面前露面的想法:“今年虽然还没及冠,但此番算是远行,大人提前给他表字子孟。单名是一个光字。” 刘彻点点头:手下人搜集的资料还没全乎到对方的名字,这确实是第一次听闻。 去病的弟弟嘛,哪怕并不同母,他关照一番也很正常,给个什么官职比较合适呢。 霍子孟,霍……光? 原本漫不经心思考着的皇帝一瞬间愣在了原地。 霍光?霍光! “是,光明的光?” 对着因为他一时的僵硬而面露疑惑的霍去病,刘彻面上神色不改,仿佛自己只是在考虑字的具体一般发问。 得到肯定答复之后,他才将那颗因为猝不及防的震撼而有些颤动的心安定下来,长长舒出了一口气。 那确实应该是那个霍光了,那个甚至有胆量废海昏侯,在几年前他第一次听到的时候,都让他反复琢磨了许久的存在。 他想过,对方是不是同那王莽、曹操甚至司马昭一般以下犯上的忤逆之人。 可是后世人只讲西汉东汉,只讲王莽的改朝换代,从来没提到过是不是有个霍光篡代。 而废立皇帝都成功了的权臣,最终却没有改换他上头皇帝的意思——他到底只是单纯的失败了呢?还是真的从没想过这一点呢? 第222章 刘彻真的因此思考了很久,罕见地在两个选项中左右摇摆: 若是没有天幕,在先例只有已经遥远到在孝武皇帝心中,算作不可靠类型的伊尹的情况下,他当然毫不犹豫会觉得对方是威胁皇位的奸权。 可是天幕的因素怎么可能不会影响到他? 他见过了司马家的篡代可以做到多么明目张胆,也察觉到了王莽曹丕二人的禅让背后隐藏的朝堂力量,甚至看见了曹操因为身为权臣而产生的心理变化。 所以,他对于一个,甚至能够废立皇帝的权臣,真的能否不对皇位产生丝毫的心动这点的怀疑更加真切。 可是他也见过了那三国之时的托孤,见到了那同样身为刘家人的宗亲后代,竟然也愿意对着自己的辅政大臣说出,可以取而代之这样的发言,也见到了对面回馈的忠心和赤诚。 他也见到了那东吴甚至还没建立起来时候,那孙策交托给麾下张昭的托孤,哪怕其和孙权之间的关系杂有尖锐,却始终没有真正分开,遑论背叛。 所以他又真的,对于君臣关系之中的臣子一方能够做到有多么忠诚这点,更开了眼界。 霍光到底是哪种类型呢? 在细数完后世人透露的西汉历史后,孝武皇帝的偏向终于勉强向着忠臣一方滑向:仅限对方如果是西汉人。 可是当初的纠结不过是对于天幕的思考,眼下这个人的突然出现,倒也真的让刘彻一时懵了。 不过这么一看,逻辑倒真的通畅起来了。 因为霍光是霍去病的弟弟,所以他才能被刘彻自己看重,才能在他后面几任皇帝的时代成为权臣,拥有足够废立皇帝的权势。 害,还刚好和刘彻那叫做“巫蛊之祸”的继承风波能对上呢,说不定他最后挑的就是幼主即位,让霍光辅政——他挑出来的崽肯定不可能是那个海昏侯,应该就是昭帝。 那昭帝就该是无子早死,然后霍光再新挑皇帝上位?这样才能解释那海昏侯为什么那么轻松被废了——海昏侯之后再挑宣帝?宣帝因为本来只是宗室,原配可能出身上有瑕疵,所以才会来那么一出“故剑情深”? 靠自己的脑子把未来的发展猜得七七八八,刘彻的神色倒是确实轻松起来了。 那霍光原来是他手下的啊?那肯定是因为忠诚才没篡位的嘛,毕竟是他挑选出来的人。 他朝着眼巴巴望着他,等待着皇帝陛下给个说法的霍去病笑了起来。 “让他进殿来,让朕好好看看他。” 让他看看他未来挑选的辅政大臣,水准能是个什么模样。 — 当那扇本来重掩着的宫门在他面前打开,小心翼翼看着自己鞋尖的少年人慢步走了进去。 没待到他俯身行完觐见的礼节,上首含着笑意的话音就制止了他的举动。 “既然是去病家的弟弟,无需多礼——你别一直看着鞋尖,朕不喜欢这个动作,总让朕想到一个人,怪讨厌的。” 他到底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年轻人,当皇帝对他这样说话的时候,一时也失了章程。无措了一会,他反应过来自己总不能在皇帝面前思考迟疑太久,于是咬了咬牙,他顺从地抬起了头。 他望见了一双,此后几十年都没办法再忘却了的眼睛。 霍光第一次看见了孝武皇帝。! 第105章 满室欢歌响,宴饮正酣时。 这是一场宴会,一场不曾对旁人言说,但与会者都心照不宣知晓自己是在瓜分胜利果实的飨宴。 豪族的来客斟满了金樽,澄清的玉液伴着他举手的动作溢出了杯口,却没人心疼这点世人眼中昂贵奢侈,对他们来说却从来不算难得的名酒。 他举杯向坐在上首的太守,脸上露出一个朦胧清浅的笑意来。 世家子弟自有所谓的“风骨”,他的行事也从来不带自己鄙夷的“市侩谄媚”。外表神清气朗风姿清越的士人,于是哪怕举着酒杯延请着上位,表现出来的也是一派“清风明月”般的自矜。 “有赖府君之力,吾家小小家业才得以稍稍保全。” 他叹气:“陛下到底太过薄情。” “南阳说到底也是陛下龙兴之地,怎么能不多念几分旧情,与其他地方等同视之加以度田呢?” 话说到这里,太守的手也是微微一颤,官场上前几出人头滚滚带着血雨腥风的消息又重现在眼前,让他也不免为之戚戚后怕。 “是啊……陛下本来眼看着是圣德宽厚之君,谁知等天下真正一统后却……害,不提了,不能提啊!” 老匹夫。 世家子听见这话就在心里低骂了一声:你不就是觉得当初自己是挑了个脾气好,好糊弄的皇帝,眼下却发现对方的棘手,遗憾没办法早点发现改换门庭另捧他人上位,眼下木已成舟无可奈何而已吧! 就这想法你也配宣扬自己忠君爱民?多少有点荒谬! 把自己放上道德的至高位鄙夷了一会对方的人品,他脸上和煦中带着点亲近的神色却丝毫没有改变,只作同样欲语还休的姿态应和了几句,最后又是唉声叹气。 “是啊。况且吾家家业虽薄,可到底是家里人几代积攒下来的家底。侥幸在乱世中得以保存,纵然比他者宽裕少许,不也是吾家代代之力吗?” “陛下一朝令下,就要将我们父祖传承下来的家业献出——” 第223章 他甚至应景地红了眼眶,伸手揉搓出几分水色。在太守含着怜悯的眼神中沉默整理了一会自己的仪表,最后拱手带笑,感激的眼神望向对方。 “幸好有府君施以援手,不然吾家又何以生存呢?” 笑死,田亩相连,僮仆盈家,自我都能标榜起诗书传家,甚至豢养家丁武装的那种小小家业?信你才有鬼! 太守心里啐了这厚脸皮的世家子几口:还保全于乱世,你家乱世操刀抢占了别人多少家业心里没数吗?就你们世家豪族掌握的财富田地,陛下不朝你们开刀才怪。 甚至度田只不过是清点干净你们的财产,都没真的让你们上交呢,就这开始悻悻然作无辜之态了,简直恶心! 外在披着圣贤君子一张皮,内里恰似蛇蝎虎豹一窝聚! 可是大家都是为利而来,哪怕心里都瞧不上对方,表面上的沟通还是要做好。 于是两人又是相互吹捧了一番,各自陈述自己所谓的委屈,只唱念做打做出一派直臣伸冤的表象,将官宦勾结,隐瞒度田实情的实质悉数淹没在心照不宣的遮羞布下。 反正天高皇帝远,那位陛下哪能对他们干出来了什么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呢?他们也没有对账本上该写的东西太过删改,只不过玩了点广田但薄,统计不密的把戏而已。 那位陛下怎么会知道呢? ——刀剑的铿锵插入进了歌舞的欢笑。 在众人都没来得及回过神的时候,一切都停滞了。 酒杯从手中滚落到地面,泼洒出的美酒染湿了同样价值不菲的鞋面,可持有者却没来得及哪怕蹙眉。 乐器从乐师的手里砸落碰坏了身,锦缎自来者的身上飘摇了风。 随后是映着月光的寒芒与黑夜中锃亮,摇曳的火焰在画壁上映下沉重的影。 泼洒的鲜血染红了洁净的地面,“噗通”一声,是圆球砸落地面的声响。 “呼噜噜” 太守瘫坐在地面,被这突然发生的变故震撼到目眦欲裂。那世家子的头颅在地面上滚动着旋了个弯,不偏不倚,脸庞正对上他的眼。 那还带着些茫然便已然身首异处,甚至来不及痛苦哀嚎的神情,正正好踩在了他惊恐的神经之上。可是他长大了嘴,却只敢发出无声的尖叫。 当那操着刀,刀剑还往下滴着血的为首者向他望来的时候,他满脑子只装着一件事。 ——快跑。 可是腿软到无力站起的人,最后也只能下意识地依靠手臂的力量将自己向后拨弄,甚至有一只手还因为那人冷厉的目光,而下意识捂在了嘴前。 他没死。 因为来者掏出了诏书。 ——他是官员,皇帝给了他最后的一点宽容,让他可以先走一遍固定的收监流程,再被秋后问斩。 不,这哪里是因为皇帝的宽容呢!他是要拿自己当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他没有因为前面几出的血案而退缩,那就由他本人来成为新的血案。 “呸。” 为首的武将最后啐了一口,在他绝境逢生却注定要走上另一条更为漫长而同样绝望的路,因此似笑似哭已然崩溃的脸上,评价的语调是全然的轻蔑。 “蛇鼠一窝。” 他上马挥刀,对着身后杀气森然的骑兵,唇角勾起的笑意都带着点血气的凛冽。 “走——那家可还没抄呢。” — 别去质疑一个实质上的开国皇帝,他到底还能不能提得动刀。 哪怕他一向的风评叫做以柔道治天下。 — 收到消息的时候,刘秀笑了。 他的笑不像孝武皇帝的肆意,总是带着点出身太学生的才秀内敛。温和着的眉眼,在笑的时候也是不加凌厉的,半垂下的眼更是多了点沉默的宽和。 但是带着这样笑意的皇帝,伸手却把字里行间都沾着血气森然的奏折塞给了被他喊来,允许相对而坐在他对面的臣子。 “文渊——”他说出来的话都不带什么重气:“你看,哪怕朕三番五次强调过了。” “也还是有人心存侥幸。” 光武皇帝很平静地这样说着。 马援双手接过了奏折,低头细看,除了胆大包天的官吏隐瞒度田真相的记载,他看见的更多是对对方的处置。 ——杀、诛、族…… 他一页页地翻过去,脸色却没有丝毫没有因为皇帝的手腕而有所动容。 面容肃穆,前不久才被皇帝从陇西召回的老将,哪怕有着文渊这样一个文臣格调的表字,实质却是自尸山血海中蹚出来的名将,这些鲜血的存在压根还不值得他为之侧目。 他沉默地看完,继而抬头,眼神平和地看着眼前的皇帝。 刘秀虽然是宗室血脉,但实际上算是农家出身,因为性情的安和踏实,勤于农事的他和他的九世祖刘邦完全像是两样的人。甚至因此被他好侠养士的兄长讥笑为刘喜那样的人物。 他朴素,谨慎,安分,精通儒术,讲求谶纬,不好美色,哪怕后宫闹出了郭阴二人之争的事情来,实际的妃嫔数目也绝不算多,有名有姓的不过三人,为人称得上一句寡欲。 他最大的爱好除了谶纬,最合适的竟然是处理政事。而能把政务处理得恰如其份,井井有条的这样的一个人——他甚至还不喜欢饮酒! 第224章 所以马援当初说他不如高祖: 因为当皇帝的人,怎么可以太老实,太规矩,太温和,太守礼——真的完完全全按照儒家那套圣王的规格去办事呢! 他要怎么用这样的脾性,去面对处理朝堂上冠冕堂皇,实质却可能勾心斗角,含污纳垢的黑暗与斗争呢? 高祖为了在楚汉的斗争中取胜,是怎样的能屈能伸呢?他为了挑选出合适的继承人,又是如何的薄情寡义,转进如风的呢? 他那样的行事能称得上合乎礼义吗? 很显然不是啊! 可是他就是汉朝的开国之君,是历代汉朝皇帝夸耀的有为功高之主,也是马援认可的所谓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为,比之刘秀都能略胜一筹的君主。 但温和的,守礼着的,以儒术柔道治天下的,现任皇帝呢? 他本来都是这样,带着点忧心忡忡地看待他的皇帝陛下的。 可是事情在他不知道的时刻发生了转变。 他的目光从刘秀手侧的酒杯划过,最后接近大胆地直视皇帝的面庞。而被观望着的存在当然不在意这样的举动,从容大方地回望过来。 刘秀今天是喊他来喝酒的。 这是他第一重没想到的。 就算所谓的喝酒其实只是浅斟了几杯,酒量能算豪饮的武将甚至都没怎么尝到酒味,对面的皇帝就已经放下了酒盏。 刘秀确实是真的不爱喝酒。但这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终于愿意和人做出共饮这样世人眼中称得上亲密的姿态了。 这才是重点——是马援觉得他不爱喝酒不好的根源: 打天下的别的不说,武将粗人们最好的不过是几口杯中之物。大家其乐融融共举酒杯,喝到位了,实质虽然另说,最起码表面上感情肯定是到位了的。 而刘秀此前经常因着自己不喝酒这个说法婉拒了共饮——话说的不好听一点,这跟端着自矜身份有什么区别。 而第二重,或者说实质上第一次让他感到震惊的地方,是进京之前,他听见有人因为讲谶纬之言,结果被向来挺迷信这玩意的皇帝虽然言辞委婉,但态度还挺坚决地拒绝了。 这可真的是,让他当时都忍不住看了看天上太阳打哪里出来的。 毕竟依靠谶纬稳定皇位确实是客观要求——但架不住皇帝陛下他是真的信啊! 马援可以说自己因为这件事内里嘀咕发愁很久了吗? 最后便是这份,最后递到他面前的奏折。 多果断的杀伐啊,多痛快利落的挥刀啊。 马援眨了眨眼。 “所以,文渊眼下觉得,朕与高祖何如呢?” ——陛下盛德。! 第106章 那光幕消失了。 灿如白昼的光芒也随之退却,将原本满室的寂静安宁交还给了孤身一人的曹操。 烛火摇曳,将他一人的身影在背后的墙壁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他沉默着。 过了半晌之后依旧是一片安然的死寂,在场唯一会出声的存在,他满心的思绪仍然沉浸在那后世人的言辞之中。 好半天才有细微的声响渐起:啪嗒、啪嗒…… 那是终于从他眼底滚落的泪,溅落在丞相宽大的袍袖之上,隔着层层的布料,却让他感受到一种接近炽热的灼烫。 原来他的眼泪也能达到这样的温度?原来他的血液还不曾全然变成被人鄙夷斥责过的冰冷? 他依旧掉着泪,目光看着自己的手。 这是双已然沾满鲜血的手。 他在乱世中沉浮,杀过了太多人,也见过太多人的死亡。碾碎过太多人的生命,也叫太多人沦为尘埃。 他做过官宦人家走狗飞鹰的纨绔子弟,也当过皇帝亲信一时崭露头角的朝堂新秀,看过笑意逢迎的脸庞,也见过冷眼不屑的讥讽。 可是那些曾经不屑于他的人呢?他们有哪怕站到和他交锋对抗的同一平台吗? 董卓、吕布、李傕、袁术…… 袁绍。 那些曾经挡在他面前,甚至眼瞧着比他强大的敌人,一个个最终也都没能战胜他。 哪怕他也遭遇过失败,面临着坎坷,可是他的生命始终就像遇风便涨,火烧不尽的野草,在挣扎中始终能够把握住那一线反败为胜的希望。 被击溃了就重新募兵,被驱逐了就征服回来。 在万般坎坷中他摸索出一条血路,千万人指责也从不后悔地前进。 可当曹髦的下场放在他的眼前,尽管只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他却也心神稍一露出破绽,怀疑过这是否是因果轮转、报应不爽。篡位者的下场是反被自己以为可以相信的下属背叛,迎来反被篡位的结局。 可是曹操到底是曹操。 当他的眼泪依旧为着儿孙的烈性而流的时候,那份罕见因为未来的悲剧而动摇的柔软已然被他自己撕裂。 他仍然为着曹髦的下场痛苦,为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悲慨。可是翻腾的悲戚背后,油然而生的是一种复杂的欣慰,一种稀薄但确实存在,甚至让曹操的嘴角其实也带着笑意的骄傲。 能有这样的儿孙,怎么不值得自豪呢?能有这般类己,延续着自家风骨,在精神上悲壮的子嗣,曹操为什么不能喜悦呢! 悲喜交加,又哭又笑着,他攥紧了拳。 — “去喊子桓来。” 第225章 司马家肯定是要去死的。 不用相同的鲜血不足以告慰原本未来上,曹家人、曹魏政权、乃至于正如后世人所说,两晋南北朝因为其而流的血——如果算上后者,整个司马家的血也无法抹平吧。 他想着他听闻见的那些动荡的惨剧,是哪怕已然见证过乱世的人,都难以直视的混乱和血腥。 而再想到其祸根在何处,那份难以压抑的杀意就更浓重了几分。 可是要对司马家动手,曹操到底得先和曹丕通气,让他知晓未来的一切起因与根源。 他这会可不想再搞出什么夺嫡之争了。曹丕未来既然听上去不算混账糊涂,那他也没必要让他因为父亲对着他身边亲近的大臣动刀子而耿耿于怀乃至于心生惶恐。 最重要的是,别因为不明真相想捞司马懿,在那边跟他爹暗暗较劲——! 除此之外, 老当益壮,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发表者,前不久才亲身上阵打完赤壁之战的曹丞相站起了身,伸手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有些孩子,那可真的不打不成器啊! 眼露凶光.jpg — “司马家真的全死了?死干净了?连曹丕都没有给他们求情,十分流畅且利落地死了?” 孙权拉着周瑜的手,带着点惊疑不定地反复跟着自家都督进行确认。 周瑜倒也没有什么不耐烦,他知道孙权不是因为真的不相信他带来的消息,只是在这样巨大的冲击下,需要一定的时间来进行反应。 所以他只耐心地一次次对着吴主点头,表示这确实是事实,不是他们的臆想。 “这——” 孙权咬了咬牙,面色有些难看:“我们内部的举动,可没办法影响江对面曹家人的想法吧?” 虽然当初天幕结束之后,那洋洋洒洒浸满血迹的史册实在是给他开了个大眼,心神震动之外也忍不住产生了一些诸如司马家真该死啊这样的暴言。 可是感叹归感叹,厌恶归厌恶。当理智回神之后,孙权当然还是自家人忙自家事,重点都落在好好操心一下自家人才的寿命长短问题。 他手可没那么长,也没那么多闲心思去帮曹家人处理内务——要是司马家领兵打过来了,那他还说顺手针对一波,没有的话,难道当曹魏那边的警惕性是假的? 他这些年光忙着在继续既定大政方针的同时,笼络招揽天下名医,在京城官方下令开办专门培养医师的医馆,希望提升东吴医学水平呢。 幸好他在赤壁之后,有着声势大涨的周瑜从旁辅佐,对于东吴的掌控也更加得心应手。 这样没有什么先例的折腾,靠着他带着周瑜去和本地的一些富商聊了聊,有了还算充足的资金供应之后,兴办的阻力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大。 孙权虽然自己不太懂这个,但是看着自己请来坐镇的医师都对他说,新进来的一批学生资质都不错,尤其是一个叫做董奉的童子,学习很刻苦并且天资禀赋,自觉自己这样的措施也算是让东吴朝着一条比历史上更好的路上走了。 你别说——虽然最开始,孙权的本意只是想让自己看重的人才活的更久一点。可是当事情都走上正规之后,他才突然灵光一现,把这事另一重上的好处给琢磨明白了。 这培养出来的医师,还可以往军队里头塞啊! 北方军队南下,难免要克服的一重困难叫做瘴气——可是谁规定土生土长的南方人不恨这瘴气呢? 人只是习惯了,症状因此轻多了,不代表真的不难受了啊! 最起码本来对于交州地区,孙权都有点不得不放纵士燮,让他在当地做半个土皇帝——毕竟交州那块地比江东的气候还让人难熬,对于那块来说,他们江左都算北方人! 可现在有了新的医师兜底,他觉得对于交州的管控都可以跟着加强起来,天天琢磨着士燮什么时候出点事才好。 ——然后忙着想着南边事情的吴主,一回头就发现北边整个风格都不对头了起来。 “……就像主公你想得那样。” 周瑜把这话说出来,自己都感觉后牙根有点痒:“——曹魏那边,应该也看过天幕。” 要不然怎么才能解释,好端端地,在东吴自己没插手的前提下,曹魏自个就把未来一切问题的祸根给解决了呢。 君臣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如出一辙的沉默。 “……那,”好半晌,孙权才恍惚地发问:“公瑾你觉得,隔壁蜀汉看没看过天幕呢?” 周瑜跟着想起了那比他们估算得更早拿下益州的刘备一行人,想到了自己这边试探性的交锋,结果好似被早有预料一般拦下。 这些举动,本来也可以用他们对刘备曾经起的杀心,或者诸葛亮等谋臣的能干来解释。可在曹魏和他们自己都看到了天幕的前提下,却不得不让他们开始思考,是不是多出了一种解释。 “魏、蜀、吴,三家刚好都能看见。这不是,就,正好了吗?” 很符合那天幕的恶趣味…… 默认下这个真的很有诡异的说服力的说法,两人对于下一步的规划,突然间都有些棘手起来。 只有自己知道未来,进而可以抢占先机的情况,和大家都知道未来的情况,那差距可不止一点半点啊。 “并且,”孙权的脸色更尴尬了起来,在周瑜有些恍神回望过来的眼神中,他小心翼翼地发问:“你觉得,对方不知道我们也看过光幕的几率,能有多少呢?” 第226章 ——在东吴大肆招揽医师开办医馆,加紧搜刮大户财富,甚至在海边开始建造远不止江河运行规模的海船的,前提下。 周瑜:…… 坏了,因为面对的窘境太死局了,所以光幕一结束他们就风风火火开始操办起来了,完全没考虑过遮掩。 毕竟第一次结束之后,他们也没见另外两家也看过啊!怎么就这次不同了呢! “……我们的海船,建设得如何了呢?” 周瑜最后只能问出这个问题,才发现自己被天幕两次的不同待遇给无意识坑了一把,有点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感触的周郎闭上了眼,说出口的话都带着点自暴自弃。 东吴(双手张开):别慌,总之先让我们来找一找美洲到底在哪里。 — 消息传来的时候,刘备也没端得住自己在儿子面前的沉稳。 原先甚至就操着宝剑坐在刘禅旁边,逼着对方哪怕眼泪都已经在眼眶中打转,也只能一边擦着泪花,不敢让水渍滴落在书简上,一边大声地跟着书简上的文字诵读起来的蜀主站起了身。 ——别怕,虽然看上去很凶残,但刘备其实真的是经过认真考量的。 刘禅此刻正经在读的,其实并不是什么圣贤经典之书——刘备是想过,让对方在经典诵读之中陶冶情操,提升气节。可是奈何,学了一会之后,当爹的就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劲。 刘禅倒不是说完全不会,他不是傻子。刘备给他特意挑的都是《申子》、《韩非子》、《管子》、《六韬》、《左传》这样,实际功利性很强的著作,想得就是让他多点治国的本事。 ——可是他木啊。 抽一段书出来,背诵倒不是什么问题。可是问他个人对此的理解和见解,那是真的沉默半天没办法给他老子一个回应——刘备知道他现在年纪还不大,但这幅就是不开窍,傻不愣登看着他的神色,是真的让性烈如火的老父亲气得心口疼啊! 他后来尝试了多种方法,终于摩挲清楚了部分的原因。 刘禅他懒,或者说,小孩好玩…… 所以能够不用脑子去认真思考就不想去思考,能够分神想想别的事情就开会小差。对身边人的喜好也是能捧着他陪他玩的就喜欢——为此刘备还发了邪火,把他身边的侍从都给筛选清理了一波。 性格上的偏差已经初现端倪了,这紧要的哪里还是让他读圣贤书,是把他整个性子给磨过来,正过来! 所以刘备特意跑去找诸葛亮,请他帮忙编了一本,刘禅专用正性养身典籍——内容主要由历史上以气节、大义著称的人物事迹为主,伴以孔明先生出色的富有感染的文字,力争让刘禅幼小的心灵受到足够忠义大气的感召。 他拿着剑来威逼,也实在是被孩子教育这个能够贯穿华夏历史始末几千年的难题给弄得心力交瘁——让一个年纪不大,原本都没怎么被父亲关心教养过,被保护得太好的孩子,一下子完全扭转自己不好的脾性,实在是太难了。 刘禅看书确实会被打动——诸葛亮在这方面的文采,是让刘备这样一个已经成年很久了的汉子看了,都忍不住潸然泪下的程度——这眼眶里的眼泪,有不少其实是看书看的。 但奈何他总不肯一开始就定下心去看,总走神不走心的…… 在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从好声好气到厉声呵斥,试图让刘禅专心之后,终于丧失了耐心的昭烈皇帝选择把刀抽了出来——当然是吓儿子用的。 效果简直立竿见影。让哪怕对自己说了很多次,要学会忍耐戒躁的刘备看了,都不得不长舒口气,承认有些熊孩子真的得靠吓。 养孩子真的好难…… 但一想到自己放手不管儿子的下场,就是那让他魂牵梦萦,每想起来一次,都有刘禅房旁边的一颗树要遭殃的,乐不思蜀。刘备每次都只能痛苦并满怀希望地继续。 可是在这样的大事面前,也顾不得刘禅的教育问题了。 刘备匆匆收了剑——留下的话,他怕小孩因为害怕想把剑拿走丢掉,反而伤了自己——对刘禅交代了几句,自己出了内室,出门没多久就看见在等他的诸葛亮。 “先生——” 他没把话说完,就看见对面面色沉重地朝他点了点头。 “除了东吴以外,这下确实能够确认,曹家也看见了天幕了。” 刘备顿足。 这天下的局势,又要动荡起来了吗? — 曹髦知事以来,就知道自己的家庭和一般人的是不太一样的。 除了生父生母以外,他还有一对养父母,是全天下第二尊贵的东宫太子夫妇——对于曹髦来说,也许他们还要更加亲密一点,是抚养他真正长大的爹妈。 他还有一个哥哥叫做曹芳,虽然哥哥和他不是亲生的,却有着同一对养父母。 他们对他都很好,即便不是亲生的,却和亲生的也没什么两样。 只是曹髦有的时候也会迷茫: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家长们,包括他的祖父,当今陛下——一个还活着就偷偷让他爹以后给他上文帝谥号,说当初因为这件事打都挨了,决不能最后挨打的理由还没捞到的奇男子——总会看着他的脸,以为他不知道地在背后偷偷抹眼泪。 可是这些对他来说只能算是偶尔会有的一点点小小的烦恼,不多时就会随风散去。 第227章 太子没有亲生儿子,就把他和他哥当做亲儿子养。而他哥比他大了快十岁,兄弟之间也根本形不成什么竞争关系。 他这一辈子会过得很快乐,很幸福,终于能够钟情于他的作诗绘画的爱好了。 晚安,高贵乡公。 一个新的时代来临了。! 第107章 熙宁二年,公元1069年 开封 新上任的参知政事在朝堂之上站直了身,面对着一种同僚和上首皇帝的眼神,却丝毫没有慌乱与动摇地开始陈词,将国家目前遇到的困境一条条细细剖析开来,极尖锐地直指问题的本质。 话说到了最后,他顿了顿,抬眼正对上含着笑意和兴奋,听得满是赞同之意的皇帝的眼神。 早有私下沟通过的君臣,最终拿出的方案,在朝堂之上被当臣子地娓娓道来。 “臣请易风俗,定法度,行新法。” 正处在自己仕途第一个上升期的王安石,如是振声着对赵顼说着。 不顾身后同僚们被这个足够轰动的消息打得如何措手不及,小声交谈都没控制得好音量,泄露出了些许细碎窃语。 他只是那样坚定地站着,像一座难以被动摇的青山,身后的万般动静,也没办法动摇他的丝毫意志。 赵顼坐在上首,忍不住把人翻来覆去地看,心里有点美滋滋地揣手: 多好的臣子啊!真不愧是和朕心意相通,我爹招半天都不肯来,但是我登基以后去请就果断决定重新出仕的人。介甫这是真的越看越耀眼……? 等会?好像不是他心理作用?是真的物理意义上在变得耀眼啊! 未来的神宗皇帝忍不住眯了眯眼,越过自家重臣的身影,在他背后看见了一个让他一瞬间心乱如麻,一脸懵逼的存在。 ——白日坠地了吗? 当那陌生的夺目光芒在大殿上吸引住了满朝文武的目光,官员还来不及做出什么顺从理智的行为,只下意识想要避让它的存在的时候。 它开口了。 【“自南宋建立900余年以来,王安石在中国历史上的地位,好像一个谜似的,为人们所不理解。”】 王安石?王安石!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了刚刚提出想要变法的参知政事。 可是为什么会有一个南宋的名号? 难不成——! 赵顼感觉自己的心跳得有些急促: 是因为我任用介甫变法大获成功,国力蒸蒸日上,北上消灭外敌,京城因此也往北境迁徙,所以才会把现在称为南宋吗! 【“近代以前,无论官方或是知识界,都把他看做‘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异端和疯子,把他的改革视作导致北宋灭亡的罪魁祸首。”】 ——一盆冷水不偏不倚地浇在了他的头顶。 赵顼楞然地把北宋灭亡几个字看了几遍,原先膨胀生出的喜悦,此刻便需要加倍的失落和惊愕来回报。 北宋,现在甚至是北宋。 那北宋为何会灭亡?而南宋的诞生,又是因为怎样的缘由? 他在朝堂突然生出的万般喧嚣中恍惚,甚至不敢真的去猜测事情的真相,更害怕到了最后的关要,自己被指认上亡国之君的头衔。 怎么会这样!变法怎么该被冠以这样的帽子! 赵顼无措着,追寻着什么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其实这并不是一件难事,事件最中心的人物,老早被朝堂其余人凸显出来,更在疯子与异端的评价中,周身被空出一圈隔离。 他看向王安石,却被对方眼神中的平静安抚住了神经质的烦躁。 好像自己压根不是那个被评价为和王朝的灭亡牵连上瓜葛的存在,他站得很从容。 他相信自己的变法会给国家带来更好的新生,而即将要面临的闲言碎语,心里也有所预期,因此并不真的认为自己才是国家灭亡的根源。 他惋惜的只有这样论调的背后隐藏的事实: 大宋亡了,最起码没有保住自己北边的江山。而他的变法也没能成功,最后才能成为王朝灭亡以后,往上追溯祸根的一员。 — 赵煦没能控制得好自己的力度。 终于得以亲政的青年皇帝,在自己壮志凌云地谋算着恢复父亲在任之时所用新法,为自己未来的执政规划着美好蓝图的时候,被突然出现在室内的光幕一不留神背刺了。 大宋怎么会从北宋变成南宋的? 对自己的信心还算充足,压根没考虑过自己会成为亡国之君的未来的哲宗皇帝皱起了眉。 我爹新法用得好好的,我可不觉得我打算恢复新法能把国家折腾得怎么了。 后代的皇帝是没活整了吗?所以往前推诿还能推诿到我爹钦定的变法去? 荒谬! 隐藏(?)父控赵煦对此表示嗤之以鼻.jpg 【“近代以降,随着古老中国的大门被西方的坚船利炮强行打开,老大帝国千年荣耀变成不值一钱的陈词滥调。” “王安石又被渴望变革、呼吁变革的人们捧到了天上,好像在千年前他就是一个为资本主义世界设计蓝图的大人物。”】 原本虽然因为北宋的灭亡握紧了刀柄,但因为什么具体讯息都没能搞清楚,所以努力使自己平心静气往下听的赵匡胤顿住了。 赵匡胤:这在说什么? 第228章 什么西方、坚船利炮、资本主义的? 被闻所未闻或是从未考虑过的名词糊了一脸,宋太/祖在茫然之余,那根本来绷紧的神经却也被这一打岔而放松了些许,从被情绪左右的局面中挣扎出来,让有些沸腾的思维可以重又冷静思考。 与中国相对的西方……? 那绝不应该单单指一个占据了西部领土进而与中原掀起对抗的普通政权了,而位居西边却用的是船炮进行攻击——走海路吗? 那得是多遥远的距离啊! ……又得是多沉重的危机呢? 【“之所以重读王安石,是因为我们想搞清楚,在‘异端’与‘伟人’这两个差距极大的评价之间,真实的王安石,真实的王安石改革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这是2010年,hk凤凰网历史频道制作的专题片,“历史上的改革家”系列之二《重读王安石》,对王安石变法评价之再评价的篇首语。 虽然整个专题,看完的读者们应该都能从最后一个板块,“天变已不足畏,权力靠什么制约?”对于官营扩张是否合理的讨论,看出hk媒体内心那一点不可明说的小九九。 打着要脱离古今历史学家借王安石发挥“古为今用”视角的幌子,实际上还是在“古为今用”,大谈特谈说王安石变法最大的启示,就是“要警惕政府打着抑制兼并的旗号来‘自为兼并’”。 充满了hk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反对国家和政府干预经济“社会气候”的时代“特色”。 但是不得不说,排除掉制作者的小九九,这个篇首语讲得还是很适合来作为我们本期视频的开篇的。】 “什么叫做天变已不足畏?哪里有这样狂妄的口吻,竟然,竟然还能登上地方郡县的邸报的!” 思想有些老旧的大臣听着这后世人——都近代以前,近代以降了,他们又不是老糊涂了,怎么听不出这声音的实质是后世人在开口议论!——的言论,整个人都快要摇摇欲坠。 虽然里面有不少词汇实在难懂,但是他们大多都是科举筛出来的,全国最起码一流的读书种子,哪怕在具体政务上的才能各有差距,理解文意倒不至于太过困难。 可是就是因为勉强对应上了那后世人到底在说些什么,才让这些思想古朴落后一点的大臣们神情恍惚。 他们可还刚想站出来抨击那王介甫,说祖宗之法不可废啊! 怎么后世人直接来了个,没事,天变早就不用害怕了?? “那权力需要制约这点也是……” 这话说出来的声音就明显偏小了,只作几人的耳语。彼此交换过的眼神中也都带着惊惶。 制约皇帝的权力,那他们当然举双手支持——头顶上司能干的事情自然越少越好,省得碍着他们自个行事了。 但是这后世的言下之意——怎么连他们的权力也要跟着剥离了似的! 在一片窸窸窣窣中,王安石皱起了眉。 不对啊! 他认真板着一张脸思考起来: 怎么前边说我是像那资本主义世界的人的思想,后边又是那资本主义世界的人把我设计的变革批了一通,借着我的名头去内涵那好像跟他们不是一路子的政府呢? 那我到底是像哪边啊! 上头的赵顼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好似面容严肃正在深思,实际上很大可能是在走神。 赵顼:…… 怎么说呢,介甫在有些方面确实,有点不谙世情。 但很诡异得是,他的心情却因为王安石这一出而明显放松了下来。 天幕依旧平等地没管观众们到底在想些什么,继续说着。 【大家好,欢迎大家继续观看我们本期的视频。 本期将以王安石变法为可能的主线,将至少北宋可能会涉及到的一些冷知识怪谈穿插其中,搭配以我们特色的跑题。 本来想叫个逼格很高,和前面系列相符合的名字,但最后想了想,这可是大宋诶!当然要给他点排面。】 赵匡胤露出了一个志得意满的微笑。 赵顼本来慌张的心理被安抚了下来。 赵煦挑了挑眉,眉眼神采飞扬起来。 以及前面并没有出现,但他真的也在看的赵祯,脸上也挂上了一个温和的笑来。 【欢迎大家收看,《大怂为何吃枣药丸》】 老赵家所有人:…… 你好,后世人,他们老赵家是文化人,识字,并且能读懂你用谐音和别字的那份阴阳怪气。 ——你这不玩嘛!!!! 第108章 大宋能够听到天幕说话的群臣:这是我配听见的吗?! 就算有一些家国荣辱感更高的臣子,回过味来后,对后世人的评价也是和赵家人感同身受的惊怒憋屈,可是更多先顾及自身的大臣,忍不住想到的还是自己的人身安全。 就算老赵家的皇帝最起码脾气都不算太烂(指不兴直接杀大臣,尤其是文臣这出)——但是突然被后世人贴脸嘲讽说他们是大怂…… 救大命了,压根不想知道那个怂字在内涵些什么! 但后世人似乎正在兴头上,这波公开处刑竟然还没有结束,甚至更加高亢起来。 【大怂,一个中国历史王朝中的奇葩。 以一个国土都没有达成大一统王朝标准,两宋时期都属于要与唐末遗留下的少民政权相对峙的割据政权的身份,却经常和我国其他大一统王朝相齐名。】 第229章 赵匡胤:?? 不是! 作为开国之君,老赵家发家的始祖,一个现在正在积极攒钱,想着能不能把燕云买回来,买不回来就当打燕云的军费的人,突然间听到自己往后整个王朝都没能把其收回来,只感觉一阵心肌梗死。 ——后世儿孙你们难道这么不争气的吗??? — 赵煦:啧。 年轻的哲宗皇帝皱眉,神色有点阴沉。 怎么回事,他明明想过收复燕云的啊?怎么到了最后还是没能成功? ……总不会他未来出了什么意外了? 对老赵家的身体健康状况很有些数的赵煦一时严肃起来。 【大唐看了其对外战争70%的胜率要高呼不可战胜。 因为他们没见过对外战争指基本全是外敌入侵,罕见几次主动出击的战役里面,还要算上灭辽灭金,这两次压根不长记性,基本一模一样的战役。】 赵顼脸上都忍不住一红,努力为自家王朝辩驳:“可是我们不是都成功灭辽……后面那个金朝是什么?” 辽国之后还能有个金国??这北边夷狄怎么没完没了了还! 【害,灭辽的时候,是金国诚恳相邀说我们一起灭了辽国吧!到时候把燕云十六州还你! 那边辽国拼命来书说,我们两家打了那么久都算知根知底了,虽然你看我不爽我也看你不爽,但是我们好歹自澶渊之盟之后,都约为兄弟之国了!大哥你不能帮着外人打小弟啊! 换了新人你不知道它心里什么鬼心思啊!你信我啊真的啊! 北宋:可是他说他会把燕云十六州还给我诶! 辽:我死了你以为他会放过你??动点脑子好不好! 北宋:可是他说他会把燕云十六州还给我诶!别说其他的了,受死吧辽贼!今日就是一雪前耻收复燕云之日! 辽:#@¥%&】 宋人:…… 后世人这么说显得我们好鄙陋的样子,我们是这种一股子憨憨傻子味道的人吗! ——可是燕云十六州真的很动人诶。 反正和辽国的关系都是私下里勾心斗角了,那,卖一卖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只有赵匡胤在怀疑自己耳朵: “澶渊之盟是个什么东西?后世人你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们大宋会和北边的辽帝约为兄弟之国?” 虽然听上去是他们大宋占的便宜——好歹是大哥诶,但是为什么后世人这样阴阳怪气一通,赵匡胤心里就觉得慌慌的,不踏实呢? 【结果连打不过金人的辽国也没打过,收拾完辽国人的金人转头一看都无语住了,说你这出工不出力啊,果断敲诈勒索,让北宋搂着约等于空城的燕云十六州,自己美滋滋跑了。 后面发生了什么大家想必都知道,北宋这一波联金灭辽,实质上的好处约等于什么都没拿到,还成功在对他本来还抱有部分慎重的金人面前暴露了自己军事弱鸡的本质。 于是金人顺势南下,就有了靖康之耻,北宋亡了。】 赵顼:……原来金朝是这么个玩意啊。 猝不及防被亡国的未来糊了一脸的神宗皇帝,两眼恍惚地看着下面同样脸色忽青忽白的文臣们。 虽然老赵家的祖训叫做崇文抑武,目的在于用基本上手无缚鸡之力的纯文臣士大夫来替代唐朝之时颇被看重的武将,试图借此避免唐朝安史之乱以后地方节度使坐大的祸患。 毕竟五代以来,武将骄横所带来的种种后果,实在是让坐在皇位上的赵家人感到心有余悸。为了王朝的稳定和自己屁股底下皇位的妥当如此行事,自然也没觉得有什么好羞愧的。 但是军队菜到连被灭国的辽国都没打过就有点离谱了吧?? 而在文臣们的脸色不甚好看的时候,观察到身边人神色变化的王安石目光一凝,继续坚定地顶着旁边人投过来带着火气的眼神高声喊道: “所以,富国强兵之目标,必以今日变法之始起!” 大家都觉得军队太弱了?那就来搞变法吧! 不说对他锐意变法本身就颇有微词的保守派心中作何感想,光是支持他的人内部,都为他称得上不看场合的发言差点跪下了。 介甫,你还记得你之前是那个被拿来当北宋灭亡祸根的人吗?? 但这是朝堂,不是所有人都像王安石,是个重新出仕都是被皇帝亲自请回来,名声曾经享誉天下,现在眼见着被皇帝重用着的宠臣。 并且光幕出现之前,他还正好在请求进行变法,这时候发言都能说自己有理有据,是在接着自己之前说话。 于是保守派的臣子互相看了半天,希冀的目光看向前方,却又暗淡了下来。 前参知政事欧阳修,一个曾经参与过庆历新政甚至写出了《朋党论》这样声明“我们君子党都是坦坦荡荡的怎么能说是危害国家呢”的奇才,眼下的态度当然是支持变法。 现御史中丞司马光,一个虽然对着王安石眼下就要求变法觉得有些不妥,但到底和王安石甚至称得上神交已久,对对面为人很是推崇的中间派。 …… 最后他们只能把目光投向那个已经悄悄闭上眼睛,以为自己不说话就不会被指望上的男人。 富相公你说句话啊,富相公!你可是在当今刚即位的时候,就敢于直接和他说“希望官家二十年不要谈军事”的男人啊! 第230章 打击王安石的主力就交给您了啊!虽然他现在是参知政事,但您可是同平章事——您是宰相啊!富弼:别提我。没看见陛下现在为着未来军事那么弱而头疼压着火呢,现在我跳出来,等着被他记挂是吧? 我是说二十年别提军事——但我就是知道军队是个什么鬼相样子,所以才让他别想着急功近利的! 这下倒也好。他老神在在揣起了手,压根不管身后急切的眼神:陛下这下被后世人泼了盆冷水,总算知道改革不是一朝一夕能成之功了吧。 ……应该吧? 想到那王安石和皇帝如出一辙的急性子,富弼额角的神经狠狠一跳,突然又不确定了起来。 — 赵祯:所以为什么说两次一模一样。 比起神宗朝堂的沸腾,未来的仁宗皇帝因为性格上的柔和,再加上因为知道自己与亡国还算遥远生出的宽裕,倒是更能关注见一些被其忽略的细节。 他木着一张脸,和下边同样皱着眉的范仲淹对上了眼。 ……有了灭辽之战靖康之耻的教训,那灭金, 总不能还犯一模一样的错误吧?? 后世人继续输出着。 【而等到灭金的时候,好家伙,你们老赵家的人难道是真的一点记性都不长的吗? 哪怕北宋是赵光义的崽,南宋是赵匡胤的种,但你们可真不愧是同一对兄弟生下来的血脉。这北宋灭亡血淋淋的前车之鉴还在呢,你们也是真的敢和蒙元联合驱狼吞虎、呸,驱虎吞狼。】 赵匡胤:? 他感觉自己快被后世人短暂吐槽暴露出来的大量信息量给弄死了。 捂住自己心跳急促的胸膛,如果不是他眼下是一个人位居室内,而赵光义本人很明显没有在他面前的话,他眼神的锐利绝对足够将自己的冤种弟弟戳穿。 怎么他开创的朝代,后代成了赵光义那小子的种? 他又不是没有自己儿子!甚至那南宋都能是他的后代,怎么也不可能在他传位给儿子的时候就绝后吧! 暗自磨牙着的太/祖皇帝眼露凶光,尽管在不知真相之前,他还不至于对自家亲弟弟猛地突下杀手——他的后代既然还能流传到南宋时候当皇帝,就说明最起码他弟没把他一脉全干掉。 不是最坏结局,赵匡胤虽然手痒,但还没暴怒到要冲出去杀人。 等着,等他知道了真相之后,他再来决定赵光义本人的命运。 【端平入洛听上去是真的好听,实惠也是真的存在,并且南宋人的心理也是真的爽。 毕竟宋朝和辽国之间,虽然隔着个赵光义社死名场面高梁河之战,夹了个真宗大撒币的澶渊之盟,还有个两宋人能够口头上念念不忘几百年的燕云十六州。 但你要说血海深仇,好像还真的谈不上。 辽国是个比宋朝建国还要早,已经成功完成了从原始渔猎部族到成熟政治文明的转变,有着完善政治、经济、军事体系,接受了中华文化的成熟政权。 和南北朝或者五代十国时期的一些少数民族制度较为混乱甚至落后野蛮血腥的割据政权不同,人家除了皇室不是中原汉人血脉以外,和正经的中原人没什么两样(。) 它甚至还占据中原,比北宋所谓的“正统性”还要强,后面朝代修史,直接说辽金宋各为正统,一度觉得没必要把《宋史》单独拉出来重修,以之为唯一正统,你说搞笑不搞笑(。) 对,就是你·真的瞧不太上它宋·明干的。还不只是因为他们后来承认自己承接了元朝的正统,所以为了自身稳定决定不轻易为辽金宋中唯一的“华夏”正名。 到了嘉靖时期,明朝地位已经稳如泰山,不需要再通过别的一些手腕来保持自身地位的时候,他依旧坚定地把辽金都划进二十一史里面。 ——你们是真的很瞧不起他宋!】 赵家皇帝:…… 忍耐,忍耐,真的忍耐——! 好像忍不住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最后还是赵匡胤最先骂出了声——剩下三个到底身上文人气太重,还得靠武将发家的太/祖皇帝。 “那明朝皇帝,尤其是那嘉靖!你别欺人太甚!” 至于吗至于吗至于吗?? 那蒙元不也是夷狄?你们都地位稳固了,还不果断鄙夷一下前朝,以证明自己正华夏衣冠是为正统?这不该果断帮着他们宋朝踩一脚辽金,以证明夷狄不可为中原正统吗? 你们还承认那辽金?? 宋朝君臣大破防。 【但宋朝和金国就不一样了——那可是靖康之耻血海深仇横着啊! 虽然赵构作为一个老阴比款软骨头政治家,对于金国人是不敢认真报复的,跑路快速到金人要喊出来搜山检海抓赵构,结果他还能真的甚至跑到海上去。 可是他没脸没皮,没有羞耻心同理心,冷酷无耻地把老赵家骨子里最负面的特性展现地淋漓尽致,为了自保甚至岳飞岳武穆都能出卖,西湖岳飞墓前的跪像没有他一个都得亏是封建王朝对皇帝的回护性。 但这并不代表南宋其他人不恨金人啊! ——从这个角度来看,南宋确实比徽宗聪明一点,也更无奈一点,算得上是不得不跳入同一个大坑。】 后世人这么一说,朝堂上那些精明人倒也懂了。 第231章 他们就说,前车之鉴尚在,南宋君臣不至于真的是些全然的傻子吧。 枢密副使韩琦眼里寒光一冷。 既然都被以耻辱相称,而前面后世人又要加以强调,辽国是个“成熟”的政权,早就不是个渔猎部族了。 想必这金国,当时必然还尽是些夷狄之辈,未褪凶性,其对大宋犯下的……自然是累累滔天罪行,血账难消吧。 而这样的野蛮之人,就算为那蒙元所逼,恐怕也不会好声好气和南宋送书求和,像辽国那样陈请联合抗击,说不准依旧是骄慢之色,自己还干着侵略之事。 加之以血海深仇——这又如何能放下芥蒂,为了一句“唇亡齿寒”呢。 他忍不住皱眉。 【但不论理由具体是什么,最后的结果便是宋元之间再一次失去了阻隔,和一个蠢蠢欲动处于扩张上升期的强大政权变成了直面对抗模式。 最后的结局大家也知道,蒙元当时正处于一个狂飙突进的恐怖扩张阶段,在短短的几十年里,它无所不利的铁骑即将纵横欧陆所向披靡,最西直接打到现今奥地利维也纳附近。 其给西欧人留下的心理阴影,使得对面,在成吉思汗本人其实已经在西征之前去世,主要扩张进程由窝阔台和蒙哥主导的前提下,依旧为其再度冠上了曾经加之于匈人领袖阿提拉的称号。 ——上帝之鞭。 而这样强大的对手,南宋又该如何反抗呢? 或者说,在这样强大的对手面前,南宋竟然最终能够上演了最后崖山海战的血性,以大臣陆秀夫背着幼主跳海殉国为政权画上了终点。 竟然能够在四川一隅小小的钓鱼城中,坚守了数十年,直到南宋亡后三十多年才无奈选择投降,对蒙古人的反抗甚至导致了大汗蒙哥的身亡,进而直接打乱了蒙古人的扩张之旅,陷入了争夺继承权的内乱。 从这个角度来看,又何尝不是两宋最后的余晖,人民不屈的意志,为彼时蒙古铁骑践踏之下的欧亚大陆,争取了片刻喘息之机呢。】! 第109章 没有人出声。 所有的听者都为这突然急转而下的态势忍不住发愣。 后世人原先的语调尚且带着戏谑和调侃的话头,却在最后逐渐认真了起来,在最后讲到崖山海战和钓鱼城之战的时候,更多了几分喟叹似的敬意。 让他们一时无措,更让他们忍不住也跟着沉默,悲伤的情绪在群体中蔓延,本就因为亡国的刺激而百感交集的人,此刻更是红了眼眶。 后世人瞧不起他们大宋。 这是一个从一开始就被它明晃晃地摆正出来的观点,是哪怕他们心里破防,对于后世人的评价羞恼交加,也不得不承认后世人确实持有的观点。 可是即使是这样瞧不上他们大宋的后世人,却在讲到两宋灭亡的时候,都流露出了罕见的欷歔。 那该是怎样的残局,又该是怎样的悲剧呢。 他们不知道历史的实情和细节,却在字里行间中嗅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 — 赵家皇帝中性格最为温和的未来的仁宗皇帝,脸上已然露出了凄色。 “陛下。” 他听见下首的参知政事,他为了改革而亲手调整辅臣格局,提拔上来的宰辅在轻声喊他。于是赵祯放眼望去,正对上范仲淹同样带着不忍,却比他更多坚毅的眼神。 “臣请陛下勿要动摇。” 他没说很多,只留下一句简短有力的恳请。可他的眼神却足够真诚,让赵祯能够透过其看穿他真正的想法。 如果真的为大宋的未来感到恍惚,与其空为其感伤悲怆,不如坚定起自己原先准备改革的想法。 眼下还是庆历之时,一切都为时尚早。 赵祯看着他的眼神,缓缓颔首,用着足够郑重的态度应承了下来。 【害,本来说是讲点大怂笑话,讲到最后却一路向着正经方向而去了。 这好像就是宋朝在人们共同记忆里的一种特殊的风格,它独独具有的一种神奇的两面性。 一方面,它足够繁华,用着足够富足的经济,供养出了一个确实称得上风雅的时代。 中华文明经历了秦汉第一帝国的少年时期,跨越了三国两晋南北朝的黑暗时刻,在隋唐第二帝国的一度辉煌中,才酝酿出了一个唐宋时期。 一个哪怕中间夹杂着唐末五代十国的混乱,后期萦绕着辽金蒙元的杂音,却实打实地在文化上达到了繁盛时期的成熟阶段。】 这是真的在夸他们宋朝?真的在夸他们宋朝? 哪怕是赵匡胤都为这前后突兀地转折感到错愕,甚至因为后世人原先的态度,生出了些许不敢置信般的怀疑。 可是摸着自己还打着颤的心脏,他还是忍不住听了下去。 赵匡胤:那后世人你多讲一点,多讲一点。 他真的很需要听一些好事来安抚一下自己的情绪! 【坊市制度的空间和时间界限被打破,宋朝对工商业偏向鼓励的态度,使得商业的繁荣在有宋一代达到了新的高度。 商业革命、货币革命的接连兴盛,海上对外贸易的开放发达,使得工商业税收收入甚至成为了宋朝政府的主要收入。 这样的经济繁荣之下,诞生出的便是文化的昌盛。 于是当人们深入接触宋朝的历史之前,透过语文书上那些经久不衰的词赋,通过美术书上那些流传千古的作品,我们共同的记忆里,看见的是一个美好的朝代。 第232章 是《清明上河图》里,那个让人一眼再也忘不掉的繁荣之景。】 它真的把长长的卷轴放上了光幕的画面: 寂静的原野,浩瀚的河流,高耸的城郭,来往的车马,林立的店铺,繁华的市井街巷在世人面前展开一角,是这些哪怕身处于东京当下的宋人,眼见了都忍不住喟叹的画面。 于是赵光义忍不住志得意满地对着下方群臣展臂而笑,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于未来的满意。 “诸君可见,我们大宋愿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文治之盛前所未有。” 他自然地把后世人那段文化成熟断章取义式地组合理解,眼也不眨地张口就来,笑呵呵地夸耀着自家朝代。 ——试图借此掩饰自己前面被戳中高梁河之战这段黑历史的尴尬和崩溃。 赵光义:(狠狠)对,就这样夸,别搁那再提什么对外战争了 他一点也不想回忆起坐驴车是种什么感受,更不想回忆起差点就把皇位给弄丢了的惊魂时刻。 可是快乐总是短暂的,当他在内心暗暗祈祷夸奖更多一点的时候,后世人果断转换了方向。 【然而,它在军事上的软弱无能,政治上的内斗不断,思想上的保守迂腐,整体构架框架上的冗余芜杂,却活该它为后世人所嘲笑,被冠以大怂的名声。】 保守派:…… 军事上软弱无能→王安石说要强军。 政治上内斗不断→好像我们不能再光明正大给它扯后腿了?? 思想上的……你说谁保守迂腐呢!那是那王介甫自己太出格激进了吧! 整体冗余芜杂…… 仁宗时期就要求裁官了…… 因为后世人这仿佛指着鼻子骂一样的言论,他们原本暗戳戳想着出来反对王安石的气焰都默默被打消了些许。所有人眼观鼻鼻观心,认真做个不会说话的安静摆件。 【这样的两面性,使得它和晋成为了两个截然相反的中国史的奇葩。 晋是身为大一统朝代,存在感却低得可怜,被人常年忽视甚至没什么兴趣日常辱骂,路人感觉最好的解决方案就是从根本上消灭它的存在。 而宋作为一个割据政权,存在感日常和秦汉隋唐元明清并列,路人热衷于乳它,但如果细究其根本,本质上都带着点恨铁不成钢,因爱生恨似的扭曲(。) 它是真的很烂,但正因为它并不是那种毫无希望的烂,才会让人对它抱有着本可以走向更好的期望,也才会让人在看见那些转折点被赵宋王朝白白错过之后,对它的怨念更上一层楼。 而王安石变法,我们本期视频的重点,就是其中一个典型。】 烂,但没完全烂.jpg 被后世矛盾文学塞了一嘴的太/祖皇帝有些自闭地闭上了眼,无师自通了其中的精髓。 赵匡胤:有点希望但又有点不想知道,那些所谓的转折点都有些啥。 他有种很微妙的感觉,自己在知道之后,尽管可能可以提前吸取经验教训,但最大的可能…… 是被自己的后世儿孙、不,他弟的冤种儿孙给气死。 — 赵顼坐直了身体。 在接连的暴击,以为自己差点成了亡国之君的震撼之中挣扎出来,身为光幕聚焦重点的同时代人,他突然发现自己看见了改变命运的希望,两只眼睛立刻深情地锁定了当事者。 介甫——! 国家不能没有你啊! 逻辑鬼才·神宗皇帝:原本宋朝错过这个转折点→亡国,被后人骂。 那我这把不错过不就行了。 计划通√ 光幕闪了一下,出现了一行大字。 【首先,我们要知道王安石,或者说,宋神宗赵顼为什么要变法。 选读过高中历史《历史上重大改革回眸》的同学应该都能快速答出,宋朝当时具有着“三冗两积”,即冗官、冗兵、冗费,积贫积弱这样艰巨的局面。 思绪更周密一点的同学,还可以给出庆历新政失败,但是为变法提供了思想基础这个直接原因。 这些都是正确的。】 范仲淹叹气。 这就是他此前为何要委婉恳请陛下坚定立场的原因了。 就算在天幕讲述两宋灭亡而让陛下心生不忍的时刻,他趁机得到了对方坚持改革的首肯。然而深知其为人的参知政事,对于自己改革前途的未来,依旧不敢多抱什么期望。 对于臣子来说,得遇今上这样性情宽和的君主,本该是一件幸事。能够被其进一步赏识、看重,更足以让范仲淹对赵祯心怀感激。 ——可是用这样的性格去推行改革,却太过为难了。 老好人的耳根子软从来不是只针对一方,站在改革敌对方向上的人,如若对他提出了质疑,向他提出了表面上足够好听的谏言,他也会为之动摇。 非铁血手腕者,改革不能成。 范仲淹是在西北掌管过军事的人,慈不掌兵的道理熟谙于心,已经因为党争的失败被数次贬谪过的经验更是让他看得明白。 赵祯可以是个道德意义上的好皇帝,是个努力治国按天下的好皇帝,却没办法做个能够改革成功的皇帝。 他狠不下那个心,老赵家祖传的疑心病也没办法让他全然信赖一个人彻底地不作动摇。 他对于自己既定历史上的失败只能说早有预料,于是此刻面对后世人给出的结果,便也可以淡然地等闲视之。 第233章 范仲淹(忧心忡忡):只希望这一次,陛下能看在如果他又犹豫的后果就是错过时机,最后可能导致亡国这一点的份上,坚持地更久一点。 最起码实施新政的时间,要比本来的更长吧! 【而要再深入地去探寻三冗两积现象的缘由,则得衍生到一个大家肯定认识,但不一定知道具体含义的词上去。 大怂特色不可废的“祖宗之法”。】 宋人:??? 如果说赵匡胤和赵光义两兄弟,是心里有所明悟,但实际上还是疑惑居多的发问的话,仁宗朝及以后的大部分文官,却是更接近惊怒了。 “那后世人——那后世人是想说,祖宗之法,才是我大宋积弊的根源吗!” “荒谬!简直荒谬!它难道不知道唐末以后是怎样的乱世局面吗!” “若非我宋太/祖太宗皇帝针砭时弊,匡正天下,岂有今日海内安定!” 随着不知道哪几l位保守派官员火气十足的质问,宋朝文官们再次感受到了那种三观被冲击的痛苦。 而这一次,是真的无差别攻击。 ——可能除了那个,心理已经有了差不多观念的参知政事。 王安石:我就说祖宗不足法(指指点点) 你们自己都门清是当时针砭时弊了,那如今时过境迁,这祖宗之法,怎么就不可以变一变了呢? 【祖宗在这里,其实并不是我们熟悉的血缘意义上宽泛的祖宗这个概念,而是种特指。 祖喊得是太/祖赵匡胤,宗指的是太宗,高梁河车神赵光义。 所以祖宗之法字面上的含义,就是单纯指的太/祖太宗时期,值得为后世儿孙效法的政治制度或者政治原则。】 赵光义:你还提高梁河??? 原本还算正常的脸色唰地一下子变得漆黑,咬牙切齿的赵光义死死地盯着天幕,眼神锋利到简直想杀人的地步。 虽然在他的面前,肯定没有臣子敢作死挑战一下这位未来的太宗皇帝口中的“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试探他对士人的尊重和容忍度是否真的可以高到不对文官下杀手的地步。 所有人尽管又一次听见了那个不能提的词汇,表面上却都依旧是一片平静无波,音未入耳般的恬然从容,竭力为皇帝陛下脆弱的自尊心兜着底。 但是赵光义自己受不了这个。 哪怕他对自己臣子的乖觉看得一清二楚,然而每次被后世人触及那段黑历史的时候,他却始终如坐针毡,耳侧仿佛都能够听见旁人的窃窃私语,进而开始怀疑臣子不动如山的面具下,是否藏着对他的嘲笑。 赵光义:(痛苦)他们肯定在背后偷偷笑我!肯定!! 因为真的很丢人到发生在别人身上我一定要笑的程度啊!!! 禁止驴及一切音近字短时期内出现在太宗皇帝面前! — “哈!” 臣子嘲不嘲笑不知道,他亲哥是真的冷笑出了声。 “太宗皇帝还会御驾亲征呢?” 高梁河那是什么地方? 黑着一张本来就不算白的脸,不用看舆图,早就将收拢来的各地地形烂熟于心的赵匡胤一看见地名,就知道他弟打的什么算盘。 想伐辽,把燕云十六州拿下来,说不准还想着能更进一步是一步,是吧? 想得挺美的,就是你得有这个能力啊! 这都是在高梁河有多丢人,才会被后世人反反复复拉出来公开处刑啊? 赵匡胤:感觉自己被迫跟着丢脸,想打弟弟。 【其诞生的宗旨就是“防弊”,或者说“事为之防,曲为之制”,即针对唐末五代的各种混乱做出相应的政治上的调整,防止其再度重演。 首先是官僚体制膨胀的问题——对,唐末也冗官(。) 大怂属于是为解决问题而给自己新增了更多问题。】 宋人:…… 骂人可以不用这么犀利的,谢谢(卑微) 【因为“官倍于古,士十于官,求官者又十于士”,出现了员多阙少的情况,唐末的官员选拔因此从为官求人转变成为为人设官的荒谬局面。 东汉官员数目尚且只有7500人,而晋虽然一向以世家子弟把控高位著称,官员定额一般也是6800左右,而到唐末期却膨胀到了18800人。 其官僚任免后来又采用“循资格”之法,按年资升迁,不看个人能力,只要在任上不犯错,那么就几l年一升迁。 官僚主义浓重,行政效率低下,增加了行政成本和人民负担。又因此兴起朋党之风,并且“求精案牍,不急人才”走上了形式主义的不归路。】! 第110章 保守派的官员,在听到后世人辛辣批评的时刻,就心道不妙,却压根无力反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变法派的脸上露出一个欣然的笑来。 如果这是他们同时代人的批判,保守派的回击怎么也不可能这样的微薄。 他们都是通过了科举选拔考试的存在,在文字功夫和唇枪舌战的事情上不认为自己会有所逊色。 然而这是后世人——更关键的,由天幕这一完全反常识反常理,在他们认知中只可能存在于神鬼伟力操控下的存在——所道出的。 这天然使得他们试图说出的抗议,被处于在了一种不利的境地。 而他们的对手可不会那么轻易就放过这样明眼人可见的优势。 第234章 所以韩琦站了出来。 变法派中最年轻,以未到不惑之年的年纪就跻身枢密副使,成为仁宗指定的辅臣中枢格局中的重要人物,性情比起旁人更为直接锐气些的韩相公罕见在朝堂上露出一个笑来。 “唐末本有此弊,而太/祖太宗本因我朝初定之际,人心不稳,上下未定,虽有心革之,却不得不稍缓为之。” 屁话! 保守派官员在心里一个大白眼就翻了过去。 谁不知道那两位当时忙着坐稳自家皇位,打压武将省得他们动不动想要犯上作乱造反抢皇位啊。文官当时本来就因为战乱和五代不重文风没有多少,他们想没想到冗官那层上去还不一定呢! “而如今太平盛世,”能当宰辅的人,哪怕再年轻,睁眼说瞎话也是张口就来面不改色:“陛下更该趁承平之际,绍祖宗之德,接续其业啊!” 所以明黜升、抑侥幸、精贡举、择官长吧! 看着笑意吟吟的韩琦和他身后不少官员难看的脸色,读出了对方言下之意的赵祯:…… 韩相公,您这抓时机的功夫,确实很出色啊…… 【其二就是大家众所皆知的藩镇问题。 藩是“保卫”之意,镇是指军镇。唐廷设置军镇,本来是为了保卫自身的安全。直到李隆基大量扩充防戍军镇,设立节度使,把天宝十节度搞出来之后才开始翻车,走向了安史之乱。 这些节度使长期在边地担任一个职务,在边地自成一霸,因此与士兵关系十分密切。 五代十国唱主角的便是这些节度使,他们将募兵之中的精锐作为亲兵,称牙兵,牙兵中再选精锐,称为义子,层层形成了将领之间的一种裙带关系。 而安史之乱结束后,这种藩镇割据的现象也并未消失。 曾经作为安史旧部的河北三镇依旧不肯实际服从于唐朝廷,在其周围和西北内地大设藩镇试图制衡的政策也没能成功,反而导致了一种藩镇林立,中央政府政令不出京门的尴尬局面。 唐德宗对其的打击更是直接引发了泾源之叛,使得禁军权力被交予宦官,宦官因此得以掌权,埋下了唐末宦官专权的祸根。 也就唐宪宗时期平定了西川之乱,又在十几年里接连平定淮西等镇,使得中央可以收归权力,行政力量得以下达地方,成就了“元和中兴”,但河北三镇到底也只是形式上的统一。】 这一段完全讲的是唐朝,并且是他们宋朝一直坚定抵触回避的方面,宋人的神经倒是放松了不少。 至少在藩镇和宦官问题上,宋朝官员们可以说非常有自信,表示自己不会犯下相同的错误,也不会给同僚借机发挥、阴阳怪气的机会! 难得紧绷的神经可以放松些许,他们也就把光幕所说的前朝之事当做缓和心神的话题,让朝堂上的氛围变得和睦一些。 主持过《新唐书》修撰的欧阳修,比起只把史学当做杂谈赏玩的旁人来说,就更对这段历史了如指掌:“宪宗皇帝,唉。” 他一边讲一边还不忘可惜地摇摇头:“刚明果断。继位之初能够慨然发慎,立志平定僭叛,任用忠谋,不惑群议,最终使得强籓悍将皆欲悔过而效顺,唐朝的威令也几欲可以重振。” 司马光也听见了他的唏嘘,同样精通经史,此时还正好在续写自己曾经献上的《通志》,因此为欧阳修所赏识大力推荐的文人接上了他的话头。 “但正如玄宗皇帝一般前明后暗,到了晚年的时候信用非人,笃信神仙丹术,终为宦官小人所害。” “所以啊,小人之能败国也,不必愚君暗主,虽聪明圣智,苟有惑焉,未有不为患者也。” 欧阳修赞同地点点头,颇为感慨地将自己在《新唐书》中写下的议论摇头晃脑着重又讲述阐发了一遍。 然后看着司马光一时尴尬,欲说还休的神色,他将句子重又品味一遍,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这话的歧义。 欧阳修:焯 他没有在拿唐宪宗内涵今上的意思,更没有在内涵介甫是个蛊惑君上的小人的意思啊!! 顶着保守派们半是惊愕半是惊喜的眼神,他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恨不得回到说这话之前捂住自己这张总是莫名其妙说错话的嘴。 《朋党论》已经无辜坑害范公一次,这回怎么还要再用《新唐书》无辜坑害介甫一次?! 他本意是聊聊前朝事转移同僚注意点啊! 王·没关注这边动静·安·沉浸自己世界·石:(突然又被暗戳戳围观) ? 咋回事,又突然看我。操心点自家事不行吗? 目睹一切的赵顼:乐。 欧阳相公那张嘴啊,那可真的是……啧啧啧。 【这些藩镇对于地方的影响还不止于割据这么简单。 一方面,他们大多由胡人或者武将统管。 作为地方利益集团,他们搜刮财务主要目的在于扩充手下势力和自己的奢侈享受,并没有统一天下的雄心,于是便不在乎体恤百姓、发展建设,地方经济因此遭受到了严重破坏。 而另一方面,因为镇将是武夫,不讲求道义文化、所以从唐末到五代,最起码北方的文化水准是在不断下降的,胡化现象更是颇为严重。 这一点发展到了宋代,就成了党争甚至南北对立的前身。】 朝堂上偏向轻松,甚至因为欧阳修闹出来的有点搞笑的事情还有些欢乐的气氛,瞬间又尴尬起来。 第235章 宋朝的南北对立确实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本朝太/祖皇帝是北人,对南人便总有点不可明说的防范甚至微妙压制,早年还有过“不相南人”的传统。 真宗时期那位王钦若王文穆公,虽然人品向来是为人诟病、甚至被仁庙鄙夷的狡诈奸邪,位列“五鬼”之首,但论其智数才能,尤其是揣测上意的本事,那可是真的是没人能比。 这可是敢帮真宗皇帝伪造天书促成封禅泰山的狠人,结果当初真宗要他当宰辅都会受阻,还被人借卜卦之事内涵“南人作相天下将大乱”。 尽管后来还是做成功了,眼下朝堂上南人势力也欣欣向荣。但是南人出身当初竟然能被拿来当借口,阻拦一个简在帝心的人当宰相——南北之间的矛盾自然也就可以知晓了。 司马光看了看周遭的官员,更是无奈。 后世人不说他还没怎么发现,以介甫为首支持变法的大多是南人,而目前最顽固的那些保守派,竟然基本上都是北人…… 同为北人的他只能头疼地摁了摁自己的额角:总算明白,他们为什么对自己总会抱有一些隐隐的期待了。 这在变法新旧之余,怎么又牵扯上南北争斗了? 哀叹之余,他却多了点微妙的预感: 他未来,总不会跑去当了个保守派吧? ……不会吧?他和介甫神交已久,并且这朝堂确实需要些许改变了啊!他不反对变法这种主张啊! 【第三便是宦官问题。 还是从李隆基开始冒出的祸头,他对高力士的信任有加,使得太子公主都要称之为“翁”。宦官势力因此上升。】 赵匡胤:。 看的出来后世人你挺瞧不上玄宗的了。 但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脸上的笑意却带了出来。 那跟他有什么关系? 瞧不上玄宗皇帝后期干出来的混账事多正常啊! 【肃宗灵武继位,又是由宦官李辅国一手推动。作为回报,肃宗选择称其为“尚父”。而对方也很给力地帮他把李隆基迁往别宫。但从此宦官开始参与进朝政当中,掌握大权。 代宗时期虽然先后清理了李辅国、鱼朝恩等权宦,然而德宗时期的泾源之乱使得对宦官的打击半道崩殂。他不得不任用宦官掌握军权,以期保住皇位。 在掌握住军权的前提下,宦官任枢密掌朝政又成为一种定制,形成了所谓“四贵”:军权两中尉、政权两枢密。 而从宦官弑杀宪宗开始,尽管陆续有二王八司马主持的永贞革新、甘露之变等反宦官运动,唐朝宦官们的权势依旧滔天,八任皇帝中有七任为其废立或者杀害。 ——唯一一个例外是唐朝最后一个皇帝唐哀帝。 因为宦官已经先被崔胤借朱温之手除掉,而他爹更被朱温刀了,他本人是被朱温扶上去充当禅让傀儡的(。)】 什么地狱笑话! 尽管并不知道这样一个名词,所有听到后世人最后这番话的宋人还是呼吸都跟着一窒,冒出来了类似的感受。 唯一的例外是篡位者扶上去的,这什么让人绝望的场面!! 第111章 听见了禅让傀儡这个词的赵匡胤顿了顿,脸色不变地望着天幕,却下意识换了一个姿势。 所以说,为什么武将一定要被打压的呢。 太/祖皇帝的眼神带着点沉静的幽邃,让人辨不清其中的情绪。 黄袍加身这样的剧本,在五代上演过可不止一次。 第一次应该是意外,第二次也许还只是意外。 可到了他这样的第三次——还又有多少人愿意相信,这依旧还是个巧合呢。 他摩挲着自己手下的剑柄。 正是因为他知道,会想到这层的人实在太多了,所以他才要取消殿前都点检啊。 有多少皇帝,心里能毫无芥蒂地,把自己发家的官职轻易授给手底下人的。 【最后一点就是党争,也就是使得唐朝著名诗人李商隐一生仕途挣扎的根源——牛李党争。】 这一段还是在讲唐朝的弊端,甚至提到了李商隐这样的名气不小的诗人。 然而宋人、最起码能够站在这朝堂之上,亲眼看着最顶尖的几位文官大佬们过招的宋朝官员们,却很难像看藩镇宦官一般轻松找点乐子,或者一心一意为其感慨起来了。 毕竟,前两者在有宋一代的严防死守之下,可以说威胁被尽力减小到微乎其微。然而这一点,却在皇帝提出的变法思想下,逐渐浮出水面。 牛李党争是党争,新法旧法如若实施,其背后,又怎么不可能没有党争呢? 明眼人都能闻见,空气中正弥漫着一股不安和危险混杂的气息。 【牛李党争源于仕进的两个不同门径,一为恩荫,一为科举。主要是因为我们前面提到的唐末冗官的问题,国家所能担任的公职有限,两党人为争职位而展开了斗争。 李德裕是通过门荫进入仕途的代表。他是关东士子,身为宰相之子,世代显宦,生活奢侈,但也讲求文化、礼仪,因为世家大族家族熏染,从而熟悉朝规朝仪。 这就和进士出身,以牛僧儒为首的牛党存在着天然的身份上的对立。 唐朝时期,科举制度还处于初步发展完善的阶段。 唐朝科举重进士科,而进士科又重诗赋。然而诗赋虽然出题不易重复,文采高低可见,并且能够从字里行间中揣测一番作者的胸襟志向,却并不能完全代表个人行政能力的强弱。 第236章 虽然科举之后还有一环吏部考试,作为对其行政能力的考察,然而考进士科的一般为中下层士族,他们比起世家子弟,朝政经验就较为浅薄,所以反而会被其正大光明地鄙夷不如。 并且进士科选手多学《文选》,而非世家治家的三礼之学或经学,于是常被李党批驳浮薄。 再加上考进士的过程中,也有着许多暗箱操作等不光彩的一面。很多诗赋优秀者想要考进士,都得先学会“沽名钓誉”,劳累奔波于公卿之门,只为献上自己的干谒之作,想要使得自己声名远扬。 这就更让自认“高贵”的世家子弟们瞧不上他们,两党的矛盾因此日益加深。】 讲到这里赵家皇帝就感觉自己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脑壳也不痛了,他又能行了。 最起码赵顼和赵祯是真的乐呵呵地暗地里揣手:他们大宋好歹就不会有这样尖锐的世家和寒门之间的矛盾! 别的都不多说,光是看看现在眼前这些朝堂上位居高位的大臣,他们都能提溜出来一波出身寒门的存在,却很少有所谓世家子弟。 毕竟他们大宋在文教、培养寒门子弟上面花的钱,那可都是从他们国库中掏出去的真金白银啊! 这样寒门与世家之间天然的壁垒,才在他们的金钱攻势下稍有动摇。 亟需通过科举上升的人,被拓宽了上升渠道之后,他们只会比紧迫感不强的纨绔子弟们更加发狠,急切得想要改换门庭。 然而范仲淹却并没有他们那么高兴,正相反,他皱起了眉。 彼时大唐进士所面临的不熟政务的窘境……眼下大宋的寒门,又怎么可能没有遇到类似的困难呢? 自己就有过亲身经历,在基层实践中摸爬滚打后才总结出个人经验的大臣,想到自己改革吏治的政策,又低头陷入了沉思。 【除了出身以外,两党还在具体政策上存在争议,就进一步加深了双方的矛盾。 比如在如何对待藩镇这个问题上,让大家可能比较错愕的是,是常规认识中恩荫出身没什么能力或者趋向保守的李党主张打击藩镇,加强皇权。 而进士出身的牛党,反而因为进士基本上是先在地方为官,进而选取有功者入朝,从而和地方势力藕断丝连,主张维持现状,任由藩镇林立。】 “这后世人——” 听见这话,首先是有人喉口里闷出一声嘲笑来的。 虽然大家口头上都说的是士大夫为天下计,将自己标榜为朝堂上的一股清流。然而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人总是跟着自己的利益走的,怎么可能因为一种单纯刻板的印象而被操控? 向来是利益决定立场,而不是立场决定选择。 这后世人竟然还说大家的常规认识——那可还真是透着一股清澈的傻劲。 然而他的嘲笑还没完全出口,就被旁边人一把捂住塞了回去。 开玩笑,真当这是私底下可以随意点评的东西吗?哪里来的蠢货,上头可还坐着皇帝本人呢!你打算当着他面说些什么混账东西? 前头的王安石看着这一幕,慢慢收回自己原本低头后瞥的目光。 这才是真的傻子。 他在心里淡淡地点评着。 不过是因为自己在熟悉的方面,突然抓住了微妙的点,就开始借此生出自得优越之心,以为自己超过了后世大部分人的见识吗? 他的眼神反而闪着熠熠的神采。 那句话的言下之意,对于他们来说更重要的讯息,分明是在指,这后世人的视频,实在对着无数可能不清楚这些弯弯绕绕的普罗大众进行讲解啊! 这分明是文风昌盛、教化之德隆盛啊! 【总而言之,唐末之际的历史发展趋势即为解决以上此四个问题。唯有如此,才有可能建立起统一的政权。 而赵匡胤赵光义这兄弟两为之做出的一系列尝试: 比如严夷夏之辨,强干弱枝,重文武之别,裁抑王室奢靡,控制外戚力量,将唐朝比如均田、两税等并无定制的优秀政策制度化等,最后使得他们成功建立了宋朝,并且统一了全国大部分地区。 这些措施的核心理念,后来就被仁宗时期的文官士大夫们确定为祖宗之法的根本,虽然各代政治家出于自己目的进行了不同方向的解读和发散,都绕不开以下这几个关键词: 实内虚外、崇文抑武、权力分散、相互牵制。】 赵匡胤的嘴角向上稍微勾起。 赵光义脸上的笑意逐渐外露。 这是要夸我们,对吧对吧? 用后世人的话来说,我们这可是顺应了那唐末的历史发展趋势啊!怎么着都得夸夸我们吧?? 针对地方割据,将地方的财富和兵力都收归中央;针对武将造反,抬高危险程度最多不过贪污的文官;防止文官形成总体势力对抗皇权,干脆分割文官集团让他们自己内斗。 他们做的难道还不够出色吗?这可是努力保证着自己的皇权不会衰落不会为臣下篡夺诶! 【不得不说,这样的做法确实给宋朝带来了一些正面上的作用。 你怂皇帝怂是真的怂,但是搞政治斗争的水平和能力,也真的是让人无语地高。】 老赵家:? 等会,不对啊! 后世人你这什么奇离古怪,不忍多看一眼的嫌弃鄙夷的语气啊! 第237章 这不应该说明我们能耐吗! 【通过转运使制度,宋代得以将地方财富集中于开封府,再通过挑选精锐补充禁军,使得地方上残留的军队无力与中央相抗衡。 在其疆土远小于唐朝的前提下,宋朝的两税是唐代的七倍,赋税更是唐制的十倍。 这种堪称让地方被京城吸血一般的政策,很明显导致了百姓的沉重负担,却更导致了地方的凋敝。 这样才符合赵家皇帝的利益: 有宋一代尽管农民起义接连不断,却始终没有地方上大规模叛乱的发生。】 赵祯皱了皱眉。 他到底是老赵家心最为柔软的一个,重铸中央集权的任务,在他之前也已经被完成得七七八八。尽管他也有意识地维持着现状,却并没有那么直观地明白自己所作所为的后果。 而当那一行鲜明直白的对比放在他眼前的时候,这位后来被冠以仁宗的皇帝,一时还是犹疑了。 “怎么会……”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但在朝堂上此刻安静的氛围中,皇帝小声的发问都显得清晰。 宋朝的百姓,怎么会活得远比唐朝凄惨呢? 听见的人都知道他想这么问。 而天幕好像并不满意赵家人过于平淡的反应,于是轻描淡写,它投下一记响雷。 【皇室虽然精神病频出,年寿不丰,子嗣延续艰难,但皇位交替却也称得上平稳,除了太/祖太宗这对兄弟“兄友弟恭”的烛影斧声以外,并没有疑似宫廷政变的发生。】 ——轰隆。! 第112章 赵煦没控制得住自己的手,隐隐有所猜测的真相突然揭晓,所带来的震撼依旧足以让他心神骤然失守。 “啪” 那是本来被皇帝捧在掌中暖手的茶盏,此刻却猝然坠地。炸裂开来的碎片万幸没有割伤他的身体,但还温热的茶水却泼溅了皇帝一身。 然而脸色苍白,仿佛突然失了三分血色的赵煦却没拨出心神去理会这一身的狼狈。露在外面的皮肤被茶水烫出一片红印,却也没换来他送去的一个眼神。 他只是怔怔地,两眼空茫地望着头顶的穹顶,脑中反复琢磨着那一行足够简短,却也足够有力的语句。 赵煦是在足够压抑,登上帝位之后却没能得到应得的尊重,被祖母的阴影笼罩了快十年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 在那些日子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崇敬的父皇,他所期盼的新政被祖母信重亲近的旧党党人悉数废除。而自己只能无力地作为一个没有实权的吉祥物,被借着名头宣布政策。 他在上朝的时候只能和太后相对而坐,看着朝臣的背部臀部,看着他们背对着自己向着太后奏事议政。哪怕到了他可以亲政的年纪,偌大的朝堂也没有一个人主动站出来要求太后还政。 甚至于,在政事上失去权力的同时,他个人的私事还要遭到祖母来自孝道和朝臣冠以公义的压力。 他身边的宫人他保不住,会被他的祖母因为疑心拉出去审问;他惯用父皇留下来的一张旧桌,都会被祖母直接强势地因为对方过于老旧而要求换掉。 所以他是聪明的,然而这种聪明是被压抑淬炼出的少年老成,是在某些方面被刺激塑造地接近极端的偏执。 所以他在高太后死后就毅然发难,召回了章惇,改元绍圣,追谥王安石为文允许其配享神宗庙廷。改而追贬司马光,大力贬谪旧党到甚至岭南那种撕破了宋朝政治底线的地方。 乃至于他还直指高太后本人“老奸擅国”,想要干出追废太后称号及待遇这样前无古人的极端事情来。 赵煦面无表情地将目光转回到光幕上,呼吸却是急促的。 可正因为他足够聪明,他才能够清楚地明白自己那份偏执,才会在知道宋朝始终未曾达成统一的时候,就感觉到警钟在耳侧敲响,怀疑起自己身体的康健状况。 ……他不是精神病。 汉字直白表意的伟大之处,使得他从字面意义上就能够理解这个名词所指为何。 然而赵煦拒绝承认自己这份偏执称得上一种精神上的疾病——像仁宗皇帝和英宗皇帝那般,要么在面对契丹使者之时都尚且语序混乱,要么恐惧皇位到接近疯癫,那才应该叫做精神病吧。 但是子嗣问题呢?哪怕他已经很努力了,但他现在都还没有儿子。他父皇生了十多个儿子,最后活下来的都只有六个,他现在却一个儿子都没有——仁庙当初也没有亲生儿子活下来啊! 再加上年寿不丰…… 他想起自己从少年时期起,就开始的咯血之疾:他每次甚至都不肯让手下人送来唾壶,只用帕子接着,再让信任的宦官藏在袖中偷偷处理掉,连国医看诊都不允许对方说出自己身体的实情。 因为他不敢让外人知道。祖母常年执政不肯放还的情况,给他的精神带去了过于沉重的压力。他不允许让外人知道这个没能亲政的皇帝,身体竟然还足够虚弱,不允许给祖母的垂帘听政加上新的辩护理由。 ——看,陛下体弱,所以太后代为执政。外朝的大臣会多么高兴啊,他们又找到了合适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像他们当初想出以母改子这种借口一样的欢欣。 赵煦一想到那种情况可能的发生就忍不住恶心到几欲作呕。 于是这样的强撑,仿佛就成了一种习惯。 第238章 他习惯让自己的臣下看见一个足够强硬,足够坚定,不会被他们轻易压制或者打倒的皇帝,仿佛这样就能将少年时期只能看见一片背影的阴影悉数铲除。 ……但是如果他活不了几年了呢? 哲宗皇帝感觉遍体生寒。 — 赵匡胤感觉自己有一根本就被后世人给出的消息逐渐绷紧的神经,此刻“啪”地一声断裂了开来。 刀锋摩擦过刀鞘发出铿锵的响声,下一刻向着桌角狠狠劈了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然而心口沸腾着的火气与怒意操控住他的神经,灼烧着他此刻已经不多的理智。 眼眶都已经通红,却不是因为酸涩哭泣这般理由,只是因为极端的怒火和森然的杀意已然升腾。他拿着刀,那张无辜的桌子在他的眼中已经幻视成赵光义的形象,于是被他接近暴走地劈裂。 当初因为赵普给出的谏言,将领们小心翼翼的顺从,将地方权力逐渐收拢在手中而平复下去的恐慌,此刻因为后世人那句带着戏谑意思的兄友弟恭重又发作起来。 兄友?那是真的,他自认对赵光义仁至义尽! 曾经他突发疾病昏迷不醒的时候,难道不是他这个当哥哥的亲自跑过去灼艾艾灸的吗?他给赵光义封赏的那些官位和爵位,哪个不是位高权重,甚至最后允诺他位在宰相之上! 弟恭……? “哈,哈哈——!” 他伸手按住了自己的额角,感觉到青筋在自己指腹下狂跳,宽大的手掌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在极端的愤怒和扭曲的憎恨中,他却是放肆地大笑出声。 什么叫做烛影斧声? 什么叫做疑似的宫廷政变? 他那动起手来压根打不过自己的冤种弟弟,原来竟然还能够跟他直接上斧子的啊? 不不,那武器是怎么来的呢?是他放在手边结果被对方捡了便宜,还是对方胆大包天带进宫来的?他清醒状态下,怎么可能被对方得手了的?就算占了武器的便宜,他可不觉得自己能够对方拿出武器的机会啊! 他缓缓地放下手来,脸上的笑意扭曲得带着杀气,一双已经被染上血丝的眼睛,此刻更是深沉冷凝地寒意森然。 醉了?下毒?谁跟他里应外合的?身边多少宫人被他收买了? 他该杀多少人? 他不想考虑对方的无辜——赵家人的猜忌之心仿佛从来刻深在骨髓之中,赵光义此前不过是因为血缘相连和身为兄长对一同走来的亲弟的怜惜才侥幸逃过。而这份特殊,在被揭露其实原来别有用心之后,就会被加倍地反噬。 难得的宽厚,最后换来被咬了一口? 赵家人向来斤斤计较地很。 — 赵光义“阿嚏”了一声,忍不住抖了抖。 赵光义:感觉很不妙,像是要倒霉但是好像不是“我”的感觉? 可是他来不及想太多,因为后世人的言论,头皮发麻的赵光义看着下面一堆向他投来惊惧眼神的大臣,思考着该如何控制住眼下的结论。 还好大哥留下的几个儿子都已经死了。 电光火石之间,他最先想起来的还是这个值得让人庆幸的念头。 因为最有理由和他争夺皇位的人选,早就疯的疯死的死,虽然留下了血脉,却完全不具备与他的竞争力。而他经过几年时间也早就坐稳了皇位,对于朝堂的把控,不至于忧虑臣下的篡位。 于是他依旧很是从容,仿佛那句烛影斧声压根不是在直指他有弑兄的嫌疑,完全忽视了后者,将话题转移:“怎么回事啊,后世的小子怎么子嗣艰难或者年寿不丰呢?” 他盯着一张忧心忡忡的脸,眼神却很冷淡地从最前头几个大臣的脸上划过,带着浓重的警告意味。 于是大众也纷纷低头:艺祖死的不明不白,这也算是众所皆知的事情了。谁心里没对于当初皇位的安排有过阴谋论的怀疑呢。 可是谁又有那个胆子,敢在赵光义的面前直接质问对方是否干出过弑兄之举呢?在对方掌握住大权以后,甚至还很明显地已经笼络住了赵普,给出了金匮之盟这样的证明以填补自己上位的依据。 哪怕大家都知道这金匮之盟的水分:要是真的有这样的证据,赵光义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证明自己的法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弑兄,他当初最起码是真的没有遗诏属于自立登基的啊! 唉……太/祖皇帝是真的可怜啊……但他们只是拿工资上班混日子的官员而已,您有什么深仇大恨,全去找今上吧……并且您看因果轮回啊,那后边南宋不都是太/祖子孙了吗?可见都是报应啊! 赵光义知道这些人心里肯定是不相信自己的,也懒得为自己多争辩几句:哪有当皇帝的跟臣下解释自己没杀哥哥的?这谣言不就是谣言。 自有史书记载,他当时都不在他哥寝殿,是后来被自己亲信铤而走险叫过去的啊! 将朝臣最直接的一波反应打消掉,而后再慢慢为之拯救自己的名声——他知道这种谣言压根没办法强硬弹压下去,并且眼下也容不得他多思考如何操作。 赵光义暗地里咬着牙,动作很小地将手转移到自己大腿上,背后却依然浸满了冷汗。 完,箭伤好像因为太激动有点复发。 ——都怪高梁河!! 第239章 第113章 【然而,就像我们前边吐槽过的那样,宋朝的解决方案,很大程度上矫枉过正。为了解决唐末五代的问题,而给自己创造出了新的问题。 也就是王安石,或者说,宋朝代代变法派们想要针对的三冗两积现象。】 赵顼默然。 为了压制地方,使得地方的流民、灾民甚至贼寇不至于形成一股强大的反抗中央的势力,所以把他们都招揽进军队。这就成了冗兵。 养着那样一支庞大的军队,还要记得厚待赏赐百官,要给辽夏交纳岁币岁赐,于是冗费也就跟着出现。 扩大科举的录取人数,一旦考中进士就立即被允许做官,尤其是殿试还不允许刨除学子,对恩荫入仕的官员也颇为宽容,这样林林总总汇聚起来,变成了冗官。 ——他的脸上沉默着,露出一抹苦笑。 这么看来,他们大宋之所以没能成为一个大一统政权,其实是因为本质上,他们并没有完全把那几个趋势解决掉吧。 正相反,为了赵家帝位的稳定。他们更有意放纵了党争——只有被他们唯一允许强大起来的文官势力内部都不是一条齐心,他们才能够确保对方不会联合起来推翻自己。 所以他们才会落到这个地步啊! 赵顼伸手按住了自己的额角,平复着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静静等待着那阵突然的眩晕感消失。 他们之所以要变法,本质是在为当初没能彻底解决的问题还债。 【然而变法从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放在大怂那样一个特殊且复杂的环境下,更是困难程度翻倍。 首先,宋初的思想大环境对于变法思想的生根并不友好。】 赵匡胤:? 喘着粗气,将自己摇摇欲坠的理智从一瞬间破防的恐慌中拔了出来,宋朝的开辟者抬起头,对着后世人这番言辞眯起了眼。 这话说得,十有八九得和他沾上干系了。 【我们都知道在宋的前面是五代十国,一个北方文化因为多年胡化影响产生断层的时代。 南方虽然相对稳定,政策延续,并且由于统治者注意保境安民,轻徭薄赋,兴修水利,劝课农桑,再加上北方精英移至蜀等地的原因,经济文化比之北方都更为发达。 奈何赵匡胤是北人啊,他天然屁股就坐在北人那边,南方政权培养出来的文人官员有不少曾经都和他站在敌对立场上。 这些人用倒不是不能用,但是他总得保证自己的利益集团吃饱了再说,不能一下子就全盘让南人官员占据高位了。 这就导致宋初的时候,朝堂上最流行的学说是什么呢? ——战乱残局之后朝代们的最爱,道家黄老之术。】 “要不然呢?” 赵匡胤琢磨了一下,还是觉得自己这样做没什么毛病。 毕竟,后世人自己都承认那黄老之术最适合应对战乱后的残局了不是? 大家都没钱折腾啊,那不捏着鼻子说自己无为而治比较好听嘛。 等到前面几代人苟过来了,再来个有作为的皇帝开始搞事情。这是基本套路啊?汉朝不就走得这个路子。 ……就算命不好没抽出想要有所作为的皇帝,那也跟他没关系。 #甩锅,是赵宋皇帝的基础技能# 【比如说大家都听说过的“半部论语治天下”的赵普。】 赵普:? 站在赵光义下首最前排位置上,已经跟对方“同流合污”的宰相悄悄皱起了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笼罩了全身。 他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了?他从小学习熟悉的都是吏事庶务,治国的时候根本不靠儒家那几卷经书好吗? 也就是等国家统一后,那些文人士子又端起来了,暗地里说他不学无术,他才不得不勉强把《论语》捡起来装装样子——谁家用《论语》治国啊! 不学无术怎么你了?霍光都还不学无术呢碍着他当权臣了吗? 赵光义看见他脸色不好,一个安抚坚定的眼神就丢了过去: 没事,大家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不会被后世谣言欺骗的! 赵普:。 他低下了头,嘴角却忍不住狠狠抽搐了一下。 大家都知道他不读书这话说出来也不好听啊! 【他当宰相的时候就不理会跟他提意见的人,就在政事堂设两个建议缸,等那些意见把缸填满了,他就一把火给烧了。 多管事是不可能多管事的,小心眼是真的,国家不能多管你们提出的破事也是真的!】 赵匡胤:啊这…… 赵光义:…… 要不说是亲生的兄弟两呢,赵家兄弟在不同的时空中都默契地挪开了视线。尤其是赵光义,更是自然地让开了下面一些臣子含着怨念的眼神。 那什么,则平毕竟跟了他们那么多年嘛…… 当年赵匡胤还只是个禁军将领的时候,身为判官的赵普就开始帮着照顾他们亲爹日夜侍奉药饵了。再等到后面赵匡胤当节度使的时候,赵普更是他一手选中的掌书记。 掌书记这个职位在五代是什么概念? 老板的贴心机要秘书,土皇帝的实质宰相,高级幕僚中最为非心腹不可担任的存在,负责起草文书诏书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定要抓紧一起跑,丢了谁都不能丢了他,亏待了谁都不能亏待了他的大宝贝(中性含义) 第240章 就因为其职责的重要性,不少掌书记还和节度使接近同吃同睡,是要和节度使家里人见面的“入幕之宾”。 至今杜太后见了赵普还喊的是赵书记呢。 赵匡胤&赵光义:虽然则平有的时候确实没干什么好事,但是他已经够能干了……(无辜) 大臣:……呸。 就有熟悉当年赵匡胤时期朝堂的大臣,小声和身边人抱怨起来:“太/祖皇帝曾经对那位称赞过前枢密直学士冯瓒是当世罕有的奇材,想要重用对方。” 被抓住抱怨的官员对此倒不熟悉,渴望吃瓜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无声催促着故事的后续。 那老大人也就冷哼一声:“那位可不就嫉妒了?” “冯瓒最后是被流放到沙门岛的。” 他意味深长留下这样一句话,转过身正对上赵普带着狠意的目光,颇为无辜地露出茫然之色来,好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宰相看上一样。 笑死,仕途本来也就这样了。赵普多聪明的人啊,能踩着赵家兄弟的底线挤兑对家的存在,哪里会冒着让赵光义跟他翻旧账的风险针对他。 摆了,不如吃瓜。 【除了他以外,被称为宋朝贤相的王旦,办事依照的都是祖宗之法,面对真宗搞得天书封禅这样的荒谬事也没能大胆劝谏。】 这就尴尬了。 赵祯默默地揣起了手。 王旦是被他塞进去给爹配享庙廷的。 底下的大臣也看出了皇帝的尴尬,试图给王文正公挽一下尊。 “封禅之前契丹突然奏请每年另外给予钱币,是王公提出以微小之物轻视对方,将岁币中的各种物资各借三万给契丹,并且晓谕在第二年岁给额内扣除,让契丹感到惭愧的。” “第二年又大度地免除了契丹去岁曾经借走的六万金币,仍然按照常数给予,体现了我们大宋的大国风范……” 说、说不下去了——! 本来努力挽尊的臣子扭曲着一张脸,掩面无言继续。 他原本还想进一步阐发说这是大国仁义之风,然而后世人那句大怂简直有毒吧! 怎么,怎么越说…… 越说越感觉,这样做就是很怂呢…… 另一个人试图接力:“西夏李德明当年来书,明着说百姓饥荒,求取粮食一百万斛。其实是恶意勒索,违背了刚刚缔结好的盟约。百官都请求下诏书斥责对方,是王公请求敕令官吏备办粟米一百万斛于京师,命李德明来取。对方接到诏书后因此惭愧下拜!” 这个例子就比上一个好多了,最起码前面说不下去的宋臣大声支持了起来——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此乃不战而屈人之兵,有宰相胸襟啊。” 额,暗地里威胁对方要是能耐就自己攻进京城来取,应该算不战而屈人之兵吧。 【同为真宗宰辅的李沆,有圣相的美誉,被史书称赞其“正大光明”,王夫之更是评价他为“宋一代柱石之臣”。】 赵祯:…… 这位也是他给他爹配享的。 但是这位挽尊起来,对于宋朝大臣来说,就比王旦轻松多了。 “当初正是李文靖公有真知灼见,先见之明。对王公说一定要让真宗皇帝多见识四方苦难,不要耽于太平之景,更不可与敌国讲和,否则会有动土木、兴甲兵,向宗祠求福等事发生。” “可惜王公没听李公之言啊,否则焉会有澶渊之事,更怎可能有天书封禅之事……” 虽然说的是先帝的坏话,这些大臣表现得却都很从容: 今上脾气是真的挺好的,甚至能够做到唾面自干的地步。在他面前说一说先帝确实干过的破事,也不会怎么样的。 事实也正是如此,赵祯只能咳嗽了几声,算是平息朝堂。 【结果坚持以清静无为治国,沉默得被称为“无口葫芦”,对事情不置可否。】 宋人:…… 啊这,这……! 第114章 赵匡胤都被这前后的反转刺激地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好像确实有点,不太对头的意思了吧? — 赵煦:感情他们比较喜欢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 从小见证的是两党官员党争局面,听闻的是新党旧党之间矛盾重重的哲宗皇帝沉默了。 他虽然博览群书,然而到底没什么兴趣去看本朝官员私人的八卦。对于皇帝来说,官员留下的政绩和能力,也远比别的评价来得重要。 于是这也是他第一次发现宋初官员的奇妙特性。 “从不爱找事到什么事情都能跟皇帝掰扯顶撞几句……” 他神色颇为复杂。 他们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啊?仁宗皇帝的好脾气吗?! 【这样的“无为”风气,因为和道教这一宗教组织相结合,对于思想界的影响也就比之前面信奉黄老之术的朝代来的更大。 再加上宋代前期官员大多经历过五代战乱,很多人也就因此秉持了动荡中只想保全个人富贵,不思进取与天下众人的独善其身的观念,朝堂上的风气也就更为保守,趋向因循苟且。】 宋初官员们很难不老脸一红。 被人公然揭穿自己贪图富贵的小心思,总是让这些读过圣贤书,口头上还记得道德仁义礼义廉耻的文人有些窘迫的。 第241章 然而对上上首赵光义那张不变的笑脸,不少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样的官员,腰杆子又挺直了起来: 后世人自己不都说了吗?他们这么做是因为他们是从兵荒马乱的战乱中走出来的啊! 乱世之中谁还有闲心顾及天下大众,能保全自身就算得上不错了。他们这不过是人之常情,有何难堪的! 甚至有些人还因为前面对于这位的调侃,在心里暗戳戳讽刺道:就连当今这位皇帝陛下,你要说他心里有多少天下么? 恐怕也没有吧! 倒是也有些官员被后世人一语点醒,默然低首反省起自己先前的行径,若有所悟的模样: 他们此前的唯唯诺诺,是因为时代的局限,为个人生存计,可以不多做责怪。然而时过境迁,在眼下这个虽然还称不上多好,甚至为后世人唾弃鄙夷的朝代。 他们难道真的不可以,比原本未来上的自己,多做一些事情吗? 赵光义把下方一切看在眼里,嘴角笑着的弧度,微乎其微地多出了几分讽刺。 — “道教……道教。” 赵煦拧着眉敲着手边的桌面,对着突然被扯进来的宗教陷入沉思。 道教是太/祖开始钦定的国教,其在赵宋一朝的地位因为皇帝的庇佑而有目共睹。尽管赵煦本人对于天尊的信仰只能算得上礼貌式的尊敬,他却也知道自己身边就有着不少信徒。 别的都不用扯远,他十一弟赵佶不就是个活生生的案例? ——等等 他顿住了手上的动作,一个此前被他忽略过去的问题,此刻因为道教的话题,不经意间勾起了皇帝陛下的回忆。 如若他真的年寿不丰,又恰好子嗣艰难——那么他之后该是谁继位? 不好的预感瞬间笼罩住他的全身,脸色又苍白了几分的皇帝,匆匆在脑海中回忆起先前后世人泄露的讯息。 熙丰变法还能被后世上溯为北宋灭亡的祸源,那相比北宋的亡国之君离他的时日并不算遥远。后世人讲南宋联元灭金的时候,说对方比“徽宗”聪明一点,也就是说那徽宗就是那个联金灭辽的皇帝——亡国之君。 徽,善也。谥法上说,元德充美曰徽。 一个皇帝,最能为人称道的竟然是品行方面的善良。这本身就是一种谥法家常用的不动声色的贬低。对应上对方亡国之君的名头,确实算不上冤枉。 然而赵煦只感觉自己的心脏加速着砰砰直跳,敲鼓般的响声直刺入耳膜的深处,刺激着赵家人本来就称不上安定的神经。 除了以上的解释外,徽字的本意是琴上的三股绳,于是后来引申为文人弹琴。 ……他有个弟弟。 赵煦颤抖的手,慢慢抓紧了自己的衣袖。 一个自幼就爱好笔墨丹青,对骑马射箭,蹴鞠游戏之类的享乐之事无一不通,对于奇花异石、飞禽走兽也是来者不拒的弟弟。 虽然听上去没用了一点,然而谁叫他是前任皇帝为数不多长大的儿子,是赵煦为数不多的弟弟。 作为一个亲王,他的纵情声色,轻佻纨绔都是可以被皇帝容忍的——赵佶好歹还玩出了点成就,擅长书画金石这样的风雅之物,说出去总比别家混日子的好听。 都是草包,好歹赵佶是个看起来赏心悦目,对着赵煦也颇为听话乖顺乃至于颇为亲近的漂亮草包弟弟。 赵煦努力想让自己不要往那个方向猜测:赵佶不是他剩下弟弟中最为年长的,和他也并非同母,浪荡荒唐的名声全京城应该都有所耳闻。 就算他早死了,挑选皇位候选人也不可能挑上他的头上。 然而,然而…… 凡事难道不就该害怕一个万一吗? 他很难不想起宫中那个传言,那个说父皇在赵佶出生之前梦见了李后主,所以对方是后主转世的传言。 那本是宫人们私下用以说明端王为何风流的调笑之言,此刻却平添了三分因果轮回的残酷。 ——万一,万一赵佶,真的像李煜那样,作为一个不擅长当皇帝的存在,反而登上皇位了呢? 毕竟再多的理由与借口,都敌不过上天的巧合。如是比他更合适的人选都先一步逝去,或是有人硬要强求呢? 赵煦木着一张脸。 ……徽字还有另一个引申义。 叫做被捆绑——囚禁。 【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们就能够知道,为什么王安石变法的前提,一定要提庆历新政了。 因为正是他们,是以范仲淹为首的新一代士大夫群体上升到了重要职位,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为代表,有着强烈历史使命感的新风尚,才随着改革的风声席卷了上下。】 笔走龙蛇,翩跹的墨迹晕染开宣纸模样的画面,“庆历新政”四个大字,终于姗姗来迟。 而随之而来的,是一篇让在场宋人,不论此前是否已经看过,此刻却都忍不住伴着悠然响起的乐声重又沉浸进去的名篇大作。 ——《岳阳楼记》 浩浩汤汤,是无边无际的江水连缀住远山的形影,继而阴晴的变换带动湖光山色的涟漪,万千的气象展现在迁客骚人的眼中。 俄而淫雨霏霏,怒吼的寒风伴着滔滔浊浪冲向云霄,在虎啸猿啼之声中,日也颓了,星也倦了,山岳的影子自淹没进黑暗中了。 第242章 直到终于春和景明,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日月轮转之后,头顶当空皓月,眼望浮光跃金。他们终于才看清那个背景不断变换之时,瘦削却比山峦还更巍峨不动的身影。 那当然是范仲淹,平静着一张脸,说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吟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而后眼角终于落下一滴极深沉浊泪来的范仲淹。 — 赵祯的泪也跟着噼里啪啦掉了下来。 那改革未曾实现的未来,失败的原因与他息息相关的事实终于摆明在面前,从开篇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起就红了眼眶的皇帝,此刻更是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于是茫然着往下掉着眼泪,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的他,也管不得什么姿态,匆匆从皇位上跑了下来,握住了范仲淹的手。 “范卿——” 他喊了个开头,然后就无言地站在原地。一脸空茫的皇帝张了张口,却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他最后还是只能哭,因为只要一愣神,那字字珠玑,分明是写景的好文章,字里行间却因为画面上的那滴泪而更多了几分悲怆的文字就往他脑壳中钻。他的好大臣那含着自己心血的肺腑之言,就灼烫地在他心上烧。 皇帝读了太多书,有的时候就是不好。否则他又为何会被其中洋溢的文人兼济情怀给打动,透过文字感知到臣子那颗丹心呢? “范卿啊——!” 他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然而范仲淹却明晓住了他那份复杂的万千头绪。 于是他表面沉稳地安抚着皇帝,内心却难得油然舒了一口长气。 突然间,他就踏实了太多了。 皇帝坚定强硬,自然有改革的好处。然而摊上一个心和耳根子都有点软的皇帝,有的时候也不是完全没有任何便于改革的地方啊。 — “范公若是泉下有知,自己的志向流芳后世,有人继承。理当也会感到欣慰的吧。” 欧阳修忍不住感慨开口。但思及故人已然逝世,便是生性豁达的欧阳永叔,此刻脸上的神色也带着戚然。 范公已经离世十多年了。眼下又该是何人来继承他厉行改革,兼济天下的理想呢? 富弼恍惚。 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年青之时的情怀,那些热血沸腾的岁月,好似许久之前便已然离开了他这个沾染上暮色的老人。 所以朝中的保守势力,都能够将他默认成自己的领头人。全然忘记这个“沉稳持重”的“领袖”,曾经是庆历新政的带头者之一。他自己也快忘了这点了。 直到天幕来了,直到范仲淹的身影,又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慢慢地,将视线挪向身旁。 一向板着张脸,神色肃穆的拗相公,此刻的身影,坚毅到竟恍惚与画面上的人影,朦胧重合。! 第115章 【如果单纯论改革的时机,庆历新政是一场尴尬的改革。 一方面,宋朝在与西夏之间的战争中屡战屡败。 原本信心满满说要兴师问罪,让李元昊这个藩属党项族首领认识到西夏是宋朝领土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宋军反而被打得节节败退,最后不得不签订庆历和议。 尽管西夏方面也称得上惨胜,然而宋朝这样的作态还是成功把自己的脸都给丢尽了。】 赵匡胤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你说啥?” 党项,夏,李,这几个关键词出来就足够赵匡胤分辨出这是哪块地区闹出来的破事了。 他的脸色一下子更为阴沉起来:感情光是剥夺藩镇的军权还不足够,西北那边他原来秉持着息事宁人的安抚做派,甚至还依旧允许对方世袭下去,准备缓缓为之。 毕竟李氏作为夏州节度使,已经在平夏地区盘踞了百年之久。五代十国期间,不论中原政权你方唱罢我方起,它都完美表现出了一个墙头草该有的柔软姿态,谁强大就对谁俯首称臣。 而后唐后晋这些政权对于节度使的宽容,更是让它得以在这样的夹缝中生存壮大,成为一方难以一时动摇的地头蛇。 这样的地头蛇无疑是棘手的,但是当它的骨头依旧如蓬草般柔软,而中原的势力依旧足够强大到让其生畏,它就不是中原皇帝急着去拔除的对象。 ——赵匡胤本来是这么想的。 黑着一张本就不白的脸,他紧了紧拳头,决定再多给赵光义砰砰几拳。 他生的好子孙!一个个都是这样的不争气。 — 其实赵光义比他还破防得厉害。 “李继捧不是才带着族人进京朝见,说自愿献出手下四州八县的土地成为中央的部分的吗?” “后来的李氏西夏又是什么玩意!” 唰地一声从皇位上站了起来,冰冷的目光霎时扫射在群臣的身上。气氛瞬时压抑到接近凝滞,身上仿佛有蝮蛇爬行而过留下的黏腻感一般,让被看见的臣子都绷紧了皮肤。 没有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去挑战皇帝岌岌可危的理智,连一向被赵光义所宠信的赵普都闭着嘴,活像个锯嘴葫芦。 “把李继捧给……不,这样的神迹不应该让他看见,让他知道了事情才糟糕了。” 他下意识想要把最有可能造成这一局面的罪魁祸首拉出来兴师问罪,万幸仅存的理智和不吝将人性往最坏处想的脾性拉住了他。 第243章 万一本来没往自立方向想的,结果他这么一问,对面真起心思了怎么办。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样的神迹绝不应该给外族人听见哪怕一点风声。 想到这里,本就焦躁到来回走动的赵光义,心头更是一股阴冷的火幽幽燃起。他看着下方一动不动的群臣,冷不丁发问: “当初李氏有谁没跟李继捧一齐上京来?” 夏州内附这样的大事,本就隔得不算遥远,在皇帝的威逼之下,很快就有记忆力好的胆大官员站了出来。 “李继捧族弟李继迁及李继冲。” 都这种情况了,还顾得上什么礼节尊称,没加上贼寇虏贼这几个开头,都是害怕这位阴晴不定的陛下顺势迁怒说抬举他们了。 “李继迁当初与亲信张浦,在使臣前去接收之际,披麻戴孝,伪称要送乳母下葬。出城后就不知所踪,时而骚扰夏州……” 话音在赵光义快要杀人的眼神中逐渐微弱,但想到这和他又没什么关系,这位出声的官员最后还是挺直了脊梁。 赵光义确实快被手下人给气笑气疯了。 从喉口中闷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来,他最后下了定论。 “李继迁、李继冲,还有那个张浦,” “都得死。听明白了吗?都得死!去下诏告诉夏州节度使——不,换人,换个最会打仗的给我去夏州,不把他们三个的脑袋给我带回来就别回来了!” 什么怀柔,什么利诱,这三个人都得给他去死! 【朝中大臣的自信心因此严重受挫,在外人身上找不到存在感的大宋文官选择对着自己人发泄情绪。 所以,哪怕是范仲淹、韩琦、富弼这些当时变法派的领军人物,在仁宗暗示需要变法改革的时候,他们也是觉得时机不对,暗自踌躇的。】 韩琦听了这话却是一笑。 没有被后世人这番揭短似的发言挤兑到,他很自在坦率地承认了自己在这件事上的犹豫: “在这点上,我不如范公。” 君子坦荡荡,他当初没有范仲淹同样犹豫,却敢于接下皇帝重担的勇气。此刻被点明真相,自然也不应有什么负面情绪。 范仲淹却摇头,没接受对方的自谦:“稚圭和彦国其实都心有气象开阔。吾赖年长而已。” 当时那种情况下,作为资历最深的那个人,不是范仲淹站出来又能是谁呢? 韩琦和富弼就算有所想法,碍于他的存在,若是不想让范仲淹背上锐气尽丧,或是自己背负起不懂“规矩”不敬上官的名声,自然得是先等他的态度。 有赖于同僚对他的尊重,他才侥幸成为变法的领袖。所以他怎能愧对这份心意呢? 所以啊,如孟子所说: “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 【另一方面,这样的危机反而将宋朝自身的矛盾全部暴露,朝堂上突出的问题一览无遗,不需要人们费尽心力从和平表现去扒拉改革之处。 辽国虽然趁火打劫提高了岁币,并且对西夏最初的独立运动给予了一定的支持。然而尚且满足于澶渊之盟构建起的辽宋外交体系,并不希望西夏全然替代宋朝的地位,对于宋朝抗击西夏的战争也就提供了一定的援助。 宋仁宗赵祯虽然是个不够坚定,性情软和的老好人。然而到底不是像赵佶那样的昏君,有着使大宋走向更好的政治理想。 仁宗一朝的政治风气,也是有宋一代最好的时代。士大夫真正意义上实现了与皇帝共治天下的理想。】 ——赵佶。 赵煦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那种模糊的不好的预感最后终于尖锐地撕开了真相上的薄雾,将最残忍的现实摆在了他的眼前。 怎么会是赵佶继位呢?怎么应该是赵佶继位呢! 端王轻佻的名声难道还不够闻名吗?是谁盘算着立上一个足够草包,容易被他们操控的皇帝,最后却将整个大宋江山悉数葬送的! 子厚呢?子厚难道没有站出来反对吗?以章惇的个性,就算士大夫们急着想给自己找个好摆布的皇帝,他那样骄傲到接近自负的个性,却怎么接受得了自己将要侍奉辅佐一个平庸甚至荒昏的君主! 他如果活着,必然是要反对的。而以自己对他的看重,如若他活着却没办法阻止赵佶的上位,又该是谁呢?谁有力量力捧赵佶成为皇帝呢? 冷汗浸满了后背,赵煦按着自己的胃部,喉口忍不住发出了细微生理性的呜咽,然而面色惨白的皇帝,此刻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是赵佖和赵似死了吗?还是章惇先他一步而去?亦或是, 他那位对于自己姑婆的权势心向往之,同样对于新法的实施不甚赞同的嫡母,从中插了一手呢? 他咬了咬后牙根,冷哼着啐了一口。 【所以,这确实称不上变法的天赐良机,却已然是个颇为难得的机会了。 但是不幸的是,不论是宋仁宗还是以范仲淹为首的变法派,在这个阶段都没抓住庆历新政最应该进行变革的地方。】 ——来了。 赵祯坐直了身体。 范仲淹也肃穆起脸色。 庆历朝堂所有的变法派都对着天幕翘首以盼。 【军事。 庆历新政最应该着手从事的方向,我个人认为是军事,而不是它重点在针对的吏治方向。】 第244章 【吏治重要吗?当然重要。 所以庆历新政重点的十条政策中,才会有整整七条都与它相关。剩下三条所谓富国强兵的措施,唯一一条和军事有关的修武备,都因为辅臣们的集体反对而从一开始就没有施行。 然而正是因为它对于大宋文官们来说,实在太重要了,是他们的饭碗,他们的命根子,他们维系家族传承的根本。 所以我才不支持庆历新政上来就针对吏治,或者说,不支持针对吏治的全盘。】 【事实上,范仲淹对于改革将要着手的几个方面,认识是清晰的。 他比王安石还更好的一点,就在于他更谨慎,更踏实,他知道改革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所以这三个方面不能够同时进行。故而只选取了他认为最根本的吏治下手。 但是他没能意识到,改革这种事情,就应该将自己的伙伴搞得多多的,集合多数派的力量,再逐步将少数派的反对而消灭。 如果他从军事方面先开刀,刚刚经历过宋夏战争的惨败,心理尚且残留着阴影和火气的宋朝文官们,骨头虽然已经有点软了,行为上却还是能被那种耻辱感所激励起来。 修武备虽然遭到了反对,但那是因为府兵制的存在已经违背了历史潮流的发展。 宋军不需要再增加数目,尤其是纸面数目了。他们需要的是大刀阔斧地梳理,从上而下地断开那些错综复杂的勾连,查清楚自己手下到底实际有多少兵,有多少能打仗的兵,怎么让不能打仗的兵变得能打仗。 而正巧,范仲淹是自己从西北边疆走出来的人,是亲身见识过前线厮杀,通晓军事的人。以宋朝重文轻武的国情,利用文官势力强大于武官的便利,集合文官力量将冗兵背后那些破事清算干净——这才是他当时最有可能办成的改革。 顺便一提,募兵制的发展本意是让军队这一国家强制力最直接的体现,彻底从农业生产中剥离出来,使得其职业化,真正成为国家政府手中一柄无往不利的尖刀。 大宋能把职业军队搞得还不如半农半军,也真的是让后人“佩服”。】! 第116章 ——“?” 王安石抬起了头。 对于自己在后世人口中再次出现了名姓这一点,他并不感到意外。 毕竟天幕可是上来就拿他当开篇的话头,摆明了要把他主持的变法当做重头戏,自己什么时候再出现一趟都不显得突兀。 然而—— 王安石皱起了眉,将后世人那句评价在自己心中琢磨了一通:范公比他好,就好在更谨慎踏实? 他难道很狂放激进吗?! 对自己的想法并没有多少自知之明的王相公默默审视了一遍自己心中草拟的改革方案,看来看去都觉得完美无缺,并不感觉有什么显得激进的地方。 他还吸取了范公首先拿吏治开刀的教训,对官员决定先怀柔一波,得以回避一些问题,免得改革上来就失败了。 这难道还不谨慎吗! 獾獾不赞同的眼神.jpg — 军,事? 范仲淹一愣,他此前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上面去。 他到底也是文官,哪怕在西北边疆主持过军务,也不能被划分到武人的行列中去。虽然不吝啬于自己对于某些将才的欣赏,却也保持着文官集团坚定崇文抑武的默契。 所以他会出于自己对朝堂天下的责任心,认识到了宋朝军队上出现的问题,进而想要着手去解决,也会在被同僚一致反对后轻松放下。 毕竟军事改革,这就好像是一根深扎在宋朝皇帝和文官心中的尖刺,是两者达成一种微妙联合执政的基础。 皇帝恐惧让武将掌权威胁自己的皇位,文官不想让武将来瓜分自己已经据有的利益的蛋糕。 可是——后世人这样的说法倒是有一定的道理。 他若有所思,抬头迅速且无言地扫视了一眼身后朝堂因为这番话产生的局势变化。 有改革派拧眉,对于这样的抉择不甚认同;有保守派错愕,脸上因为自己也许可以逃过一劫而浮出喜色;有武将黑脸,但被压抑控制太久,面露不甘却也不敢出声反抗…… 而冷眼旁观着这朝堂波澜,范仲淹意识到了后世人不曾言说的部分,它不管怎么努力站在大宋文官的立场上试图帮他们解决问题,字里行间还是流露出来的个人的价值观。 拿武将开刀固然比从文官入手来的简单,宋朝的武将虽然没什么权力地位,钱好歹有的是。光把他们从上到下梳理一通结束后,所能得到的利益,已经足够让宋朝上下焕然一新了。 可是武将也是人,也是官员。 他回首,沉吟着看向上首的赵祯,心中不免有些犹豫和怀疑。 他们没了钱,势必还是要得到一些权力作为安抚用以平衡文武的——换句话说后世人本身其实还是想着文武均衡的局势去。 但这话范仲淹作为文官的代表不能说,只能指望皇帝自己去明白这举措背后隐藏的风险,用着皇帝才能使用的手腕进行操作。 但今上,真的可以吗? 赵·身体里流着老赵家平衡拉扯本事的血·历史上因为担心范仲淹结党所以利落贬人,痛快到甚至不管改革了·祯:阿嚏! 【除此之外,范仲淹虽然没有想过将政治经济军事三个方向的改革一网打尽,对于吏治方面的下手只能说是和王安石一脉相承的宋朝改革家激进风。 第245章 严明官员升降,得罪的是大怂分权制衡和差遣官制度下诞生的大量碌碌无为,因为磨勘法做着自己熬资历就能美美升职美梦的庸常中下层官员。 限制官员滥进,侵犯的是大怂上层可以依靠恩荫制度,让自己家族子弟得享官员富贵的高层的利益。 慎选地方长官更是给以上两种人员达成了双杀结局:没能力的庸碌官员感觉自己仕途无望,牙直痒痒恨不得天天祈求一遍范仲淹下台,而高层官员看着那条要求各级长官保荐下属的要求直骂娘。 是,自己保荐听上去很爽很适合培植自己势力是吧? 但是跟他们提出这条的是范仲淹,是那个之前已经把他们狠狠得罪过,所有人都知道这男人对官员吏治是真的能下狠手下死手的范仲淹啊! 你猜他之后会不会幽幽来上一句,保荐官员不合格保荐者需要连坐的? 劳资只想享受好处不想承担责任,更不想被傻缺下属稍有不慎一起带走!】 高层文官:…… 焯。 你别说,你还别说。他们因为范仲淹这个时候还没开始怎么对他们动手,没品尝过原本未来上自己吃过的苦。 就算已经听了两条改革的措施,他们也还没做好范仲淹这把是来真的的心理准备。在听到允许各级长官保荐下属这条的时候,第一时间竟然忍不住有点心动。觉得他到底还是自家人嘛,是知道怎么给文官悄悄从皇帝眼皮子底下多捞点好处的。 但连坐,那就真的要大命了吧?! 只听过手下人为他们付出奔走,没见过他们这些大佬要为手下人犯的错买单的啊! 更关键是——他们之中不少人惊恐地对视一眼,在对方同样瞳孔地震般的眼神中读出了相似的微妙: 总感觉,范希文那家伙,确实做得出来这种事情啊! 他幼年生父早逝,跟着改嫁的母亲到了继父家生活,和生父家那边便称不上多亲近。同时虽然没有对他们这些人坦言过继父待他如何,但听说过他曾经叫朱说的人想想都明白,这跟朱家人之间肯定有点矛盾纠葛在啊。 那他又没什么家族势力在背后拖累着,下手不狠才怪吧! 【除此之外,他还改革了科举制度。要求将原本重视词赋的进士科改为重视策论,原本只需要死记硬背的明经科改成需要阐明经义的道理。】 后世人,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 【这条看似和已经通过了科举考试的官员没有干系的决策,某种意义上得罪人的范围才是最广的: 他直接无差别扫射了所有试图通过科举考试进入官场的学子,使得他们少则几年,多则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努力和心血一朝白费,必须强迫自己重新学习新的考试内容,全部站在了几近统一的原始起跑线上。 在古代儒家“学而优则仕”的思想影响下,断人入仕之路和断人希望又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呢? 甚至不用说古代,哪怕现在都到了二十一世纪了,高考考纲的每一次变动,甚至高考考卷上时而出现的“创新难题”,难道不都伴随着一堆人的痛苦哀嚎吗?现代的新高考改革,尚且要既慎重地选择循序渐进,在通知换新课本新课标新范围的同时,给已经学习了一两年的新高二高三考生保留了继续学旧课本,考旧考纲的权力,让他们就算要面临着摸着石头过河这样的坎坷局面,却也不至于为了自己白学而陷入绝望。 范仲淹这样做,简单给大家伙一点小小的代入感,就相当于让你在已经学完旧考纲,在高三那样痛苦的环境中挣扎着存活,将自己的应试技巧和基础知识已经磨砺得滚瓜烂熟的前提下。 临高考了(宋朝科举在英宗确定三年一考之前,基本上一年一次,这改革的指令是真的很“临近高考”),突然告诉你,高考改革了,新考纲新题型新范围,咱得重新学重新练,你原本学的没什么用了,老师上课可能随口跟你讲过的课外拓展才是重点。 杀人诛心——哪个学生如果面对这样的情况能做到不心态爆炸,保证自己没想过操刀杀去这样提议的专家门口呢。 就算所有人都给你灌鸡汤,说些没用的“没事,大家都是一样的,之前都没怎么接触过,大家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你没有落后的,放平心态~” 呵,考过高考,或者说只要考过大考的都知道,这些只不过是你看着打击心态不会做的题目,预感自己这次要凉,所以勉强安慰自己快把眼泪收回去别弄脏试卷的借口而已。 要真的谁都能这么心态平和,那葛军葛大爷的传说为什么能在高考学子的口中代代相传,高考2x22届考生为什么会在一年之后心态还能依旧持续破防自嘲小丑。 大多数人都只是普通人,大多数人都是在为自己而活着的。我们固然鼓励讴歌高尚的情操,却也应该给无数挣扎着想要改变命运的人们留下合适的余地。 范仲淹的改革,难道真的只像课本上告诉你的那样,是因为触动了官员集团的利益,不被大多数官员所支持,最终导致失败的吗? 是,也不全是。 看看这条科举改革吧。它所最为伤害的,难道会是跟那些官员有所关联的官宦人家出身的子弟吗? 他们确实会不满,确实会和自己家里的长辈官员们抱怨,确实会和整个官员集团糅合成同一股力量。 第246章 但他们到底家里有些当官的长辈,他们的社会地位已经经过了一次抬升。他们最起码不可能说没有足够的教育资源。 他们是和寒门子弟站在了同一条起跑线上,然而他们天然的优势,使得他们重新出发,所需要耗费的努力绝对会比后者来得少。 可是那些寒门出身的学子该怎么办呢? 那些学习的背后是父母兄弟姊妹等等一整个家庭乃至于一整个家族甚至一整个村的付出,每时每刻都渴望成功上岸,再多脱产学习一会,家人就要再多背负着重担一会的人,该怎么办呢? 现代普通家庭出身的孩子,脱产考研超过两三年,说不定还不得不得放弃呢。 他们的力量,也许对比起官宦人家的子弟来说实在稀薄。然而当有心人将他们的声音汇聚起来,那就是不可撼动的力量。】! 第117章 满朝接近死寂的无声。 后世人讲的话,一开始是不好懂的。 它用着对于他们后世而言浅显平实易于代入的比喻,放在眼下的时代,却是一堆需要转换剖析的陌生词汇。 那些仿佛后世耳熟能详的名讳和事件,更是让他们想要猜测都无从下手。 可是在最初茫然的冲击过后,是情感上精神上的共通。 范仲淹缓慢地眨了眨眼。 他对着自己的内心发问:他在准备科举改革的时候,想到这些了吗? ……想到了的。他是想到的。 没想到……他也是没想到的。 【当然了,范仲淹还是给出了一定的配套措施的。 他令州县立学,要求士子必须在学校中学习一段时间才被允许应举。】 ——这是他想到的。 毕竟同样是寒门出身,他知道那些中下层的,虽然不至于完全过不下去——因为真的挣扎在生存线上的贫民,不配讲求什么向上的希望,他们每天为了第一天的存活就已然拼尽了全力——可是相较于官宦人家却足够窘迫的学子会面对什么样的窘境。 他试图弥补——所以他想给原本可能没办法接触到策论学习和经义的阐释的学子,一个追赶旁人的机会与平台。 【但还是像我们之前说的那样,这样的补偿对比突然改换科目所带来的,庞大的,连锁式的影响来说,还是太微弱了。】 ——因为他站得还不够低。 他的求学之旅虽然过得艰苦,他的科举之路尽管并不算顺畅,他和继父家庭的关系固然尴尬。 然而他到底从来没考虑过,自己的求学会不会给身后的家庭带去无法生活的压力。他的继父从来没对他表露过不支持或者无法支持他求学的意愿。 【又或者说,范仲淹太坚韧了。】 【因为足够坚韧,所以他能够忍受得了只用两升小米煮粥,等到隔夜粥凝固后切块加以腌菜佐食充饥的艰苦的求学生涯。 因为足够坚韧,所以他能够坦然接受自己最终只拿了乙科第九十七名这样的名次,被授予的也不过是参军这样的小官。 因为足够坚韧,所以他能够在不算平坦的开局中一步步向着他的理想,他的志向,他的气节的具象化的化身走去,能够在新政失败之后,都平静写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抒怀着自己兼济天下的情怀。 而太过坚韧的人,有时是难以理解,人为何而脆弱的。】 【改革是需要坚持的,改革是需要强硬的,改革甚至是需要流血不怕流血的。 但是改革,首先永远是要站在最广大人民立场上的。】 它慢慢细数着一个个的名词。 【中下层官吏,高层文官集团,科举学子…… 面对这样的力量,赵祯动摇了。】 赵祯脸上霎时露出一抹尴尬的神色,尽管早有预料,真正被揭穿事实真相的那刻,他还是坐立难安。 【其实也不怪他动摇。 如果说王安石变法之所以失败,其实称得上偶然因素居多。是新旧党争双方不断的攻讦,是王安石用人不当使得良法变害法,是急功近利,是领导者的动摇和迭代,不够稳定的政局最终没能让改革的种子成功开花。 那么庆历新政的失败就是一种必然。一种因为得罪了整个士大夫阶层甚至预备阶层,动摇了赵宋皇室的统治基础,所以不得不失败的必然。】 ——! 王安石敏锐地捕捉到了信息。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也顾不得为范公再默默惋惜——其实自他道出了时机不对,却依旧决定接下改革重任的那一刻起,范公心里理当便有了足够的准备了。 故人已然逝去,再追念惋惜庆历的失败,对于眼下的大宋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处。 他的关注点全然放在了自己的失败之上,如饥似渴,拿出了曾经读书治学时的全神贯注,将那短短的几点原因反复来回咀嚼着: 党争、激进、用人、领导者。 一者是他早有预料会面临的阻碍,然而后几者的出现,却让王安石都有些措手不及的茫然。 但是改革的进程此时都并未完全开始,那用人和激进也都只能被他搁置——他抬头,拧着眉,神色凝重的看向上首的赵顼。 神宗皇帝,远比他更早一步地,认知到了命运的残酷。 他无言地凝视着自己的指尖,极专注地,仿佛从来没有见过自己这双手一般端详着,继而挪开视线,目光细细地描摹着周遭一切的轮廓。 第247章 哦,不是从来没有见过。但是他很有可能,不多少时间,就没办法再见了。 沉默着扫射,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朝他望来,向来严肃地不苟言笑,此刻却染上了忧色的脸。 “……朕本来还以为,那句年寿不丰里头没有朕的存在呢。” 赵顼开口,说出话的语气竟然还能带着点轻松,好像在和自己器重的大臣唠些家常般地和煦。 只有他脸上僵硬的笑意,泄露了他真实的情绪。 “现在看来,朕果然是正宗的太宗血脉?” 所以才落得个什么,赵家祖传多病? 【既然话都讲到这里了,我们干脆把熙丰变法里头的科举改革也说了吧。 怎么说呢,宋朝这两场改革,带头人物给出的方案多少都带点理想主义的色彩。听上去很让人动容,但是实际操作起来,到底有一些虚无缥缈没考虑好不够“实干”的地方。 王安石变法里头体现得比较明显的是经济政策的部分,庆历新政体现的最明显的就是科举改革。 可能有人听了前面的话会问: 王安石变法,不也改了取士之道吗?你为什么不说王安石的科举改革离谱呢?】 沉默的范仲淹,此时倏地抬起了头。 他想知道,自己的后辈改革的时候,是怎么避开他走的老路的。 【那是因为王安石和范仲淹,对科举考试本质的理解是不一样的。 范仲淹理想主义地将其定义为——选拔人才的渠道。 他希望的是通过科举考试,将世上所有的人才都笼络到朝廷之中,达成一种“野无遗贤”的理想状态。】 “荒谬——怎么可以这样评价范公?!” 有支持范仲淹的官员当场就变了脸色。 这句话表面看上去没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好似还在称赞范仲淹理想的高远。 然而在座这些文人哪里不懂这些文字底下的闹剧。 野无遗贤——除了《尚书》中的原句,它更是唐朝奸相李林甫用以忽悠玄宗的闹剧。 在这样的语境中出现,更显出微妙的讽刺。 但是被隐晦指摘的存在,范仲淹却毫不在乎。 他只专注地看着,看着天幕。 【而王安石却不同。 他把科举考试,当做一场淘汰赛。】 淘,汰? 神宗朝的官员俱是一愣,求知的目光齐刷刷望向了变法主持者本人:他们又不是王安石肚中的蛔虫,哪里能在对方还没提出的时候就猜到他打算怎么干。 但是王安石闭着嘴,没说话。 王安石:不确定,再看看。万一未来自己改进了呢。(谨慎) 【从结果上看,两人的做法好像没什么区别:不都是选人嘛,选出一波优秀的人才啊? 然而实际上,王安石的认识才更接近于科举考试自草创构想时期开始,最核心的目的—— 太宗皇帝那句“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 【人才有很多。 王安石是人才,但是司马光、张载、苏轼、苏辙等等,所谓保守派的人物,就不是人才了吗? 当然是啊。哪怕后者和前者的政见针锋相对,也不妨碍后者中的人物,名声同样彪炳千古。】 冷不丁被点名的司马光,此刻却怔住了。 感觉到自己的背后,保守派官员的眼神几近灼热到实质,他却没什么回头面对的欲望。 和王安石本人神交已久,知道对方是个实打实的品格高尚的君子人物,对此怀揣着不少好感的司马光,反复地将那句话看了几遍。 司马光:不是,怎么我成保守派了?? 我也很希望能够变法的啊!我也希望大宋能够变得更好的啊! 我凭什么反对介甫啊! 【但是这些人才,这些反对王安石实施新政的人才,难道会是王安石所需要的吗? ——当然不是啊。 不是,那就得被淘汰。 这就是为什么,王安石的科举改革一定要搭配三舍法,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搭配那本他自己编撰的《三经新义》。 这是第一层的筛选,目标是筛选出和自己目标观念较为一致的人群。 至于人才选拔? 提拔中下层官吏中真正的实干人才去啊?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指望,读圣贤书能培养出什么绝世人才出来吧?不会真的有人指望这些进士,仿佛我们现在在象牙塔中养出来的愚蠢得清澈的大学生,能有什么特别优秀特别突出的实干本事吧? 王安石可是个考中第四名之后,却不屑于留京参加入馆阁的机会,直接要求上头把他外放去地方的人诶!】 范仲淹:…… 这…… 因为出身寒门,所以压根没想到科举考试考出来的进士中也许有不少只会读书的范仲淹:。 大意了.jpg! 第118章 “大学生?” 赵匡胤脑瓜子转的飞快,勉强把这个名词和太学生对应上,陷入了沉思。 后世人,听起来也像是个大学生的样子吧?怎么损起自己来竟然还不遗余力的呢? 武人出身,就算选择重视文官力量,然而本质上还是带着点对纯粹读书人下意识轻视和排斥的赵匡胤倒是不难理解对方的观点,甚至还因此对那王安石更多了几分欣赏。 第248章 就像他器重不学无术然而精通吏治的赵普一样,在波折乱世中走出来的皇帝,对手底下人的道德要求甚至文化水平都实在没什么可苛刻的,却对可遇而不可求的实用人才青眼有加。 只是…… 赵匡胤:起猛了出现幻觉了。 自吹自擂的文人见多了,还是第一次见自嘲这么利落且欢快的。 — 王安石沉吟,因为后世人这话的提醒,脑中创新的火花又是一冒,一个想法的雏形开始在脑海中草草勾勒着轮廓。 后世人好像挺赞同他当初的抉择的。 那,未来可不可以让更多的学子复刻一下他走的路呢……? — 范仲淹沉默着。 在第一轮无意识产生的固有认知被冲击后,重新冷静下思绪的参知政事,却还是稍有些犹豫的分析着利弊。 他不是什么心软的人。 所以当后世人平静揭露那后辈在科举改革上使的手腕的时刻,清醒的理智便在心中告诉他这个选择的正确性。如果他想要让自己的新政比原定时空中走得更稳,那么像王安石那般利用科举考试的科目整合统一思想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可是——他低垂着眼,眼睛看着地面,无意识用目光描摹着玉阶的轮廓。 如果朝堂上只存在一种声音,只能看见一个方向的未来……难道真的不会将已经形成的弊端持之以恒地贯彻下去,无法再在一切尚有挽回余地的时候结束错误码? 【说到底,科举是个什么玩意呢? 它的重要程度,使得我之前把它和我们的高考做对比。然而它实质性的功效,其实更偏向我们的公务员考试。 所以考诗赋还是考策论,实际上重要吗?】 ——“?” 怎么会不重要! 司马光听了这话,眉头瞬时紧锁而起,难以理解后世人为何会给出这样接近反问的问题。 “诗赋虽娟美尚才气,然而易浮华轻薄。岂有策论文风所求之厚重?” 沉默了一会,不管旁人或惊或疑的目光,他直接开口,不再将声音只压低在自己的心中,迎上那些人的面孔,脸色是极平静的淡然。 说到底他也不是什么平庸的性格。与王安石的交情和对天幕的尊重,能够让他安静地听着后世的论述,却不能让他全然放弃心中的想法。 宋代士大夫好议论的风气,此刻在司马光的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而好似在回答他一般——天幕继续着它的发言。 【是,诗赋虽然考察才华和创造力,却有着容易不切实际的弊端。 然而策论经义,难道真的有好到哪里去吗? 它看起来是比诗赋更为实用,但是本质难道不就像我们为备战考试,多年训练的议论文一样,到了最后往往学的不过是模式套路,听得是老师多少年总结下来的破题技巧呢? 毕竟,一般人,尤其是一个没有条件深入全天下社会现实,甚至可能都没怎么深入过自己本地社会的人,怎么可能针对天下所有的问题都能够做到入木三分,鞭辟入里呢?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又或者说,实践是意识的来源。 柳宗元的《捕蛇者说》,虽然形式上只是散文,然而其对黑暗现实的揭露之辛辣,足以让每个读者看完后难忘那苛政猛于虎的感慨,其犀利尖锐,有如锋芒万丈,足以劈开千年时光经久不衰。 但是如果柳宗元没有被贬到永州,他没有亲身处在那样一个当时偏僻荒凉的地方,没有亲眼见过那个也许真的存在的蒋氏,更没有见过那些“蒋氏”背后无数类似的悲剧,他怎么可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来呢? 一个平生也许都在旁人为他遮蔽住风雨的安稳环境中成长的士子,怎么可能真正写得出极具实用意义的策论呢。】 “不历州县,不拟台省。” 人群中,有官员盯着天幕的叙述,缓缓将这句唐朝明相张九龄的名句吐露,其内涵与后世人话里话外的本意不谋而合。 尽管这句话背后张九龄意图粘合中央地方的努力,因为李隆基的晚年昏庸而最终付诸东流,自安史之乱之后唐朝分裂之态已成定局。 然而这句话本身所蕴含的政治智慧,是能为宋朝统治者所理解,并且继承的——尽管是某种微妙灵活的潜规则。 后世人只是将这个准则的范围进一步扩大,虽然让他们更多一层思考,却也没过多的惊讶。 就连提出异议的司马光,此刻听完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默然拧着眉,依旧摆着一张神色不算太认同的脸。 【所以科举只是一种粗略的选拔性考试而已,从这个角度来看,它考什么都没有关系。 甚至于明清最为人诟病的八股文,被人冠以束缚了社会思想活力,导致近代没能赶得上科技革命迎来了最惨痛时代的罪名讽刺了千年,至今仍是臭名昭著的存在。 是,它有错。 可是细究八股的核心,作为公务员选拔考试的要求,它讲求代圣立言,讲求一种固定的,方便人一眼扫清楚文章结构主旨的方式,说白了考察的是一种规范性。 尽管现代申论将自己的起源和借鉴宣称定位在了策论,可是看一看它的要求——不能凭主观好恶选材,尽情张扬个性进行放言宏论。 唔,确实。毕竟其实策论也不能太嚣张放肆,得去揣测眼下需要的是什么样的言论啊。 第249章 公文写作确实向来需要稳重中立一点。】 “申论?” 王安石捕捉到了那个陌生的名词:“它和策论,以及那什么八股,难道有什么差异吗?” 尽管也有可能不过是后两者的改进版本,微妙的直觉却指引着他进一步深思。联想自己之前的想法,王安石再度陷入了沉思。 但是他思考的痛快,旁人的关注点却和他不太一致。 — “没能赶上科技革命……?最惨痛的时代……?”赵煦将这两句话重复了一遍,眼里错愕之色一闪而过。 科的含义一时之间有些难解,然而技这个字一冒出来,他的脑海中下意识就跟上的是一句奇技淫巧,连随后的革命二字,一时之间都被忽略了过去。 “工匠,缘何能跟时运产生关联!” 在想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未尽之言的那刻,饶是赵煦压抑中养出的隐忍心性,都不禁发出了惊疑错愕的质问。 然而空荡荡别无二人的室内只回响着他一人的回音,翻腾着在空中缓缓消散,却没有人为他解答。 他僵硬地坐在原位,混乱的思绪在脑中挤做一团浆糊。 就算本朝已经比前代对工商多出了几分地位上的宽容,因为士大夫群体的增多,一些出身寒门且没什么讲究的士人甚至也参与进了二者的行列。 然而这就已经是赵煦认知中的极显了。甚至因为富商的豪奢,同样社会地位在大众认知中一般,他对商人阶层的警戒和注视有时还胜过农民一筹。 但,为什么还会有的工匠的存在呢? 赵煦想不明白。 天幕慢悠悠叹了口气。 【真正最大的阻碍社会思想活力的弊端,其实是古代社会士农工商的风气啊。】 有什么冰冷的,锋利的东西,仿佛贴近在皮肤。 【是因为古代“学而优则仕”,是因为古代“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是因为古代“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该有人站出来批驳这种嘲笑的语气的,该有人高声呵斥后世人怎么可以这般轻蔑真宗皇帝当初写下的御诗的。 可是事实是并没有。 所有人在后世人如惊雷般直指祖宗千年传下来的根基的威慑面前,忘却了一朝一姓一位皇帝的尊严还需要他们“维护”——赵家皇帝自己都没着急呢。 【社会的上升渠道就这样被限制在公务员考试上面,所以人人都跑去考公务员了,人人不当上公务员就没出路可走了。 最初的科举还有明法、明字、明算等技能的用处,王安石科举改革的时候尚且还记得复兴法学的考试。 但到了明清,除了八股还有别的选择吗?除了经义儒学还有别的选项吗? 错的不只是八股,错的不应该是一种文体,错的是阶层分明封闭自守的封建社会本身。 就像北宋米芾还曾锐评,说书法之坏自唐颜真卿始,人皆以书法“干禄”——为了科举写的规矩、清楚、崇尚法度。因为科举考试有字数和时间的要求,所以字体更浅更柔。 这些书法家们痛心疾首:古法书法的立体纵横感荡然无存,一管豪锥入木三分用笔如刀的晋韵已成历史,这是时代的败坏啊! ——这是科举的错误吗?这是颜真卿的错误吗? 我觉得,错误的,也许应该是将艺术家、政治家、辩论家、思想家、哲学家、史学家……这些一切本该各自发展,两厢安好的存在,强行杂糅一起的社会生态吧。】! 第119章 “妖言惑众!” 如惊雷般的声音,在天幕话音落下后的几秒之后终于姗姗来迟。 有面色通红的老派官员声如洪钟,完全不顾身在朝堂,不管上首皇帝的存在,一步跨出,接近目裂般面容称得上狰狞。 “这天幕果然是妖邪作法,引后世不肖之人荒谬言论,意欲亡我大宋,亡我华夏绵延之基!” 士农工商是他们立足的根本,作为既得利益者,没有人会愿意割舍自己的蛋糕。 于是他们愤然开口,于是他们群情激愤,于是他们自第一声异议提出之后就忙不迭续上了后劲,像浪花朵朵翻腾着连成一片惊涛,晦暗着如无形的风雨,压抑住了一片的天。 原本因为提前预言了亡国的先声,而被他们暗地里信服以为鬼神做法,天道降福的存在,此刻却成了他们恨之欲死的祸患。 ——多可笑啊。 还摁着大腿上旧伤的赵光义冷眼旁观着,还心神不宁着的赵祯心跳着如擂鼓齐振,和王安石此前想到一块去正低头深思的赵顼挑眉凝神眯起了眼。 和朝堂所有官员共赏着光幕的皇帝,此刻都看见了一片海。 紫色和朱色连缀而成的海。在喧嚣之后此刻纵然静默,却依旧足够每一个目击之人感受到那沉默背后足够澎湃沸腾的力量。 这其中当然也有他们熟悉的官员没有参与其中,然而他们在这样的局面之前也只能选择退让,像海中的顽石,纵固执仍海流冲刷,却也足够默然。 赵光义想嗤笑,这些人的本性,所谓的圣贤道德,到了最后也不过就是没能触及到自己的利益身上。 但他们的利益受损,和赵家皇帝,又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呢? 把文官当中不擅长干事的人驱逐出去,把他们当中中饱私囊把原本应该上交给皇帝国库的东西私吞了的贼子赶出去,大宋混得越好,他们当皇帝的过得才会更好。 第250章 当然啦,擅长算计的皇帝把一切背后的勾当看得明白,他也自然知道,顺手坑坑文官也就算了,这样堪称掘文官根的事情,总不能上来就摆在明面上大大方方干。 兔子急了还咬人,文人造反的可能性虽然够低,但也不是完全不会发生。 ——那些被压抑着的武将,说不准哪个心里头就想着干一票大的呢。 于是他们只能是笑。 “各位卿家何须多礼——朕在诸位心中难道就是这样数典忘祖的存在吗。” 一句话,他们退了一步,定下了对于天幕这番言论的基调。 可是文官心中却并没有多少喜色的产生:他们太清楚赵家人骨子里流淌的都是些什么样的品质了。 强硬还是柔和,倨傲还是软弱,偏执还是宽容……这些在外的表象或许各有差异,但是见惯了他们的处置方式,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本质是不会更易的。 ——冷酷自私。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也许赵家人才是这世上最市侩精明的商人吧。 那么怎么能指望他们,轻易地就割舍掉自己眼前的肥肉与利益呢? 那几张嘴开开合合,吐露出的字词并不相同,说话的语气也并不一致,然而隔着时空的限制,宋朝官员却都感觉到了后背上生出的寒意。 他们只能接受皇帝见缝插针提出的意见,作为这场眼见着将绵延长久的交易,此刻短暂的筹码。 皇帝没可能那么简单放过他们。 这是所有官员,此刻心中冒出来的共识。 — 赵煦停笔。 在天幕论述过程中匆匆忙忙找出笔墨的年轻皇帝,看着自己眼前洋洋洒洒写下的提议。 “士农工商……一时之间动摇倒是没什么可能的……” 映着手旁摇曳的烛火,他此刻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却熠熠如星火。 “但是,” 他的手指摩挲着宣纸带着点粗糙质感的表面,嘴角勾出一个冷意的笑来。 “开制科,未尝不是一种新的方向,不是吗?” — 在一切纷扰之中,平静了很久的天幕,终于重又开口。 它不在乎观众对它的议论,不在乎被誉为神明亦或是斥责为妖邪。 在很长的时间里它璀璨如天上星辰,绚烂如白日坠地,此刻却宛如一轮不再高悬,却依旧寂冷的孤月,清影不因万物更易。 它继续。 【好吧,话题有点扯远。 但既然都讲到王安石变法中的科举改革了,我们关于庆历新政的阐发便就此打住,正式进入主线吧。】 范仲淹微怔。 一种莫名的遗憾突然出现在他的心中,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接着后世人的眼光,去为自己的改革再预先修改以避免错误了。 失去了后世人先知的视角,他又要重踏上这条有宋一朝前无古人的改革之路,在黑暗中独自探索着这条注定崎岖坎坷不平的道路。 然而范仲淹终究是范仲淹,那种可惜的情绪只在他心中酝酿了片刻,很快便如浮云被他一手扫去。 已经很好了,他的未来,肉眼可见地比之原本更多见了希望。 这就已经足够了,更关键的是,他知道自他之后这条路不会无人继续,知道作为前驱者的自己,身后还会有火炬延续。 吾道不孤。 这是他看见王安石的时候,心中最为纯粹的一个念头。 于是他眨了眨眼,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他不会完全地去学王安石,因为一代人要有一代人该去做的事情,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有些事情他注定将留给后来者接续。 他能做的,是作为前辈,将这条路为后来者更拓宽踏平三分。 — 王安石扬起了头。 他的眼里映着天幕极夺目的白光。 那上面缓缓出现一行极纵横豪放的大字: 王安石变法。 【对于王安石变法的总体认识,在变法已经盖棺了多年之后,其实依旧没办法论定。 教科书当然会给出最直白简易,方便大众认知的结论,告诉你王安石的失败——是,他本人是失败的,宋朝最后迎来的结果,也是失败的。 然而新法具体效果的成败,其实并不能一概而论。 正如我国著名宋史学家,20世纪中国宋史研究的主要开创者和奠基人邓广铭先生给出的论断那样:“新法的被推翻不等于新法的失败”。 他的女儿,曾任中国宋史研究会会长的邓小南教授进一步给出了具体的阐释: “从富国强兵这个预期来说,应该说新法部分达到了目标,对于国家财政,从过去财政虚空、国库虚空的局面,扭转到库存充盈的局面,新法确实是有它的作用的。” “其他像学校教育、科举考试、增加铨试(铨试即要做官的人都要考法律),这些做法其实都断断续续地坚持着。” “但是王安石根本性的追求,所谓的‘变风俗,立法度’,没有真正实现。”】 有保守的老学究,在听到女儿和教授一词的时候就差点再次撅了过去。 然而这一次又不是像上回那样,很容易勾引皇帝动了心思的大事,不可能大半朝堂站了出来就为了反对。 于是他也就只能捂着心口,暗地里小声地哼哼唧唧: 第251章 “这后世,竟然公然引用女子治学的言论——还教授?会长?” “荒谬,太荒谬了!” 接着又是什么牝鸡司晨又是什么世风日下的批驳,听得旁边一位年轻文士的眼白翻了几翻。 他也是家里有女儿的人,平日里附庸风雅也没少给孩子读书,此刻越听越听不下去。 “得了吧。平日里吹捧才女佳人的难道还没有你一个?” “人家女承父业家学渊源,说出来的话可比你深刻多了。” — 后方人的争吵打搅不了王安石的心神,他只对着那几行的评价,反反复复看了良久,心里说不出到底是些什么滋味。 遗憾吗?可是他的新法,最后其实还是给这个朝廷带来了不少好的方面的,不是吗?有一些政策,就算是断断续续,难道不也是延续下去了吗? 可是啊,可是啊, 王安石看着最后一行,还是感觉到那种若有若无的怅惘。 他最根本的理想,却没能得到实现啊。 【他们之所以要做出这样的评价,实际上是因为现代很多对于王安石变法失败原因的研究,已经超越了当初梁启超“借古喻今”的作风,变成了“借今喻古”。 要么滑向历史实用主义,不管肯定还是否定,都要得出譬如青苗法对于现今正反适用性的启发。要么用现代社会的价值和理论苛求,不符合西方经济理论所讲的大企业、小政府和自由贸易价值标准的,都会被指为失败的原因,超脱了历史研究的范围,变成对历史的拷问。 啧啧啧,只能说老王的先进性最后成为他被苛求的一大原因,也是真的挺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的。 所以我们在这里,也就不要特别出于现代经济学理论,大谈特谈从现代视角看王安石变法失败的所谓原因了。 咱就从最简单,最直白,也是最直接的理由讲起,讲王安石变法之所以落到这样一个尴尬局面,大家都能听懂的原因。 大怂时代特色异论相搅,或者说, ——党争。】! 第120章 “果然是党争的问题啊。” 赵匡胤“啪”地一声拍在了桌面,暗地里悄悄松了口气。 还行,讲党争他肯定是听得懂的。那后世人前面一连串什么经济不经济,先进不先进的原因,那可是突如其来地把赵大的脑细胞都差点给烧没了。 万一后世人真的讲前面那些个原因,他怀疑自己除了嗯嗯啊啊哦哦这些语气词之外,什么都没办法回应了,甚至说不定记都记不下来,还得找个绝对信得过的擅长这庶务的心腹来解读。 ——那也太磨人了。 还是讲党争来得让人舒服啊! 然后这份说不上欣喜的庆幸,很快就被后世人一盆冷水浇在了头上。 【大怂党争,是一种源远流长的特色,是一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盛事”。 它不是从王安石变法,甚至不是从庆历新政出现的时候才开始的特殊现象,而是一条贯穿了天水一朝始末的官场脉络。 比之其他朝代,它最为突出的特色,同时也是赵匡胤日常被人嘲讽“赵韵脚”,说与其让他和秦皇汉武唐宗这几个千古一帝并入沁园春组,不如让老朱和朱棣两个明祖取代掉他地位的一大原因。 就是地域歧视,南北分裂之风相当严重。】 “啪啪” 好像有两个巴掌呼得一声就招呼在了在场宋人的脸上,让他们的脸色忍不住青白交加变幻莫测。 这是嘲讽啊,赤/裸裸的贴面嘲讽他们祖宗啊! “秦皇暴君也!”就算没有明说是那位始皇帝,但是不用脑子也能知道绝不可能指的是那位秦二世:“二世而亡,失其鹿而天下共逐之,天命也!” 这样的皇帝怎么可以被称为所谓千古一帝,怎么可以被后世人接近膜拜般吹捧。 另一位官员也在摇头:“孝武皇帝有亡秦之失无亡秦之祸,比之略佳,然而不过悬崖勒马,穷兵黩武,不及孝文啊!” 你说孝文皇帝千古一帝他们也就认了,怎么能算上孝武皇帝和秦始皇帝,却没有前者的影子呢?! “唐宗皇帝确实爱民如子,”又有人接话,这位身上倒是指摘不出什么暴戾的毛病来,于是长吁短叹着,他对着别人闪烁其词:“然而玄武之变,祸起萧墙,孝悌有失。且华夷难辨,德行有损啊!” 至于那什么明祖? 就算不知道这两人身上什么缺陷,但只要想到前面明朝皇帝对他们的嫌弃,这波文人更是异口同声:“一朝两祖,不通礼制,荒谬啊!” 反正主打一个自家不好过也坚决不承认别家比自己好。 天幕:。 6 就连一向不管这些宋人对它做出了些什么评价的天幕,此刻都被这些离谱言论刺激到了一般,本来平稳的,虽然明亮却不刺眼的白光高频率闪了几闪,平等地让所有注视着天幕的人群眼前一花。 被波及者:…… 人群中有牵连我们的沙贝,我不说,大家都知道是谁! 侧过身,悄悄揉了揉自己有些泛红的眼睛,赵顼默默记下了那几个跳得最高的人的名字。 赵顼:你说巧不巧,还真的是他所知道的,保守派中坚力量呢。【唐宋之际,经济重心向着南方转移,而南方经济的兴起,带来的是南北风气的不同,南方人才的不断涌现。 第252章 赵匡胤,或者说赵宋一朝在这点上最为失败的,就是没能成功地弥合这样南北分裂的局面,反而进一步借用这样的对立,试图为自己皇位的稳妥添砖加瓦。 这其中,北方因为经济相对落后,文化受到了五代战乱影响趋向退化。整体文风质朴,给自己的评价叫做厚重敦朴。 可实际上是承五代风气,很多官员入仕的目的只在于安享富贵,政风相较起来也就因循保守,但相对应的,他们也有着稳健务实的传统。 宋朝两次变法中的保守派,因此基本上就都是北人。 而南方在经济发达的条件下,盛行民间办学,经常组织义学,书院遍地开花。文风的昌盛,带动的是思想的蓬勃茁壮,人才的兴旺和才气的洋溢。 故而有“庆历间人才皆出大江之南”这种说法,故而以范仲淹为代表的很多南人官员,向往的是砥砺风气,不求苟安,呼吁对国家民族有责任感、道德感——也就是北宋儒学复兴运动所酝酿出的新的士人风骨。 所以他们的政风相对的就更加追求开新变革,是变法革新派的中坚力量,同样也就成了北人口中南人“轻薄、不厚重、好生事”的一种体现。】 赵祯:嗯? 突然被cue的仁宗皇帝一愣神,对着那句庆历人才,下意识数了数自己看重的臣子的籍贯。 额,范仲淹,苏州吴县人;韩琦,自认相州安阳(河南)人,算个北人但是出生在泉州;富弼是西京洛阳(河南)人;欧阳修是吉州(江西)人;晏殊是抚州临川(江西)人…… 还,还好?虽然好像举子的籍贯确实江南人更多一点,但是现在大臣们的比例也没夸张到什么地方去…… ——举子。 赵祯的思维微微卡顿,本来有些心虚和迷惑的心理,很快被新生的一种,夹杂着欣慰和微妙的复杂情绪所取代。 也许,这句话的本意,本就不在说明他现在重用的高官。而在于这一批学子,在于他们的未来。 — 司马光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后世人这番南北分裂的言论,很自然地让他联想到了英宗皇帝在位时期,他和欧阳修之间的那番争论。 不论政见差异,确实对他有过提携之恩的欧阳修,此刻也想起了那次朝堂上的争议,默然回首和他正对上视线。 他们为的是科举考试录取的方式吵的架。 因为赵匡胤是个北人,还很遗憾的,是个并没有全然意识到南北必须达成糅合统一的,对南人还存在着大量偏见和压制的北人。 所以宋朝科举,南北录取比例之悬殊,一度可以达到北方十中取一,南方百中取一这样的局面。 所以,作为江西人,南方士人的领头人物,欧阳修选择向英宗皇帝提议,说为了选拔出全国真正的人才,应该全国一条线,科举统一按分数划线录取。 而作为山西人,也就是北方士子推出的代表,司马光当初选择抗议——他要求按人口划比例,给各地相应名额以达成一种公平。 但实际上,哪里有什么公平呢?所有的公平不都是相对的吗? 南方文风之盛,所以南方学子很多比北人来得优秀,却因为名额不够而不能中举——这对于能力更出色的南人学子来说,谁不觉得冤枉眼红,谁不想为自己争取利益? 可对于北方学子来说——多少年的战乱,多少年的动乱。昔日中原盛唐文气昭昭的气象,已经被摧折到萧条,几百年的落后,怎么可能是一朝一夕即可补全之功? 因为外力无法和南方学子站在同一条水平线上,谁又不觉得牙痒,谁又不觉得不公? 所以这本就是一笔烂账,一笔横隔在宋朝南北士人之间,不论私人感情如何,一定要挺身为之一争的存在。 司马光突然就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他目光很平静地扫向一旁,看着那个懒得掺和进他们斗争中,此刻两手揣在袖口之中,不知思考着些什么的人。 王安石是临川人。 一个即将主政,实施新法,将自己主张宣布天下的,南方人。 他会支持哪一种科举录取方式呢? ——答案太显而易见了。 司马光也知道自己为什么,最后会走上一条和王安石对抗的路了。 【总而言之,除了文风差异之外,南人坚定觉得北人政治待遇较优,而朝廷对于南方的经济压榨过于苛刻。 而在北人眼中,南人在政治上势力逐渐扩大,则并非国家之福——他们极厌恶南人当权主政。 这种地域歧视的现象严重到什么程度呢? 比如新旧党已经撕起来的时候,当着神宗,一个在坚定变法的时候,坚决包庇王安石激进行径的惯犯,甚至因为太过过分而把王安石在宋朝一些文人心中的形象成功扭曲成为野狐狸精的神奇皇帝的面。】 王安石&赵顼:? 等等,后世人你说什么野狐狸精? 饶是这俩本质一心干大事,对于八卦都有点随便听听心理的君臣,在听到这个离谱形容的时候,都是有些傻眼的。 不是,怎么会有人这样形容他们君臣的啊?! 他们很正经清白一知己君臣啊! — 苏·其实也应该在朝堂上·但是我之前没想起来·轼:阿——嚏——! 第253章 大苏文士悄悄揉了揉自己的鼻尖,把自己往朝堂人群中再塞了塞。 这个喷嚏来得真不是时候,他只想好好吃瓜,没想成为众人视线焦点啊。 【北方人司马光公然开启了地图炮: 闽人狡险,楚人冲动。如今两相(曾公亮,陈旭)都是闽人,两参政(王安石,唐介)都是楚人,肯定要援引乡党之人,那么朝廷的风气怎么可能会淳厚呢! ——噗,说的好像元祐更化的时候,旧党不都是北人主政似的。 宋史编写的奸臣传,里面一堆南人出没,不论是不是真的权奸还是罪不至此。结果该进去一些人,偏偏因为北人的身份而脱了罪。 啧啧啧,元祐多“君子”啊,北人多“质厚”啊。这些口口声声说北人因为淳朴不能写文章的存在,该怎么解释唐朝时期中原地区的文星璀璨呢? 地域歧视要不得啊要不得,自己给自己上地区刻板印象可还行。 甚至不止是北人看南人有偏见,南人看北人心不爽——当皇帝的那个也很懂什么叫做刻板印象。 神宗时期,还是司马光,他和吕惠卿都要给皇帝上课。后者谈到变法就激动不已,不高兴的时候就拂袖而去。而司马光总体的表现就比较沉稳从容。 于是赵顼自己就发表意见:一个山西人,一个福建人,怎么能让他俩合得来呢? 真就刻板印象入脑了(。)】! 第121章 赵煦笑出了声。 很轻快的一声笑意,带着淡淡的讽刺和辛辣,很快连绵不绝酣畅地响遍屋内,越到末尾越带上了些接近癫狂的偏执。 在很长很长时间的发泄后,喉口喘息着接不上来的粗气,笑得接近整个身子折叠起来的皇帝,才慢慢地直起了上半身。 映着天幕的白光,他原本足够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此刻像是燃着一缕无名的幽火,飘摇着闪烁,看似微弱,实则却熠熠不灭。 元佑,元佑。 他的第一个年号,他被摄取权柄,端坐着,被迫静看着那群保守派官员,簇拥在他祖母的身边,冠以大义之名清理异端的时代。 赵煦越想,嘴角的弧度就越忍不住抽搐着上扬。他咬着自己口腔内侧的壁肉,尖锐的齿尖划破了脆弱的血肉,铁锈味的腥甜霎时溢满口腔。 他慢慢舔舐着自己的伤口,借助着疼痛,一点点慢条斯理地回忆着自己的动作。 勤俭廉政,励精图治,人以为女中尧舜……?天下小康,政治清明,国势较强……? 哈。 多好笑啊。 因为党争所以便悉废新法,全然恢复旧法,于是新法积攒下来的财富,几年间便“非理耗散殆尽”。 因为收复回来的土地,是新党主政下的成果,所以便将耗资颇丰才收回的土地,悉数割让给西夏,美名其曰君子之风。 新党的人,只要是反对过旧党的存在,只要是批评过对方意见,便悉数贬谪,甚至在贬谪之地都不得不小心翼翼,生怕惹来更不幸的灾祸。 这就是所谓政治清明,国势较强?! 用新法赚取的财富换来的短暂“小康”,同时还要诟病着新法的存在和功绩。 ——好一个荒谬又离谱的,元佑之治啊! 赵煦眼神冰冷着,熟练地从旁摸出手帕,吐出一口血痰。 — 保守派的官员们此时坐立难安。 多少年来他们已经习惯端坐于道德的制高点,习惯于站在既得利益者的身份立场上,对着试图挑战他们权威的存在发起进攻。 然而当他们为自己粉饰包庇的借口,在后世人的嘲讽下被全然剥离,这些突然被暴露在光天白日之下的人,却一时之间失了方向。 司马光的脸色很不好看。 这位对比未来还显得年轻,就算已经通过治史在朝堂上积攒了足够的名望,却尚且没有站在权力的最高梯队的旧党党魁,在心里对于大宋的未来尚且有着自己规划期许的存在,面对着自己未来的举措,心神不宁。 他未来为什么会这么做呢? 眼神都带着点想不通的迷离,有些失魂落魄的文官,默然在衣袖中攥紧了自己的手,一遍遍回想着自己的理想和理念。 他,分明也是希望,这个朝堂能够迎来一场变革的啊! — 赵匡胤沉默地看着。 他的脸上带着铁一般的刚毅,仿佛后世人所说的一切,都不能在他的眼中掀起什么像样的波澜。 但那只是表象——他在沉思,作为一个政权的最高领袖,他琢磨着那句弥合南北,思考着那短短一句话里头,透露出来的各种讯息。 千古一帝啊,哪个当皇帝的,在看见这样的评价的时候,能够控制得住自己不要心神为之一荡的呢? 最起码赵匡胤自认没有那份定力,于是当知道自己在后世也许本有机会,却最终没能得到认可的时候,难言的不甘和羞恼填满了他的胸腔。 而等到那股上头的情绪缓缓退去,赵匡胤才找回自己的理智。 始皇帝、孝武皇帝、太宗皇帝,包括那两位陌生不知的明祖——这几个选择,在哪些地方有共通之处呢? 如果单独问出这个问题,那毫无疑问是足够让这个时代哪怕顶聪明的人物都能够抓瞎的:前两位皇帝向来的风评是好大喜功,奢侈挥霍。而太宗皇帝偏偏以民心所向取代了天命谶纬的地位。 第254章 至于后两者——他都不认识,更没办法分析了。 可是后世人给出了一个可以参考的标准: 弥合南北。 听后世人话头,应该就是因为这样的区别,才让不少人觉得,不如让那后面两位明祖来取代他的地位。 他皱着眉头,将前几位帝王的生平在脑海中审视——这几位不论向来的风评是好是坏,知名度向来都是榜上有名,往往是被麾下谋士谏主拿来运用的素材,赵匡胤自然谈不上陌生。 而将那些事迹反复咀嚼二遍,他模糊地摸清楚了一条好像能将几人连贯的主线: 始皇帝是一统,一统六国,废分封行郡县,从此皇帝的名号取代了天子的存在,远比周天子更具实感的辉煌,就此浮现在野心家的头顶。他用一个存在,重新定义了华夏为一个整体。 孝武皇帝是统一,统一思想,统一认知,从此一个国号成为了一个民族身份的认同,远比此前诸侯国家国别的身份认知来得清晰深刻的感情,就此酝酿在一片土地上成长的人民心中。他让华夏自此有别于外邦。 太宗皇帝是整合,是光复,是从泥沼中洗净一片本被玷污接近残破的美玉,继而在飘摇动荡的时代中重振起一片华光,接续上几近断裂的脉络,推动着走向新的时代繁华。他给了华夏绵延之中不肯断裂的希望。 归根到底,这二个人都在贯彻着一件事情: “王者有命,制正月以统天下,令万物无不一一皆奉之以为始,故言大一统也。” 那么, 赵匡胤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他做到了吗?后世人的期许。 ——好像没有吧。 — 天幕慢条斯理地继续。 【哦,当然,旧党内部其实也不是很多人所想象的那样,完全不同意改革的。 怎么说呢,大怂到了当时那个地步,已经不是明眼人都知道要改革的问题了,是只要不是傻子,想活命都觉得要改一改动一动的事情。】 旧党:…… 您再骂.jpg 虽然微妙好像在给他们说话,但是总觉得也不是什么好话。 【只不过新党的改革,是很范仲淹王安石一脉相承的激进作风。而旧党则趋向于保守。 如果简单代换一下方便理解,就相当于清末的时候,新党算立宪维新派,旧党算洋务派。 怎么样,简单易懂吧.jpg】 宋人:6 后世人的好懂跟我们没有一点关系! “洋务?” 有家在沿海地带的官员就开始嘀嘀咕咕:“这个洋,指的是海的另一头,还有别的国度吗?都远渡重洋了,他们的事务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最让他不舒服的点,他最后还没直接言说: 更关键是,逆向思维一下,用他们的现状去代换那清末……为什么趋向保守的改革,竟然能和那洋务产生关系? 人群中,意识到了这一点的官员都有些窸窸窣窣起来。 【可是旧党内部,本质上也有分裂。 这也是我有的时候真的很为王安石可惜的一个地方。】 被天幕提及的本人:? 王安石抬头,不知道后世人想为他惋惜些什么。 【旧党内部主要分为二派势力——也是按地域划分的,宋朝在地域刻板印象这块向来拿捏地很到位,或者说他地方各自的利益太鲜明了。 分别是:洛党、朔党、蜀党。 这二个派系,虽然都被归属于旧党内部,不太支持王安石那样激进的改革,但是各自的主张却有所差异,有一些甚至和王安石是部分重合的。 ——这也就是说,jeff你当初完全有机会拉一派打一派啊(x)!】 王安石:。 啊,这。 赵顼:…… 后世人,你这就有点,不太礼貌了吧…… 王安石默默看了一眼皇帝,果不其然看见后者脸上变化莫测的神情。 他难道是真的没意识到这些差异吗? ——但是对于皇帝来说,一个全然被新党压制住的旧党,一个在朝堂上独大的党派,真的是他想要看见的吗? ……好烦啊,明明改革就应该只能听见一个声音的啊(。) 赵顼却没因为这目光的扫视而感到心虚。 思考了片刻,想到天幕最初提及的亡国下场,这个骨子里还是希望自己能够成就一番伟业的皇帝,最后回给王安石的,却是一个对方都没想到的,足够坚定的目光。 ——这一次,他想放手试一试。 王安石哑然,第一次完全怔在了原地。 【比如洛党。 虽然这个派系的代表人物,是后世人眼中风评不是很好的程颐程颢两兄弟,以及凭借横渠四句在无数穿越小说中刷爆各路明君好感度与主角时髦度的张载。 但他们的主张其实和王安石是很接近的,是旧党中的左翼改革派,或者说,北方的理想派。 他们主张明“王霸之辨”,认为王道是二代之道,而霸道是秦以后政府所实施的政策。要求恢复王道之治,力主恢复井田——实质是想实现均田的理想,抑制兼并,强调兵农合一。 他们和王安石一样,强调推崇孟子,坚持孟子民贵君轻的主张,要求严师傅之尊,重经术之学。 当然啦,缺点也是显而易见,从以上的观点就能找出来不少的。 第255章 ——迂腐、泥古不化、拘于古礼。】! 第122章 几位的名声,在座可都称得上一句熟悉啊!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就望向朝堂偏后方的方向:在御史位置上当了不少年没动弹过的程颢皱着眉,而才被推荐给陛下预备重用的崇文院校书张载平静地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须。 虽然话题人物程颐没有在朝堂上——他很久之前就醉心学术讲学,只专注于自己的教育学术事业,没考虑进入官场了——但是有这两位也就足够了。 因为这对表叔甥的官职虽然基本上都不算大,但是作为开创了各自学派的一代大儒,他们在文人心中的名望地位却很高! 张载当初能在科举考试候榜待诏的时候,让当朝宰相为之后盾,以进士之身于开封相国寺设虎皮椅讲《易》;而二程当初讲学的地方,现在都有人给他们立祠了。 这种堪称庞大的影响力,已经超脱了他们实际的权力,成为一种介于虚实之间的风向。 他们支持熙丰变法,那么学界听闻过他们的名声的学子,就很难不被王安石的倾向所吸引了。 ——这就是所谓专家和权威的力量。 王安石动了动眉梢。 — 程颢默然,旁若无人地低下了头,好似压根就没感觉到那些视线接近的灼热的触感一般。 他是道学家,是多少年来忙着钻研学术,没怎么考虑过官场升迁这些世俗人情的“呆子”,然而这并不代表他是什么全然不通世情的傻子。 这些目光的背后想着什么,他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不是旧党那边想着怎么把他继续绑在反对改革的船上,就是新党琢磨着怎么把他哄上王安石的路子。 洛学的开创者对此在心中嗤之以鼻地哼哼: 不是,凭什么你们觉得你们就能安排我的想法了? 后世人你先来和我辩论一下,什么叫做迂腐和拘于古礼?什么叫做后世风评不好?! ——为什么他表叔对比起来听上去就很帅啊! 他想了想,头也不抬,视线凝视着地板,整个人就向着旁边张载的方向挪去。到地了才屈起手,轻轻戳了戳对方的胳膊。 “表叔……?”他很小声地开口。为了拉近二人之间的关系,他还特意用上了亲戚之间的称呼:“你觉得后世人这番评价……” 是不是很不贴切,很不合理? 话没说完,从顿悟中倏忽惊醒的张载,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强而有力的感慨。 “【长安粗口】,后世人搁那拿我的发言写话本小说呢?!” “尊不尊重人啊!”他一脸震撼中带着愤愤:“我还没想过得到三代圣王的青睐呢!” 用他的话在幻想中把他想都不敢想的白日梦给做了? 多冒昧啊! 程颢:…… 突然就很羡慕弟弟不用来官场上班了呢.jpg 【这样较为接近的理念,使得洛党这些人在反对王安石变法这件事上,也和比如司马光那样“臣之于王安石,犹冰炭之不可共器,若寒暑之不可同时”破防到快天无二日地步的反对截然不同。】 王安石:…… 我都没想到君实那么恨我(。) 司马光:谢邀,本人在听见之前都觉得恍惚。 这得是多大仇多大怨啊! 【张载只是在王安石向他发问说,如今朝廷要推行新法,希望他能够胜任的时候,委婉表示了拒绝,甚至还赞同并认可了对方政治家需要大有作为的主张。最后辞官也是因为他弟反对变法比较激烈,他不想和王安石爆发直接冲突,自己主动急流勇退的。 而程颢反对的理由更有意思。他反对从来不说王安石变法本身存在什么重大的缺陷,只说一个点:太多人反对熙丰变法了,这些人总有能够反对的理由,他就没见过天底下有反对者过多却还能成功的改革。 犀利吗?这可太犀利了。 抛开理学这玩意“存天理灭人欲”的荒谬,以及二程对于气节接近病态的苛求。光在这一点上面,程颢的眼光那是一点都没看错。】 程颢:…… 先默默直起一下腰,证明自己多年来只呆在御史位子上只是因为他不擅长官场规矩。 不代表他没有政治眼光和能力(大声)! 然后反复看几眼“荒谬”和“病态”的评价,直起来的腰又有点疼了。 “后世人不能理解我……” 他有些纳闷,又有些怨怼地继续戳了戳张载,开始了自己小声的嘀咕: “五代以降,世风日下。就像那后世人说的,北方的文化倒退堪称严重,胡人重利轻义的鲜廉寡耻之作态,甚至已经日渐同化我汉人。” “文人辗转在各国之间,依靠自己的才能博取高位,却失去了对自己国家的忠诚。这样下去,那宋人迟早会习惯于转投西夏或者辽国,不复对宋朝的丹心。” “而人又为何会被敌国的高官厚禄所吸引?莫不因为人心存欲,因为人欲作祟,思富贵,贪生死,慕冠冕……继而将仁义礼智信这些天理全然抛弃。” “所以才要存天理灭人欲,才要重气节啊!” 所以后世人为什么要那样鄙夷他和他弟…… 张载感受到了程颢心中的怨气,比之对方虽然只年长十二岁,然而辈分上的差距,已经让前者习惯在这些事情上表现成为后者可以效仿的榜样。 第256章 所以他开口,回复得也很利落: “你开创洛学,本质是针砭时弊,对吗?” “那多年之后时过境迁,你的学说不再适应于时代,最终被抛弃。你觉得合理吗?” 程颢懵在原地。 — 王安石:(暗中观察)(记小本本)嗯……看起来张载好像比程颢更机灵一点……这两人既然反对的理由都比较微弱,那确实很有可能被拉过来…… 张载优先,程颢次之! 【其次,便是以司马光为代表的朔党。 他们是北方派中注重实际的经验派,主张的是一种缓慢的渐变过程。也就是旧党中的右翼保守派。所以也就是反对王安石最激烈的势力。 他们一般推崇史学——司马光不还写了《资治通鉴》吗——排斥孟子,提倡尊君,却又宣扬“天变”之说,认为上天灾异预示着王朝、皇帝的兴衰和道德水准,希望借此使皇帝的行为有所制约。 笑死,可谓是集古代儒家政治几大腐朽之精华(。) 哲宗听了说不定想翻白眼:宣扬尊君的人,结果为了自己的政见主张,愣是卡着皇帝亲政的年限不肯奉还,光拿臀背给真正当皇帝的人看。 只能说大怂文人灵活的道德底线.jpg】 赵煦:说得好! 年轻的皇帝眉毛一挑,本来因为讲到司马光一派又有些气结的脾气,在后世人这出夹枪带棒讽刺意味十足的辛辣中悄然散去。 唇角露出一个舒心的笑意,他乐得见旧党党人的笑话,于是毫不留情地在心里嘲笑起来。 说得妙啊后世人,这话是真的讲到他心尖尖上去了! 用力鼓掌.jpg — 赵顼:哲宗? 神宗皇帝的脸色一下变得铁青。他到底是在干出了变法这样不符合大宋保守派文官立场的事情之后,依旧能被史书评价上几句天资聪颖的存在。于是简单的逻辑思考几乎在呼吸之间就本能地完成。 ——那是他的子嗣,他的继承人,他事业与志向的延续者。 而他甚至被卡住了亲政的权力。 面无表情着,一个名字的存在自然而然出现在他的脑海当中。 他的母亲,除了他的母亲,还有谁有这样的力量呢? 可是这不是他能在明面上处理的事情,大宋的体制一般也不允许后宫干政。只要他能安康地活过政权交接的时刻,他母亲对于新旧法的看法,此前在他看来完全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现在不一样了。 他的目光轻飘飘地在人群中扫视,还是忍不住落在面色同样难堪,甚至双手都有些颤抖起来的司马光身上。 嗯……看起来被后世人锐评集糟粕之精华,就算是以司马光也没能端得住啊。 越想自己儿子可能面临了些什么,赵顼看司马光的眼神就越微妙,没了此前刻意想要保持平衡的操盘心态,他现在只有一种隐晦的快意。 活该,叫你们欺负小孩。我儿恐怕登基的时候还没多大吧! 老赵家祖传记仇·神宗:(悄悄揣起手) 【不得不说啊,有的时候我看司马光就觉得这人真的贼精神分裂(。) 你说他君子之风嘛,他主政的时候对新党可压根没手软过。 宋代官场上其实有个不成文的潜规则,叫做留人一线生机。 怎么理解呢,就是你可以党争,可以相互攻讦,但是凡事大家伙都给彼此留有余地,不要把对方往死路上逼,顶多下台贬谪,甚至原则上不贬过长江。 所以你看庆历新政失败了之后。范仲淹到了邠州(陕西),富弼去了郓州(山东),杜衍去了兖州(山东),韩琦到了扬州,欧阳修去的滁州(安徽)。 虽然远离了中央,但是基本上都是知州的位置,并且没贬谪过长江,远远称不上荒地。 神宗年间的时候,新旧党争也尚且给彼此留点余地。 王安石主政,司马光就在洛阳养老,甚至养出了洛阳耆老这样的地标。北方人居多的旧党也主要在北方分布,在长江边上都算贬得远的。 这个时候司马光当政,还能让王安石在金陵养老。】 【结果这个原则,在元佑更化的时候,却被旧党全然打破了。 他们重新一上台,就把新党全部贬谪,甚至直接贬过岭南,开了宋代先河,贬到新州(广东)、海南、雷州(广东)这些地方。 以为谁都是苏轼那样的乐天派吗?古代条件他们这是把新党往死路上逼,完全不给对方留点余地,不希望人最后能够活着回来啊。 啊对,蔡确可不是就死了吗。】! 第123章 蔡确? 蔡确! 这是第一个被天幕明确点出了名字,宣布在党争风波中献出了淋漓鲜血的存在。 然而朝堂众人下意识找寻着对方的身影,却在面面相觑的尴尬局面中,得出了一个微妙的结论: 那位名叫蔡确的变法派官员,如今竟然还没能做到可以上朝的地位?! 赵顼在茫然中,对于自己未来的命运突然又燃起一线希望。 这至少说明,变法持续的时间,他还能存活的时日,并不如他一开始出于庆历新政的短暂而设想的那般紧张。 这个结论在无声中成为了在场明眼人的共识,所有在这场斗争中尚未选定立场的人,此刻对于两派又多了点新的认识,心中漾起层层波澜。 第257章 而在这种寂静和紧绷并存的氛围中,司马光却感觉自己坐立难安。 被后世人揭露自己主政之后干出来的狠厉之事后,他其实并没有遭到很多,自己原先想象的白眼和讽刺。 也许是因为他的做法,暗地里吻合了不少被触犯利益的旧党党人真实的思考;也许只是因为在天幕高悬这样的局势面前,天大的事情都得被延后。 又或者只是因为,大部分人在听完之后,已经在心中给他判定下了结局,不愿意再跟他多言呢? ——司马光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那些明里暗里涌动着朝他身上投注而来的视线,分明应该是没有存在之物,此刻却沉重地压制在他的身上。 而最让他难以接受的,其实只有一道目光。 一道王安石朝他看来,无声中带着难言的失望的目光。 他被自己曾经认定的神交好友,未来钦定的最大的竞争对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最有资格在人格和精神层面平起平坐的人,否定了。 司马光突然感觉呼吸有点急促。 【既然都说到蔡确了,那么我们顺道也就科普一下这个人。 唔,因为他其实挺有意思的。 他在宋史里的评价,是个奸臣。】 ???? 赵光义差点没控制得住自己的表情。 怎么回事啊,你们后来的这新旧党争怎么回事啊! 旧党搞出来的元佑更化听起来不是什么好人,那新党被弄死的代表人物风评还是个奸臣?? 黑吃黑吗难道? — 赵顼:…… 这变法派人才,后世人你这是让他找,还是不找呢? 【不过宋人评价的奸臣嘛,大家懂的都懂。 主政期间平定荆湖,征服西夏,攻灭吐蕃,开拓西南的铁血名相章惇,因为是变法派主力,元佑被贬之后,绍圣黑化归来,直接“元佑初年,老奸擅国”暴言放出,报复性处理旧党人员,甚至请求废除高太后的太后身份,要求掘了司马光、吕公著的坟,把他们的棺材给砍了。 最后进去了。】 赵煦:咳咳咳。 章相公脾气是有点不好啦,但是他真的很会做事诶! 骂一骂你们旧党党人怎么了(望天) 人家只是在说实话,难道元佑初年当国的不老不奸吗!——回头给章相公多发点赏赐。 不过,西南啊…… 原本因为章惇的犀利言论还有些快意的赵煦,想到那地方,脸色的笑意又淡了下来。 章惇从熙宁五年开始,就任察方荆湖北路,经制蛮事。直到熙宁九年,才陆续招降、打服、收复了梅山、南江、懿州、诚徽州、下溪这些地方的蛮族。 三年多,招降十几个大酋长,收复四十多个州并入大宋,成为宋朝的整整四个府。然后再为其内部开辟增设道路,方便互相联系沟通。 驻扎军队,登记人口、土地,规定税额,修筑城池、砦堡……将像是下溪彭氏那样,世代居住在五溪,自封为刺史几代朝廷都不敢过问的地头蛇纳入朝廷的管辖。 正是因为这样显赫的,实打实的功绩。所以在元佑最初的时候,哪怕被接连弹劾,章惇的地位依旧稳定。 直到和司马光针对新法利弊进行辩论,为了保住变法派多年的心血,他用尽了多年的口才,甚至恨不得舌灿莲花,说出个天花乱坠来,反驳的言论积累了数千言,最后却因为高太后和司马光的一意孤行,努力全部白费,还因为言辞尖锐被高太后不喜。 太可笑了,不是吗? 旧党辩论不过章惇,所以干脆利用台谏官对他进行攻击——一个坐上宰相之位,位高权重到了极点,打击起旧党政敌就没有手软二字,却压根没有提携过任何一个后辈,素来风评铁面无私的人,竟然最后是被台谏的“风闻奏事”打倒的。 杭州、汝州——哪怕章惇自请罢职,请求让他能够提举洞霄宫,到道观里去远离官场,哪怕他父亲去世,需要守丧,旧党的攻击依旧没能放过章惇。 他最后的归处是岭南。 除了新法,西南这些他熙宁期间耗尽心血拿回来的新州,在元佑初年还被旧党人以蛮人习惯风俗很久生活不便而废除。 诚州撤,沅州留。道路废,砦堡坏。 所谓五溪郡县,更是无人再过问。 赵煦摁了摁自己的眉心。 章惇是他的宰相,是他经略天下重要的存在。他没办法把对方再放到西南恢复这些建制,只能再另找人选。 ——希望能找到吧。 — 王安石默然,看了一眼身后跟集贤院其他人混在一起的章惇。对方接收到了他的眼神,回望过来显得分外无辜。 相貌俊美,少年修道显得气质超凡脱俗,仙风道骨的青年人,近来因为不过而立之年仕途就收到贵人赏识,而肉眼可见走在了飞黄腾达之路上,周身更添了几分意气风发的得意。是个人看上他一眼,都会忍不住评价一句,好一个良才美玉。 一点也看不出来未来会又暴躁又狂野,甚至精神扭曲到要掘仇人家坟的样子。 王安石:…… 旧党的贬谪到底对你的精神状态造成了怎样的重创啊! 章惇:有没有种可能,我向来是这样一个人啊。 收回对着王安石装无辜的眼神,他漫不经心转了个身,在周遭人震撼中夹杂着错愕的“你小子未来竟然能干出那么漂亮的功绩来吗”追问中,眼神扫过司马光。 第258章 极冷,晦暗的一眼。 他当初第一次科举的时候,能因为侄子章衡考中了状元,于是不齿位居其下,放弃到手的进士功名再考一次。 也在和苏轼把臂同游的时候,平步而过游仙谭那狭窄的,下临万丈深渊的窄桥,用索挂着树方便上下,面不改色地在石壁上留下“章惇、苏轼来游”的字迹。 苏轼当初怎么评价他来着? 哦。 “公定能杀人” 章惇面无表情地,在心中记下了一笔。 【虽然人品确实很一般,并且对于王安石来说绝对称得上忘恩负义一小人。 但是领着陕西军打赢了西夏,在两次灾荒期间于汴京粜卖了数以万计的粮食,稳定了京师居民的生活,利用青苗钱米募集受灾农民兴建水利和从事其他工役度过灾荒,比起宋朝其他奸臣来说,干的坏事简直称得上小巫见大巫层级的吕惠卿进了。 ——这个从人品来看不算太冤枉。】 王安石:…… 想到自己去年认识的那个学子,想到自己曾经想要将对方援引给今上,称赞他“惠卿之贤,岂特今人,虽前世儒者未易比也。学先王之道而能用者,独惠卿而已”的心思。 突然就有点微妙地淡了下来呢。 尽管拉他进变法派还是得拉一把的,但是这人嘛…… 赵顼咂咂嘴:听起来不是很适合当权臣宰辅的样子,当了肯定要因私废公。 【其实政治立场比较中立,作为新党核心反对过市易法,因此被视为背叛而被贬谪过,却在元佑年间被旧党以为是自己人重获重任的时候,顶着司马光的压力试图保住变法成果的曾布。 因为在王安石变法中发挥了重大作用,成功喜提奸臣传。 笑死,与其说他因为史书上给出的理由进奸臣传。不如说因为他在哲宗死后,支持太后立赵佶为新皇,最终导致徽宗成功上台开始败家,最后把大怂打出了靖康之耻的耻辱成就,所以把他塞进去呢。 如果是因为后者我百分百支持好不好,章惇要是知道北宋最后的结局,那估计是真的恨不得吐着血把“端王轻佻不可君天下”这句话给糊到他们每个人脸上吧!】 ——“啪” 那股冥冥的预感,此刻终于成真。 赵煦两眼放空望着空中,端王、赵佶、徽宗,这三个称呼此刻被串成了一条完整的线索,契合着他先前的猜测,完美无缺填补上了北宋灭亡始作俑者的空白。 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 说来惭愧,赵煦知道自己作为兄长,是个绝不应该被世人效仿的,过于溺爱的类型。 父亲早逝,祖母弄权,嫡母膝下无亲子又地位无忧,赵煦很早便有了长兄如父的认识,将下面那些不论同母还是异母的弟妹,都视作自己应该照顾着的责任。 可天潢贵胄,本质上又能有多少的麻烦和苦恼,有多少需要他照顾着的呢? 于是不得不说,他养出了一堆实在说不上有多优秀的弟弟。 而比起那些更为顽劣的弟弟们,同样作为纨绔,但是顶多逛逛青楼,玩玩书画金石败败家,行事风流,但生性甚至有点懦弱的赵佶,在其中都显得有些让哥欣慰了。 ——结果就是这样一个存在,成了北宋灭亡最后的推手。! 第124章 “赵佶……” 赵顼僵着张脸,想了想自己如今膝下已经没办法被称为不丰——存活数目甚至为零的子嗣,只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无力。 北宋的亡国之君找到了吗? 找到了,他儿子。 但是他还没有(活下来的)儿子,也不知道是哪个(未来活下来的)儿子。 ——这就尴尬了。 朝堂众人的神情也并不美妙。 就算从后世人最初的话题中,他们就已然窥见了亡国之日的逼近。可是那到底还是模糊的,不真切的,足以让人心怀侥幸的。 直到此时,那真正的期限终于揭露,在在座几乎所有官员的头顶上空敲响了死亡的警钟。 虽然说是三代皇帝,可是当今早逝,下一任的那位哲宗皇帝眼见着也年寿早夭——章惇曾布尚且能掺和进那位亡国之君的迎立,那么在场又有谁能逃了开去! 年长者或许已然逝去,可是难道就要忍见家中后辈沦为亡国之人?年青者更生忧惧,因为他们还或许正逢那位亡国之主,青史上亡国君臣的名号也许终会敲定。 这才是真真正正,远比后世人说上百遍千遍宋朝时局如今不变不行都更为行之有效的威胁。胁迫着在场每一个人,都不得不在眼下利益的同时,思考起自己即将崩溃的未来。 王安石冷眼旁观着满朝心理的变化。 变法家敏锐的嗅觉,闻见了风中无声无息转变着的讯号。 ——风向变了。 【看了上面那几个例子,想必大家对于宋史的奸臣传选取标准到底是个玩意,心里多少都有点数了。 以上这几个人,说句老实话,不算什么完美受害者,或多或少都干过一些比较负面的事情: 吕惠卿对王安石忘恩负义,曾布因为和章惇内斗赌气而新党分裂,徽宗上位。 但是他们绝对不至于坏到要跟秦桧、贾似道同流合污吧? 史弥远都没进去,韩侂胄在这个行列里面都觉得晦气不服啊!——金人都觉得他对大怂赤胆忠心一忠臣,北伐力量中坚选手,要把他安葬在他曾祖韩琦墓旁呢。】 第259章 吕惠卿:…… 别说了,别说了! 周围人看他的眼神已经越来越不对了!他早在天幕第一遍说的时候,就认清楚了王相公不可能再把他当心腹一样培养的事实,但是他觉得他还可以靠自己的能力救一救啊救一救! 就算当不上宰辅,当个手上有点权力的干吏能臣,也比他现在的官位强啊! 他是冲着自己的能力还可以被利用的愿景去的,但后世人你再这么讲下去,他真的怀疑自己的能力能不能把自己的未来救回来了啊! 曾布:…… 你那是人品问题,就算因此仕途不顺那也是你活该应得的。 他这还没办法找地说理去呢——谁知道顺应太后的心意扶持上位的新皇,偏偏就成了个亡国之君啊! 他还觉得冤枉委屈呢…… 他身后的曾巩看了一眼这小子的神情,就知道他弟心里在想着些什么东西。于是把对方从十三岁一手带大的二哥一巴掌就拍在了冤种弟弟的头上。 “你不冤枉。” 他语气淡淡,可是眼神却带着不容置喙的严厉。 “后世人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不等弟弟替自己辩驳,他干脆利落地一针见血:“如果那位端王的上位,是本就理所当然的。后世人绝不应该是那样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曾布卡壳了,辩解的话语堵在了喉口。 “不要提太后。”曾巩很温和地解决了弟弟所有可能理论的方向:“就算有太后主政的先例,在皇位传承这样的大事面前,太后也不可能一人不按规矩独断的。” 毕竟,虽然因为宋朝皇帝的健康状态过于堪忧,太后或是皇后有时能够争取到代为执政的机会——比如刘娥——但是名义上,宋朝坚持的其实是后宫不得干政的原则。 “后世人说的没错,你就是在赌气。” 曾巩叹息,原本因为那一巴掌就停留在弟弟头上的手,此刻温和地摸了摸他的脑勺。 “因为个人恩怨,你才不顾那位端王‘轻佻不可君天下’的风评,就为了反对也许建议立长或立亲的章惇吧。” 他的话语分明十分平和,然而听着这话的曾布却感觉自己后背一阵发凉。 “……我有这样教过你吗?” ——完了。 — 韩琦:?????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庆历年间小年轻韩相公当场被这曾孙一词弄懵了。 ——怎么他曾孙还进奸臣传了呢! 他不服啊! 【而章惇,除了我们前面说的,请求废太后,掘坟砸棺这样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的报复性行为以外,他还常被诟病的一个点就是他和苏轼的关系。 绍圣主政,打击旧党的时候,作为主持者的章惇对自己的昔日好友苏轼也没多客气,直接把这位曾经把臂同游但是身为旧党的老朋友送去了海南。 虽然乐天派的东坡在海南得到了自己精神上的升华,在磋磨和坎坷中成就了自己新的人生境界。然而在普世认识的境界中,流放儋州已经是奔着让苏轼死的结局去了。 苏轼又是哪怕在后世,在如今影响力都堪称巨大的文学家——章惇因此被评价薄情寡义,不念旧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章惇&苏轼:…… 后世人你这话可不经说啊! 苏轼整个人都麻了:后世人在讲司马君实贬谪打破官场底线的时候,还特意把他的名字点了出来。所以他倒不震撼于自己未来会被贬谪到儋州去,甚至不疑惑自己为什么会被贬。 反正左右是新旧党争的问题,苏轼原先认为自己早就做好了任何的心理准备。 原本未来的他能够在儋州活得好好的,甚至听起来还很滋润的样子。他这次就算再去一趟,心理也不慌张——或者说,有了这么一出垫底,他觉得他不管被贬到哪里,心里都微妙地镇定了。 可是这并不代表,他能够接受自己曾经的好朋友未来对他下了手啊!他不能接受啊! 而章惇也是迷糊的,这个虽然事业正值平步青云,然而对于苏轼这个才华横溢的友人,就算政见不同,也自觉不会因此疏远对方,更别提落井下石了。 他章子厚向来恩怨分明,有仇必报,从不搞弯弯绕绕! 于是他想了想,走到了苏轼旁边,单刀直入:“你未来说什么混账话了?” 怎么想都应该是这家伙那张嘴搞出来的祸事! 苏轼:???? “我没有!——不是,未来发生的事情,我现在怎么知道?!” 苏某人一时思维混乱百口莫辩,本来想和章惇好好掰扯掰扯的火气,因为这反打一耙都消了不少,反倒开始真的思考起来自己会不会因为新旧党争说出一些惹恼章惇的话。 额,毕竟他这张嘴,有的时候是真的很爱口嗨暴言,他自己也稍微有点数…… 【啧,只能说说这话的人要么是不了解章惇和苏轼之间发生了什么,要么就是旧党派系。 章惇要是真的那种薄情寡义的人,在苏轼乌台诗案爆发,宰相王珪用“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唯有蛰龙知”一句,指责苏轼自比蛰龙,有不臣之心的时候,他何必站出来为苏轼用诸葛亮“卧龙”之名辩驳呢? 说他是顺势而为?看大势所向神宗没有杀苏轼的意思所以帮苏轼说话? 第260章 大乐,苏轼是旧党党人好吗?反而王珪才是新党的。章惇一个新党核心力量,在新党试图弄死苏轼削弱旧党力量的时候,他站什么对立面啊? 他为什么要在下朝后还跑去帮苏轼质问人王珪“你这是要让苏氏一族灭门吗”?为什么在王珪给出“是舒亶说的”这样一个答案后,还替苏轼痛骂“舒亶的口水也是可以吃的吗”? 苏轼后来贬到黄州的时候,还给章惇写信诉苦。章惇不仅送药送物,生怕这小子被贬谪之后出什么毛病,还把自己小儿子章援送过去拜苏轼为师。 这个小儿子后来在徽宗朝的时候,因为徽宗把当时已经66岁的章惇贬为雷州司户参军而为父刺血上书鸣冤——只能说这个做法,很符合他跟着苏轼学习过的经历。 所以说可见章惇倒不是很多人因为苏轼的经历臆想出来的两面三刀的小人——和苏轼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虚假的。 天才惜天才,文人爱文人。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没必要靠幻想出来的虚假感情diss章惇。】 “——你看,所以肯定是你未来说错什么话了。” 章惇抓住了这个后世人为他说话的时机,果断地将两人反目的矛头对准了苏轼,熟练地将自己捞出浑水站在不败之地。 苏轼听着自己未来身上发生的案子,一会是心惊胆战的慌乱——他心再大,在听到有人依靠诗句文字狱污蔑他想造反的时候,那也是宽心镇定不起来的——一会是兄弟情深的感动。 所以当章惇这么一说的时候,还沉浸在对方未来竟然为了他和自己人打嘴仗,甚至连儿子都给他送过去当学生的感动中的苏轼,也就晕乎乎地走进了章惇的思路。 好像是诶,章惇本来对我这么好,突然想让我去死——难道真的是我未来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旁观了一切过程的苏辙:…… 哥,你可真是我亲哥。怎么章惇说什么你都信啊?! (痛苦扭曲) 他的嘴角忍不住有点抽动,伸手扶住了自己的额角。不赞同的目光冷冷地扫向已经面露笑意,笑眯眯看着苏轼思考起来的章惇,正对上对方似是有所感知,回望过来的眼神。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一眼,目光一触即分的短促。 【他俩闹掰并且最终反目成仇的原因挺复杂的,其中有一个因素就和我们这一趴最初提到的那个人,蔡确有关。】! 第125章 【蔡确这个人,在大众认知中声名不显。很多对宋史了解仅限于文学名人和几个出名事件主要推动者的人可能都没怎么听说过他的名字。 但他在新党乃至于新旧党争的进程中,其实是很有存在感的一人。被史书称为“常平、免役皆成其手”。 在王安石罢相,神宗因为天灾人祸加之以保守派的言论而对变法产生动摇的元丰年间,是蔡确以宰辅之位坚持住了新法的阵地。 而等到元佑初期,司马光意欲尽废新法,想把所有的过错安在王安石身上继而将神宗从指责中摘出的时候,也是蔡确站出来,将实施新法产生的一系列责任揽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从这个角度来看,他确实是变法派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 王安石点头。 他对于自己原定未来中被罢相位,君上动摇的命运早就有所心理准备,所以此刻丝毫不显忿怒,反倒因为后世人这样的描述,对蔡确多了几分欣慰与好感。 只有被后世人无情揭穿的神宗皇帝赵顼先生狠狠咳嗽了几声,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将自己从尴尬中拯救出来。 赵顼:后世人你行行好,别再破坏我和王卿之间的君臣情谊了啊! 他看着那句司马光想把锅都甩给介甫好让他“清清白白”的言论,就忍不住一阵害臊。 这哪里真的是当臣子的真情实感觉得新法就是祸患,他这个当皇帝的能不跟新法扯上关系就不扯上关系,玩的什么皇帝是不会出错,犯错了一定是手下人蛊惑的把戏啊。 他冷眼旁观着未来新党旧党党争出的那越来越激烈的火气——这很明显,是想把新法踩到泥里,把介甫平生的心血评价为一文不值,而他这个当皇帝的如果掺和进去,很多话就不好骂了啊! 所以介甫某种意义上,被他坑了一把,还替他挡了风评灾祸?! 此时正年轻着的皇帝,对脸上情绪把控的力度还没练到炉火纯青。于是青一阵白一阵,他最后讪讪然在心里哀嚎: 这把确实是我对不起王卿啊! 可是表面上的话题总得继续下去,于是僵硬着面色,赵顼的语气都晦涩极了:“天灾人祸……看来这未来的年景,不甚理想啊。” 不理想到甚至能作为旧党攻击王安石,让他心神动摇的武器了——想到这里,那原本只是为了转移话题的语气,此刻却正经肃穆了起来。 而王安石正色,同样关注着这个细节中衍生出的讯息。 他的变法内容,总领其纲的思想其实就是出自《周礼》的荒政。可即便如此,变法最终还是走向了失败。 是具体做法最终出现了什么纰漏吗? 【但是从人品上来看,这家伙进奸臣传也称不上冤枉。】 新党:…… 这有什么好说的呢?这实在是让人没办法说些什么吧?! 旁边都有旧党党人微妙骄傲的眼神瞧过来了啊,他们里头怎么尽生产这些有才无德给对面送话柄的人啊! 第261章 【他刚进入仕途的时候,不过是地方一个小小的参军,就因为受贿被人检举揭发,甚至把事情捅到了当时正好巡视陕西的陕西路都转运使耳中。 最后因为仪表秀伟,谈吐不凡,成功在交谈中打动了对方,让对方认为他未来不是一般人才被放过了。】 王安石:???? 受贿?! #您的好友【王安石】收回了【称赞卡】一张# 【很讽刺的是,被人包庇过受贿罪行的蔡确,后来在王韶开拓熙河因为公费使用过多而被弹劾的时候,被王安石派出去重新审判这起案子,最后还了王韶一个清白,成功于第二年攻下了河、宕、岷、叠、洮五州,拓地两千里。】 赵顼的眼神“唰”地一下就亮起来了。 王韶他知道啊!就是那个两年前给他上了三篇《平戎策》,讲述自己将要如何解决西夏问题的官员啊! 他原本还有点担心他一个文官,说这些话会不会有点纸上谈兵的风险——尽管看完他就对对方委以重任了,但是担心忧虑也是很合理的嘛——现在看来,稳了! 这心一下子就安定下来了,甚至恨不得连夜给对方再发几封传书,好好安抚并且拉拢一下他那能够为他开疆拓土、洗刷耻辱的大宝贝。 拓地两千里诶——! 他因为后面这个消息,想要查明那位包庇蔡确受贿的陕西路都转运使的心都有点淡了——他对于宋朝官场一些潜规则的了解还是有的。 受贿嘛……对于赵顼来说,微妙地还不算什么不能容忍的过错。尽管后世人听起来挺因此瞧不上蔡确人品的。 可对方的能力确实挺能一用: 不管王韶到底有没有浪费甚至可能私吞公费,既然第二年都打赢了,那么想必当时的战局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因为弹劾而不得不临时改换主将肯定是赵顼没办法接受的结局。 而蔡确没让赵顼看见他不想要的结果,就这点来说,已经足够让他满意了。 面色不改,赵顼在心中淡淡地下了定论。 【等到后来,相州观察判官陈安民因为判案失误导致两人被误处决,他通过姻亲关系让外甥文及甫(对,他姐夫是文彦博)请他老丈人左相吴充的儿子吴安持帮忙的时候,也是蔡确要求把这个案件移交到御史台,不要“官官相护”,后来被王珪推荐参与了审理。 就,多微妙啊你说是吧() 顺便一提,他弟弟蔡硕还嫁了个女儿给文彦博的孙子,这两家其实也有姻亲关系。 就,他怂特色官宦婚姻吧(。)】 众人:…… 是啊,被某种意义上“官官相护”保住仕途的人,结果声称不要“官官相护”捏…… 微妙的眼神在目前出场人物的身上飘来飘去,最后慢悠悠从吴充的身上,带着点看好戏似的意味,挪到了某位虽然没出场,但是消息灵通点的人都知道也脱不开关系的存在。 对,是某位现在脸都黑了的参知政事——把长女嫁给了那位吴安持的冤种老丈人王某。 贵·圈·真·乱。 【而在蔡确执政的期间,不论他的出发点到底是不是为了变法,让宋朝变得更好,他确实干过包括专权、兴刑狱党争、诽谤陷害竞争对手、甚至任人唯亲逾越礼制的事情。 这个奸臣传进去吧,和秦桧之流比不了,但是硬要说确实有点道理。 但在手段和性格向来很激烈,甚至在彻底黑化之后称得上睚眦必报,心性偏执的章惇眼中,蔡确就是他重要的新党盟友。 专权?兴刑狱党争?诽谤陷害竞争对手? 这些章惇自己都敢嗤之以鼻,站起来说哥们都干过!除了没任人唯亲逾越礼制以外,哥们甚至敢插手皇室的事情!(虽然是未来) 为了变法,手腕稍微偏激残酷一点怎么了呢?】 王安石:…… 不,你不要,这样偏激吧? 向来被人锐评激进功利的王安石此刻都沉默住了,僵硬地再看一眼自己看重的青年。 章惇站在苏轼旁边,不管外人此刻的目光是如何震撼中夹着惊悚,面上的笑意依旧淡然如明月皎皎,清风拂面般从容清雅。 淡定地让王安石都认真重新思考了几秒,是不是贬谪那几年把章惇性格折磨变了。 ——应该不是吧? 孩子也应该不是跟他学坏的吧? 突然有点怀疑自我,也有点怀疑章惇的獾獾内心茫然.jpg 【这份战友情,等到蔡确为了保护新法成果甚至愿意站出来承担一切责任的时候,已经升华到了一种,超脱了二人本来交情,抵达了新党心中那份对于新法的信仰的程度。 换句话说,章惇对新法的感情有多深,在那个时候,对于堪称“献身”的蔡确的感情,就能转移地有多深。 而在这个时间点,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苏轼来当和稀泥的了(。)】 苏轼:…… 啊,这??? 未来的我,你在干什么啊?? 【只能说章惇这个时候还是爱苏轼的。 面对对方苦口婆心,拿法正当初劝刘备尊重许靖的案例劝他尊重贤者,并且在司马光试图废除免役法的时候痛骂他“司马牛”的面子上,章惇对司马光的态度确实一时之间还客气了不少。 很给面子了吧?最起码对于章惇来说,他可太给苏轼面子了!要不是苏轼是他老朋友,说不准他要怎么炮轰司马光呢。 第262章 毕竟苏轼是个文人啊,章惇听了他的想法都忍不住想为他叹口气的,不适合做官,太理想主义的文人啊——老朋友了,他由着对方一回算得了什么呢? 然后,在蔡确反抗无效被贬的同月,还处在痛失战友的痛苦之中的章惇,听见了初任右司谏的苏辙上了一封奏折。 ——《乞罢章惇知枢密院状》。 章惇此人在废除免役法的问题上居心叵测,“巧加智数,力欲破坏”。 理当“无使惇得行巧智,以害国事”。 对,苏轼是个文人,是个理想主义的,不适合当官的文人。 可苏辙是个政治家啊。 是个保守派中坚力量的政治家。】! 第126章 苏轼愣住了。 年轻的,还没经历过宦海浮沉,因为出众的才华为文坛前辈所爱重,哪怕陆续经历了母丧父丧的打击,对于自己仕途的未来尚且保存着一分最初的天真的苏轼,第一次被现实揭开了他眼前那层薄纱,将官场的冰冷与残酷赤/裸裸地展现在他的面前。 用他血脉相连,相依为命的弟弟,和他真诚相交,惺惺相惜的朋友,做了冲突最血淋淋的案例。 他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在苏辙和章惇两个当事人,默契地不曾对视,反而朝他投来的目光中,怔然着。 事情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苏轼茫然无措,被提前了几十年爆发出来的冲突,此刻被交付到了这个没有被时光和岁月打磨掉身上青涩的青年人手上,于是换来的,是比几十年后的他自己还要更为痛苦的挣扎。 是,也许提前了几十年,没有那什么乌台诗案的危难援手,苏轼和章惇之间的感情,还没能深切到原来的深度,他也许可以比未来的自己,更痛快地站在弟弟的那边。 ——但是他是苏轼啊。 是那个真性情的,始终对世界怀揣着一颗赤子之心。也许有时会洋洋得意口出狂言,说一些很明显是在吹牛的暴论,也许有时会意气轻狂指点江山,干出一些以文人价值评判天下的错事。但到了最后,满世尘埃终究不能玷污他理想和心性纯粹——赤诚到可爱的苏轼啊。 你让他如何,在朋友和兄弟之间,那么果决地做出抉择呢? 苏轼眨着眼。 隔着时间长河,冥冥之中他和多年后的自己达成了情感上的一种共鸣。那是左右为难,被世事和政治漩涡裹挟着的挣扎、无奈、和痛苦。 他突然就想起来后世人之前的话,被百官齐心协力仕途否决的,批判的,因为颠覆着在场官员共同利益,而被斥责为妖邪蛊惑人心的言论。 ——对啊,文人,为什么不可以只是当个文人呢? 他和章惇之间的交情,为什么一定要掺杂着党争的冲突,为什么一定要舍弃一方而附和另一方呢? 【我们不知道苏轼在知道自己弟弟给了自己好友政治上的致命一击的时候,心里应该是怎么一种想法。 是惊愕吗?是不解吗?是痛惜吗? 我们从利益毫不相关的后世人的视角,当然可以想见苏轼那样一个人,在一母同胞的弟弟和患难与共的好友之间的挣扎,看见他在元佑年间屡次请求外放的痛苦内心。 他没办法做出选择,于是他只能闭嘴,在日益偏执的□□中,寻求着一条逃避的路径。 但在章惇的眼中,苏轼最后还是没有为他辩解上哪怕一句,默认了自己弟弟对他的指责,无声认同了他应该被贬谪放逐的命运。 ——对于章惇来说,这就是背叛。 苏辙上书五天后,章惇被贬汝州。】 苏辙看着兄长脸上那陌生的茫然和挣扎,默然垂下了眼。 他从很早的时候,就认清了兄长和自己的不同。 同样是科举考试,苏轼是因为蓬勃的才气而为欧阳修赏识,天授的才华只要稍微拂去美玉上的尘埃,自可光芒万丈,引来众人目光。 而苏辙虽然同样名列前茅,但是科举自定制以来二年一设,五甲之位听上去好听,在官场之人眼中不过浮生一粟,等闲视之。 他没有苏轼那样天生的、外放的、夺目的耀眼的资质,于是中第后,他自己沉默着给时任枢密院太尉的韩琦写了一篇干谒之作。 “见翰林欧阳公,听其议论之宏辨,观其容貌之秀伟,与其门人贤士大夫游,而后知天下之文章聚乎此也。” 这是实话,作为文坛盟主的欧阳修,哪怕他实际上身材算不上高大,甚至还有点近视和龅牙,但在作为学子,仰慕其文名的苏辙眼里,秀伟二字称赞的是他洒脱的气质。其后的篇幅,更是亲眼目睹后,一时的心向往之。 天下文章聚乎此也——在这个时代,除了欧阳修的身边,还能有谁配得上这样的赞誉呢! 而这样的文坛魁首,一眼相中了苏轼。 当天才阴影中的人物,对心性而言确实是一种强烈的磨砺。 苏辙有时也挺佩服自己,毕竟多年相处下来,旁观过不少在苏轼面前自惭形秽,而他扪心自问,压根没想过嫉妒亲哥这种事情。 毕竟他们从一开始就走在的是不同的道路上——苏轼想做的是欧阳修,是以才气冠名一个时代的存在。 而苏辙向往韩琦。 “太尉以才略冠天下,天下之所恃以无忧,四夷之所惮以不敢发,入则周公、召公,出则方叔、召虎。而辙也未之见焉。” 第263章 所以当几年后的制科考试,苏轼轻松地宣泄才华考中第三等,“为百年第一”的时候。苏辙却甘愿走上一条肉眼可见更为坎坷的道路。 面对已经五十二岁的仁宗皇帝,为了让他不要对政事感到有所疲倦,苏辙大胆地极力讲述着政事的得失,堪称激烈地评议起朝廷宫禁之事。 他甚至做好了自己因此被黜落的准备,最后才知道在司马光和蔡襄的力保下,他竟然还能被列入下等。 苏辙安静地抚摸着他的袖口,感受着布料在指腹间摩擦的感触。 从那一刻起,苏辙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未来。 他当不成一个举世瞩目的文学家的。 他该是个混官场的人。 “于人见欧阳公,而犹以为未见太尉也。故愿得观。” “辙年少,未能通习吏事。然幸得赐归待选,便得优游数年之间,将以益治其文,且学为政。” “太尉苟以为可教而辱教之,又幸矣。” 【我们之前讲过,旧党的攻击始终没有放过章惇。在被贬汝州之后不久,章惇就道心崩溃到自己请求罢职,要求提举杭州洞霄宫,重拾起少年修道的老本行去了。 章惇当年才五十一岁啊,对于中央辅臣来说,怎么都称不上一句老不中用,需要罢职的程度。结合他后来作诗自嘲自己当初在洞霄宫里的生活,说是“洞霄宫里一闲人,东府西枢老旧臣”。 可见他内心变法的锐气丝毫没有被磨损,甚至因此对贬官称得上满腹怨怼。】 ——五十一岁? 赵顼下意识做起了计算题:章惇今年三十四吧?差不多他儿子一继位就被贬的话…… 十六年?他还能活差不多十六年左右的样子? 这个年限要是一开头就告诉赵顼,他肯定会眼前一黑接受不了:他今年才二十二岁,十六年后连不惑之年都没活到,怎么想都是正儿八经英年早逝。 可是在天幕反复渲染过他们老赵家的短命,暗示了他活不长之后,再看着这个时间,赵顼突然就感觉到了一种安稳的幸福。 ——人果然是要把自己对未来的期望降低才能活得好呢,呵呵。 【但是苏轼并不能理解章惇这种心境——他是真情实感觉得,在这种时候能够远离中央是真的太好了。 于是大大咧咧的东坡,给了章惇接连两次心灵上的暴击。】 章惇:…… 怎么回事呢。 明明这一段受伤害的是自己。 可是听听天幕上的叙述,再看看眼前那个此时还一脸纠结痛苦恨不得官都不当了的憨憨。 突然间就没办法跟未来的自己产生一种共情……只觉得跟这种人斤斤计较的自己,可能是真的被旧党其他人逼疯了呢(。) 【章惇是元佑元年闰二月二十三号被贬的,苏轼是元佑元年三月二十二日上的书,中间也就隔了二十八天,甚至不到一个月。 说了什么呢? “王安石用事,始求边功,构隙四夷。” “王韶以熙河进,章惇以五溪用,熊本以泸夷奋,沈起、刘彝闻而效之,结怨交蛮,兵连祸结,死者数十万人,苏缄一家,坐受屠灭。” 他本意是重点批判沈起、刘彝二人,毕竟他向来是个看不惯战争,屡次抨击过贪恋边功的人。王韶、章惇、熊本在这片奏疏中被批判的程度其实约等于零,还没有王安石高。 可在章惇眼中,这就是明晃晃地指责他附和王安石谋求边功,草菅人命。 更要命的是,苏轼可能自己忘了,但章惇却记得清清楚楚——招降五溪边民这件事,是他仕途中几件颇为他自得的功绩之一。 而当初两人感情正浓,苏轼还特意为章惇写诗,夸赞他“近闻猛士收丹穴”,此举是“功名谁使连三捷”。 从后世人的角度看,这件事确实没那么复杂:苏轼大嘴巴子,想什么说什么不过脑子,因言获罪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当初夸章惇是因为章惇是他朋友,夸夸朋友的功绩那是当然的。而上书抨击贪恋边功,则是就事论事,他就是看不惯沈起这种行为。 可对于章惇而言:昔日他官位高于苏轼,苏轼便写诗夸赞。如今他一朝落魄,还是因为苏辙的上书沦落至此,苏轼却讽刺他昔日功绩——笑死,好一个前恭后倨! 苏轼在十二月的时候,还给十一月自请罢职,跑去洞霄宫,心境我们前面提到已经快黑化的章惇写了一封信。 “归安丘园,早岁共有此意,公独先获其渐,岂胜企羡。” 一起归隐田园,是我们俩早年都有的想法啊!如今你一个人率先实现了这个理想,可真叫我羡慕。 这个时候的章惇,是提举杭州洞霄宫,官职被苏轼称为“宫使正议”。 而苏轼是翰林学士,知制诰。】! 第127章 这个对比实在是过于惨烈了,以至于在场大部分官员都情不自禁掩住了颜面。 将他们自己稍微代入进章惇那时的处境,便是一些听闻过欧阳修为苏轼扬出的文名,对这个肉眼可见才华横溢的后生好感不小的官员,心下都忍不住有些戚戚。 这也太狠了……闹掰也是真不冤枉啊。 而苏轼处在这样微妙的环境中,哪怕是对这方面的神经并不敏锐,将在场大部分人面上感同身受般的神色收入目中,他也能知道这件事情自己其实做错了。 第264章 更何况,跳出时局的桎梏,从局外人的角度看着天幕阐述的前因后果,没有被自己同样为世俗拖累,厌倦朝堂的心理阻隔,他确实看见了自己对章惇的伤害。 于是此刻,两个尚未经历过一切的人,沉默着对视上了眼,带着未来风霜的沉重。 【我们可以直白点讲,以章惇的性格,他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恨上苏轼的。 而等到元佑二年,和苏轼乌台诗案堪称翻版,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蔡确的车盖亭诗案爆发了。】 【车盖亭诗案是北宋开国以来打击面最广、打击力度最大的一项文字狱案。 元佑党人在这件事情中,对于新党集团展开的清算,堪称捕风捉影,斩草除根式的冷酷。 曾经追随司马光修《资治通鉴》十五年,因此被对方称赞“智识明敏,而性行温良”;“好学能文,而谦晦不伐”;“操守坚正,而圭角不露”的“君子人也”的范祖禹,上书时直接干脆打破了宋朝“刑不上士大夫”的潜规则,要求将蔡确处以死刑。】 司马光手一抖。 未来党争的残酷,此刻伴着后世人含着辛辣嘲讽的语气,进一步血淋淋展现在他的面前。 君子? 在北宋很少判大臣死刑前提下的——上来就要求把自己政敌处死的,君子? 【哲宗下诏允许蔡确为自己辩驳,于是这个口才向来很伶俐,曾经因此得到了韩绛赏识,从而得以跟着韩维进开封府的存在,自然是将所有被攻讦的地方悉数回击了过去。 ——他说这话甚至不算什么狡辩,毕竟他只是真的写写诗,哪里有什么忤逆的念头。 结果,辩不过他的旧党党人,以曾经追随过司马光,被对方教导为人要诚实,不能胡乱说话的刘安世带头,声称“蔡确的罪状显明,不用申辩,这必是有大臣在包庇他!” 于是将蔡确贬为光禄卿,到南京应天府——不是我们现在江苏那个南京,是北宋的“南京”,今河南商丘市。 嗯,要“诚实”,不要胡乱说话。 一个上司贪污,结果上方来人检查按例朝他询问证据的时候包庇上司,后来自己惴惴不安“司户确实贪污而我不以诚实应对,我岂不是违背了司马公的教诲”,于是用“君子避碍则通诸理”安抚自己解开心结的,旧党和高太后眼中“正直”的人。 乐死。】 司马光:…… 不是,不用这么打脸吧……? 怎么旧党一个个的都跟他扯上关系了哈?各个都要提一嘴我和他们之间关系的?! 章惇:乐死(面无表情) 太可乐了,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人啊原来。 当大部分人忙着快乐吃瓜的时候,只有朝堂上一块地方暗自阴云密布。 被蔡确用“伶俐口才”博得赏识的枢密副使韩绛,此刻麻了一整张脸,目光下意识搜寻起自家那个此刻当着开封府知府的冤种弟弟。 在天幕已然揭露了这位蔡确不算很好的名声后,他却被爆出来是那位现在都没能进入中枢的未来宰辅的引路人?? 这不是把他往火上架着烤嘛! 是在内涵他耳根子软容易被小人蛊惑,还是在内涵他任人唯亲,把中意的人才安排进亲弟弟的地盘啊? 他不想在这种事情里面出现存在感! 【这个结果当然不能让旧党党人满意,于是吴安诗——这位是吴充的长子,那个在前面大怂特色官宦联姻中出现的吴安持的哥哥,和刘安世进一步开始作妖。】 王安石:。 这婚,能不能离啊? 怎么看都觉得吴充那一家子和他们新党的仇是结死了啊。 他闺女在他们家真的能过得好好的吗?真的不用离吗?他后悔了行不行啊??? 打定主意,下了朝得先让老婆去和闺女交流一下婚姻和睦问题的参知政事,目光带着点不爽地幽幽望向了吴充。 吴充:。 怎么回事啊?祸不及家小谁能不知道啊?!他吴充在你王安石心中就这么个地位?这儿l媳妇嫁进来不就成他们吴家人了吗?他至于小气到去为难自家儿l媳妇?! 王安石:你最好是! 獾獾凶恶瞪眼.jpg 【“臣窃闻朝廷以蔡确为光禄卿、分司南京者。而确不知图报,犹怨望作为诗什,辄敢谤讪,罪状显着,法所不赦。” 好家伙啊,蔡确听了能被气晕过去吧?直接都窃闻,连证据都不上了就要把他往死路上逼是吧! 但谁让真正主政的高太后还真就吃这套呢,毕竟是好一个女中尧舜啊,怎么可以接受这种对朝廷不忠不义的寡廉鲜耻之臣捏—— 再贬英州别驾,新州安置。 啧啧啧,新州时称“烟瘴最甚”,有“与死相邻”之名,把蔡确弄过去,是真的想让他死。 同样身为旧党的范纯仁都看不下去了,站出来为蔡确求情,甚至把吕大防都一起拉进帮对方说话的阵营。】 范仲淹:? 怎么回事,怎么还有他儿l子的事情? 这位变法头子皱起了眉,认真看了几眼天幕上随着名字出现的画面,勉强将那张已经上了年纪的脸和自家从小乖巧到甚至有点过于粘人,依恋双亲的次子对上了号。 ……还真是亲儿l子啊,变法头头那保守派的亲儿l。 心·情·复·杂.jpg 第265章 【额,不过别对范纯仁有太多因为范仲淹产生的滤镜,这哥们之所以站出来反对,倒并不是发了什么善心。 支持他这么做的理由,更多是作为一个政治家的冷静与理智,像他拉吕大防入伙的理由说得那样: 岭南之路长满荆棘七八十年矣,今日重开,日后我们恐怕也难免有此下场。 对,他只是在担心我们前面说的那个,政治底线的问题而已。】 不同于范仲淹因为儿l子的旧党立场而内心复杂,向来脾气温和的赵祯听见这话,倒是眼前一亮,觉得对上了思维。 不管是出于感性还是理智,范纯仁这出到底是留人一线生机,不想把整件事给做绝。和未来那新旧党越来越偏激的作风相比,确实就正对了赵祯的想法了。 于是他乐呵呵地开口:“范卿,” 讲范纯仁还得特意提一句范仲淹,这个待遇和前面范祖禹比起来就知道,这肯定得是亲儿l子没错了。 “你养了个好儿l子啊!” 赵祯的认可.jpg 范仲淹哪怕心里还揣度着儿l子立场的理由,此刻口头上也得是接应着皇帝的夸赞的。 只是在君臣一派和睦的气氛背后,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为了后世愈来愈混乱偏执的氛围。 【除此之外,如果说在新党眼里,乌台诗案主要打击的不过是苏轼一个人而已,那么对于元佑旧党而言,车盖亭诗案是一场绝对的狂欢。 除了蔡确本人被贬新州以外,旧党将司马光、范纯仁和韩维誉为“二贤”,而将蔡确、章惇和韩缜斥为“二奸”,将王安石和蔡确亲党的名单张榜公布,以示警告。 对司马光已经贬黜一轮的新党成员,他们进行追击贬谪;对尚且在朝的新党官员,他们降官警告。 御史李常、盛陶、翟恩、赵挺之、王彭年因不上疏弹劾蔡确,中书舍人彭汝砺因封驳对蔡确处理的诏旨,都获罪而被罢官出外。 这还不叫做党同伐异? 哲宗上台后旧党没有好果子吃也是真的因果报应。】 赵煦:太对了! 可不就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年轻的皇帝冷笑一声,牙又有点痒痒。 因为封驳诏书就获罪——那群胆大包天的官员有没有想过,那是谁给的权力?! 更过分的还是御史部分,只是因为没有附和你们的提议就要被弹劾? 好家伙,这个皇帝要不要给你们来当! 朕的所作所为,都有可能被指指点点,不听从谏言就要被指摘独断。而你们却都不同意起同僚的沉默来了! 活该,全都活该被贬! 要不是牵连太多,真该像章卿当初提议的那样,把他们都给杀了才好! 【而在这样一场报复性清算中,苏轼的沉默,也许就成了章惇日后,心心念念要将对方流放岭南的想法源头。 ——是,苏轼确实不是那个率先提议要将蔡确流放岭南的罪魁祸首,准确来说他和整场闹剧都没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沉默而已——面对整个官场日益混乱的、狂躁的、非此即彼的、攻击性强烈的气氛,完全不能适应的苏轼满心想着的都是如何外放、归隐。 他对章惇当初写信,说的那番有关归安丘园的话语,其实都是他此时真心的反应。 然而章惇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心中对于旧党的憎恨,迫切地需要一个具体的出口。 爱之深,恨之切。 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第128章 苏轼整个人都蔫了,沉默着看了看天幕,又转头看了看章惇。 被剧透了未来结局的章惇,脸上却并没有多出些阴郁的晦色。冷静地听完了始末,他瞥了一眼此刻已经整个人暗淡下来的苏轼。 “你这么容易被未来影响?” 他开口,说话的语气带着呛人的火星。可当苏辙因为这话皱起了眉的时候,苏轼却松了一口气——不要在意那么多,这是章惇正常的说话语气。 一个能直接在苏轼面前骄傲地直说“子瞻你不如我”的人,说话风格向来能有多狂野想一想也就能明白了。 于是他只是摇头,试图将自己的语气也放松回正常的状态。 “我只是在想,后世人说的那番话,有的时候,是有道理的。” 那个未来的他,如果能够只是一个文人,不用掺和进新旧党争的浑水中,也许就不用左右为难,痛苦地那么焦头烂额了。 苏轼有点头痛地苦笑着。 【我们将话题转回一下,为什么说苏轼去信给章惇,羡慕他得以归隐,是他的真心话呢? 因为苏轼写这封信的元佑元年,实在是个不太安稳的年份。 继四月份新党领袖王安石逝世后,同年九月,旧党党魁,某种意义上凭借个人威望名声弥合了旧党二派之间矛盾的司马光也去世了。】 赵顼:…… 做个简单的逻辑推理题。 已知要到他死的第二年,新皇才会改元。 所以元佑元年相继去世的王安石和司马光,也就比皇帝陛下多活了一年。 听上去还有点惆怅和感伤,像什么老一辈们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从今而后是新生代的天下了的感触吧…… 神宗皇帝忍不住内心痛苦呜咽起来: 但是甚至先走一步的他,比这两位大臣都小了二十多岁啊! 第266章 他这条命是真的很苦啊呜呜呜呜——! 王安石却是微妙地沉默。 不是因为知晓自己既定死期的怅惘,变法家的第一念头,是自己这一次很有可能能够拥有十几l年的时间,去完善自己理想变革的欣喜。 王安石:既然时间意外地比我想得多,让我看看那些地方可以稍微放慢一些节奏。 王安石是激进,是功利,是固执到甚至会被旧党党人斥为偏执独断。可他不是傻子,他只是担忧自己的变法到头来没办法实现,害怕自己的理想,最后只停留在空白画卷。 所以他只能加快,再加快——宁愿背负上所谓急功近利的名声。 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他感知到,自己多出了稳健的余地。 【上一代新旧党的两个领头人的接连离世,代表着的是神宗时期新旧党争之间虽然矛盾重重,但表面上最起码能够保持住平静的时代,从此一去不复返了。 而对于旧党内部,尤其是苏轼本人而言,最明显的割裂就是。 ——蜀洛朔党争。】 赵匡胤:好家伙啊好家伙。 新旧党之间有党争。 你们旧党内部还搞分裂小团体党争起来了??? 大宋为什么会完你看这不是就出来了吗?!面容扭曲.jpg — 赵顼:? 不对啊! 原本还在心中尖叫的神宗皇帝顿了顿,顾不得为自己悲惨的命运继续哀嚎,他在脑海中竭力回想着自家舆图上的模样,反反复复地确认了几l遍: 蜀地,明明应该归属在南方不是吗?怎么后世人前脚说新旧党争和南北矛盾有关,旧党多是北方人,后脚就把蜀地归类到旧党去了?? 【对,蜀党就是旧党二派中的最后一派,也是整个旧党派系中最特殊的一个阵营。 一方面,他们反对王安石变法,在不少大政方针上遵循的是旧党保守的作风,比如对待土地兼并,苏辙就曾经为大地主、大商人辩护过,认为贫富不均是合理且必然的,强调富民对国家财政,“维护”社会秩序的作用。 大家呸一口再走吧,在这种事情上为大地主大商人辩护,保守地可不能更保守了,可去他的贫富不均合理且必然吧。 ——英特纳雄耐尔一定要实现!】 苏辙:…… 他没因为后世人的鄙夷而灰心丧气,正相反,青年称得上冷静地分析着这句话背后透露出来的讯息。 后世人,觉得他的主张完全就是有问题的? 它哪里来的那样的自信?它为何言词中还能有着那样的神气,仿佛宣示着的是昭昭天理,如日落西山,星移斗转般亘古不变的真理一样,平稳而坚定着? ——大家,大家? 一颗他原本以为已经在政治的磨砺下足够平稳,不再天真的心脏突然兴奋或雀跃地激烈跳动起来,满身的血液,被突然一刻闪现在脑海中的猜测,鼓动地接近沸腾澎湃。 他们实现了……不,那句话的语气,他们还没完全实现。 但他们走在一条通往光明的路上,走在一条已经见过了无数辉煌成就,于是有着足够底气正在迈向未来的路上。 苏辙伫立在原地,脑海中回荡着那个萦绕不去的念头: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再比如旧党最为后世人唾弃的一点,元佑弃边这件事上,苏辙也少不了存在感。 啧,有一说一,蜀党那么多人,苏辙你的主张其实是最保守最不合群的这是可以说的吗? 结果蜀党说是以大苏为精神领袖,不拘于新旧党之说,有纵横家的习气,只支持有益处的政策,看重的是实际效果。 实际操作上还是跟着苏辙这个政治领袖的路线走,保守到苏轼这个精神领袖都因此显得格格不入,时常被人锐评说宛如新旧党争第二方集团了: 新党,旧党,苏轼——很合理啊也!】 后世人说话的语气依旧带着点开玩笑似的戏谑,然而在场听众却都分不出心神,因为最后那个苏轼立场的笑话而被逗乐了。 他们只是一脸呆滞地看着天幕,将那两个足够如雷贯耳震撼众人的字词反反复复咀嚼在口齿之间: 弃边。 ——旧党未来是疯了吗?! 不管自己此刻的立场为何,思维在终于可以迟缓转动的第一刻,所有人心中都不免发出这样的质问。 空气中的压抑,接近凝滞般沉重。 坐在上首的皇帝,此刻不阴不阳,冷笑了一声。 “苏卿。”他叫的很亲近,语气也有点温文的柔和。 章惇先前和苏轼闹出来的戏码,他在上首看的一览无遗。此刻当然不用询问,也能知道当事人确实在场。 也没人会把这个名号误认为是他者。满朝堂是呼吸接近静默的安宁。 ——“臣在。” 在苏轼惊慌的眼神中,苏辙面不改色地出列。 朝着上首,他干脆地行了最郑重的礼节。 ……他自己也觉得,未来的他可能真的疯了。 天幕的话语还在继续。 【熙河开边的功过,光是宋朝当代就有不少人进行分析和辩证,这里我不太想赘述。 一句话,失地是收复回来了,王韶打仗确实值得称赞,夸夸他的功绩。 第267章 尽管有踏白城之战这样的败绩——但是人王韶当时被喊回京城去了,手底下人冒进打出来的败仗,最后还得靠他闻讯疾驰回去调兵遣将,收拢残军,把敌军重新打到投降为止,怎么看锅也不该他背。】 哪怕心里还为着旧党弃边这事恼火着,在听到宝贝爱将功绩的那刻,赵顼的神色也是和缓下来的。 赵顼:下属在他不在的时候冒进打的败仗,当然不能算在子纯头上了! 他说的,没人能反驳! 【然而后续的政权建设实在太花钱了,“自开建熙河,岁费四百万缗”,旧党党人觉得接受不了这样的国防费用,不如每年送送岁币岁赐得了。 …… 我就问,谁家王朝会因为家里没钱,就抛弃自己收复回来的失地啊?! ——哦,元佑旧党主政的大怂会啊。】 赵匡胤被这阴阳怪气臊得脸红,却是第一次不觉得后世人骂得憋屈。 人高马大的武人站起身来,抽出身旁的宝剑,忍不住心头那团火气,一脚踹翻了自己原本坐着的椅子,口中骂骂咧咧出了声。 “可不是怂吗!后世人骂你们可真骂到点子上了!” 他难道不穷吗?!他也穷得要死啊!收复燕云十六州还得攒钱攒着呢! 但他说过他不要燕云了吗!他攒的钱难道不就是为了燕云要花出去的吗!他这钱就算花了也是心甘情愿的! “——哪有因为钱不够,就要把好不容易收复回来的地再弃了的?!” “那原来花费了的那么多心思又算什么?原来花出去的钱,不都相当于直接打了水漂了啊!” 他算算账,感觉自己快疯了。 都知道那地岁费四百万缗了,你现在丢出去,那得是多少万缗相当于直接白花啊! 【再加上和新党各个方向上的恩怨情仇,司马光打算和西夏议和的风声一放出来,韩维就为首上书请弃地,认为“兵之不可不息者有二,地之不可不弃者有五”,并提出“尽以向者王师所得土地还赐夏国”。 这其中不仅包括了王韶熙河开边拿下来的领土,还包含了元丰四年五路伐夏得到的寨、城、州。】 不用赵顼出声,原先因为蔡确的事情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的韩维,此刻膝盖直接一软,砸在了地上。 多可笑啊,他原本是官家潜邸里的旧臣,昔日淮阳郡王、颖王的王府记事参军,今上登基之时被留以辅政的人选,妥妥的皇帝亲信。 王安石之所以能够进入今上的眼中,还是他韩维帮忙牵线搭桥,在皇帝面前极力推崇他的为人和主张,最终促成的。 ——最后怎么会变成那样呢? 韩维不敢去找兄长的目光,只自己失魂落魄地想着。! 第129章 【既然讲到韩维了,这里给大家讲个地狱笑话,宋人自己也是知道弃边割地都是极尽耻辱的。 因为韩维虽然是旧党党人,但是他有个弟弟叫做韩缜——就是我们之前提到,被旧党和蔡确、章惇并列新党三奸的那位。 顺带一提,这个三奸是怎么排出来的呢? 神宗最后一套中枢班子,司马光贬谪新党之前的中央执政体系:左相蔡确,右相韩缜,知枢密院事章惇。】 赵顼:…… 感觉心头千言万语最后汇成一句话: 想骂朕是昏君养了一□□臣直接说! 这么阴阳怪气,以为自己多体贴啊?他只会觉得更恶心! 上头赵顼因为旧党的小把戏心中忿怒,但他的心绪却绝对没有下面某位大臣来的复杂翻腾。 韩绛感觉自己整个人好像不多不少被切割成了两半,一半看着跪在地上面色苍白,未来会干出提倡弃边这样大事的韩维,慌乱中又带点痛心疾首,而另一半找寻着韩缜的身影,为他未来的风评和接下来将会叙述的生平惴惴不安。 他上辈子难道是欠了这些冤种弟弟什么,这辈子才让他们追过来讨债的吗! 一个旧党“三贤”一个新党“三奸”,听起来还都给弃边割地牵扯上干系了?? 韩绛一口老血直接堵在了喉口,感觉自己一阵头晕目眩,忍不住虎目含泪、老泪纵横: 爹,您当初何苦要生出这两个逆子来啊——! 他七个兄弟不缺这两行不行啊! 【这个韩缜呢,宋史给他的锐评是“虽出入将相而寂无功烈”——出入将相但是一辈子没干出来过什么功绩啊。】 韩缜:…… 没,没必要告诉他的,真的。 ——这一定是他作为新党党人,受到了来自旧党的污蔑!(震声) 【他平生最重要的一件工作,就是作为神宗亲选的使臣,被派去参与了宋辽划界的工作。 最后成功因为这件事,被旧党,啊,对,依旧是旧党金牌嘴炮选手苏辙,扣上了“昔奉旨使定契丹地界,举祖宗山河七百余里以资敌国”的帽子。说他“坐使中华之俗陷没外方”,以至于辽国在地理上对北宋产生了战略优势,让“朝廷虽有劲兵良卒,无所复施”。 妈呀,真是好大的一顶帽子,和未来发生的事情一对照,好荒谬的弹劾! 宋辽划界最大的一块争议地,南北相差也不过三十里,怎么就新党割地七百里了?怎么基本按照宋辽双方实际控制线划定的国界,到头来全成了北宋不能收复失地的万恶之源了? 第268章 当然哈,没有说宋辽划界干得很好的意思啊。 神宗在这件事上离谱地堪称怂包血脉返祖,荒谬到宛如大撒币真宗赵恒限时神降返场。 当时再相的王安石想拉都拉不住,只能苦口婆心跟他讲“国不竞亦陵”,说一个国家如果不去竞争光忙着退让,就会为人欺凌,最后也就不能成为一个国家了。 结果最后在史书上,他还得被安上一句邵伯温造谣的“将欲取之,必固予之”,为赵顼背了几千年黑锅,说熙宁划界失地王安石全责。 太惨了太惨了,隔空搓搓獾獾老师的脑壳。】赵光义:…… 焯! 什么怂包血脉返祖?后世人你这什么意思! 被内涵为怂货的赵光义黑了一张脸,第二次出现,总算也是听懂了那大撒币的阴阳,看着那个真宗皇帝更是怎么看都不顺眼。 哪怕这个名字实在陌生,他还是感觉有一股无名之火突如其来,驱使着他烦躁地想随机挑选一个幸运儿子进行一波亲子教育: 目前反反复复也就出现了那么几个皇帝,北宋就快完了。 怎么看都觉得,这个虽然名字很陌生,但是从目前线索来看时代偏早的,应该是他儿子啊! 这个幸运儿子,眼下不正好就有一个吗? 于是赵光义站起身就是一句怒吼:“赵德崇!” 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卫王、赵光义的长子,大家有目共睹为其钟爱,就等着被册封为储君的赵德崇,被自家亲爹这声吼激得浑身一颤。 他正听天幕说的好好的,他爹犯什么病了这是?天幕没说他什么坏话啊? 可没等他反应过来事情的首尾,一脸懵逼的好大儿就被赵光义逮住了耳朵:“我警告你,你最好未来没给自己改名叫赵恒,没当上那个大撒币的真宗!” “要不然,”他冷笑了两声,“没你什么好果子吃!” “?爹——你觉得你儿子会是那样的人吗?!” 那边父子吵吵嚷嚷地热闹,看得站在稍后的赵德昌都不免有些眼热,带着艳羡捅了捅身边二哥的手臂。 “也就只有大哥,敢跟父皇这样吵架了吧……” 向来沉默寡言,不喜言笑的赵德明看了一眼三弟,并未回话,但心里还是翻出一点微妙的酸涩: 是啊,从一开始,哪怕知道那个叫赵恒的真宗皇帝不是什么被后世人欣赏的明君,父皇都只肯愿意相信,未来是长子继的位。 三弟又有什么好羡慕的呢?他和大哥毕竟是同母所出,关系比起其他兄弟都更亲近点。 而他的未来呢? — 王安石:所以为什么是獾獾老师?? 表面依旧一脸沉肃的大臣,任谁来都猜不到,他绷着一张脸是在思考这样莫名其妙的问题。 给皇帝背黑锅这件事,难道不是每个亲信大臣(尤其是宰相)的必备素养吗?习惯了就好,没什么大的心理波动。 但这个称呼是真的让王安石措手不及,甚至思考起了后世人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爱把人用动物称呼的风俗。 重点,完全错误.jpg 【你怂不能北上灭辽就是你怂菜啊!真的菜得离谱! 辽国当时正好是辽道宗耶律洪基那个笃信佛教,所以广印佛经、建筑寺塔以至于劳民伤财,激化社会矛盾,还忠奸莫辨,沉迷酒色,把辽国在自己手上玩到由盛转衰,活脱脱一个更适合契丹人民体质的耶律赵佶。 结果面对这样一个对手,对方甚至哪怕因为熙宁变法产生了警戒心理,都不敢直接动刀动枪,只单单用外交事件来试探你怂开战决心,对方自己都害怕自己会陷入内外交困的局面。 tmd赵顼竟然怂了,退让了。在划界过程中针对部分争议地界选择自己后划——蚊子腿肉再少那也是肉啊! #大怂为何吃枣药丸#】 赵顼:额。 他不知道啊! 赵顼无助地捂住了自己的脑壳,在后世人的打击声中默然跟着敲了自己几下。 还处在自己最轻狂的年纪,没被变法过程中爆发出来的各种问题摧折地焦头烂额,以至于和王安石都离心离德的皇帝,对于自己未来的选择也是一百个难以理解。 但在自我惩罚了一会之后,赵顼的眼神是随着那位辽道宗的事迹一点点明亮起来的。 他抬头去看王安石,君臣二人的眼神一对上,就知道了对方心中相同的思绪。 这一波,好像可以偷家……? 【但我们后人一视同仁骂了也就骂了,元佑旧党是怎么有脸骂的我是真的不能理解。 韩缜从右相位置上被赶下来,旧党用的就是他出使辽国谈判划界问题的时候割舍了宋朝土地这个借口。 但旧党同时在干什么呢? 还抱病在家的司马光,哪怕身体不适啊,依旧要坚定地上疏请求先把数寨之地给放弃掉,兰州和定西城没办法达成割让的共识,那就先放放。反正“不和西戎,中国终不得高枕。” 呸。】 不用赵顼说,司马光老早也跪下来听候发落了。 此刻心态更为年轻的他,听着未来自己病中的发言,都忍不住一阵恍惚,脸上带出羞耻的臊热。 司马光:就很离谱,我自己听了都觉得离谱。 【新党党人,时任尚书左丞的李清臣听完这番话都快崩溃了,说大哥,你如果一定要弃地,能不能先找个熟悉边境情形的人,问问再说啊? 第269章 他这么说是有人选的: 旧党党人,吏部尚书吕大防,曾任鄜延、秦凤、永兴军三路经略使。以及更重要的,曾任环庆路经略使,亲爹范仲淹经略过西北的给事中范纯仁,这位和司马光是姻亲加好友关系。 结果在吕大防坚称弃地“弱国威”,开“取侮于四夷之端”,甚至不惜人身攻击某些人“儒臣常议,或谓武将皆不可用,此不知边事之过计也”;而范纯仁没他坚决,却也提出说地可弃,让西夏用俘虏的军民来换之后。 旧党一些人弃地更加坚定了(。)】 范仲淹:…… 老范默默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在座有个人,回去要狠狠收拾一下儿子了,你猜猜是谁? 拳头硬了.jpg “——这地是可以弃的吗!用军民换也不行啊!” 这什么大聪明儿子,简直把范仲淹气得快两眼发黑。 【御史中丞刘挚说:“用兵以终守其地,诚难保也。弃地而使不为患,臣虽老矣,愿保没齿不见边境之忧。” 左司谏王岩叟说:“得地不如养民,防人不如守己,今因其有请而与之,足以示怀柔之恩,结和平之信。” 而苏辙,旧党金牌嘴炮选手,以他名列“唐宋八大家”的文学水平,在《论兰州等地状》列出了整整三条必须弃地的理由: “今若固守,不与西戎,必至于争,甲兵一起,呼吸生变”,是谓“时可弃而不可守” “西戎近岁于朝廷本无大罪”,而“今乃割其土地,作为城池,以自封殖”,是谓“理可弃而不可守” 退守秦凤,比之守熙、兰,“难易十倍”,是谓“弃之幸”大于“守之幸”。 范纯仁、范纯粹兄弟两尚且主张只弃葭芦、米脂、浮图、安疆四寨,而苏辙、刘挚等人直接要把兰州也放弃。 最离谱的当然还是属司马光、文彦博这一波了,他们想把整个熙河路都给放弃,甚至将熙河路比作“窃人之财,既为所执,犹不与之可乎”。 ——狗屁不通。 当时新党党人在朝数目寥寥无几,难以阻止这样的局面。硕果仅存的同知枢密院事安焘因此气得破口大骂: “自灵武以东,皆中国故地,先帝兴问罪之师而复之,何乃借谕如是!”】! 第130章 范仲淹:麻。 好消息:他老人家今年都五十有四了,还没见到那个叫纯粹的儿子,证明他宝刀未老,之后还能再得一个孩子。 坏消息:这儿子也支持弃边让地。 …… 老范虽然戍边多年,身体被大西北的水土和战争锻炼得还算康健,然而接连两个不肖子干出来的破事,还是成功破了他的防,让他跟着论述被气得眼前一黑。 “范卿?范卿!” 他这一气,最慌乱的当然还是指望着他帮着变法做事的赵祯。 向来脾气称得上柔和的仁宗皇帝都急了眼,连着喊了好几声,焦虑地望望左右,如若不是天幕之事事关重大,不宜再添外人,他估计早让人赐座,让自家新鲜出炉的参知政事好歹有个着力的地方了。 范仲淹强忍着心头那股说不出来的忿怒,对着皇帝拱了拱手:“臣并无大碍,劳官家费心了。” 与其自个生闷气,不如回家教育儿子! 把还没出生的范纯粹的教育重任直接加码到范纯仁头上,老范平复下自己的心绪,面无表情: 小儿子估计是生的太晚了,才没被自己教好。那就让二儿子多加努力,未来记得背负起帮他把小儿子一起教好的责任吧。 — 比起范仲淹预备回家教子的痛苦,赵顼才是真的整个人都麻了的无力。 他看着朝堂上齐刷刷一片跪下的官员,终于深刻意识到了旧党这个名词的含金量,意识到了一件被未来时间线搅乱很久的,发现后难免让人绝望的事情: 元佑弃边不过是在他去世之后发生的事情,那时能做到有名有姓的官员,有不少此时已然成功入仕,在他手底下混了。 ——如果后世人再讲下去,他怀疑他会看到一个(因为还没开始贬黜保守派)大半壁江山都是旧党的朝堂。 盯着这群人低下头颅上的官帽,赵顼第一次清晰直面了所谓变法将遭到的阻力。 ……你能顶得住吗? 他终于认真,开始对着自己的内心询问起这个,此前出于皇帝身份的自信,不曾深究的问题。 他以为未来的自己是年纪渐长,失去了初心和原有的魄力,以为是变法的效果不尽如人意,没有天幕作保的皇帝,最终失去了对宰相的信任。 于是他信心满满,他轻松洒脱,满以为这一次下来,有了天幕作为信心的后盾,他不会重蹈覆辙,他能够一心信任,将重任交托在王安石的手上。 但,变法从来不是他想象的,那么轻松的一件事。 赵顼终于睁开了眼,面对着他未来注定要踏遍的荆棘满路。 【这个时候的司马光,被曾经在陕西任职过的孙路上了堂地理课。被扫盲后的他,终于松口,表示可以不弃熙河,只弃四寨,并且西夏要用永乐城俘虏的军民来换。 他作为旧党的领袖,只要意见不是离谱到要把地全给弃了这种,大部分旧党党人看在他的威望上,也就同意了这个折中的意见。 第270章 然后地还没来得及弃,司马光就死了,西夏当时的国主李秉常也死了。 这两个人的死,使得北宋和西夏内部的局势都发生了一定的变化。 北宋是之前我们提到的,苏轼遇上的旧党分裂事件,蜀洛朔党争。】 什,什么? 大部分人的思维还停滞在弃边这样丧权辱国的大事之上,没来得及转过弯来,就被这个本就不算熟悉,只出现过一次的名词给绕晕了。 过了好半天,他们才想起来所谓旧党三派的划分,但弄清楚来龙去脉后,对后世人忍不住又是一阵无语: 不是,后世人你这跑题功底是真的……让人惊叹啊(恼) 可再恼火他们也无力改变后世人的话题,只能任由它继续再跑偏的路上一路狂飙。 【蜀洛朔党争的导火索,说起来相信大家都会觉得离谱。 是司马光死后,很多朝臣想借着朝贺大赦的机会去吊唁他。 结果当时已经成为洛党代表的程颐站了出来,表示不可,说孔子当初在为人吊丧这一天哭泣过,那他在这一天里就不唱歌了。这说明什么呢?说明吊唁是一件很郑重的事情。 那么怎么可以“贺赦才了”就去吊祭?这是不合礼制的啊! 额,就很符合大家对于理学迂腐的刻板印象,真不愧是你程颐捏。】 程颐:…… 他已经听到周围有人窃窃私语,甚至在偷偷嘲笑他的理念了。 ——北宋中期的学术氛围,是一个继春秋战国百家争鸣后难得同样多元且繁盛的时期。尽管大多学派依旧以儒术为宗,然而各家吸取的佛道杂家因素不同,对于经史子集的解读也不相同,于是主体思想也就存在着不小的差异。 对于程颐这样的想法,也就有着不少青睐更为灵活些学派的官员,不吝惜于自己的不解和内涵之意了。 【而当时已经荣登中央的苏轼……大苏学士那张嘴是个德行,大家懂的都懂。他又是个什么样的脾气,也是众所皆知。 这样讽刺老古板的事情,完全没想起来自己身上还背着个蜀党精神领袖的担子,他当然是一马当先,讥笑程颐,说这是枉死市上的叔孙通制定的礼仪,跟孔夫子压根没什么关系。 瞧瞧,瞧瞧。大苏学士这不仅仅是在嘲讽程颐迂腐古板了,直接内涵他学艺不精,将来还指不定落得个枉死的下场了。 您的语言艺术也是真的,令人叹服(鼓掌)】 饶是还跪在地上,规规矩矩听候发落的苏辙,这个时候也还是不免心塞。如果上首皇帝没有端坐在那,一眼就能看见他的小动作,指不定手都要熟练地摁上额角或是胃部。 哥,您这张嘴,可真不愧是我亲哥啊! 学习了一下亲哥苦中作乐的精神,苏辙苦哈哈地在心里自嘲起来:他被后世人讽刺为旧党金牌嘴炮选手,专门文学性攻击政敌。他哥就文学性到处讽刺看不惯的人呗。 ——也就突然明白,为什么蜀党只能把他哥当精神领袖来看,政治路线那是真不敢全部跟着走啊! 比起未来犯了事,所以只能心中抓狂的苏辙,章惇无语起来,那话自然是当面冲着脸皮没厚到一种程度,正对着怒目而视的程颐尴尬回笑的苏轼本人去的。 “可不是嘛,你这张嘴真能耐。” “乌台诗案,和我断交,现在再加上个程颐?” “提前给自己树敌的感觉如何啊,大苏学士?” 苏轼:……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他这么一说,还挺有点黑色幽默的感觉。反正在场不少人都跟着哄然笑了起来——那可不把程颐得罪惨了啊。 于是以程颐弟子为首的洛党,就指责苏轼在策问中污蔑仁宗不如汉文帝,神宗不如汉宣帝,应予治罪。 啊这,这说的不是实话吗?大怂别太给自己脸上贴金!!就算赵祯脾气确实不错,赵顼放在宋朝皇帝里面矮子拔高个确实励精图治,那也不是能越级碰瓷刘恒刘询的!】 赵祯&赵顼:…… 那我不要面子的吗?后世人你说的有必要这么直白且过分吗…… 赵顼更是萎靡:你光夸我励精图治就可以了,真的不要加上前面那个修饰语,谢谢。 【更何况苏轼本人也没无耻到拿这两位去直接碰瓷——大苏还是稍微有点数的。 你说他指出了赵祯赵顼两个人的缺点:前者脾气太软所以官吏偷惰不振,后者急功近利所以官吏流于苛刻;因此扣他个说了大实话冒犯两位先帝名望的帽子,那还差不多。 所以蜀党自然站了出来为苏轼冲锋陷阵,表示这是你们洛党出于私情的污蔑!掀起了两方的大战。 最后成功闹得苏轼离开了政府,程颐也罢崇政殿说书,两党两败俱伤,朔党渔翁得利控制了政权。】 脾气太软,所以偷惰不振……? 赵祯一懵,他向来是因为脾气好这点被夸仁厚的存在,突然冷不丁有个人说脾气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一时之间不能适应不能接受当然是站了上风。 然而老赵家祖传的多疑,使得他在茫然的同时,依旧敏锐捕捉到了在场一些人神色的变化——天幕讲的事情,不少离他们算得上遥远。本来置身事外吃吃瓜,突然被牵扯其中,自然有人没控制好面部的表情。 稍微眯起眼,赵祯突然就对后世人这个说法多了几分微妙的认可。 第271章 — 赵顼:…… 别骂了别骂了。 【这样内部的动荡,就使得北宋对于边事处于一种不愿多管的烦躁;而西夏内部新君上台,自然想要大动干戈,又觉得没得到兰州和塞门寨心有不甘,于是就干脆进犯熙河路。 但大怂虽然外战外行,认真想和西夏玩守城起来,西夏也是干不过的。双方文武数次交锋,掰扯到元佑四年的时候,西夏用四寨换兰州塞门的想法才最终破灭,宋朝把四寨割弃给了西夏。 当然,你大怂又不是佛祖,没有割肉喂鹰的能耐,软弱的退步不过是敌方得寸进尺的借口。 很快,针对双方划界问题,西夏又开始挑事,说兰州附近质孤、胜如二堡已经荒废,不能再当划界的依据,而北宋涉事方熙河路经略使范育(兰州归属熙河路)及兰州知州种谊当然表示没有,就应该按照二堡外延二十里划界,两方又闹起了矛盾。 这就是元佑弃边第二波声势,司马光死了,这回就是苏辙领头要求弃地。 他宁愿相信西夏人说的也不相信自己人,觉得二堡荒废了就荒废了,反对派不要找借口遮掩进而无端生事,万一惹恼西夏人打过来了,我们这边名不正言不顺,没办法抵御啊!】 苏辙:…… 要不然,让他死了吧。 他现在看了未来这些言论,都恨不得一头把自己撞死啊!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次地是没有割成的。】 众人:? 谁? 谁成功阻止了苏辙脑子发抽啊! 在众人茫然带着点期待的目光中,天幕不慌不忙,把最后的结果说完了。 【毕竟前面光是一个司马光主持下的元佑弃边,都能拖个三四年。这把旧党甚至没有领袖,自己内部蜀洛朔三派先就割不割地吵一波。 吵了好一会,西夏等不及了,自己大举入寇,逼得整个朝廷都不得不停止吵架,觉得西夏这事干的太不厚道,别说二堡不能给,直接开始干架。 打着打着西夏觉得自己占不到便宜,于是就开始嚷嚷,说咱们还是继续谈判——所以再重新开始谈划界和二堡等等地盘问题。 掰扯来掰扯去,就拖到了元佑八年。】 ——赵煦冷笑了一声。 【高太后去世了。 我们北宋最靓的崽,罕见头铁有骨气,让人觉得这朝代也许能玩个中兴救一救的宋哲宗赵煦,一位坚定不移的父控选手,在坐视旧党把神宗曾经的新政理想砸了个稀烂后,终于正式走上了政治舞台,开始了他短暂,但也值得后人为之叹息的亲政生涯。 次年改元绍圣。 绍,是继承;圣,是圣人,是赵煦心中天下的圣人(皇帝),也就是神宗。 章惇回朝拜相。】 ——当事人挑眉,含着笑意抬头望去。 【驱除旧党,问责元佑弃边的司马光、文彦博、范纯仁、范纯粹、赵卨等人。】 天幕好像终于没绷得住自己的情绪,笑出了声。 【绍圣二年,叫停与西夏划界,轰轰烈烈的哲宗反攻西夏开始了。】 【他赶走了一帮旧党“君子”,换上了一批新党“小人”,却偏偏依靠着这些新党“小人”的指挥,北宋连打赢了两场平夏城战役,最后打得对方几乎覆灭,逼迫着西夏签下了城下之盟。 北宋的西北,从此才真正迎来了“高枕无忧”。】! 第131章 【所以,你看啊,】 天幕的语气,是宋朝全篇以来前所未有的温和,甚至带上了些接近怜爱、或是怜悯的柔情。 它徐徐道来。 【宋朝这段历史,简直淋漓酣畅展示了什么叫做,尊严只在剑锋之上。】 赵煦的眼眸,随着天幕的论述一点点亮起。 面上还带着病色的苍白,年轻的皇帝却一跃而起,接近兴奋地将后世人口中那句不知何者而道的谶言在口中反复咀嚼。 他还没看见自己未来的功勋。 刚刚亲政,处理完旧党和新党之间复杂的朝政交接关系,雄心勃勃剑指西北的皇帝,在听见未来功成喜悦的同时,更雀跃的竟然还只是为了这句平浅直白,却足够发人深省的言语。 它最直接,吐露出了赵煦心头始终萦绕牵挂的情结,将那股模糊的,原始的情感辨析得分明。 对,是尊严。 在室内走动了好几个来回,当第一波激昂的情绪退却,后知后觉想起那个“短暂”,终于安分地坐回原位冀以保养身体康健的赵煦,脸上浮现出一个满足的笑意。 为什么要开边西夏? 是想要建立功业吗?他不否认。是想要承接父亲的事业,完成他未尽的理想吗?他有这个动机。 但最根本,最本能,也最让他坚定不移的动力——是耻辱啊! 是因国朝百年无能的外战而羞耻,是因无力阻止麾下朝臣退让弃边而愤怒,是因这个国家软弱到仿佛全然失去了尊严,而与国同体的皇帝因此同样失去了体面的权力。 赵煦痛恨见到这样的局面。他甚至难以理解,为何前几代先辈竟然能够做到忍受这样的羞辱。 “……多好啊。” 他缓缓闭上了眼,干脆顺应自己的内心,躺在了身后的软榻上,双手合十轻轻覆在胸膛之上,感受着自己因为未来而激烈跃动着的心跳。 第272章 所以,他一定要活下去。 一定要,活得比他既定的未来,长久得多。 因为赵煦想亲眼看见,一个重获尊严的国朝,可以走上怎样一条辉煌的道路。 — “赵煦??” 赵顼这下是真破防了,前面后世人调侃他说他的励精图治也不过是在他大宋中矮个挑高个的时候,他都没这么痛苦。 “后世人你光说名字不够啊!” 膝下没有一个儿子的神宗皇帝,此刻都端不住自己作为皇帝的风度,堪称抓狂地揪住了自己的头发。 “我哪知道我的好大儿排行第几,母亲是谁,会在什么时候出世啊!” 万一运气不好这把他眼瘸没挑中宝怎么办啊? 他还记得他儿子中还有一个亡国之君预备人选啊! 这哪里是能随便赌注的事情啊??详细一点救一救,救一救啊! 他真的有点想哭的冲动了。 儿子虽然好,但他这颗心悬啊啊啊啊。 熙宁朝堂众人:…… 官家你这样公然发疯真的好吗? 史官肯定要把你破防实录记载下来的啊。 而被天幕特意点出来的章某:笑眯眯.jpg一向爱憎分明的他对未来的那位哲宗陛下,提前生出了无尽的好感。 章惇:我凭直觉,觉得我和那位官家绝对是君臣知己和睦(自信) 【既然说到哲宗了,我们干脆也就扯上几句。】 后世人似乎来了兴致,说话的语气重新轻快了起来。 【赵煦,原名叫做赵佣,是神宗赵顼名义上的六儿子,事实上的长子。 我相信很多人在知道他的庙号之后,都会觉得罕见,甚至罕见到有点迷茫——毕竟大众认知中,应该是没有第二个皇帝庙号能为哲宗了。 就算是他爹神宗,那样一个同样突出且好记的名字,那也有明神宗万历在后头跟着——民无能名曰神,不管是大怂文人还是大萌文人,在阴阳怪气上可真都是一把好手。】 赵顼:? 他刚沉浸在,自己产生的疑问竟然很快就被后世人解答的复杂情绪中——知道好大儿具体排行了,但是前面五个儿子都死了这件事真的很打击一个当爹的好吗——转眼又被后世人的语气刺激到警觉。 民无能名,别人不能为他命名……虽然神字确实挺少见,但是怎么就阴阳怪气了?这不是挺好的,虽然不算特别好的美谥,但是最起码也体现了一种尊重……吧? 【对赵顼,是旧党在阴阳他搞新政把天下搞得“乱糟糟”的,百姓因此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民”不能“鸣”啊。 ——虽然新法实施过程中确实出现了一些弊端,但其实这个庙号的本质还是旧党在记恨他用新党而不用旧党党人。】 旧党:…… 我不是,我没有! 本来就因为弃边的事情,乌压压一大批人已经跪在了地上。此刻又对上赵顼阴冷刮过来的目光,他们更是欲哭无泪到崩溃。 阴阳死去的皇帝,那是未来把握了政权飘了的旧党,仗着死人没办法回嘴,新帝亲政后又没办法随便给亲爹换庙号才干得出来的事情。 放在他们现在? 吾命休矣——! 【而对万历,想必大家就更懂了。什么叫做“明实亡于万历”啊!——虽然我是“明早亡于朱祁镇派”,啊呸,“明实亡于嘉靖”派。 但是明摆宗几十年不上朝光敛财的经历放在那,百姓发生了啥他知不知道都是个问题。可不就是民不能“明”嘛。】 “——” 赵顼盯着下方的眼神更冷了。 他多励精图治一人,怎么可以和后世那,那几十年不上朝的皇帝用同一个庙号! 多侮辱人啊! 旧党:…… 冤枉啊!这是真的冤枉啊! 后世摆子皇帝会被上什么庙号,这是他们能够提前知道的吗?!这个锅他们是真的背不起啊! 【这俩最大的共同点,大概就是赵顼有王安石,而万历有张居正,都拥有一位比自己大上不少的靠谱改革宰相吧……】 王安石:。 看着赵顼向他望过来的眼神,王某人义正词严:“臣觉得,官家绝不是后世那位明朝神宗皇帝类型的皇帝。” 赵顼:! 呜呜呜呜果然还是王卿懂他啊。 【而哲宗这个庙号,啧啧啧,其实大家可能不知道,也和明朝挺有关系的。 真不愧是和他爹名字读音都相同的父子捏。】 赵煦:额。 这个关系后世人你要不就别拉了吧…… 【可能赵煦更惨一点,因为和他算是共享庙号的大萌皇帝, 笑死,是天启。】 一种不好的预感突然笼罩了赵煦全身,让他有一种坐立难安的冲动。 【是我大萌知名木匠皇帝,同样年少继位,在位期间党争激烈,二十多岁英年病重,无子早逝,皇位最终传承给了不同母的亡国之君弟弟的,明熹宗朱由校哒!】 ——眼前一黑了。 赵煦木着一张脸,茫然地把自己原本直起来的上半身再摔回到榻上,安详地双手交握摊在小腹之上,陷入了沉默的安宁。 他可能是在做梦。 他可能在知道自己未来打赢西夏了之后太开心了睡着了,所以他现在在做梦。 第273章 未来怎么可能有个皇帝还干着木匠的活这个皇帝还正好跟他共用同一个庙号人生经历还有一些微妙的像呢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一定是做梦…… 【对,大家伙没有听错。 冷知识,明熹宗天启的熹字,不念熹字做微光解的xi音,实际上念“悊”(zhe)音,而义同“哲”。 所以,明熹宗≈明哲宗——没想到吧?意不意外?懵不懵逼?】 后世人的恶趣味已经透过屏幕快要凝聚成实体了。 赵煦面无表情这么想着,认真开始考虑起来自己把耳朵捂住,在躲开后世人调侃的前提下依旧听到有用信息的可能性。 ——好痛苦,好像没有。 【如果单纯从谥号来看,哲是个美谥——毕竟汉朝以后,不能给皇帝上恶谥就已经成为一种公认的潜规则了。 知人曰哲;明知渊深曰哲;官人应实曰哲;明知周通曰哲;识微虑终曰哲;知能辨物曰哲。 总的来说,哲这个字的本意就是“知”,是夸耀人有智慧,贤能明智的意思。作谥法解释的时候,也主要是在夸赞君主个人的才智、眼界,以及识人用人能力。 我们用后世人的眼光去看,天启用这几条,那反讽意味实在拉的有点满。但赵煦和这几条的契合度还确实挺高的,很符合他少年老成的聪明人设。 这就是宋人很高级的阴阳手法了。 毕竟继位的徽宗虽然是个草包,大权被太后拿走了不少,但是到底已经十八,在亲哥庙号的问题上远比当初哲宗说得上话,讽刺太明显容易吃不了好果子。】 所以果然有他那位嫡母的身影在是吧。 赵煦翻了个身,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的变化,甚至称得上冷感。 让他猜猜怎么个讽刺法——反讽他其实不知人?哈,旧党也就只能拿这些细微之处给自己争争面子了。 【皇帝确实聪明啊,但他真的“官人应实”了吗?他真的“明知渊深”,胸襟气度有深渊一般的不可估量吗? 旧党的小聪明啊,以己度人,觉得后世的文官看了他们立场写出来的史书,自然会“明悟”皇帝对新党党人的“纵容”,打压他们这帮为国为民的“君子”,那反讽之意自然不言而喻。 ——啧啧。】! 第132章 后世人光明正大的嘲笑在半空中回响,含着轻蔑的讽刺明晃晃地直奔在座旧党的颜面而去。 不少人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满腹的怨言却不得不在眼下朝堂的大势面前屈服——性命都或许朝夕难保了,哪里还有什么胆量再像上回士农工商那样公然站出来批判。 而旧党的扭曲神情被赵顼全部收入眼中。年轻的,还没当上父亲的皇帝,此刻面上的表情依旧是纯然是为子嗣未来成就功勋的骄傲,眼底却闪过一丝寒意。 这份锋芒当然不是冲着未来的赵煦而去,他为儿子自豪狂喜还来不及,哪里有多余的不爽情绪。自然是对着未来想给他的好大儿暗地里阴阳怪气的旧党文臣去的。 那位天启皇帝具体干了什么他不清楚,可是一个木匠皇帝的诨名,已经足够让作为老赵家祖传正经皇帝的赵顼皱起了眉,不敢苟同这位可以和他儿子共享一个庙号了。 庙号具体寓意的好坏另算,共享庙号的人选是谁,有的时候真的很能左右一些人对于庙号谥号的偏好的啊! ……他打赌未来肯定没有人敢再用他那个亡国之君混账儿子的庙号,哪怕是新朝给旧朝亡国之君冠以的称呼。 【每次看一遍哲宗的生平,我都得感叹一下他妈基因的伟大,竟然能够击败老赵家一些根深蒂固的负面遗传因子。 从正经一点的角度来说,赵煦的血性压根就不像真宗那种打赢了还签澶渊之盟给对方交钱的软骨头。】 赵匡胤&赵光义:…… 好好好,他(们)这下总算知道那个撒币指的是什么意思了。 两个同样开国之初缺钱缺得有点穷疯倾向的兄弟,在不同的时空对着儿子/侄子在心中升起了无穷怨念和熊熊怒火。 #钱嫌多请分给有需要的爹/大伯# 给战败方送钱,这什么傻子行为啊! 【他对看重臣子的宽容和坚信,甚至敢在宋朝政治核心为制衡分权的前提下,让章惇独相七年(总共也就亲政七年)的胆量,也和仁宗在庆历新政、神宗在熙丰变法中表现出来的动摇有所出入。 要知道他那会可都是元丰改制之后,神宗已经把二府三司给废了,宰相职位就明确尚书左右仆射了啊——曾布的枢密使含金量大大降低,蔡卞的尚书左丞只能算副丞相三把手。 赵煦甚至连个尚书右仆射都没给章惇找,章某真的在尚书左仆射这个宰相位置上没有任何敌手。 笑死,章惇被骂专权惑主权臣,这个方面还真挺有理可循——大怂文官酸一酸很正常嘛。】 章惇:……? 厚遇来得有点太突然,哪怕是在心中已经相信自己和那位官家绝对是知己君臣的章惇,此刻也被这个独相七年的待遇给吓得一怔。 ……今上想让王相公推行变法,给的位置也不过是参知政事,后世人口中副宰相的水平。 在人群复杂的目光中,章惇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 章惇:如果是因为这种信任才被骂专权? 无所谓,我会爽到:) 第274章 但他的骄傲并没能持续很久,就被天幕刺激得脸色一黑,张口忍不住就想要骂人。 【不过章惇最后因为死得比哲宗晚,再加上不支持立赵佶,竟然没能成功配享哲宗庙廷……以他在哲宗朝的存在感,就很微妙(。) 宋朝配享制度必须皇帝死后大臣来定这点,就使得很多配享大臣在后世人眼中都怪怪的:元佑旧党给神宗配的是富弼,然而富弼在神宗朝也就当了一年宰相要退休了。 还得是哲宗这个亲儿子把王安石还给他,后世人看起来才觉得对味。 而配享哲宗庙廷的……害】 司马光突然额角一跳,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了。 【徽宗早期用的还是新党,所以最名正言顺配享哲宗的该是章惇。 但章惇不能进,同时代新党的大佬曾布蔡卞也都还没死,所以他们一开始只能把早死倒霉蛋蔡确塞进去,毕竟是元佑元年的右相。】 赵煦:…… 死太早了所以重臣没几个死在前面好配享的可还真是不好意思啊(咬牙切齿) 【等到赵构那个傻呗……】 后世人讲到这里都顿了顿,颇有一种无语的感觉。 【他把蔡确换成了司马光,还下令章惇作为奸臣,其后代不能入朝为官。 让一辈子憎恨旧党,和章惇“狼狈为奸”(中性)夺谥、砸碑、追贬过司马光的赵煦,身边配享庙廷的大臣是旧党党魁司马光。还要加上一句轻飘飘的哲宗“最爱元佑”。 好家伙,赵煦泉下有知估计能被气得想杀人吧?章惇肯定是他旁边帮忙递刀撸袖子准备一起上去杀人的那个。】 【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后世人如是锐评。 【话说回前面。 甚至就连军事素养方面,他能够在西夏举兵入侵的时候,就淡定一针见血“五十万众深入吾境,不过十日,胜不过一二砦须去”指出熙宁后西夏糟糕的后勤状况,简明扼要分析出了当下局势不足为急。 说真的,光这句话就比他爹的军事水平高出了一个档次出来。 神宗……害,对比起来真的挺业余的吧。 用别人一句锐评叫做“遇小挫则惊恐无状,得小胜而得意忘形”,战略思考模式天真到一激动就能忘了后勤保障,以至于远征交趾军队疲病交加,五路伐夏四路无粮而溃。】 赵顼:? 丝毫没被破防的神宗皇帝顿了顿,继而选择在天资这种与生俱来的问题上摆烂。 无所谓,我儿子懂w 【不正经一点,说的是他竟然真的做到了实质意义上的父慈子孝和兄友弟恭。 既没有赵光义对立赵恒为太子的抑郁难平,没有赵恒民间传说“狸猫换太子”的闹剧,没有仁宗英宗这对养父子之间拉扯多年的如鲠在喉,没有赵构和赵佶之间的相互坑害狗咬狗,也没有赵匡胤赵光义兄弟俩烛影斧声的传闻。】 赵家人:…… 好好好,我们知道了,您是一天不揭我们黑历史不舒服是吧! 回过未来的赵光义更是堪称坐立难安的发起了愁:完,那大撒币真宗还真就是他的崽。但是怎么听都不像他的好大儿的样子啊!能让他嫌弃到立个太子都抑郁难平的地步? 他的好大儿未来是出了什么问题才不能登上皇位啊?——想到前面后世人讲过的赵家祖传多病,赵光义的脸色更苍白了几分。 — 赵祯的脸也是白的,除了白以外,还多了几分难言的郁色。 他养子有个庙号叫英宗——这就意味着,本身子嗣艰难的赵祯,到头来还是没有成功养活养大哪怕一根独苗。 甚至可能因为他心中那份想要亲生儿子的执念,还和他的养子之间发生了数次不愉快的摩擦——这可不是都已经有了一次了吗! 他心里清楚:如果未来的他真的没有亲生儿子,要过继太子的话,人选十有八九还是当初被他带进宫交给皇后教养的赵宗实。 毕竟已经是养过几年的孩子,比起别的选择来说,培养难度肯定少上不少。 ——而那孩子,几年前因为昕儿的出生,才被他送出宫去回到生父身边一回。 赵昕已经于两年前早夭,但赵祯心里那份对血脉传承的执拗,使得他还是迟迟没有做出将赵宗实接回的举措。 ……但他现在知道自己未来没希望了。 赵祯一时之间鼻尖一酸,忍不住伸手拂面,袖口遮掩之下,已然热泪盈眶。 他未来没有亲生儿子出生的希望了啊! — 赵匡胤:痛苦.jpg 别提烛影斧声,别提烛影斧声! 【神宗死了前面五个儿子才好不容易养活了一个好大儿,临死之前生怕皇位被弟弟摘了果子,恨不得回光返照当场效仿一下孝景皇帝为儿原地仰卧起坐的操作,把皇位摁死在当时只有十岁的赵煦身上。 而赵煦也投桃报李成为宋朝罕见的一位父控选手。神宗用过的一张旧桌子怎么都不肯丢,听手底下大臣怀念他爹也会跟着哭,对神宗各方面的描述更是充满了亲儿滤镜。】 赵顼一下子喜笑颜开。 神宗皇帝那张原本因为各路消息难见轻松的脸庞,此刻是真真因为儿子对他的眷恋而拨云见日。 赵顼:果然是爹的好大儿(感动) 第275章 【而赵佶,额,虽然他是个狗东西。但有一说一,结合他刚上台那会干出来的事情,和一些微妙的发言,我合理怀疑他对他哥有一些奇怪的“偶像”滤镜(指尖宇宙)。 他会怀念他哥“朕时尚幼,哲宗最友爱,时召至阁中饮食,皆陶器而已”;也会在亲哥谥号一开始没有达到宋朝皇帝十六字标准的时候,下诏为其加谥,并且在诏书中夸夸说: “哲宗皇帝聪明睿知,天性夙成。嗣服之初,遵养渊默,洎总威柄,发挥强刚,黜除奸回,修复法度。熙丰之政,灿然再新。十有六年,底于至治。” 大概翻译一下,就是说:我哥少年天才,继位初期年纪尚小就养出了良好的涵养,等到总秉大权,更是励精图治、扫除奸党,使得朝堂政治焕然一新,天下接近至高的治世——是个不容置疑的明君贤君!】 赵煦:…… 尽管同样饱读诗书,并且尤其喜爱唐诗的哲宗皇帝,对于赵佶那时不时冒出来的文人情结,颇不感冒地浑身抖了抖。 富国强兵计划做多了,对于这种评价听起来都觉得有点肉麻了(婉拒.jpg) 甚至一想到说这些话的赵佶,未来把他辛辛苦苦试图往中兴上扶的大宋江山全给败了,他更有一种尴尬的羞耻,越听越觉得拳头硬了。 ……你知道你哥是个明君,知道你哥留给你的江山还不错,那你就那样快乐败家不心疼了?? 【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兄友弟恭。不过细细想来也挺合理的。 赵佶到底是没有接受过正统皇家教育而上台的,而他爹对于他来说又死得太早。所以,他对于皇帝这一身份的很大认知,其实都只能来源并效仿自哲宗。 这也是为什么他在继位初期,竟然还能有一些可以被史书夸上几句的亮眼表现——等我说完大家一定会有微妙的眼熟感的。 他继位之初皇位不稳,以至于旧党重新执政,掌握大权,贬黜新党。元符三年弃鄯州,翌年弃湟州。】 王安石:…… 哪怕是一直都没有对弃边行为多说些什么的参知政事,此刻也是真的看不下去了。 他之前不发表评价,从来不代表他支持这样的行为,只是出于个人的道德,不愿意落井下石而已。 ……但旧党是不是太离谱了一点啊? 元佑弃边,那位哲宗皇帝好不容易收回来了——你们元符还能继续抛弃一波啊?! 真就仗着皇帝死的早放飞自我了吗?? — 赵煦:杀心渐起.jpg 他一张清秀的脸,此刻都因为森然的寒气,而显得有些阴鸷。 什么叫做打蛇打七寸啊?旧党在精准惹恼赵煦这一方面可真是有一手哈! 那抛弃的,都是,他的——功!绩! 【等到皇位稳定之后,对内打着熙丰旗号,恢复新法,借弃湟州罪把旧党贬黜了一波;对外力主开边进筑,恢复神宗、哲宗两朝的积极拓边政策。 崇宁二年“收复湟州并管下城寨周围边面地里共约一千五百余里”,复河南三城;崇宁三年克宗哥城,入鄯州,改名为西宁州,正式隶属其管辖之下。总而言之收复了被元符抛弃的河湟之地,使得该地区的吐蕃政权不复存在。 对于西夏,也是在对方领土上全面进攻的势头。哪怕有辽国跑过来维持国际秩序,要求两国恢复元符讲和时期的地界,赵佶此时竟然还能说出“先帝(哲宗)已画封疆,今不复议”的话。 虽然他只想保住他哥当初的胜利成果,崇宁年间进一步侵略的土地竟然还很败家子的表示可以还,实在是让人依旧想骂街。 但和靖康之耻那会相比,这时候的赵佶是真的正常的不能更正常了! ——尽管大家一看这雷同度,就知道这人这时候基本上在抄亲哥作业(抹泪)。】 【哥啊!你死得太早了啊!弟弟没有作业好抄了啊!】! 第133章 后世人仿佛模仿着赵佶似的哀嚎出了声,可表面含着笑的语气,到了结尾却带出几分真实的痛苦。 自然有精明人可以分辨出那份真情,结合靖康之耻那句的怒气,一股难言的忐忑霎时涌入他们心中。 这世上从没有不灭之国,过往多少英主雄主统治过的朝代,最后不都落得个子孙不肖,国破家亡的地步。 而他们宋朝甚至还从一开始就面临着外敌的兵锋压力,所以在知道北宋灭亡末路的时候,他们固然痛苦,固然对于亡国之君的存在充满憎恶,却始终还存有一种早有预料的平静。 ……但为什么后世人会如此悲愤,每每念到那个词汇,它的语气中就始终含着一份冷意。咬牙切齿将耻辱二字不肯舍离。 心跳如擂鼓。 — 赵煦还保持着那个半躺在榻上的姿势,两眼接近放空地望着天幕。 很复杂的情绪萦绕在他的心中,理智和情感此刻仿佛被痛快地撕开成两半,左右互搏式的争斗。 他听着赵佶对自己称得上拙劣的模仿,听着他效仿着他的作为,试图跟着他的脚步继续走着,酸涩的苦味弥漫在他整个的口腔。 ……行事可以效仿,但能力天资,早就高下有所判定。 赵煦闭上了眼。 他突然不是很想去听未来,那注定了血雨腥风的未来。 【甚至更让人有时痛苦的一点在于什么呢? 第276章 赵佶这个皇帝虽然烂,但是他还没烂到最顶尖昏君暴君那种层次。 老赵家又不是第一次出软骨头的怂货,也不是第一次出爱好奢侈花钱多的败家子,甚至不爱上朝,贪恋美色都不是大毛病,前面都有对象可以效仿。 赵匡胤都干过玩到一半被官员用鸡毛蒜皮小事打扰,于是顺手就抄起家伙把对方揍了一顿,门牙都给打掉的事。对于收复燕云十六州,最开始想得还是花钱买,能用钱买到手就不要打仗。】 赵匡胤:? 我不是,我没有! 不过后半段话却是让他稍微臊了脸,眼神一阵飘忽。 这,不想穷兵黩武的事情,怎么能叫怂呢。 — 仁神宗朝大臣:……那个故事好像后半段还有大臣把门牙抱起来,说你是皇帝,我当然没办法告你,但后世自然有史官记录你的所作所为你就等着遗臭万年云云的吧? 本意,额,好像是用来标榜我朝君臣平衡之意……? 他们忍不住一致望天: 某种意义上,这个故事里大臣的话竟然还能算得上一语成谶啊! 【赵光义高梁河牛车奔驰喜提车神之称,烛影斧声和亲哥之死不明不白,元明演绎里甚至还魏武遗风和小周后有过一腿。】 魏武遗风? 赵光义脸直接绿了。 前两个黑历史念得多了也就算了——怎么都开始编排他和小周后的事情了?喜好□□就喜好□□,你这魏武遗风说起来还真含蓄是吧! 正对上满朝大臣带着点惊讶探究和藏也没藏住的兴奋的目光,他整个人都麻了。 好,这下李煜的死,最起码在大臣眼里,他是彻底没有清白可言了。【赵恒花钱买了个澶渊之盟,觉得自己可厉害了,天天忙着造祥瑞造吉兆,四处撒币最后还扯了个封禅出来——直接把泰山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给玷污了,后世几个有资格封禅的皇帝都不想干类似事情了。】 双重打击。 赵光义一巴掌糊在了自己脸上。 除了澶渊之盟撒币以外,这傻呗儿子竟然还有别的地方忙着败家?? 家底再厚估计都不够他造的吧! 在干出了这些事情之后,他甚至还有脸皮想着去封禅…… “爹?” 赵德崇背后一寒,先前不妙的回忆涌上心头。他浑身一个激灵,顾不得什么面子,直接往后连退了几步,警惕地望向上首: “爹您好好想想,您儿子我真的不是那样的人!” 说难听点,不管那真宗未来做的那些事和赵德崇本人的秉性相差多大,光是赵光义要是立赵德崇为太子,绝对不会是不情不愿满腹怨怼这一点来看,赵德崇就足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于是赵光义也勉强认下这个解释,带着锐利森然的眼神越过好大儿,直直冲向后面两个崽: 老二他了解,向来是个严肃沉稳的性格,怎么看也不至于飘到想给自己封禅的程度。 那么…… 终于找准了赵恒是谁,满腔怒火亟待发泄的赵光义站起了身,一声怒吼就冲着罪魁祸首而去。 “赵德昌!” “你小子别动,我要跟你好好算算账!” “——父皇!” 恐惧的尖叫声一下子刺进在场所有人的耳朵之中。 …… 赵德崇默默投去了悲悯的目光:三弟,走好。 【赵祯搞过庆历和议,年青的时候因为房事过多还腰部受损过。赵顼前面讲过划界问题怂了。 赵煦虽然是为了生儿子才放纵的,但老婆艳压后宫,死法也不太检点,怎么看也不是个纯然清心寡欲的种。】 被点到的三个,尤其是因为女色问题被点到的,此刻脸上都染上了点微妙的红。 额,食色性也,我这么说后世人你能够理解吗…… 赵煦更是默默在心中对自己加上一条告诫: 悠着一点。 没儿子总比为了生儿子没命好…… 【甚至如果把赵佶放在神宗之前的话,他其实没办法对大怂国家造成太大的危害。 因为在神宗为了变法收拢君权之前,宋朝的君臣地位是接近相对平衡的,整个政治生态有着一套固定的程序,皇权是被制约着的。 但变法必须要有一个高效有力的强制力来施行——所以赵顼和王安石要变法,就必须构建一个大政府模式,所以到哲宗手上的时候,皇帝的权威已经达到了一个集权模式。 宰相不再是仁宗那会甚至可以和皇帝唱反调持反对意见的存在,他是皇帝意志的执行者。不再是宰相用能力向上提出意见得到了采纳,是皇帝选择了和他站在一起的人作为宰相。 而这个本该用以辅佐变法顺利进行才不得不做出的改变,最后却因为哲宗的早逝,被交付给了赵佶手中。 他的意志是什么呢? 一个从小到大基本上就忙着风花雪月的人,你还能指望他有多大的治国理想吗?】 后世人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只能叹息着来上一句。 【所以啊,哲宗为什么亲政只短暂的七年,在位期间除了军事上的亮点以外,内政方面好像没什么特别鲜明的记忆点,在北宋皇帝中的存在感并不显眼,却常常被无数后世人寄托了幻想呢? 因为继他之后,两宋接连出了徽钦二宗加完颜构这三个,分开来看其实不算顶尖昏君,合在一起简直千年罕见的傻呗啊!】 第277章 赵匡胤那原本还握着刀,多年练武绝不会犯下低等失误的手,此刻一抖,竟然硬是任由宝剑落地。铿锵的哀鸣于室内回荡,却换不回执刀者丝毫的瞩目。 赵匡胤只觉得窒息: 连着三个值得被称为昏君的存在,甚至连在一起,得到了后世人千年罕见的评价。 大宋不亡,这可能是真的,简直没有天理吧。 【讲个地狱笑话吧。 我们都知道,后面的朝代对于前朝的态度向来十分微妙。 比如汉朝对于秦朝的官方态度是“暴秦”,但也出现了汉承秦制这样的局面。朱元璋驱除鞑虏,整个人的观念还是会受到其出身影响,带着元朝中下层文化的影子。 也就是说,后面的朝代对于前朝,往往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却也总带点前朝可以被继承下来的东西。 但大怂不说前有没有古人,后是真的没有来者的。】 赵祯一愣,带点茫然地询问出声: “什么叫,后无来者?” 皇帝一人的声音在朝堂上回响,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做出什么像样的回应。 仁宗朝堂上的氛围,第一次如此彻底地开始凝滞。 — 后世人懒洋洋地介绍着他们的敌人。 【辽的主体民族是契丹,也就是个游牧民族。 生活方式和农耕民族的不同,使得他们就算学习了唐朝的文化制度,所构建的政治生态也和唐朝有所区别。 其中最有特色的一个,叫做四时捺钵,也叫做春水秋山。 意思是他们虽然有首都这种存在,他们的皇帝却不是住在首都固定的宫殿里,而是可汗的行帐中。 春天在水边,秋季在山边。一年四季,辽国皇帝都忙着四处巡游和从事渔猎活动,朝中官员也就跟着皇帝四处奔走。 他们在捺钵中与北、南面大臣会议国事,捺钵也就取代首都,成为了政治活动的中心。辽国统治者也就借此加强对地方的统治,弥合南北官员地域和民族上的不同与矛盾。 正是借助这种特殊的体制,使得混合政权打破了游牧政权不超过三代的惯例,继而开创了草原民族长时间统治的先河。】! 第134章 除了一些负责过辽国相关事务的官员对此冷静以待外,不少对于辽的印象只停留在刻板单一的北敌的大臣,都忍不住跟着后世人的叙述竖起了耳朵。 “原来那辽国的皇帝竟然不是一直居住在他们辽国的首都之中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样四处巡游,难道不会又对皇帝的人身安全造成危险,又消耗大量人力物力吗?” 就有第一次听闻的官员不赞同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如果不是辽国给他们留下的不可战胜的心理阴影过大,或许一句终究不是中原之国的轻蔑就要脱口而出。 “当然消耗大量人力物力。” 听见他这番话,就有对辽国了解更为深入的官员接上了话头。对上甚至包括上首皇帝在内,很多双含着探究兴味的眼睛,这位官员难免有些紧张,开口还有些磕磕绊绊。 “辽国皇帝,虽然巡游捺钵的时候,还会从事一些渔猎活动——这是他们用以证明自身契丹身份的一种象征。但是到底是不可能完全做到自给自足的。” 随着话题的深入,他因为触及到自己熟悉的地方而慢慢放松下来,说话的语气也流畅了不少。 “于是驻牧在捺钵周围的契丹各部族,就必须要承担起给捺钵地提供日常物资的责任。 一些不属于契丹族的其他隶属辽国统治的部族,也要给辽国皇帝进行类似的物资供应,甚至因为并非契丹族人,他们往往还要交纳一些地方特色的存在。” 想了想,他举了个例子: “譬如女真,他们那盛产一种名叫海东青的俊禽,颇为辽国贵人所喜爱,视之为身份地位的象征,往往于春捺钵之时用其以捕猎鹅雁。故辽国每年都要向女真索取大量海东青。” “同时,在秋捺钵的时候,”他继续补充道:“辽国还会要求女真人为其提供马匹、土产,甚至陪同狩猎的猎人。” 他没把话说的太明白,但是宋朝这些心眼子恨不得长出八百个来的人精,都能明白这短短陪同狩猎四字背后,所能蕴含着的风险与屈辱: 说是陪同的猎人,在有些时候,他们又和猎物有什么区别呢? 而赵顼沉吟半晌,最后缓缓问出了一个此前没人想到的问题。 “女真既受辽人压迫之深。” 他扫视了一眼朝堂。 “诸卿觉得,它会不会是那金的前身呢?” 因为受辽压迫,所以一开始才会先想着联宋灭辽;因为现在尚且还是部族形式,所以未来才会在后世人口中得个不是成熟政权的评价。 ——北宋灭亡的真相,此刻终于被揭开了冰山一角。 【同时,辽国还保持着一种相对稳定的二元体制。 帝族和后族共同构成了权力的巅峰,当辽国皇帝的执政才能不足以玩转政治的时候,辽国的太后皇后们便就不会吝惜自己的才华。 有一说一,因为这样的体制,辽国的皇后很多都具有良好的政治素养。被选拔出来的政治家,比起光靠血缘传承挑出来的皇帝还要优秀几分。 总而言之,辽国政治体制的特色就是政治中心的不固定,和最高权力层的相对分权。】 第278章 赵煦:…… 是啊。 他面无表情。 辽国,甚至西夏那些太后,有的可不知道比他祖母和他嫡母好到哪里去。 ……既然不管约不约束,最后都不免个太后掌权的下场,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挑个脑子清醒的皇后。 章献皇后总比他遇上那俩糟心货来得好啊! 【而灭了辽宋的金,其实本身文明成熟程度远不如前两者。尽管完颜阿骨打统一了女真各部,建立了金国政权,它本身也更接近于一个部族政权,能灭了前两者全靠辽宋军事齐齐拉胯。 在金世宗金章宗之前的金国,其最高权力机构叫做勃极烈,是一种贵族合议,宗族共治,通过集合女真各部首领的意见,达成最终国家意志的类似古希腊雅典城邦贵族民主制的存在。】 “——果然是那女真!” 眉头一皱,知道真正灭国凶手的刹那,所有人下意识开始思考起一个问题: 能否在一切尚未开始之前,将祸源掐灭在伊始——灭了女真呢? “我们没有正大光明针对的理由,女真又在辽国境内,贸然行事只会先让辽国警觉起来与我们交战。” 有官员干脆下了判断,字里行间不难听出悲观之意。 “借辽国之手如何?” 有人认真跟着这条思路思考了下去,却也觉得颇为棘手:“但辽国没有理由去做这件事。我们在辽国安插的奸细,也很难促成这样的大事。” 甚至…… “辽国能不能处理掉那女真,恐怕也是个问题吧?” 有大臣嘀嘀咕咕:“距离亡国之日不短了,如果此刻让辽抢先逼反女真……那金国此刻真的不会已经成了气候,干脆加速未来的进程吗?” 烦躁、不安、难耐……本就对辽国都存在不小的心里阻碍,当他们再想到那金国甚至能将辽国灭亡,心里的阴影就更增大了几分。 ——他们害怕了。 【一直到金熙宗的时候,金国才取消了这种勃极烈制度,然而依旧没有将大权完全收归于皇帝一人身上,保留了类似辽国的政治生态。 他虽然也主持了汉化改革,然而这种汉化并不等于宋化,他们主要学习的其实是辽国体制中汉化的部分——和宋的政治体制关系不大。】 宋人:…… 伤害力很高并且侮辱性极强。 说是学习汉化,结果效仿的甚至不是一个汉人主体的政权,而是汉化过的契丹民族的汉化??? ——焯! 【不过顺带一提,这位大兄弟的皇位并没有坐多久,就被辣个男人完颜亮给篡位了。 后者因为篡位出身,对于宗室有着莫大的忌惮和恶意,所以大开杀戒,将不少追随过金太/祖太宗的老将屠戮殆尽。 失去了经验丰富的老将,哪怕完颜亮心里想着都是南下灭了南宋,成就功名霸业,金国的内部□□和军事衰弱都使得这一野心最后只能成为妄想。甚至后面世宗章宗接连上位稳定局势,都没能将金国挽回,错过了灭宋的最好时机。 当时南宋还正好是赵构在位期间。 同一时代,宋金竟然出了这样两位背刺手下大将的卧龙凤雏,实在是让人感慨该大区优越的匹配机制,忍不住想让他们结为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互换姓氏以为友好。 什么叫做完颜构和赵亮啊!(震声)】 赵煦:…… 对于如何处置自己什么错还都来不及犯的弟弟正头疼着的哲宗皇帝,听完这番话,脸色更是阴沉一片。 完颜亮尚且主要目的是残害宗室保住皇位——不够道德,但是赵煦可以理解他的动机——之所以会造成武将人才凋零的状况,也不过是因为这些宗室大多兼具了老将这一身份。 宗室还能掌握兵权,在军中可能享有很高威望? 这要是放在老赵家,老赵家也肯定受不了这种情况。 但那赵构,他那未曾蒙面的傻呗侄子,被后世人锐评冠以对面金国姓氏的,也许是那南宋的开国之君。 ——都国朝不稳了,他哪来的背刺手下大将的闲心??? 神经病吧! — 而王安石却分不出心神去痛惜后继之君的昏庸。 敏锐的嗅觉捕捉到了恰好的时机,在周围不少人心生迷茫之际,他站了出来。 “所以,金国并非不可战胜的敌人。” 他平静的目光,扫视过所有人的眼睛:有人含着笑意坚定回望过来,有人带着迷惑茫然向他求问,有人心生恐惧不敢直视…… 他将朝堂万象尽收入眼中,最后回过身去,直直对准了上首,整个局面最为关键的存在。 “直到那金熙宗,金人才开始建立一个成熟的中枢机构。这证明了他们的粗糙野蛮,只是因为无知无畏所以才能产生不惧战争的狂野,继而于心理上战胜了我们。” “熙宗短祚,篡位者为芥蒂作茧自缚。哪怕后面有了两个连着的可能明君,甚至都没能击败早就成为过手下败将的南宋。” 他用一种接近第三方的视角淡然陈述:“这本身只能证明一件事。” “金人不足惧。” “我们也不能惧。” ——只有不畏惧金国灭宋的未来,他们方才有真正的生机出路。 赵顼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第279章 【总而言之,金的政治体制主要学的是辽,顶多经济方面效仿了一下大怂。 而蒙古也一脉相承,学的是金的那一套。 它早期也并没有建立所谓的中央行政机构和官僚体系的存在,而是挑选一些贵族或者平民子弟充当可汗的侍卫亲军用以巩固汗位。 这些人被总称为“怯薛护卫军”,因为各自职责的不同再被冠以不同的称呼。 比如“火儿赤”就是佩弓矢环卫者,“云都赤”是带刀环卫者,而“宝儿赤”则是意外地位很高的厨师,甚至主要是由可汗最亲近的一类回纥人担任。 他们以其可汗心腹的地位,成功充当了蒙古早期中枢机构的存在,比如“札里赤”会负责书写圣旨,而“札里乎赤”作为断事官,要负责根据习惯法“大札撒”进行断事判刑。同样形成了一种不固定的,以最高领袖所在地为政治中心的体制。 所以你看,辽学唐,金学辽,元学金,后面明清也跟着学元。 ——没人学大怂,乐。】! 第135章 ——这是羞辱。 赵匡胤的脸上涌起一阵忿怒的红,原本称得上硬朗的面容,此刻却不受控制地扭曲了几分。 不仅仅是后世人的羞辱,更让他惊怒的,是那往后数朝的不屑。 没有人在政治生态上效仿大宋,这意味着什么呢? 仿佛有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胸口,他的胸膛竭力地上下起伏着,然而难以发泄的怒火扼住了他的喉口,再急促的呼吸,却仿佛无法流入肺腑一般,缓解不了半分心理上的窒息。 ……头好痛。 埋藏在表皮之下的神经骤然暴起,尖锐的疼痛霎时贯穿了他的脑海。血液的流速在加快,汩汩涌动着的血管在额角爆出了青筋。 他攥紧了拳。 坚硬的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的肉里,鲜血奔涌而出,缓慢的钝痛随着加深的力道一点点刺激着他的神经。他试图用第二种疼痛去缓解前者的痛苦。 心情一直压抑着听完宋朝破事的赵匡胤终于控制不住自己。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伸手死死扣住了自己的脑袋,顺应着自己的内心,发出了一声尖厉的嘶嚎。 赵家人的血脉里,好像从一开始就流淌着疯狂的因子。 “大宋?大怂?大怂!” 喃喃自语着,他第一次用上了后世人对他们嘲讽的称呼。 北宋皇帝后来全是他弟血脉这个事实,成功减缓了不少赵匡胤的对抗心理——他终于没在高声反驳这个称谓,将后世朝代的所作所为大肆贬低以试图维持自身的尊严。 “——太荒谬了。” 他大笑起来,眼角随着愈加狂放的笑声滑落了几滴眼泪。 “太讽刺了。” 后世人眼中,他们竟是如此不堪。 — 赵煦的脸色愈发地白了。 他听着后世人的语气逐渐低沉下去,哪怕说着一些戏谑的玩笑话,却再也遮不住其下的压抑。好像随着话题的步步推进,整个篇章即将迎来它最后且最高潮的尾声。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嗅到了不妙的气息,足以让他踌躇是否应该继续听下去。 他本不该如此犹豫到接近胆怯,在距离真相仅有一步之遥的地方止步不前,仿佛一个懦夫一般畏惧窥探未来与命运的代价。 可是赵煦在这么长时间的聆听之中,意识到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的性命甚至比他原先以为的更为珍贵。 那可能已经不再是一条皇帝的性命那样,虽不简单,却也不至于重如泰山——在其上,此刻已然牵挂住了一个王朝的命运,无数百姓的生死存亡: 他死了,可能继位的依旧会是赵佶。那么北宋的命运,就又要迎来那个后世人口中反复出现的靖康之耻。 ……这样让他怎么敢呢?他怎么敢轻易冒着威胁生命的风险呢? 但不听的话——这无疑是巨大的损失。 他死死盯着天幕,却突然等到了一条莫名的讯息。 — 【以下内容<靖康之耻>包含大量使人不适、血压升高、心情狂躁等情节,检测到部分观众存在风险疾病,请观众提前做好生理和心理准备,确认状态良好后再行观看。】 向来不在乎他们反应,只平等地将自己的光芒播撒满室的天幕,第一次停下了自己播放的节奏。 在所有能够看见这次它的现身的时空里,一个飘浮在空中的虚拟按钮缓缓显出。 它第一次称得上贴心地提醒,却没办法让人感觉到温暖。向来以揭露黑历史嘲讽宋人为乐的天幕,竟然反常到这种地步,那只能向他们证明,接下来这段未来,带给他们的耻辱将远胜过此前一切。 — 赵煦看着那个选项许久。 天幕这一回好像真的发了善心,没有做出任何的诱导或是催促,它真的只安静地等待,等待着在场唯一的观众平复好自己的心绪,做好完全的心理准备。 ……太诡异了。 也,太恐怖了。 他端坐了一会,最后慢慢直起了身,朝着室外的方向走去。 ——他要赌一把。 * 如水的夜色拥着一弯月钩,明亮的清辉倾泻而下,铺满了整个庭院。 万籁俱寂之中,有人秉烛,蹙眉凝神看着手中的公文。 第280章 直到轻轻的叩门声响起打破了宁静,他方才从思绪中猛地抽出心神,锐利的目光霎时刺向书房的门口。 他有着一张不能再算年轻了的面庞,然而岁月的风霜丝毫没有打磨掉他的棱角,眸光中含着不曾更易的冷意。 但那锋利在看见不请自来,没有任何通报声就推开他书房门的来者时却柔和了下来。 他起身行礼:“官家。” “深夜前来,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他开口十分直白,但说话的语气却很温和,不似君臣间严肃的奏对,甚至更像一位操心的长辈,含着对后辈的关怀。 那来者当然是赵煦。 “章相公,”他轻声喊着,“跟我来。” 他不敢赌自己听下去会不会有什么风险。 那么,他选择让自己多上一双耳目。 ——他愿意相信章惇。他最起码绝对不会乐意自己头上坐上一个昏君。 * 【确认观看】 *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这是爱国名将岳飞,在自己的名篇《满江红》中抒写的痛心疾首,字字溢满血泪之情,也是靖康蒙难之后,无数宋朝爱国人士最赤诚的心声。 怀揣着这样的信念,他先后收复了襄阳六郡,两度北伐,收复了郑州、洛阳等地,又于郾城、颍昌大败金军,挺进中原,收复西京河南府,兵锋直抵开封城下。 金军全然溃败,领袖完颜兀术宛如败家之犬,逃出开封城外,直奔黄河之北准备离去。 他花了十数年功夫,打了大大小小数百次仗,终于得见光复神州的希望。】 天幕上,神采飞扬的将军,满眼是兴奋难耐的希冀。 他的眼神倒映着中原故土的影子,慷慨激昂的诗词尽情挥洒着他的豪情。他将要抵达,那让他魂牵梦萦的理想,让宋朝上下无数人翘首以盼的地方。 他仿佛带来了曙光,人们能够听见他身侧百姓欢呼痛苦的高声,但在场所有目睹着他的人,却没办法感到相似的宽慰。 ——因为他们知道,这不可能是个结局完美的未来。因此开头越美好,反而证明了之后的凄惨。 【然后,他在一天之内接连收到了来自后方赵构的,十二道,用金字牌递发的班师诏,措辞严峻地命令他: 大军即刻班师。】 ——“轰隆” 好像有雷霆骤然炸响,雪白的闪电倏忽间撕开了黑夜,如同狂舞的银蛇,宋朝迎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赵顼感觉自己可能是被方才的雷声震坏了耳朵,才会听到如此荒谬的言论。 他伸手掏了掏耳洞,迷茫地环视周围所有大臣,试图在他们脸上找寻到刚才那番话的真实。但无数张同样杂糅着震撼,惘然,惊愕的面庞与他对视,在巨大的恍惚中,他们得到的只有不是虚假的回复。 ——这太荒谬了,这太可笑了。 这番话说出来就跟假的一样,没有一个脑子正常的人可以想到这样的发展。所以当这样的未来摆在赵顼的面前,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没办法是愤怒,而是开始怀疑自己难道是在做梦。 怎么会有傻子,地盘下属都帮他打下来了,他竟然都能不要的? 这甚至不是像熙河开边那样收复的西夏那些,不少文官可能都不太在意的土地——那是开封啊! 是他眼下处在的,北宋的东京,首都,心脏啊! ——他真的不是完颜家派来的卧底吗? 【被南宋朝廷的布置逼迫到侧面受敌、孤军无援的处境,在一天十二道金牌的高压钳制下,后勤承受了巨大压力,背负着全军上下无数人性命的责任,岳飞不得不退。 他留下了火种,试图在金军的铁蹄下保全住那些曾经帮助过他的百姓,然而终究孤掌难鸣。 在他撤军的半途之上,他听到完颜兀术重返了开封,又重新攻取下了被宋军收复的河南土地。曾经触手可及收复河山的理想,最终一朝十年功废。】 “……” 赵光义呆滞地看着天幕,张开了嘴,却始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算得上合适。 同样称得上小心眼,对于一些阴谋诡计的运用相当从容的政治家,此刻却感觉自己都没办法理解那完颜构的精神世界。 “害怕武将大权在握……也可以理解吧?” 自古武将功高盖主就是个难解的困境,平等地让不少明君都不得不左右为难反复斟酌:昭襄霸而武安死,高祖兴而淮阴亡。他们难道不算一代明君吗,可名将的死又好像终究只能是一种必然。 赵光义是个足够多疑的皇帝,他扪心自问,若是自己处在相同的位置上,也很难不对这样的武将心生忌惮之情。 “……但你让他班师回朝,他妈甚至都不来个人接应一下保住胜利成果的吗?!” ——可是赵光义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自己本能够吞下的利益,绝对不会轻易地舍抛。 一码归一码,武将本人可以被他忌惮,但武将立下的功勋,他当然会毫不客气地帮忙保住——那些到头来都是他的地啊! “小比崽子你踏马是个傻逼吧!”! 第136章 只从官家口中知道了一些简单的“前情提要”的章相公,默默从地上捡回了自己刚刚失手掉落的笔,心情颇为复杂地瞥了一眼门口的方向。 第281章 某位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并不能支持自己继续观看下去的哲宗皇帝,此时正背对着天幕捂着耳朵,安安分分地坐在被搬到门口的椅子上,只用自己眼睛的余光关注着他这边的动向。 毕竟章相公今年也并不年轻了。虽然听后世人的意思,他老人家身体足够硬朗,甚至原本最后成功活过了自己年轻的顶头上司,比赵煦本人都还要后走几步,但万一被气得出了什么岔子,赵煦也是真的会跟着眼前一黑的: 像章惇这样和他意气相投能力一流的顶级打工人,那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替补的啊! 于是在看见章相公的失态后,饶是以赵煦那和大臣相处向来随性直率,甚至还有点热衷于看戏的面皮,也没绷得住往日的姿态,只能尴尬地赔笑几声。 他捂着自己耳朵的手一点都不敢松:“章相公啊,你得稳住,稳住!” “大宋的未来此刻就担负在你的身上了啊,勉力啊!” 以章惇的城府都没能在天幕画面之前保持冷静,他就真的一点都别听了吧。 要不然真怕自己会被活生生气死。 【而在他被迫班师后不久,被他打得丢盔弃甲颜面尽失的金国,就满怀愤慨地对赵构提出,若要和谈,必须先杀岳飞。】 赵匡胤听得是满脸冷笑:“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他一脚踹翻了自己椅子,伸手抽刀,仿若那椅凳是金人亦或是赵构的化身,泄愤似的将其劈烂。 “他妈手下败将,这个时候想要来和谈了?这是他爹的打不过,自己没本事继续打下去了,还要扯个勉为其难同意合谈的幌子装装面子!” “杀岳飞?这个时候把自己手下最能打的杀了或者控制住了,那不就相当于自己亲手把刺拔了给对方送菜啊!” “就该趁这个时候继续向北,趁其不备直捣中心!” 他骂得撕心裂肺,然而构想的越美好,心头的火气就越沉重——他清楚地知道,那个甚至能够做到为了把将领叫回来,干脆连个接手人选都不做准备的傻呗后代绝对没有那个脑子和胆子。 “——去他的,赵光义那混账生的好种!” 于是冤有头债有主,对赵构的无限愤恨,此刻完美地被赵匡胤转移到了他祖宗头上,一字一句都带着咬牙切齿的憎恶。 【迫切渴望宋金和议得以成功推行的赵构,便和秦桧等投降派联手炮制了一出千古奇冤。 先是万俟卨、罗汝楫接连的弹劾,污蔑他一个满心想要收复中原的人援淮西“逗留不进”,主张“弃守山阳(楚州)”,给了赵构废除岳飞副枢密使之位的借口。 等到岳飞沦落到无兵无权的地步,这些投降派的利齿便愈发嚣张起来:他们威逼都统制王贵诬陷岳飞,收买张宪部副统制王俊让其出面首告张宪“谋反”,捏造其口供称“为收岳飞处文字谋反”,然后猖狂地将无辜的岳飞及其长子岳云秘密拘捕下狱。 面对严刑拷打,岳飞只露出了他背上旧刺“精忠报国”四字,义正词严为自己进行辩护。 而当意识到言语的表达接近苍白,所有人都只是想要他的陨落的刹那,他终于沉默,不再抗辩,任凭狱卒的手段在肉身上施展。 但再鲜血淋漓的痛苦,也无法折辱他的意志;再荒谬的指控,也无法羞辱他高洁的品格。 他麾下的岳家军可以“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可以被金人评价为“撼山易,撼岳家军难”,而作为其领袖的岳飞本人,自然也不能轻易屈服于谋逆的罪名。 所以最后投降派也无计可施,他们只能用一句轻飘飘的“飞子云与张宪书虽不明,其事体莫须有。”,将岳飞匆匆送上死亡的结局。 哈,“莫须有”。】 范仲淹的面色冷凝下来。 或许是戍边西北的经历,让文官出身的他,罕见成为了大宋朝廷上对于武将误解和恶感并不算特别沉重的一员。 他虽然干出过劝谏张载,让他弃戎握笔,放弃自己凭满腔热血组织民团收复失地的理想,勉力他在儒学上下功夫这样的事情,但这从来不是他全然瞧不上军事的佐证。 一人的勇武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呢?一人的热情,最终难道真的能够成就大业吗? 他会肯定狄青,认定这个此时还名不见经传的小伙,未来必然能够成为一位名将——但那是因为狄青已经身在军中了,他只能走上这样一条的道路。 可张载不是。 那个彼时热血沸腾的青年,他有着比狄青更为宽广的选择,他有着比狄青更高一筹的儒学天赋。 那么比起去赌这个青年在军事上的才华到底是言之有物还是纸上谈兵,他更期望张载可以发挥出他别样的一重作用:要么凭儒学入仕辅佐君王推动主战,要么开门立派传播思想。 宋朝畸形的体制,使得张载如果真的想要收复失地,他就只能去当个文官——这才是范仲淹劝谏最根本的无奈。 而如今,这个会对狄青另眼相看的文官,目睹了另一个时代将星陨落的苦楚。 ……他没有死在战场上,没有死在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之中,而是死在同室操戈,上位者卖国求安的阴谋之中。 范仲淹心情复杂地闭上了眼,难言地品尝着这份慢慢流淌于心的苦涩: 他宁愿岳飞是死在满怀希望收复中原的路上,哪怕功业未成心有遗憾,也总比这般绝望来得痛快。 第282章 【而岳飞的死,换回的是绍兴和议。 那宋向金称臣,将淮河以北的土地全部划归金国,其中包括被岳家军收复的唐、邓、商、虢等州;并每年向金贡奉银绢各二十五万两、匹的耻辱条约。】 赵顼感觉自己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多少?” 神情恍惚的神宗皇帝反反复复看着简短的几行条约内容,在最初迟钝的不现实感消退后,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窒息。 澶渊之盟真宗皇帝脸都不要了,也才勉强和辽国约个兄弟之国,每年交个币银10万两、绢20万匹的岁币。而这已经被后世人辱骂为“大撒币”行为了。 金国那是个什么东西? 后世人都说了,那是女真部落的集合!在他们现在这个时间点,他们还在给辽国人当狗! 结果等到了赵构的那会,原本辽国人的狗此刻都成了大宋的君主国了?他们大宋要给辽国曾经的狗称臣??!!那他们大宋算什么?他赵顼这个赵构的亲爷爷算什么?! 什么玩意?怎么敢的?他凭什么敢这么干?那傻呗孙子是没有脑子还是没有胆子还是两者都没有甚至都没有羞耻之心的?? ——他还是个人吗? 那本来因为元佑弃边就挑动起来的火气,此刻因为赵构某种意义上如出一辙的操作更添火星。 燎原的怒火驰骋在他的胸膛,眼眸深处酝酿着一场滔天的风暴。膝下无子,没办法将怒火宣泄到当事人头上的赵顼,选择从另一种渠道去宣泄自己内心的怒火。 他目光深沉地看着此时还跪倒在地的,所有未来会和元佑弃边牵连上干系的大臣。 他的欲望在沸腾,高声催促着他用鲜血震慑后来之人;然而他的理智竭力拉扯着他的唇舌,告诉他因为未曾发生之事加以严惩,简直宛如那句莫须有一样不足以服天下。 在场知道的人当然不可能做出什么有力的反驳,然而他却无法用所谓看见未来弃边这样的理由宣告天下——那不是给了后面想走歪门邪道的子孙清洗朝堂的借口了吗? 但——赵顼不是什么好脾气的菩萨,更不是什么直愣愣的傻子。 他没办法对不知晓未来的人给出借口,那就只将处罚的消息,控制在这满朝知情人口中即可。 “尔等未来不顾国家生民,只为朋党之争,随意轻弃边地,委屈求全引来贪欲爆发,战火更生。” 赵顼的脸上竟然露出一抹笑意,只是冰冷地没有丝毫真情。 “眼下虽不曾发生,不至于沦落死地。然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的眼神很平静,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坚定,不允许任何人前来质疑他最后做出的决断。 “受廷杖之刑。” 廷杖在宋朝并不常用,毕竟为了钳制武将,宋朝皇帝对文臣的优待和拉拢可是下了大力气,对其生理和心理上的关怀都十分到位。 它一般只会用来惩处犯了贪污受贿之罪的大臣,因为其贪贿的行径,已经使得自己失去了道德名节的护持——都是贪图利益的小人了,凭什么还要要求得到君子的待遇。 而现在赵顼用来惩罚这些未来自诩君子的旧党官员。 就在这大殿之上,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 “敢求情者同罪。” 他睥睨着下方所有的官员。 不要跟他说什么刑不上大夫,不要跟他讲什么文人风骨,文臣尊严。 他就是要撕裂这些冠冕堂皇君子的“尊严”。! 第137章 【他满腔的热血,最终未能洗刷干净靖康的耻辱。反倒用自己最灼热的碧血丹青,为那血迹斑斑的罪孽,再添了一笔新账。】 后世人冷笑了一声。 【赵佶赵桓赵构这父子三人联手,堪称华夏顶尖的昏君奸君无耻之君组合,放眼历史上下,也就胡亥、杨广、朱祁镇等廖廖几人能够与之匹敌。】 赵祯嘴唇翕动,泛出一抹不正常的青白。 那朱祁镇是谁他们不知道,但是前两者的名声那叫个赫赫有名啊! 能把秦和隋相继玩成二代而亡的皇帝,哪怕这两个朝代本身是有些毛病,这两个罪魁祸首祸国殃民的才能也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啊! 结果他们大宋往后出了这么个组合玩意,竟然能和对方相抗衡…… 脸色都跟着苍白的仁宗皇帝往后缩了缩,凭白感觉自己周身的温度降了下来,让他生出了一种强烈的不安全感。 【他们三除了根深蒂固的怂包以外,各自发展的方向还不太一样。哈,还真就组合成员各有一技之长了是吧? 赵佶是真tmd软骨头,软到能让人恨不得扒开他的皮看看他的血流的到底是不是和赵煦是同一个爹生的一样。】 章相公:…… 赵佶?是他认识的那个赵佶吗?端王殿下? 被这个事实一时震撼怔在了原地,他的目光下意识从天幕上分离,找寻起赵煦的身影。 铁青着面色,他匆匆落笔,将宣纸举起迎上赵煦关注这边的眼神:赵煦不敢松开自己捂住耳朵的手,为了方便和章惇交流,两人提前商议好通过纸笔文字交换意见。 “啊”赵煦轻轻感叹了一声,后知后觉自己没把这个消息传递给章惇,半是羞赧半是尴尬地开口:“是……” 饶是一开始对自己的死讯难以启齿,在开了第一个口子之后,言词却已经轻松了不少。 第283章 “我未来会无子早逝。” 他表面平静地给了年纪已经不小的章相公一个“小小”的震撼。 “?!” 注意力一下子从端王身上转移开来,章惇的脸色霎时惊变,握住宣纸的手上也因为错愕暴起几条青筋。全靠大起大落之间修养出的一身定力和天幕在前的震撼,他才勉强能让自己依旧安坐在椅上,而不是焦虑地凑上前去。 可能也有赵煦身体本就不算多好的缘故。章惇早就听过年轻皇帝私下里对自己病情的直言不讳,甚至听过对方戏谑的自嘲,把一些本该落魄狼狈的症状都直白到接近粗俗的吐露。 听多了皇帝陛下对自己病体的描述,此刻知道他未来会早死,竟然都能有点微妙钦定感呢…… 而赵煦还在继续:“章卿原本应该支持的是似儿,” 那是他同母的胞弟,在新党内部其他人对章惇的独权颇有微词的时候,章惇必然首先想到的是支持和向来与他君臣意气相投的赵煦血脉最近的一人。 “就算不是似儿,九弟也是个好的人选。” 申王赵佖为人低调和气,并且有勇有谋,对于治国之道也有几分见识。如他为君,最起码章惇不会因为顶头上司没有脑子而恼火。 章相公自然是颔首同意这番言论:跟前面这俩比起来,端王算是个什么玩意? 他这些年来因为赵煦膝下无子,对弟弟又向来亲近的原因,也对这些宗室亲王们多了几分关注。然而这么冷眼旁观看来,他都知道端王的秉性就是个不着调的浪荡轻佻风流子。也就是命好摊上了亲王的身份,换做了一般人家,早就成了个不肖败家子了。 ——好吧,甚至不需要一般人家。 他想到后世人的剧透就是一阵心梗: 他有本事当上皇帝之后,还能把这个天下都给败了! “是有什么人掺和进去了吗?” 他干脆利落地单刀直入,与其说是个疑问句,笔锋间流露的自信和笃定却好似已然知道了答案。 虽然和眼下这位官家实际相处的时间并不很长,然而那种惺惺相惜的知己之感,已然足够这对君臣称得上一句倾盖如故。不需要太多的掩饰,两个人都清楚的知道有可能的黑手。 “高氏的戏码再上演了一折而已。” 赵煦淡淡地道。 于是章惇默然。 我大宋的这些太后们……他一言难尽地在心中想着:没有当初章献皇后的本事,怎么光有着想效仿当初章献皇后的心呢? 【金军灭辽后第一次南下,长驱直入直逼开封,赵佶听到这个消息就直接被吓晕了过去,刚被抢救清醒过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跟内侍索要纸笔下诏宣布传位给太子赵桓。 爷可不想当亡国之君,爷不干了! 连忙退位当太上皇带着嫔妃亲信向南跑路了。】 赵顼:…… 当亲爹的那个是真的险些一口气没喘的上来。 后世人,你切割赵佶和他的好大儿赵煦的时候,能不能顺带把他也切割一下? 他真的也不是很想有这样一个软骨头儿子啊! “没,没事……”赵顼很努力想自欺欺人:“跑,虽然很丢人。但他好歹是先退位再跑的不是吗……” 好歹把皇帝的大权给留下了,朝廷不至于因为他一个人的跑路而彻底停摆。在赵佶自个能力不足的情况下,这个做法虽然很怂包,但最起码也挺识相的不是吗? “最,最起码没有上演唐朝玄宗肃宗之争的局面……” 玄宗跑了还没把大权给太子,肃宗即位都是自个争取的权力。这下父子两个可不干脆撕破了面皮? 这么一看他儿子还是有在吸取历史教训的,只是没想到他孙子比唐肃宗都不如啊……赵顼很努力试图宽慰自己。 但他自欺欺人到底没能持续多久。 【这皇帝的位都退了,一个如果真的没有实权的太上皇,跑了也没什么太大的实质干系,顶多舆论压力山大而已。 但赵佶跑到南方之后还不安生啊! 他生怕自己在南方过得不好或者开封没顶住他在南方活不下去,于是干出了一系列骚操作,比如干脆截留地方上朝贡中央的物质,甚至把去开封勤王的军队也留住了。 哪怕钦宗也不是什么好货,我也得说赵桓恨他简直是他赵佶阴德的。】 赵顼:…… 麻。 极沉闷的“啪”的一声,把神宗朝堂不少大臣都吓了一跳,抬眼望去,只能看见上首的官家正把自己砸在龙椅那虽然极显身份地位,但红木材质金玉镶边,绝对和舒适柔软沾不上边的靠背之上。 再一回想那声音的沉重,不少人看着皇帝那竟然没有明显龇牙咧嘴的表情,也是不由真情实感地另眼相看了一番: 想想都痛啊,官家竟然这么能忍! 只有赵顼一个人灵魂都被那心灵和身体双重的不可言说的痛苦砸飞出了躯壳: 不是他能忍,是他已经大脑放空一片空白,甚至都能听见祖宗在天之灵在跟他一起痛骂赵佶那混账儿子了。 诶,太/祖皇帝这【洛阳粗口】骂得痛快,果然是马背上打天下的开国皇帝,这气势声如洪钟可比他自个骂得酣畅多了。 太宗皇帝自个相比起来气势就弱了一些,但身边竟然有着一帮臣子帮着骂人?这些文臣平日里看着文绉绉的,骂起人来原来也不过都是【粗口】【粗口】啊。 第284章 哦,真宗皇帝竟然还跟在太宗皇帝旁边,看起来还是小孩模样啊?怎么回事,小孩模样章献皇后不会满意吧?他身边那几位是谁?怎么看着和太宗皇帝还有点像呢? 啊呀,仁庙果然还是不会骂人啊,把自个的脸都给气红了结果手指颤抖着骂不出来几句话。下面是范文正公?好好好,文正公加油替仁庙一起骂干净! 害,怎么不见他爹呢,他爹把自个到底塞哪去了?那怎么有个年轻人……? 最后对上一眼年轻人陌生而青涩的脸庞,赵顼茫然地感到内心深处一种莫名的亲切。他看着那年轻人规规矩矩捂着耳朵,半侧过头和同样有点眼熟的老臣说着些什么,身后好像还背着个巨大光源。 ——等会等会等会?! 赵顼的神经终于被天幕的存在刺激清醒了,然而清醒的下一秒,就是大脑中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全都随之烟消云散。一个鲤鱼打挺坐直了的神宗皇帝,眼前最后只剩下了大臣们那满含钦佩的目光。 “……干” 他脸都绿了,喃喃自语的同时,精准地在众人的身影中揪住了那个让他觉得眼熟的人。仔细比对过面庞后,他终于确信: 那就是比起现在更沧桑更年老,一看就知道经过了岁月捶打的章惇啊! 那章惇旁边那个年轻人,那个看了就让他觉得亲切的年轻人, ——是他的好大儿赵煦啊! #虎目含泪# #本来觉得自己好想死,现在想了想好大儿,突然多了活下去的动力# #赵煦才是我正常的血脉模样,赵佶绝对突发变异# #力求切割赵佶和本人关系# #从此以后拒绝赵宋皇室出现赵ji/huan/gou这三个名字# 后世人,你说错了啊。 赵佶不仅仅是软骨头的问题了啊,这傻呗儿子又傻又贪又不清醒啊!! 第138章 【而赵桓相比于他爹和他弟,主打的就是一个反复无常。】 赵光义一个白眼都快要翻上天了: “赵佶那小兔崽子,退位了还不安生的做法,这还称不上反复无常啊?” 那他儿子得多离谱?老赵家怎么摊上这群荒谬儿孙的?? 【虽然垃圾之间不该互相比较,反正到头来都是个垃圾。但是不得不说,比起赵构而言,赵桓在出身上面是更为可耻的。 完颜构是赵佶第九个儿子,还是庶子。 如果他是仁宗啊,神宗啊,哲宗啊这几个皇帝的儿子,那估计不管他排行多少,只要能活着长大,就绝对能成为亲爹的心肝宝贝——毕竟这几个皇帝儿子实在死太多了。】 赵祯&赵顼:…… 那是他们想要这样的吗?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孩子活不下来啊! 赵顼比起赵祯还要更萎靡一点:这甚至不能说是那什么遗传的问题,他和仁宗皇帝又不是纯粹的直系血缘。结果听后世人讲前面几个儿子还接连过世,实在是让当爹的心碎。 结果后世人接下来那番话,却让他猛地抬头,错愕到甚至怀疑自己耳朵出现了什么问题。 【但是他偏偏是赵佶的儿子。 众所皆知,徽宗本人放浪形骸青楼天子,又是藩王出身,很早便不在皇宫居住,登基之后对北宋宫苑的留恋程度也远小于其他皇帝——他更乐意跑到皇家园林或者市井青楼中厮混。 这偏偏就刚好使得他躲过了北宋皇宫那包含了大量朱砂、水银等重金属污染有毒物质的侵扰。】 “——朱砂,有毒?” 赵祯直接瞳孔地震。 向来爱好比较风雅的宋朝皇帝,对于朱砂这种东西其实并不陌生。因为它常常被用来作为他们舞文弄墨中红色颜料的原料——有时候起了闲情雅致,他们也是会自己亲手研磨调制颜料的。 而修建宫殿这样的事情,哪怕他们向来呼吁的是节俭朴素,不过多追求宫室的华美,那皇帝也不能直接就住进一个干净的样板房当中吧?!上点颜料着色总是应该的吧?! ——结果后世人跟他说朱砂有毒?! 赵祯茫然着一张脸,情不自禁地回首看向其实他眼下看不见的后宫:他父皇在位期间,皇宫曾经发生过一场火灾,很多宫殿都不得不重新修缮。 这宫殿修啊修,直接就修了七年——修到了赵祯本人登基的时候,他一上位就提包入住新房。 入住了被后世人钦定,含有大量“重金属污染”有毒物质的,新宫殿。 仁宗皇帝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后世人似乎也想起了同样一件事情,说出口的语气竟然带了点怜悯。 【北宋宫殿红涂料里包含了朱砂,而朱砂可以提炼出水银。后者在常温下很容易升华形成汞蒸气,使得人体器官慢慢衰竭。 而北宋的工匠同时还会使用铅粉来勾兑涂料——铅这玩意,在人体中最理想的含量可是零,已经足够证明其危险性了,并且最重要的,它对儿童的伤害更为剧烈。 曾经盛极一时,和汉帝国东西交相辉映的古罗马帝国。它的灭亡,就和铅有着一部分干系:他们使用铅制的供水管道,饮用含有严重铅污染的葡萄酒和蜜饯美食。 最终成功导致不少贵族妇女不育、流产、死产或早产,诞下的早产儿也往往精神发育迟滞,甚至正常诞下的婴儿也极易在出生后不久死去。】 第285章 章相公的神色也跟着凝重起来。 不做任何个人的增改,他将后世人的语句只字不改地誊录下来,交到了赵煦的手中。 没有料到自己会接到这样一份情报的赵煦直接愣在了原地,巨大的冲击让他的脑海难以第一时间给出合适的回复。 但在空白之后,取代原先情绪的,是强烈的恐慌和后怕。 章惇看着他的脸色随着神智的清醒一点点变得苍白,已然开始颤抖的指尖,缓慢地摩挲着纸张上那几个清晰而冰冷的字词。 未干的墨迹染上他的皮肤,更称得皇帝的肤色不带半分血色的触目惊心。 没有一个当皇帝的赵家人,可以在这个血淋淋的真相面前无动于衷。 【——其实如果北宋皇帝入住宫殿的时候,像我们现代人防止甲醛中毒一样,让新装修的房子空一段时间再入住,他们的身体状况说不定会好上不少。 但是可惜的是,仁宗入住新宫殿的时候方才十三岁——有毒物质尚未挥发干净,正处于生长期的赵祯,成了北宋有毒皇宫的第一任,也是最惨烈的一任受害者。 再等到十年之后,赵祯一十三的时候,皇宫又一次因为大火而需要重修。修好之后,他将自己的后妃搬进了宫里。 他的两位皇后全都不孕,张贵妃的女儿全部夭折,其他妃嫔也要么没有怀孕,要么儿女夭折——这是父母双方都被建筑材料中大量朱砂和铅影响产生的悲惨结局。】 ……父母双方。 啊,对,怎么可能和他自身没有关系呢?后世人不是已经说了吗?他才是第一任最彻底的受害者啊,从十三岁起,就被那些有毒物质包围裹挟着,身体暗地里被破坏的人啊! 赵祯下意识想要为自己的绝望寻找出口,然而当他第一次生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后世人足够清晰的论述,却又将他重新拽回苦海。 没用的,不是他新换一群嫔妃就能改变这个结果的。 他仰天,双眼无神般注视着大殿穹顶之上华美鲜艳的纹饰——此刻那更像一种妖异的图腾,□□/裸地展现着自己催命的美丽。 ……是他有问题。 【赵家祖传的神经病、子嗣艰难和短命,实在是很让人怀疑跟这些重金属物质之间的关系。 最起码仁宗神宗哲宗这几个是这样的。】 赵顼:…… 还没有开始死儿子的神宗皇帝,竟然是罕见冷静的:他早年跟着亲爹住在宫外,并且有着仁宗皇帝挡刀,那物质的影响肯定不至于大到能让他绝嗣的地步。 对于他未来孩子的影响力倒是可能会更大一点,但是赵顼还来得及去处理这件事的始末。 ……幸好后世人早讲一步。 他实在忍不住多了几分庆幸。 【毕竟不爱住在皇宫里的赵佶就和亲哥亲爹都不一样——他有足足三十一个儿子和三十四个女儿,把他前面一堆祖宗生的子女加起来说不定都不能和他打个平手。】 “……”“多少???” 最绝望的仁宗皇帝当场破防裂开了。 那张向来称得上温文和气的面庞,此刻成了罕见的扭曲狰狞。在这件事上一直怀揣着最大心结,并且刚刚才不得不接受了自己悲惨命运的皇帝,在听到那两个数字的时候,对赵佶的杀心瞬时大涨。 这已经不是国家公仇的范畴,更注入了不少个人的私怨嫉妒。 “他配吗?!他凭什么配啊!” “牲畜吧他是!” 赵祯直接破口大骂。 【而赵构排行中不溜求,生母也不算受宠。在很长时间中,他都扮演着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亲王的身份,是所有皇子当中堪称最边缘的存在。 某种意义上,正是这种出身才能塑造地出他前后堪称割裂的表现: 因为不被看重,没有任何资本,所以在金军要求宋朝亲王为质的时候,他才会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挺身而出,主动要求前去。甚至在金营当中表现地坦然自若,有勇有谋到金人都怀疑他不是老赵家的种。】 赵匡胤:? 不是,这都姓完颜的种了,怎么当初还能有这番表现了?? 已经对赵构为人做好了最龌龊的底线,赵匡胤却被他曾经听起来还有模有样的表现弄懵了。 主动前去金营为质……?这怕不是个假的赵构吧?!不对,先金营为质,后登基为帝啊? 他妈金人把他掉包了吧??回去的该不会就是个假的赵构,所以才对金人百般退让,没有直接把宋朝整体双手送上,都是因为觉得当皇帝太舒服了不想变回去吧?! 他不信赵构原来是个这样听上去还挺不错的小伙——! 【毕竟如果他不主动要求去的话,他相信赵佶最后肯定还是会把他送过去的。自己主动的话,还可以为自己和家人争取到一点利益(事实确实如此,赵构入金营之后,他妈就升职了)。 他自己也因此收获了主战派的好感,得以在第一次出使金营的时候,得到了来自宗泽的劝导,避开了被金军俘虏的结局,甚至因此得到了军权,受封天下兵马大元帅,从而成为了北宋皇室太宗一脉唯一的幸存者,最终登上了帝位。 所以你看本质的话,你就能够明白为什么赵构那么狗一人,当初竟然会选择主动为质了啊:他还是那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阴狠歹毒的政治家,没有被魂穿,也没有被怎么改变。 第286章 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什么家国大义。他只是在自己不得不面临的危局之前,主动入局,打好了满腔如意算盘,给自己谋划了一条最好的,得益最多的路线。 ——他是个人渣,但是从政治家的角度来看,他确实是个天赋异禀的狠人。】 【赵桓却是另一个极端。】! 第139章 赵家人对于后世人对赵构的评价倒是显得很平静,既没有对他的狠辣心机表示诧异错愕,却也没有因此对他再不满嘲弄上几句: 他们只是不相信赵构那小兔崽子能有什么大义为国的好心肠而已,在知晓始末之后,对于他的算计却没什么好评论的。 当皇帝的心都脏——哪怕是赵祯这样在老赵家中脾气算最好的人,他在真正面对自己底线被冒犯的时候也绝不会流露出多余的容忍。 赵构为自己的前途未来而算计,这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但是正如后世人所说,对方在不管不顾失了智一般将忠心名将冤杀的那刻起,在他们眼中已经不是个正常人了。 就算显摆了几下他的手腕,老赵家所有当事人都表示敬谢不敏无法改观。 就连对阴谋诡计包容度最高的赵光义都翻了好几个白眼,拒绝这个后辈碰瓷自己: 他可没怂到对敌人打都不敢打,甚至手底下人打下来的地还迫不及待给还回去的。 — 后世人继续侃侃而谈。 【赵桓和赵构的出身就不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他是正儿八经的嫡长子,生母是赵佶的第一任皇后。尽管生母在他八岁时候早逝,并不能再给他更多的助力,在他十一岁的时候,赵桓还是成功成为了皇太子。 当然也要有人说了:赵桓虽然是太子,但是他不受宠啊! 赵佶最喜欢的儿子可是他的老三赵楷,一个和他爹某种意义上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神人,甚至曾经偷摸着去参加科举考试险些拿了状元的存在啊? ——但那能轻易动摇赵桓的地位吗?】 赵祯:…… 因为自己对亲生血脉的渴求,所以反反复复把未来的英宗皇帝召进宫又送出宫,成功把对方折磨地神经衰弱真情实感不想当皇帝的某人眼神游离。 也,也不是没有可能是吧? 虽然他能这么干是因为他一直倔强地不肯认真册封对方为太子,并且对方和他也没有真的直系血缘关系。这堆破事大臣没办法认真管只能哄着劝着…… 但听后世人的意思,未来那几任皇帝手上的权力是在一步步壮大的——说不准就能不顾朝堂众臣的意见,强行让老三上位呢? — 赵顼也是麻爪。 老赵家虽然有着“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的阴间地狱笑话,但是论其皇位传承来——除开烛影斧声——其实是算比较平稳的。 因为大家伙血脉繁衍都挺困难,最后基本上只能挑长子继位,甚至不管对方是不是嫡出。毕竟能够活着成为老赵家挑选继承人时候的长子,本身就是一种命硬的本事。 像赵佶那样儿子多到奢侈,甚至可以随便挑选的存在,是真的没有先例。 可——“就算是能够被动摇的,作为太子位置上那个更名正言顺登基的存在,难道不更应该展现自己超出于其他兄弟的能力吗?” 赵顼摇头,他大概明白了后世人这番话的意思: 在其位者谋其政。 赵佶是仓促登基缺乏教育,赵构是为人忽视全靠发挥——他们没能在在位期间将自己的劣势补足固然可耻。 但是自小被任命为皇太子,比起前两者,受到了更好的“正统的”皇帝教育,更早意识到自己早晚需要背负起一个国家的责任和未来的赵桓,却是更加难辞其咎。 【结果这位仁兄在位期间干了什么呢?】 赵匡胤突然眉心一跳,一种不好的预感笼罩住他的全身。 耳边的乐声,倏忽间从低浅的背景音升调,一步步高亢,最后接近杜鹃啼血般含着血泪的凄切,盖过了所有声息,让听众满脑都只余这悲鸣回转。 — 赵煦皱紧了眉:他已经将耳朵捂得很紧,前面后世人的言论都听不清晰,然而此刻这悲鸣之声却仿若直印入他们的灵魂之中,极具穿透力地将他的手掌视若无睹,深入进他的耳中。 他感到整个脑腔都在随着这足够震撼的音调共鸣,直到最后它的消失,依旧有幻听声阵阵回荡在他的耳畔。嗡鸣扰乱思绪。 一种强烈的不安出现在他的心中。 “章卿,章卿?后世人说了什么?!” 他大声呼唤起不远处臣子的神志,可是宦海沉浮多年的臣子,此刻竟然没有第一时间给予回应。 从他半偏着头的角度,只能够看见章惇的神情:他肃穆着,两眼专注地对着天幕的方向,脸上竟然溢出了一抹阴郁之色,并没有回应赵煦的问话。 那份不安在胸腔中回荡,扩散,伴随着章惇的沉默更加蔓延,使得赵煦只感觉自己坐立难安。 ……发生了什么?后世人在说些什么? 章惇为什么,为什么不回他的话呢?为什么好像全身心投入进天幕新给出的话题,甚至没能意识到方才他的皇帝正试图和他达成交流沟通呢?! “噗通”“噗通”…… 心跳如擂鼓响,催促着他做出下一步的举动,去安抚自己焦虑、缺乏安全感的内心。 第287章 ——于是赵煦转头。 他捂着耳朵的手还是不肯松开,仿佛那是阻隔他和未来的最坚实的屏障,只要后世人那带着感染力、鼓动性的言语不曾流入他的耳中,不过是单纯的视觉画面,那痛苦与悲愤自然会减轻不少。 于是他看见: 猩红,猩红,还是猩红。 天幕此刻好像完全融化在片红色——不、血色的海洋之中,失去了它原本的轮廓。那向来明亮、纯粹,不论何时何地,都仿佛孤悬夜空的明月一样皎洁的白光,竟也染上了朦胧的红。 它一如往常挥洒,将满屏血光平等地泼洒向外,让每一个被它笼罩住的物体,都染上一层薄薄的血纱。 就好像那画面当中,靖康之难之际的开封城一般: 赵煦眼见着每一块砖石、每一颗尘埃、每一粒月光,都染着血红色的痕迹。 他的呼吸停滞了。 他看着满朝人心惶惶,突然被迫登基的皇太子,疯了一般地想要逃脱大臣的控制——他忍受不了停留的危险,他要跑,他要逃跑,他必须逃跑。 他的父皇跑了,他的皇后跑了,他的宰相也不肯出站想要逃跑……凭什么他作为皇帝不够逃,凭什么他那么尊贵的性命,竟然需要被定在前线冒着向死危机! 他看着新帝匆匆忙忙地遣使求和,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所有耻辱的条件——他是皇帝!只要他想活下去,别人的苦难死亡与他何干! 国库不够就去搜刮,从最贫苦最弱小的阶层开始,将他们的骨肉榨取出最后的油水,继而将他们包括□□在内的全部作为薪禾一同献上。 他看着逃过一劫的皇帝,翻脸便是无情,雷霆风雨霎时间降临在为他保家卫国试图捍卫东京的大臣身上——那大臣的名字叫什么?赵煦努力去看那已然被斑斑血迹沾染,不甚明晰的字幕。哦,李纲。 纲常纲纪的纲。哈,那皇帝果真混账到不在乎这个。 他看着满朝堂竟然只剩下一群蠢货,一个最后能够当上兵部尚书的官员,竟然仅凭一句诗句便访寻到一个妖道,对他满嘴胡言的只需7777人即可破敌的六甲法深信不疑。 他看着那蠢货皇帝——蠢货,是真的蠢货,蠢到赵煦都怀疑他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侄子!一次次地前往金营,以皇帝之尊的身份,向金国人百般逢迎俯首称臣,直到最后金人奸计得逞,他终于被扣留。 活该,这是纯纯的活该!谁家皇帝自己亲自跑去敌国军营请求议和的!这不是白白给对方送人质还能是哪种行为! 求饶、谄媚、讨好……到了最后换来的还不是同样的结局吗? 明月皎皎高挂夜空。 但今夜,它的明亮却无法遍洒人间。 火光燎原,映红了整座城池。 鲜血在泼洒,尸首在倒地,无人在悲鸣。 “天潢贵胄们”被按到匍匐如羔羊,而更多的赤血者,吞没在滚滚的河泊当中。 金人走后,这将会是一座“完美”的空城。 他们将用一个朝代积攒至今的财富与文明,挥霍出自己的辉煌。 — 赵煦低头,吐出了一口血。! 第140章 番外1 商,殷商 【商,一个被包裹在迷雾中的王朝。 它在很长的时间里,都只在周朝流传下的部分典籍中口耳相传,靠着纣王和《封神演义》在大众心中留下第一印象,再因为各种翻案癖和阴谋论爱好者的言论,被抹上新的奇葩色彩。】 孔丘放下了手中的竹简。 人高马大,双眼炯炯有神的山东大汉看向了那神出鬼没的天幕。 又是后世人的言论,被那热衷于玩弄人心的鬼神投放了过来。 他停止了授课,示意自己周边的弟子专注聆听那光幕的声响——让他看看后世人又有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 翻案……纣王怎么还能被翻案?像它诟病过的被什么互联网大众吹捧上天洗白过头的隋炀帝“杨广大帝”那样吗? 他眯起了眼,回想起后世人曾经讲过的后世隋唐两朝的故事:那位唐太宗文皇帝实在是冤枉,好好的贞观之治,愣是被无知者玷污抹黑,分出了大半功劳归到一个暴君身上。 性格向来直来直去甚至称得上刚烈的孔丘,当时甚至被气到忍不住拔剑破口大骂。若是那些抹黑者就在他身前,恐怕他会直接开始和对方“辩论”,以(物)理服人。 而现在——对周朝的评价是“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对周公满怀敬意的孔子,同样寒意森森拔出了自己腰侧的宝剑。 后世人最好不要玩同一出把戏,贬周公而尊商纣。 他面色有些不善地如是想着。 【在他们口中,商纣可以摇身一变,成为解放奴隶具有超远眼界试图建立封建制度反被西周小人背刺,可惜步子迈太大不然能够成功的一代圣君。】 ……入。 饶是孔子这般“孔武有力”最好的写照的人物,在真正听到这种话的时候,握剑的手都是一抖。 把那些癖好奇怪的后世人想简单了,他们不仅贬周公,他们是上来直接就把整个周朝给贬了啊! 子路的震撼远比孔子直接得多,他本来就是孔门最坦率直接的那个:“这不荒谬吗!” “请问后世人是不是有什么脑中顽疾啊!” 他真情实感地发问。 第288章 【妲己可以套皮妇好人设,成为一代文武双全的大将军大祭司女中豪杰。“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好一个能让金丝雀帝辛依偎的宽大肩膀!】 施耐庵一口薄酒直接喷了出来。 《水浒传》原文作者面色苍白地朝着天幕,颤抖着举起了自己的手指:“这,这,这句话是可以这样胡乱运用的吗!” 那是他用来写武松的啊,他好好一个打虎英雄的描述,怎么怎么——! 施耐庵深吸了一口气。 文学家出色的文字联想力,此刻在作者本人并不想使用的时刻被不自觉的调用:武松魁梧身形的妖艳美人妲己……金丝雀……被前者宽大肩膀揽着的一脸柔情的纣王帝辛…… “……呕,呕——yue!!” 他低下头,双手紧紧抱住自己多事的大脑,情不自禁干呕起来。 快,快住脑啊啊啊啊! 【而实际上,随着考古证据的增多,商王朝的神秘面纱终于被揭开了一个小角。 诚然,假如让一位战国时代的思想家——比如孟子或者荀子,亲身访问商朝的话,他的所见所闻将会彻底颠覆他从史书上得来的认知。 但是也绝不会像某些癖好奇怪的人所构想的那样,晚商反倒成了最美好的时刻。 它留下了众多的遗址、文物,留下了后世人颠覆性的认识,更留下了累累白骨。】 被特意点到的两位大家,同样放下了手头所有的事情,饶有兴致的看向了天幕。 商……后世人觉得的,商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呢? — 光幕缓缓开口。 【我们来举个最直观明显的案例。 很多人在高中的时候,都有学过王安石的《答司马谏议书》,其中有一段,介甫是这样说的: “盘庚之迁,胥怨者民也,非特朝廷士大夫而已。盘庚不为怨者故改其度,度义而后动,是而不见可悔故也。”】 王安石愣了一下。 当初因为后世人那番话,他的改革推行得倒还算顺利。最起码司马光是没那个颜面和他公开辩驳了。他很早就辞去了官职,一个人闷在家里不问世事专搞学术。 甚至连他原本写得好好的《资治通鉴》,都因为后来唐朝篇后世人的破口大骂,批判他写史寡德,掺杂了过多的个人私情和虚假描写,而不得不狼狈地开始重新修改。 唔,反正王安石私下揣度了一番,觉得他是不敢再干出比如“将武则天杀女写得绘声绘色,好像自己就在床下听墙角见证了全过程似的”这样的事情了。 毕竟虽然王安石不会跟他计较些什么,但对他未来的割地行为十分不满的赵顼,以及向来小心眼将党争贬谪之仇记得死死的章惇,若是发现他还是“死性不改”的话…… 嗯,后世人那样犀利的评价,恐怕就要通过他们之口流传史册了吧。 在这种情况之下,自然也就不可能有什么《答司马谏议书》,这种一看就是司马光原本未来上和他就变法问题争吵的书信了。 不过盘庚迁殷这样的典故,只要是读过《尚书》的文人,当然是都知晓的,因为其中就有专门的《盘庚》篇。而不少史家也夸耀过这位“圣王”: “行汤之政,然后百姓由宁,殷道复兴。” 王安石缓缓将自从天幕出现后,他又重新看了一遍的《史记》中的评价道出。 在儒家学者看来,这是一位合乎“三代圣德”的贤王明君。 而后世人似乎也赞成这一点。 【——听起来就是特别果断、英明,给人第一印象就是个中兴之主模板的明君是吧? 《尚书·盘庚》中对他的迁都讲话是这样记录的:】 “古我先王,亦惟图任旧人共政……” 从前我们的先王,也只是谋求任用旧臣共同管理政事…… 有记性好,熟读《尚书》的文人已然下意识开始背诵起来——盘庚篇的行文,哪怕是在《尚书》中也显得古奥艰涩。最先想起来的当然是相对比较简单的几句。 【是商的历代先王奠定了今天的王朝,如今商朝不幸遭遇大灾,他们却没有出手相救,就是想要我们离开此地。】“哦哦,是这一段!” 背错段落的文人咳嗽了几声,略带尴尬地想要挽回一下自己的颜面:“我还以为是上篇,没想到后世人出乎意料从中篇开始讲起……” 【如果你们心怀不满,不服从我的搬迁命令。我家先王会从天上给你们降下惩罚,说:“为什么敢不服从朕的幼孙!” 一旦先王们不高兴,从天上惩罚你们,你们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 那背错书的文人沉默了。 《尚书》原文是这个意思吗?好像是这么个大意吧。但是,但是…… 他心里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没敢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 为什么,后世人翻译了一下,变得特别…… 流氓且霸道呢……? 【在商人的宗教观念里面,历代商王死后会升到天上去陪伴上帝——不是基督那个耶和华,是商人的一种自然神崇拜,对泛指型天神的称呼——从而监护和保佑着自己的后代,继而对人间降下灾祸或者赐福。 但贵族们的先祖也常会如此。所以他要强调天界上下的权威秩序:表示就算是你们的先祖,也得服从于我的祖上,倘若你们违背我的意志,就连你们的先祖也只会选择“大义灭亲”。】 第289章 刘邦:…… 捧着酒杯的高祖皇帝沉默着将它摆到了一边,脸上的神色带着莫名的古怪,感觉这番交流有一种他很熟悉的风味。 那什么,你这个“大义灭亲”,是正经的大义灭亲吗? 为什么说出来这么怪呢? 【于是他说: 当年,是我家的先王接纳了你们先祖的投靠,所以到了今天,你们才能做我(像牲畜一样)养活着的人民。 你们心里有恶(竟然敢反对我迁都!),所以会遭到刑罚和杀戮。我的先王会(在天界)追究你们的先人,所以你们的先人也不会对你们出手相救,只会抛弃你们,看着你们死掉!】 “古我先后,既劳乃祖乃父,汝共作我畜民……畜民是这个意思吗?!畜民是这样讲解的吗!” 有宋代的学者已经抓着自己的头发近若疯癫:他们早已习惯这个称呼,就好像将它已然视为一个平常的名词。 但是当它突然被拆解,直白地展现出字面意义上的本意,被贬为牲畜的存在,却猛然间感到一种微妙的不适。 它,若是指的是黎庶——他可能也就平静地接受了。 但是,但是这是对贵族说的啊,是对追随着商代先王开疆拓土的官员的后代说的——那不就是相当于对他们士大夫说的一样吗! 宋人学者茫然着一张脸。 他们憧憬的三代贤王,三代贤王,怎么能表现得跟轻蔑他们士大夫尊严的暴君一样呢! 【除了先祖会降下惩罚,盘庚还要继续动用现世的刑罚进行杀戮,警告那些不愿意追随他搬迁的人: 你们思想顽固,不体谅我的苦衷,还试图改变我的想法,都是在给你们自己找麻烦和痛苦。 就像大家都要坐船过河,就你不愿意,还在船里捣乱不安好心一样——那我只好将你扔到水里去。 最后,这位平静的贤王用诱导和威胁结束了这一次的讲话: “呜呼!如今我跟你们说的,都不要忘了。”——敢忘一个试试看? “永远感念我的大恩吧!别做自绝于我的事情。”——不同意迁都就是自己在我面前找死懂吗? “你们只要在自己心里找到公平,就能懂我的道理,老老实实服从。”——我当然是最公平的存在,是你们不能理解我,不能老老实实服从我啊! “再有不安心、不听话,想搞点为非作歹的坏事的人。我会切掉你们的鼻子,然后再杀掉你们全家,一个不留。” “那样的话,新都城里就不会再有你们的子孙后人了。” “去吧!你们这些活人!” “现在我就要让你们搬迁,给你们建个长久的家!”】 【嗯,这就是商王向来的作风: 动辄用杀戮和神灵的惩罚作为威胁,少有温情,刻薄寡恩。 生杀予夺的权力在王的手中,再高级的贵族也不例外。 所以任何人活着都是王的恩赐。】! 第141章 番外1 商,殷商 【盘庚此次的迁徙,司马迁在《史记》中给出的解释,是从黄河北迁到了河南:“帝盘庚之时,殷已都河北,盘庚渡河南,复居成汤之故居,乃五迁,无定处。”】 在荒野之中漫步的青年人抬起了头,望向了那悬在他面前的光幕。尚未被父死、宫刑等悲痛摧折的年轻人,还带着青春气息的面庞上好奇之色溢于言表。 也不对,这个时代的他理当不会再面对同样的挫折:他是被后世人屡屡提起,又爱又恨,骂过贬过但最终还是放不下不忍心,满怀着敬意喊过太史公的存在。是被今上,那位足够雄才大略,野心勃勃,意欲成就一番伟业的君王注视着的人才。 他依旧在乡间里奔走游历,寻访着各种史料传说,细心分辨择取着他需要的信史部分。但这次,他的身上多了一份目光,多了一份职责。 司马·掌握着刘彻及其爱臣部分风评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因此被好好安抚·但自己压根没想到这一点·被孝武皇帝忽悠得激情澎湃准备写一本比原本自己更好的《史记》·新晋武帝粉头·迁:后世人这个口气,我难道又写错了? 年轻的太史公挠了挠自己奔走途中没办法收拾地多整洁的头发,却没有多少被打击到的不满和抑郁。正相反,这个正值弱冠之年,意气风发的青年,抱着头略有羞赧地笑了起来: “那么真相该是什么样的呢?” 他认真地等待着后世人的答案。 【而事实上,现有的考古证据证明,实际上盘庚是从郑州小双桥搬到了安阳殷墟,也就是从南向北的迁徙。 盘庚为了这场迁都,在洹河北岸规划了一座大型城池,其规模甚至超过了早商时期的郑州和偃师商城。 ——这里插一句,商朝整体的发展是很奇特甚至反常识的。 他们的起源本就显得突兀,目前我们只能揣测,商族大概是一个从南方的海滨之地,一路向北迁徙流动着的,以畜牧水牛、商业贸易和休耕轮耕为生的“游耕”民族。 他们因为和夏王朝—二里头文化之间的贸易往来,发现了夏王朝二元体制下,王族和铸铜族群之间的矛盾,觉得有机可乘,于是和一些东方部族以及夏朝的铸铜族群形成了同盟势力,一举消灭了夏朝的王室。】 后世人说这话的语气很平静,而大部分天幕的观众,也逐渐适应了它这种直白的说话作风——没有什么过多的道德叙事,甚至没提一句夏桀本人的暴行。 第290章 它甚至说的是商人主动去打夏,而不是夏把商逼反了……只能说天幕看多了,这些小事大多数人都已经习惯了。 更多人关注的是所谓体制的问题。 “二元……夏王的权力,竟然还要被所谓铸铜族群所牵制吗?!” 朱棣一脸震撼。 经过后世人天幕的洗礼,他大概能够猜到为什么是铸铜族群可以和夏王分庭抗礼:他们手上应该掌握了铸造青铜器的技术,而技术本身就是什么“先进生产力”的一种代表,也就使得他们成功拥有了某种依仗。 ……但是这种依仗竟然能够让他们看起来,好像完全脱离了夏王的统治,甚至能够和外邦私联那么独立的吗?! 大明洪武第二任皇太子吃惊.jpg【然后用了差不多半个世纪的时间,他们终于完整吸收了夏朝的遗产,并融合自己内部各种原有的文化,形成了一个新的、更广泛意义上的新商族。 和夏—二里头文化保守的,并不热衷于对外扩张,哪怕发明了同时代东亚最为领先的青铜技术,却一直将其封闭在作坊厚重的围墙之中,并不将其转化为军事力量,因此统治区域十分有限的作风不同。 商王朝从建立之初,就非常热衷于大规模对外扩张,直到它建国差不多二百年后——这段后世已经可以完成一次王朝更迭的时期,也仅仅只能被我们称之为早商时期——它的统治范围已经超过了夏的十倍以上。 它成功拥有了地跨千里的遥远殖民城邑,甚至拥有了偃师商城和东下冯曾经出现过的,规模庞大到脱离当时人口总量和经济水平,单个建筑的容积就长达20米、宽5米、高3米,而数目夸张到以二百为计的巨型仓储设施。 这样庞大的仓储区只能够在一个具有足够控制力和管理能力的政府的组织下形成,其后将近千年的时光里,直到战国时期的洛阳之前,人们都没有发现足以和它媲美的存在。 这就是早商时期的辉煌,两百年的“昙花一现”:它的存在说明了早商王权的庞大,几乎已经孕育出了一种初步的秦汉大一统王朝的气象。】 孔子听得很专注——他是个自嘲过“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的人,对于古代典籍文献的整理工作一直有在进行着。而后世人通过实物给出的论证,无疑是让他得以将资料与事实进行比较的机会。 他只有在听见那个秦汉的时候停顿沉默了一会。心情复杂着,他的眼神从光幕上移开,遥遥望向西边的方向。 秦,秦。 春秋的乱象,春秋的礼崩乐坏,动乱的浪潮才刚刚开始澎湃,就有人自时光长河的下首无意回身扼住了狭窄的源头,钦定了某种意义上“天命”的选择。 这该让人如何回应呢?这该让人如何思索呢! ——“奋六世之余烈”的含金量,太容易让站在其对立面的人,感到难以企及的绝望了啊。 作为鲁国人的孔丘只能沉默,作为儒家的领袖,他又对法家注定在秦国的昌盛感到诡异的无奈。 毕竟,秦国要是想要避开那惨烈的二世而亡的结局…… 他收回自己的视线。 好像到头来,还是离不开儒家、或者说、儒家所代表的仁爱教化的手腕啊。 【直到某位商王——因为这个结论,是全然从考古学证据出发,很少有文献史料的佐证,我们只能这样模糊地称呼他——在位期间,决意发动一场接近宗教改革的运动。 从那一个时刻开始,商朝的墓葬中突然间就缺少了人祭和人牲的存在,王宫区锯制头盖骨的工作场戛然而止,大量即将完工的成品被投入壕沟埋葬。 是,商王朝好像一夜之间皈依了什么不杀人的新宗教,突然就放弃了他们用以维系内部自我认同的残忍的人祭文化,改用了埋葬青铜器的方法。 一些营销号吹嘘的什么帝辛放弃了人祭所以才被批判不注重祭祀被贵族背叛云云的,其实应该是这位我们不知名的商王手上拿着的剧本。 纣王实质上应该和这位商王虽然抵达了同一个被背叛的终点,但手段应该称得上背道而驰——我们等到商周之变的时候再讲。】 “被背叛……?” 虽然对于什么人祭,什么杀不杀人的新宗教都一头雾水,但是还是有熟读史书的文化人试图跟上天幕的节奏,揣度着它大概能够对应上哪一段的历史。 “难道是九世之乱吗?”对于一些饱学之士而言,这并不是一个太难的题目:“自中丁以来,废适而更立诸弟子,弟子或争相代立,比九世乱,于是诸侯莫朝。” 那这位不知名商王难道不就该是仲丁王吗?还是说后世人对于历史那恐怖的精确要求度,已经高到连这么一个可以对应的事实,都不敢轻易决断了吗! 司马迁都不免有点沉默。 “陛下,应该也不会支持我去进行什么考古工作的吧……” 就算今上在某些方面堪称胆大包天,完全不顾什么世俗的眼光。却也不可能冒着天下人心惶惶的风险,去光明正大支持他干一些,在眼下世人眼中恐怕和<a href="" target="_blank">盗墓没什么区别的“考古”事业。 而没有那什么考古证据的佐证——哪怕是他司马迁也做不到保证搜集到的史料和真实历史一模一样啊! emo了.jpg 【这样激烈的,完全颠覆商人普遍世界观的举措,当然引起了恐怖的反响:内战,并一举把商朝从辉煌的早商时期带入了中商的萧条。 第291章 这场动乱后来应该被史书描述为九世之乱,而这位商王也就可能是仲丁或者他的父亲太戊。 以他为代表的改革派朝廷在郑州商城苟延残喘了一段时间,而坚持人祭传统的反对派则重新建都与之分庭抗礼,直到改革派被彻底消灭。 反对派重新选定的都邑之中,就有我们此前提到的郑州小双桥——盘庚迁都的起始点——对人祭传统保持着狂热的商人,在此进行了报复性的残忍人祭。 在那里,考古学家发现了大量的人祭坑和随意抛掷的尸骨:每一座人祭坑里的尸首数目,都起码达到了30人,甚至有一些光是第一层就达到了30人。其中不少人骨之上还保留了屠杀乃至于虐杀的痕迹。】 越往后的朝代,随着后世人的讲述,那种震撼和心惊之感便越发强烈。甚至哪怕是早如春秋时期,孔子的脸色也是带着难堪的铁青的。 无他,春秋虽然尚且保留了部分人殉的风气,然而用人祭祀这样的行径,尽管也有人干出过,可一旦出现,便定会为世人唾弃。 宋襄公命令邾国将俘虏的鄫国国君献祭给“次睢之社”试图震慑东夷,他的兄长司马子鱼直接痛骂他离经叛道,认为在“古代”用牲畜祭祀都是不合理的,而“搞人祭的国君会不得好死”。 鲁国的季平子讨伐莒国的时候,将俘虏献祭给了亳社——那刚刚好还是在孔丘二十岁那年发生的事情,他至今记忆犹新——鲁国的贵族直接诅咒他,悲泣这样的举动完全丧失了周公后代应有的道义。 “国之大事,在祀在戎”——但哪怕对于春秋而言,使用活人祭祀,都已经不再是个合适的选择了啊! 但商人将其作为一种文化,一种信仰,一种王权和神权高度结合产生的图腾,一种全民上下不分阶层都无比狂热的—— “娱乐”。 【某种意义上十分可怕的是,小双桥的使用时间并没有很久。中商时期持续了百年左右,直到盘庚迁都之后,商朝正式进入了所谓“殷商”的阶段,也就是大众更为熟悉的晚商时期。 但殷都到底在哪,这也是个很讽刺的故事。 讲完早商的辉煌后,我们大概也就可以理解,盘庚将洹北商城规划成一座比早商时期的商城还要宏伟的城池之时,心中的野望。 显而易见的,这位将商朝一手从中商的衰颓中拯救出来,推入我们熟悉的殷商轨道的中兴之主,他心里怀揣着的是一个“让商朝再次伟大”的梦想,想要重建早商的黄金时代。 但洹北商城实际上并没有使用很长时间,它很多的城墙段落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完工。一场大火的出现,让它损失惨重。 武丁,我们熟悉的武丁——妇好的丈夫,盘庚的侄子——觉得这座迟迟不能完工的大城实在算不上吉利,废弃了它,在洹河南岸重新营建了宫殿区。 那就是我们熟悉的殷墟。也就是说,盘庚的野望,只存续了短短二代商王,不超过五十年的时间。】! 第142章 【宋朝后日谈】 ——“官家!” 章相公简直堪称心跳骤停。 整个过程太快了。 仿佛靖康之耻的名声在后世耳熟能详众人皆知,于是光幕的感叹和播报都带着浮光掠影般的节奏紧凑。一重接着一重的冲击,使得章惇还没来得及从第一个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下一个惊悚的事实便再如新一轮炸弹一样投入他的脑海当中。 所以他来不及,没办法分出什么心神去回应赵煦对他的呼唤,也没在意到心中对于不确定的未来存在强烈不安的年轻皇帝,心中那份由于后世人无数次的铺垫,在静默中只会逐渐增加的恐惧。 他没料到赵煦会在没听到他的回应后不管不顾自己身体的情况,竟然回头看向天幕。 而这份君臣二人都有部分责任的疏忽,此刻引来的后果,仿佛也就是二人所要共享。 ——但章惇宁愿这苦果能只祸害他一个人。 他不年轻了,可是经历过贬谪之路的坎坷风雨,他的身体还是被锻炼捶打地称得上一句康健,原本最后竟然还能活过远比他年轻的皇帝。 而这位官家,这位章惇坚信,一定能够在历史上留下他自己的名字,在大宋历史上绘下极浓墨重彩一笔,有机会成就超越祖宗功绩的年轻皇帝。 而在他后继无人,最大可能上位的是个亡国之君,将会带领着大宋走上那样一条荒谬的耻辱之路的条件下,赵煦的珍贵性更是进一步飙升。 所以章相公怎么可能还端得住他表面的沉稳风范呢?所以章惇怎么可能不脸色惊变呼吸一窒呢! 他赶急赶忙冲到了赵煦身边。由于天幕在播放完毕后已然缓缓消散在空中,再没有了保密的需求,章惇没有丝毫犹豫:“官家,官家你身体可还撑得住?臣这就去传唤尚药奉御!” 为了保密周围没留下内侍宫人的坏处,此刻便显现出来了——章惇恨不得自己其实有着分身之术,可以兼顾照顾赵煦身体和传唤医官的职能。 北宋的医药学其实比起前面几l个朝代来得发达,而官方的医疗机构也已经形成了一个有着法律保障的体系,在中央大概由翰林医官院、太医局、尚药局、御药院这几l部分构成。其人员补充,除了举荐制外,也有专门的医科科举考试。 这几l个机构当中,太医局实际上归属于礼部,干的是医学教育的活;尚药局的成立要等到赵煦那不成器的混账弟弟上台;赵顼元丰年间,出于皇室身体情况保密的原因,把翰林医官院给皇帝治病的职权单独剥离交给了御药院。 第292章 乍一看章惇此时自然只能喊个御药院的医官来看看赵煦——但是翰林医官院作为北宋真正意义上的最高医疗机构,上至王侯将相,下至平民百姓,都是他们所服务的对象。其医官的救治水平也就在大量的实践中,和治不好可能被降职惩罚的压力下得到了丰富的锤炼。 御药院?御药院在元丰之前,压根就没安排过正经的可以看病治病的医官!它手底下原本就安排了几l个负责按着翰林医官院的大佬们联合画押给出的方子抓药开药的药人、匠人! 哪怕赵顼日常抽风革新说以后就让御药院的人来给皇帝看病,方便保守皇帝身体的秘密,试图给它改革一波,那水平如何大家也是懂的都懂。 赵佶上台之后,干脆就把它给废了。 那么算算时间,大概也就只有赵煦这么一个夹在中间,性情微妙的阴晴不定,时而忌病讳医,时而公堂把自己病状拿出来开玩笑的皇帝,狠狠“享受”了一波御药院的“关怀”。 但因为医药机构的改革,和皇帝以及章惇为首的新党人士的改革活动相比起来,实在是无足轻重可以被放缓步调的存在,他们在很长时间中也就淡漠了御药院的行径。 御药院水平不行就不行吧,反正如果真有什么事,大不了跟宋初那会一样,临时喊个医官进宫看病不就行了嘛。 御药院改革之后可是专门给皇室、或者准确点,皇帝本人服务的,而赵煦本人都对和自己小命息息相关的御药院没什么管理的兴致,他们多搞点事干什么? 图个把顶尖医官送给皇帝御用,从此被限制行动,他们当大臣的想请来看病都分不了一杯羹嘛? 可是这回章惇是真的肠子都悔青了。 ——这大半夜皇帝吐血的,你叫他上哪里找个顶尖的医药圣手过来啊! 饶是意志坚毅果决,从不精神内耗,谁跟他过不去他就反手跟对方不痛快,堪称道心稳固的章相公,回想起先前天幕发生的种种事情,此刻扶着皇帝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神情也是一脸恍惚,险些就要开始播放自己人生走马灯。 但是赵煦竟然挺住了。 面色依旧苍白如金纸的皇帝,毫无仪态可言般地伸手抹去唇边的鲜血。吐了一口血之后,他的精神状态却意外地好了起来,甚至让章惇看着,有了几l分对他是否回光返照的担忧。 “朕并无大碍。” 赵煦拍了拍章惇的肩,示意他松开扶着自己的手——御医肯定是要喊的,但是与其说他是被气得呕血,不如说他因祸得福吐出了淤血,反倒缓解了不少心中积攒的郁气。实际身体状况并没有糟糕到随时可能暴毙的地步。 这叫什么?先破后立吗? 所以精神奕奕的哲宗皇帝远比他关心则乱的大臣来得更冷静:“更重要的还是后世人口中的靖康之耻。” 他的眼神极锐利地直透章惇的心底。 “您觉得,赵佶该怎么处理呢?” 十分平静的,仿佛当事人并不是他兄友弟恭好好呵护了十几l年的好弟弟一样,宋哲宗如是向章惇请教道: “杀了吗?”让他未来犯下的血债,此刻提前偿还?顺带将连着二个昏君的噩梦,提前掐灭在萌芽之时? 可是赵佶还没来得及成为未来的徽宗皇帝,没有真正干出来卖国求命的事情。他现在还只是个热爱风花雪月,在宗室里头算不上什么刺头,没有危险性,可可爱爱没有脑袋的风流王爷。 赵煦拧着眉问。尽管在这种大事上面,赵家人骨子里的冷峻刻薄利益至上从不会手软,如果单纯杀了赵佶就能把危险遏制住,他绝对不会手软。但是他还有着别的考量: “治标不治本,并且我怕宗室会因此人心惶惶,起了反作用。” 宗室可不知道未来的徽钦二宗有多么离谱,他们只会看见皇帝没有什么合理的理由(比如造反)却杀害了一位压根不参与政事的无辜宗室。那无疑会让赵煦本人在宗室中的声望受到严重打击:太祖的儿子们死的不明不白,那好歹是因为真和太宗家血脉有皇位冲突——赵佶那个小菜鸡哪里是你赵煦的对手?你这都容不下他?! 在赵煦本人并没有子嗣,并且在可以预知的未来中,都没有子嗣的条件下,他真的很害怕杀了赵佶,会使得宗室里对皇位有看法的野心家起了心思,进而把大宋带进第二个坑里。 章惇自然明白他的顾虑,但是不让那位未来把大宋天下搞得一塌糊涂,甚至和章惇本人还有私人矛盾的徽宗皇帝付出些什么代价,那肯定是不可能让他满意的。 于是他思考了一会,然后开口: “官家,端王轻佻,不可君天下。” 这当然不是什么赵煦早就知道了的名言复刻,而是章惇的真实想法不太好直白说出来,只能靠赵煦本人心领神会。 ——赵煦当然能够听懂。 向太后可以凭借自己作为太后的权威,无视章惇对赵佶的评价张口说瞎话。但那是建立在赵煦这个皇帝本人死了不能反对的基础上。 “那就等他下次去青楼惹出什么事来的时候,朕亲自去逮他!”虽然宗室浪荡名声不好很正常,但是被皇帝亲口评价为不可为君,还是很值得被踢出皇位继承序列的。 而这个举措,在皇帝陛下本人没有儿子,前面又有仁庙英宗养父子故事的情况下,还是可以被老赵家宗室们所包容,并且不会感到奇怪的:官家都没有亲儿子诶!大家让让他这个皇位注定给弟弟或者给侄子的可怜人怎么了? 第293章 他甚至没给人虚假的希望,直接进入仁庙狂躁“你们都是来抢朕的皇位期盼朕断子绝孙的歹人”的境界——这还不温柔?他真的,我哭死。 “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长兄如父,赵煦收拾收拾不着调的弟弟,哪怕是把棍棒教育都给搬出来,在他既是君父又是长兄的地位优势下,也不会有什么不知趣的人来批判他。 ——赵佶本人说不定被打的眼泪汪汪抱着他哭,之后还要感慨他哥真关心他真爱他呢! “至于其他的……” 赵煦深吸了一口气。 他走回自己原来的案几l旁边,一把抓起了被皇帝冷落许久的茶盏,仰头一口饮尽。 凉透了的苦茶随着食道下流,冰冷的感觉在赵煦的胸腑流遍。他因为这古怪的口感皱着眉,思维却更清醒了几l分。 他转过身。 “想要改变靖康之耻,那可不是简简单单杀一个人那么简单。” 西夏、辽、金、宋,还有那更远时候的蒙元…… 新党,旧党,还有那往后更加畸变偏激的党人政治…… 赵煦在北宋灭亡的过程中,甚至都必须承认自己得担上一部分责任。 他的眼睛在黑夜中明亮如身侧火光。 “共勉啊,子厚。”! 第143章 【宋朝后日谈】 风尘仆仆的官员,在高阔的城门外终于勒住了骏马的缰绳,停下了自己披星戴月的脚步,仰头看向城头,露出了一双明亮但疲惫的眼。 ——邠州。 这是韩绛巡视陕西地方的第不知道多少个城,而几个月来接近连轴转的行程,已然足够让他精神几近恍惚,不得不每每在新到达一处的时候,在脑海中反复提醒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韩绛是在替弟弟还债。 元佑弃边整件事带给赵顼的触动和震撼实在太过巨大了,这个才刚刚登基,没有被变法过程中注定要面对的一系列风波磋磨到平静无波,还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爱憎黑白分明的皇帝,心里还燃着一捧激烈的火。 旧党所牵扯的人员数目,眼下确实不是一个可以让皇帝本人轻举妄动,悉数拔取的数字。所以在未来的一切尚未发生之际,今上也只能“宽容”地选择“谅解”。 但他不是没有脾气:旧党最重要的几个领袖,自然是他拿来开刀的重要选项。 司马光“自请”辞官,被他勒命从此再不能迈入政坛。人生最大的价值,可能就是在赵顼的要求和指导下,编完那本他政治生涯的跳板。甚至还要听着不明真相的人士,传播着他曾经被公堂杖刑,疑似犯下了贪污受贿这样罪行的谣言。 谣言如果重复上太多次,它将会成为大众记忆中的一种真实。 没有多少人能比研究经史,甚至自己还在搜寻史料,编撰着一本史书的司马光更清楚这个道理。 赵顼这手就是冲着搞他心态,奔着恶心他去的。 于是在一个算不上有多特殊的日子,司马光终于收拾好了自己的全副家当,租了一辆牛车,预备告别京城,回到他所熟悉的家乡。 ——离远一点好啊,离开政治的中心,防止他有可能再度被卷入其中。 他到底没有真正干出来贪污这样的事情,于是当他离开和旁人再没有过多的利益干系后,那样子虚乌有的罪名迟早会慢慢为人忘却,不会因为政治立场的不同,被政敌一遍遍地提起以抹黑,进而加重这个谣言在世人心目中的印象。 这应该也算是赵顼的一种后手,害怕他重演历史的一种不算多高明的手腕。 在离开京城的那天,司马光的脑海中却罕见没有想起多少繁复的思绪,只漫无边际地联想着一些不算深沉严肃的事情。 嗯……这应该也算官家对他诡异的信任?这样的手腕难道不就是防君子不防小人吗? 他想到这里甚至还有点诡异地想笑,到了最后,笑意却掺杂上苦涩: 算了吧,未来甚至能干出弃边那样事情的自己。怎么也算不上是个真正的君子了。 王安石到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个苦笑着坐在牛车前,带着不被政治束缚的轻松,也带着对叵测前途的迷茫,两眼望着天的司马光。 他停住脚,站定在原地,没发出什么样的动静去打扰对方的出神。可是仿佛一种微妙的感应,司马光还是在他到来的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他的存在。 于是司马牛和拗相公对上了视线。 “……我没想到你还会来。” 神情复杂的司马光,不乏错愕地缓缓开口。 早在天幕出现那日的朝堂之上,他就见到了王安石朝他投来的目光——一种震撼的,不解的,愤怒的,乃至于失望的眼神。 那是一个本以为惺惺相惜,君子神交情深,可以走在和而不同道路之上彼此尊重,却发现对方最终背离了的眼神。 而司马光对此甚至只能哑口无言,接受下这个未来已然发生,过于残酷的事实。 他以为他和王安石再不能好好互称上一句表字了。 但对方今天还是来了。 新兴走马上任的宰辅,官家的心头肉,仕途炙手可热,本该春风得意的王相公,却没什么意气风发的兴奋。 他同样目光复杂地看着司马光,半晌才低声回答。 “我想,我该来一趟的。” 第294章 不管司马光未来会犯下怎样荒谬的错误,不管他所代表的旧党在未来会带着大宋走上一条何等暮气沉沉的思路。 面对着眼下这个没做错任何事,心里怀揣着改变大宋,带他步向更好未来,私人品德无亏,但却因为皇帝的要求而背负上名节污点,以至于不得不出走京城的司马光…… 作为朋友,王安石应该来的。 说到底,新党自身也没有多干净。 听懂了对方的言下之意,司马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可以不再苦涩的笑。 “官家没错。”哪怕自己是那个被皇帝算计的受害者,此时尚且年青,还没被漫长的冷落生涯扭曲心性,也被迫正视了自己错误的司马光,谈起自身遭遇的时候竟然称得上宽容。 “就算我们此时还没干出那样的事情。若是没有任何惩罚,恐怕真正有不少人的骨头会彻底软下去吧。” “但是,介甫啊。”司马光顿了顿,已经将皇帝得罪够狠的人,这时说起话来于是也就没有了任何顾忌:“官家急功近利,为了变法的顺利,我看他会重视才华而轻视德行。” “你是德才兼备的人才,可是新党旁人呢?那三奸固然是旧党人士所封,但是他们自身难道没有什么问题吗?” “章惇性烈偏激手腕残酷,韩缜出入将相寂无功绩,蔡确更是品行有缺利益驱动。” “当初在殿上,我看你因为蔡确受贿而面露不满,但官家却只在乎蔡确保住了王韶,使得后者为他得到了新的胜利。这不管对于你,还是对于新法,乃至于对于整个国家,都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我害怕他会为了新法的顺利实施,而忽视官吏的德行啊!” “可一旦执行的官吏失去了道德的约束,再好的法律和措施,迟早会在他们手上扭曲。官吏的欺上瞒下,你难道是第一次见识吗?他们对新法的摧毁,你难道是真的不能想到吗?” “如果事情发展到了那个地步,你所期盼的新法能让大宋变得更好的未来,我怕是不能看见了,而我也害怕看见你那时痛苦的脸啊!” 王安石沉默了。 这番话全然是司马光的赤诚之言,是这个在道德方面堪称古板,保守,苛刻,精神洁癖的未来旧党党魁,在原先世界线上始终不曾和王安石说清的忧虑。 ——所以他作了一揖。 司马光自是下车回礼。两个曾经有可能交相辉映,有可能唇枪舌战不分上下的两派党魁相对着作揖许久。 “我明白了。” 这是王安石胜利后注定要肩负起的责任。 而司马光走了,却并不意味着对旧党领袖的清洗就此结束。 苏辙的政治之路当然也被迫中断。这个未来本可以在风起云涌的□□势中乘势而起,官至宰辅,甚至因此得以多次关照他天才而不着调的兄长的年轻人,这一次却得到了长兄真正的庇佑。 ——当然,苏轼怎么可能放得下他一母同胞,相知相伴的亲弟弟呢?如果放得下,那么他怎么可能还是那个苏轼呢? 赵顼厌恶,甚至称得上憎恶苏辙。但他因为后世人对苏轼言语间流出的喜爱,因为后来出于好奇找来的诗文词赋,还是对后者不免多出了几分偏爱。 于是当苏轼在他面前,将头上那顶官帽同样摘了下来的时候,赵顼还是愿意聆听的。 被天幕加速着成熟,一天之间被迫接受了自己未来和挚友背离,弟弟犯下了严重罪过,知道自己因为那张过于招惹仇恨的嘴,经历过的太多坎坷后,年轻的苏轼身上,终于少了几分天才轻狂的傲气,多出了几分未来饱经磋磨后新兴通达的大苏学士的影子。 而这样的苏轼,站出来以自己的仕途、未来乃至于性命为苏辙求情。 ——司马光人都没死呢,你怎么以为我会杀苏辙的?! 赵顼听见这个请求的时候,简直被他弄得又气又笑。 他算是弄明白后世人对苏轼微妙的态度了:什么叫做经历过再多风雨,归来仍是政治白痴啊! 可被他这么一打岔,再加上已经处理了司马光,赵顼的理智终于慢慢上线。老赵家精明算计的头脑,很自然地想起了苏辙身上除了政治家外另外的一个标签。 ——文学家。准确来说,被后世人高度评价为“唐宋八大家”中的一员,那种高度层次的文学家。 于是物尽其用的神宗皇帝,自然不吝惜于发挥一下文人的剩余价值,顺带卖给苏轼这个,在后世影响之大甚至能左右个人风评(指无辜被“薄情寡义”的章惇)的文人一个面子。 ——去搞文教吧。搞你们擅长的文字工作,宣扬新法的好处,禀报新法的弊端,记录下这个时代未来注定风云激荡的岁月。 赵顼其实真的挺想让自己青史留名的。而新法搞得越好,这个可能性才可能越大。 于是就剩下一个韩维。 一个,原本身为赵顼的心腹,帮他找到了王安石作为宰辅,帮他打击包括韩琦在内的一帮旧臣,夺回中枢权力,使得他得以大展拳脚,开启自己雄心勃勃的中兴之旅的旧臣爱臣。 一个,在未来看见司马光有议和倾向,就首倡弃边,转进如风,足够让赵顼憎恶的臣子。 都说过,爱之深,责之切。 章惇能因为自己对苏轼倾注过的感情,所以在未来闹翻后加倍报复回去——而赵顼的脾气,有比章惇好到哪里去吗? 第295章 正因为韩维曾经是他的心腹,在知道对方未来的立场后,赵顼对他的愤怒才会更加深沉。 韩绛这才会惊慌不安地,试图替弟弟还债。 ——今年是熙宁三年,韩绛已经五十八岁了。 他的父亲韩亿曾经官至参知政事,太子少傅,在同知枢密院事的时候,提倡并推动了《神武秘略》的编撰,要求将与党项族的交易控制在官府手里,防止奸细自由出入民间,为范仲淹所赏识,娶的妻子也是曾经宰相王旦的女儿——哦,后世人还讽刺过他这位外祖呢。 这样的一对父母,治家又很严谨,自然有在努力培养孩子之间的感情,教导他们孝悌之道,要求他们相互照应。 韩家有八个儿子,韩绛排行其实只在第三。 长兄如父这四个字,怎么也不该说的是他——但是大哥韩纲不争气,性苛急,不能抚循士卒,仁宗时期把自己手底下兵硬生生逼反了,最后按弃城罪处;二哥韩综仁宗年间就早逝离去。 下面几个弟弟最能依仗的兄长,确实只有他了。 韩绛满身风尘的进了城。 在赵顼登基的时候,他就已经升任枢密副使、参知政事。如若没有天幕插手,他本该在今年升任昭文相——也就是宰相中为首的那个存在。 而现在,他在经略陕西。 他在替被困在京城之中的皇帝以及那位新任的参知政事探访地方,用自己的眼睛成为对方的眼睛。 他在城中逛了三日,观察了三日民生,才终于和被他授意姗姗来迟的大部队会合。 韩宗师看着亲爹疲惫的脸,眼泪都快要噼里啪啦往下掉——他是个孝顺的性子,甚至因为不想离开亲爹的身边,多次想要辞官回家照顾老父亲。 但韩绛没理会儿子这有时候真让老父亲又气又发愁的脾气,简单收拾好自己的仪容,就命人摆开依仗通报当地属官——他要看看这地方的官员是不是又有虚报瞒报地方实情的。 但虚报瞒报还没查出来,他却猝不及防收获了一个“惊喜”。 青年人唇角含着笑意朝他举杯,丝毫不吝啬自己的褒美之词,一句“儒苑昔推唐吏部,将坛今拜汉淮阴”简直宛如舌灿莲花恨不得把韩绛本人吹捧到天上去。 汉淮阴说的是韩信自然容易理解,唐吏部说的是哪位?——韩愈啊! 一文一武两个姓韩的名人结合起来就是你韩绛韩相公,怎么样,这马屁拍得可以吧? 但韩绛只捂着胸口感觉自己心肝肺都跟着颤:为什么那么多州府,官家一定坚持要先让他经略陕西? 因为他原本很可能在陕西会遇到一个能言善道并因此成功通过他和他那不争气的弟弟抵达京城的新党党魁啊! 果不其然, 那个青年人叫蔡确。! 第144章 番外1 商,商周 【要从后世的角度,去还原商周革命的全貌,无疑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它必须要从被传统道德叙事粉饰过的文献中去抽丝剥茧,从地下深埋多年沉默陈旧的器物中去探索痕迹,继而将这些繁琐的、断续的线索,通过逻辑、推理,甚至可能文学性的想象进行串联,寄希望于可以形成一个相对完整的故事。 从这个角度来看,《封神演义》某种意义上也算得上是许仲琳对商周时代的一种遥想——尽管他压根不是从一名历史学者的眼光出发,心里想的也从不是真正还原商周之变的真相。 所以,在没有完全实证的前提下,没有人胆敢声称自己的猜测便是真相。我们在此分享的,当然也只是商周革命的一种揣测。】 朱祁钰笑了。 前不久终于解决了自己的心腹大患,抹着眼泪送走了自己“愧而自缢”的皇兄以告慰土木堡战死官兵在天之灵的景泰皇帝,对着重又出现的天幕谨慎的免责声明,直接笑出了声。 “原来你后世人说话也会有这么谨慎的时候?” 当初信誓旦旦认为他在左顺门之变当中不是一无所知的是谁啊?他被当堂不少大臣私底下暗戳戳投来了不可说的敬畏目光可还真的拜后世人所赐吧? 但是在朝堂的浑水中趟过了几l遭,已然进化成白切黑芝麻汤圆的朱某人对此表示欣然笑纳: 不管当初那件事是不是真的,在大臣眼中是真的,并因此对他们的皇帝产生了一定的尊重,这个结果无疑是能够让朱祁钰满意的。 从这个角度来看,后世人当初确实帮了他一把。 可这也并不妨碍景泰皇帝此时看看它小心谨慎的模样当个乐子。 — 原本快快乐乐喝着小酒,听着天幕侃大山的许仲琳顿住了,杯中的美酒好悬没从他的杯中泼洒出来,弄湿了小说家的手。 他有点错愕地瞪大了眼:“啊?是我写的那劳什子的《封神演义》吗?” ……他从来没想过写这么一本书啊?图个啥?用来挣个名声和那《水浒传》《西游记》的作者齐名,还是用来发表挣钱养家糊口给他二女儿攒嫁妆啊? 他前不久为了大女儿出嫁一事,差不多快散尽家财。为此小女儿虽然面上不显,也没对姐姐说些什么难听话,但他老婆没少忧心忡忡,说看见对方私底下闷闷不乐。 于是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这事做的不够厚道,难免有厚此薄彼偏心之嫌,心里觉得亏欠了小女儿的许仲琳,下意识还是想起了这事。 第296章 ——诶,那这么想想,好像确实有可以操作的地方? 越想,他的眼睛就越明亮几l分。于是酒也不喝了,他随手拨开有些混乱的桌面,抓出一张宣纸和方便速记的炭笔来,目光炯炯精神奕奕看向天幕。 来吧!后世人!多给他爆些猛料!让他写出一本足够畅销养家的小说出来吧! — 陆西星:阿嚏——! 总感觉自己好像在不知不觉之中,莫名其妙失去了什么宝贵的东西……? 【商周革命,我们首先要谈一谈周的起源。 这个问题学术上的争议很大,重点在于采用了姜姓,这个从字形本意来看,指的就是羌人之女的最初族姓的周人,可能来源于羌人族群分布密集的关中地区的周人,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来源于羌人 而与此同时,这个羌人,和被商朝同样蔑称为羌人的夏人又是什么关系?夏周难道真的是同源的吗?毕竟只有商朝的政治文化可以说与二者截然不同,鲜明展现了自己征服者的色彩。 ——我们在这里不展开说很多,因为没有证据,没办法互相说服。我们只指出一个最能得到共识观点: 周和商不是一伙人,或者说,商人从没把周人当做自己人过。】 孔·鲁人·先祖出自宋国国君一脉·商人后裔·周公激推·丘:…… 有种微妙的尴尬感,就好像自己的身份,突然表达自己对西周的好感和对周公本人的景仰都不那么合适了呢? 但那当然是错觉。孔子摇了摇头,把这个突然生出的念头抛之脑后,关注回前面后世人提出的一系列问题。 “我原本还以为三代都是一脉相承,谁知道连夏周同源,后世人都抱有怀疑态度呢?” 商更是被明确表示,绝对不和剩下俩一个祖先——这种多元观念,春秋战国时期的人们尚且可以接受,更往后,已然习惯了一家一姓朝代更迭,但主体都是汉人的文人,才是三观崩裂的。 尤其是宋明两个朝代的文人,很难不幻视一些辽金西夏元的影子——不少人痛苦抱头。 自然有人试图挣脱出这样的局面:“周天子的族姓不是姬姓吗?!姜是太公的姓啊!后世人这是学艺不精吧!” “——因为周人始祖后稷的母亲名唤姜嫄啊!”有熟读《诗经》的人尝试阻止他继续丢脸下去。 “姓氏随父啊?”第一个人倒是理直气壮,甚至嗤笑蔑视:“只能说后稷其父纳了一位夷狄女性吧。” 然后他就被周围所有的饱学之士联合嘲笑,讥讽的目光让他整张脸都涨得通红。 “姓随母,氏随父。周族最初的族姓,不随后稷的母亲还能随谁呢?更何况后稷没有父亲啊!” 要是后世人在此,指不定得翻个大白眼:你当母系社会谁在乎生身父亲是谁呐? 光是《诗经》里头对姜嫄因为未婚生子的恐惧,就可以看出来经过一轮后来成为男性社会的周人的改写了。 后稷之所以叫弃,和他是私生子估计没多大关系——它不吝于用调侃的话语开个地狱笑话:因为他是个儿子不是姑娘,所以才被抛弃名叫弃,这样还差不多吧? 【因为商王册封周的时候,给它的称呼是周“伯”,而非周“侯”。 西周以降,以周天子为代表的周人,对于这两个称呼是逐渐混用的。尤其是前者,更多会被他们用以和“叔”形成年龄上的对比,逐渐成为一种对特定年长强大诸侯的称谓。 周天子会称呼他们同姓的诸侯为伯父、叔父,称异姓诸侯为他们的伯舅、叔舅,利用这样血缘亲戚的关系称谓,将整个诸侯体系纳入进他们的宗法制中,试图维系“封建亲戚,以藩屏周”的愿景。 而我们讲春秋时候,齐桓公开启了他那“尊王攘夷”的举措,用的名词是齐桓霸业——但“霸”这个字,本意其实只是月相的含义,在霸业这个词中最初出现的时候,我们实际上讨论的是“伯”。因为武王称王两年后便去世,继位的成王年龄尚幼无法主政,于是在当时形成了以周公召公为主的伯长制。在这种伯长制中,哪怕后人为了周公的美誉,一直坚称他只是辅政的臣子,周旦依旧事实上承担起了周王的职责。 在周颂,也就是成王亲政之前。他将负责处理一切的事务,拥有王的全部权力,使用王的全套礼仪,乃至于臣僚们也都可以称呼他为王。】 王莽眼前一亮。 风度翩翩、谦逊有礼的“新时代周公”,在听到后世人这番话的时候,只感觉自己全然要飘飘欲仙了。 周公当初能够事实上坐上了周王的王位——他为何就不能代汉天子执政呢! 他难道不就是汉天子的周公吗? 心头一阵火热,但王莽的脸上还是一派温和内敛的神色。 他只回首,和刘向对上了一个目光。后者心领神会,顿悟了他想要自己做些什么事情。 对于一个正重新编纂古史系统,掌握了全国学术文化话语权的人来说,通过舆论攻势为一位篡位者造势,实在是太过轻松。 于是他欣然点头:是,周公做得,王公为何做不得呢? ——周旦听了恐怕恨不得眼前一黑,拉着亲哥侄子一起去找你们算账吧。 【正是因为这样特殊的国家记忆,在春秋时期,周天子的权威还没完全沦丧的时候,齐桓公才会选择这样一条特殊的“伯业”之路。毕竟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那毫无疑问是一条最轻松,收获的抵抗力度最小的道路。 第297章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操作早有先例,以至于桓公可以成功构建周天子失势条件下新的春秋诸侯秩序,维护了一时的平衡,他才会被孔子评价为“正而不谲”。 比起“谲而不正”的晋文公,位置不够稳定的秦穆公楚庄王宋襄公吴王阖闾越王勾践……这些人来说,齐桓这占据了铁打不动的春秋五霸之首地位,风评还微妙最好。 只能说管仲真不愧是管仲啊!(大力鼓掌)桓公先后遇上鲍管真的是他的福气啊!一洗齐国国君不靠谱神经刀风采! 公子无知虽然把齐国搞得一团乱,还刀了齐襄公。但是成功把作为弟弟,本来继位可能没多大的齐桓一把送上王位。 这不也得给他封个齐国铁血忠臣的称号啊!(震声)(地狱笑话) ——好,话说回来。 但商人眼中的伯,和西周往后对于伯的解读是完全不一样的。 商人封侯,外邦封伯——就是这么简单、粗暴、直白地分类。】! 第145章 番外1 春秋,商周 孙权被那一句“齐国铁血忠臣”刺激得直接被嘴里的酒液呛到了。 绿着一张脸,咳嗽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的吴王依旧不依不饶,坚持要表达自己的意见:“不是,公孙无知都算齐国忠臣?” “那司马家就是大大的魏国忠臣啊!” 孙权理直气壮地大声嚷嚷,看起别家的热闹来压根不会手软。 吴国朝堂向来流行着一种嘲戏之风,尤其以年轻的两代吴主为首。孙权甚至干得出来当着诸葛恪的面命人牵头驴来内涵他亲爹,孙权本人亲爱的“神交知己”大管家诸葛瑾长了张驴脸的事情。 简单点说:吴国上下差不多全员乐子人,孙权功不可没。 所以一旁的周瑜自然也笑着应和他的发言:“公孙无知弑君自立,那位司马昭弑魏帝篡位,确实颇有共通之处。” “至于神经刀——”虽然不懂这个词汇的真实含义是什么,联想一下齐襄公本人,周瑜也是大概能懂后世人想要表达些什么:“嗯,僖公疼爱侄子,让公孙无知和太子襄公地位相同,待遇无二,使得堂兄弟反目。” “襄公本人更是——” 周瑜想了想都忍不住尴尬起来,毕竟这位某种意义上挺能耐的齐国国君,在私生活方面,属实是让经历过两汉,伦理道德有所发展的三国人为之汗颜: 因为他和自己的亲妹妹文姜——文是她自己的谥号,并不来自于她兄长或者丈夫——私通,并且被文姜的丈夫鲁桓公当场捉获。 按理说这种场面,作为苦主的那个人本该最为恼火。结果由于齐国势大,鲁桓公本人不得不忍气吞声,齐襄公自己却觉得丢脸想要保密。 同时,为了防止鲁桓公回去动摇文姜之子太子同的地位,维持齐鲁同盟的稳定性,襄公便主动出击找来了壮士彭生,让他在鲁桓公被襄公灌醉之后,借着送桓公回去的时机拧断了对方的脖子。 事后呢,又因为鲁人的群情激愤,他十分心虚地把公子彭生杀了以平民愤——屑是真的屑啊! 正因为杀了替他办事的彭生,他在狩猎的时候才会把野猪误认为是对方的鬼魂前来复仇,被惊吓到跌落车下,伤到了脚。于是在公孙无知发起叛乱的时候,没有能力快速出逃,最终被害。 怎么看都是这个人私生活太混账,恶人自有恶人磨啊! “费确实是个忠臣啊,”周瑜只好感叹这个故事中唯一一个真正意义上纯粹的好人:“襄公命他为自己找鞋,无果便狠狠地鞭打他,后背满是鲜血淋漓的鞭痕。” “结果在叛贼逼宫之际,他却用伤口博得反贼的信任,转身将无法动弹的襄公隐藏起来,自己率兵与反贼殊死搏斗。君视臣如土芥,但臣却视君如腹心啊!” 孙权笑眯眯地赞同着周瑜的观点,只是难免为襄公再说了几句:“当初他吞并同为姜姓的纪国,让纪国国君四处飘摇不知所踪的时候,是何等的威风赫赫啊。” “鲁桓公为之调停,周王室祈他停手。然而都没办法阻止他的行为,任由公羊儒的学子为他鼓吹,高呼‘九世之仇犹可报也?百世犹可也!’的宣言。” “——最后还只是落得个凄惨下场啊。” 错在壮大了公孙无知野心的僖公,还是自作孽不可活的襄公呢? — “阿嚏——!” 年纪轻轻,刚刚成为帝国新任掌权者的天策上将莫名其妙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顶着身侧皇后望来含着关切的目光,李世民只是轻松地露出了一个笑容,表示自己没灾没病身体康健,完全只是个不可抗力形成的意外。 “观音婢,我没事。” 语气十分轻快地,他低头朝着自己正抱着的,今年芳龄七岁,不算很大,但是已经开始计事,对于还窝在阿耶怀里有些害羞,脸蛋都泛着红的李承乾眨了眨眼: “承乾知道公孙无知之乱是什么吗?” 这就是借着教育儿子的话头试图转移开老婆的注意力了,看得长孙皇后忍不住莞尔一笑。 哪怕是已经成为了帝国的皇太子,年幼的李承乾自然也没办法第一时间想起来这种旧事,只能有些挫败又有点期待地仰脸看着父亲。 李世民自然是眉飞色舞给孩子讲起了故事——直到说到僖公因为过于宠爱侄子,给他的待遇和太子无二,导致公孙无知野心壮大时,他才顿了顿,有一种微妙的感觉突然生出。 第298章 李世民:总觉得前面好像有个什么坑等着我踩,不确定,先想想。 ……他的承乾青雀都那么乖,怎么可能重现公孙无知那样的悲剧呢哈哈哈哈。 李世民晃了晃头,把那略显荒谬的猜测抛至脑后:他才不要学他阿耶,偏心到一边倒,仿佛不继承皇位的那个儿子就活该被打压一样。 ——但他忘了,公孙无知尚且只是国君的侄子,而他所“平等对待”的,是他两个血脉相连的嫡子。 【我们现在提到商代,知名度最高的商王无疑非商纣,也就是帝辛莫属。这位商朝的亡国之君,他的形象之复杂,在当代掀起的争论堪称轩然大波。 但其实,有一位比他的行事还要张扬狂野夸张的商王:就是他的曾祖父武乙。也正是这位商王,他成功把周族纳入到商朝的附庸国之列,从此开启了姬周和殷商之间长达半个世纪的纠缠不休。 这位商王的为人,其实远比帝辛更符合“不尊重祭祀”这条罪名——请别误会,不是指他更为仁慈放弃了人祭。而是在人祭的同时,他对商人至高的上帝充满了不敬。 他下令制作了一个名为“天神”(这是史记的记载,西周往后,天和上帝被直接等同了。但在商人眼中,应该是天是天,上帝是他们的至高神)的人偶,然后表演和人偶摔跤搏斗。 这个行为仿佛《旧约》之中雅各和“那人”——天使亦或者干脆是神明本人——的摔跤搏斗,区别只在于,同样是得到了胜利,武乙作为渎神者而洋洋得意计划着下一场“射天”的亵渎,雅各却被“那人”弄瘸了一条腿,用以宣示神明的伟力远胜人类。 ——这其中也许包含了部分中西神人关系的区别,但不是我们这次的重点。】 孔子的眉头,几乎是在后世人话音刚落的刹那,便紧蹙了起来: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缺德之神明?! 你要么摔跤就好好摔,输了就大大方方承认,认可人类的力量,展现一下你作为神明的宽广胸襟;如果一开始就想着施威,那么就如同摧枯拉朽一般的倾覆,甚至改换地貌,那不更能彰显你的伟力? 为什么要和人摔跤,输了还赖账不认把人腿给搞瘸了,最后来上一句,凡人在神明面前再强悍都是无能为力的啊?! ——那些西方人的神话,竟然这么功利?那些人的神明,形象这么,这么…… 孔子一时之间都找不出一个比较合适的词汇来:若是太过贬义,那倒也不至于,这说不定就是人家的价值观呢,但若要他褒美,他肯定坚定表示“敬鬼神而远之”,一定要离对方远远的。 最后他也只能说:“感觉与其说神,他们更像在崇拜人。” 所以那人才要用心计智慧,手腕举措,打出一套攻心似的操作。 “太诡异了。” 孔子只能摇头。 【在周人后来的官方叙事中,他们是因为受到了戎狄的威胁,所以才选择追随当时的族长古公亶父前往了周原。 周人原先的聚居地豳地墓葬数目的锐减,应该足以初步佐证这个故事——最起码他们是真的经历了一次迁徙。 但是所谓戎狄袭击,却是毫无证据:碾子坡聚落一直在延续,墓葬随葬品还在增加,说明古公亶父带走部分族人后,留下的那些人的生活水平甚至还在持续提高。 那么,是什么原因,使得古公亶父为首的周人,会选择毅然决然抛下自己原本的家园,踏上一条迁徙之路呢?】 ——司马迁出神地听着,攥紧了手中的刀笔。 这可是汉的国家档案都没能记录的真相啊!在此之前他是真情实感以为是戎狄袭击导致的啊! 如果不像后世人那样去考古挖掘——谁猜得到周人在这个事情上还要有所隐瞒与粉饰啊! 【《易经》的需卦上六爻辞这么说:“入于穴,有不速之客三人来,敬之,终吉”。 有三位不速之客来到了族长的窑洞啊,尽管亶父不知道他们的来意,但还是以礼相待,最终的结果是大吉。 占卜获得利益的益卦□□爻辞说:“中行告公从,利用为依(殷)迁国。” 有人乘着战车来告诉亶父:“跟我走吧,为了殷商朝,你们这个小国搬迁一下,对你们自身也大有好处。” 关于遇到机会而获得升迁的升卦卦辞这么说:“元亨,用见大人,勿恤。南征吉。” 举行大祭祀吧!去觐见大人物。不需要担心,去南方的征途一片吉祥。 ——在豳地的南方,驻扎在周原的武乙王,漫不经心研究着这块荒废土地的价值。他需要一个仆从部族,用以充当商朝在这片区域的附庸和马前卒。 这是一切命运交错的开端。】! 第146章 【宋朝后日谈】 “——啪” 那张多灾多难,几经赵匡胤辣手折磨的案几,此刻终于在对方的盛怒中分崩离析,寿终正寝。 赵匡胤抽出了腰侧的宝剑,面色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含着森然杀气的眼睛,此刻更是布满血丝,整个人宛如一头暴走的公牛。 “他怎么敢的!他怎么能的!” 最恶毒,最辛辣,混迹行伍多年,在无数次战场的垃圾话交换中学到了这个时代最顶尖的脏话的赵匡胤,毫无顾忌地破口大骂。 他不管那些恶毒的诅咒有没有顺着血脉的联系牵连到他自己的身上,或者说,在巨大的堪称绝望的羞辱面前,他不在乎这样的谩骂。 第299章 ——对,这是羞辱。 哪怕徽钦高二人并不是他的直系血脉,但当赵佶和赵桓□□着上身,身披羊皮,脖子系绳,被金人牵扯着拖拽,跪伏如羔羊般低首,向着金人的太庙献礼的时候。 大宋,这样一个王朝的颜面,就已然荡然无存了。 不论往前追溯到赵匡胤本人的年代,还是往后延续到天幕最初透露的殉难,跳海的血脉,不论是王公贵族,还是贩夫走卒,只要他们身上还保留着宋人这样一个身份。 ——他们就都被羞辱了。 像被人抽掉了最后一节脊椎骨。 大宋再也没办法直起身,再也没办法直视前方了。 它从精神上被摧毁了。 从此,满江红遍的鲜血浸透了史册,却再难染亮一轮光明正大的赤日;西江月明的碧波奔流不歇,却只能再作田园归居的恬静。 永遇乐不曾快乐,破阵子刀锋对内,南乡子的壮怀激烈,最后只剩丑奴儿在旁,空叹一句: ……“却道天凉好个秋”。 没人能再把大宋的颜面挽回。 于是赵匡胤痛骂。 可是越愤怒,换来的是越发的无奈甚至绝望,是李白口中“拔剑四顾心茫然”般的惘然。 他一生功过很难评说: 后周太/祖郭威,在后汉幼主当国,四方起义,风雨飘摇之际,四处征讨,替后汉的孤儿寡母守住了江山,安稳了政局。却因为战功赫赫而被幼主忌惮,最后阖家老小悉数被诛,只留下了当时在他身旁的侄子郭荣——或者说柴荣。 他最后黄袍加身,是因为血海深仇不得不报。“婴孺无免者”的绝望,但凡是一个正常人,都没办法再对犯下这样罪行的杀人凶手忠心耿耿。 ——但赵匡胤呢? 他几乎完美复刻了郭威的剧本,孤儿寡母,重权在握,可是比起郭威绝望与悲痛的咬牙切齿,他更多了几分先下手为强的狠厉。于是在未来尚且笼罩在迷雾之中的时候,他拒绝去揣测那位少帝的良心和宽容,跳过了为人忌惮这个理由,直接为自己披上了黄袍。 于是这就成了一个混沌的漩涡,他用绝对称不上光彩的手腕,抵达了和郭威相似但不同的结局。 他为了结束五代十国节度使割据一方,武将权臣以下克上的乱局,在文化下降,世风颓靡的年代高举重文轻武。将肆虐张狂的力量关进囚笼,将消沉暗淡的文明释放恢宏。然而最终导致了大夫们的迂腐,最懦弱的政权支撑不起大一统的辉煌。他踏上统一,想要将裂开的中华大地一片片拾起,拼凑回原本的疆域。然而在北方的问题上,他依旧止步不前,踌躇着将问题留给后代,天真地以为钱财的力量可以战胜苍鹰獒犬。 最后如水般汇入的财富拼凑出一个东京火树银花不夜天的绚烂幻梦,转瞬便一触即破。他所缔造的朝代,纵然文化的繁荣璀璨如锦缎华美,也终究不过一句孱弱。 但不论如何,宽容还是狭隘,贤明还是平庸,狠厉还是软弱……赵匡胤都是宋朝的艺祖,是这个朝代一切光辉与问题的源头,是这个朝代一切大厦的根基。 他拼凑这个朝代的血肉,他塑造这个朝代的魂灵,他带给这个朝代一切它所应该需要的,将它按照他所期待的模样一点点雕琢。 他是这个朝代的精神上的父母,制度上的老师,思想上的领袖,是这个朝代无法挣脱的大手,难以逃出的牢笼,不愿分舍的饮鸩止渴。 ——所以他愤怒着,嘶吼着,痛骂着,砍劈着,诅咒着,癫狂着…… 最后落泪着。 那张脸哭起来并不好看。这个黑脸的高个大汉没有什么能够让人为着他掉的眼泪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迷幻魅力,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让自己哭起来能够感染所有人一起的特殊技巧。 他只是哭,完全失去了皇帝身份该有的风度和矜持,也失去了武将该有的豪迈和倔强,大张嘴,露出他那一口和黢黑脸庞相比太过洁白的牙,嚎啕着大哭,哭到嗓子都喊得沙哑。 豆大的眼泪从他的眼眶里往外冒,顺着两侧的脸颊肆意地流,甚至落入他的口中。他品尝到酸涩的咸意,却顾不上嫌弃自己。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正到伤心处,谁能忍得住。 他哭得像一个本该坐拥千万财富,最后却一朝破产的赌徒,又哭得像一个原先家庭美满,最后却骤然失去了独子爱儿的父亲。他哭得像一条丧家之犬,狼狈到和他双重的身份都失去了协调的荒谬。 他恨。 他想提着刀,将从赵佶父子二个齐刷刷杀了,用他们的头颅告祭太庙。然后再用同一把宝剑,一个个向着后代皇帝们逼问过去,谁励精图治,谁骨头发软。所有不愿雪耻,所有甘愿沉沦的废物,都该被他一剑捅穿掉心脏。 他是一,他是始,他是这个朝代一切解释权的发源者。他是从五代十国那样的混乱中,放弃了不必要的良心和道德,冷峻着夺得了荣光的胜利者。他当然有权这样审判着他的后辈们。 赵煦活该得到他应该得到的一切,活该得到这个朝代所有皇帝中最好的待遇。赵顼哪怕神经时而发癫着卑鄙,凭着他的态度,他也配得到豁免权。 而剩下的当中,中庸的该被鞭策,废物的活该用他们的血去清洗。一滴滴的,用他们最大的价值去挽回,去奠基重铸那根脊柱,成为最后那根脊椎骨。 第300章 ——但他更痛苦,几近绝望。 因为他做不到。 他是一,他是始。他是这个朝代一切的源头,所以站在时间长河的上方,他不能从下游掬起一捧清水。 赵匡胤低头望去,每一滴血水中,都映着他自己的脸。万千张同样的脸齐刷刷地张嘴,同一个声音对他呼唤: “——你也是一切罪过的源头。” 这个流着眼泪的男人一个人枯坐到了天亮,听着这千万张嘴的声音。在东方拂晓,曙光明亮的那一刻颔首。 是。 他错了。 于是赵普匆匆赶来,进门后就见到的是这样一派让他大为震撼的场景。 闭着眼的赵匡胤盘腿坐在了一片狼藉之中,纵然因为肤色看不出什么红色,却足够浮肿的眼眶,足以佐证他听见的一些人的报告:这位新兴走马上任的皇帝陛下,昨晚闹腾了一宿,大哭大闹几近癫狂。 所以他顿足,观察着对方的动向,更加放轻了自己的动作,没发出任何惹人不快的响动、尖鸣、噪声。 他曾经帮忙照顾过赵匡胤的父亲,和他的母亲打过交道,跟在他和他弟的左右出谋划策,甚至和他在一个屋檐下吃过饭喝过茶,睡过同一间房,躺过同一张床,就差没盖过同一个铺盖。 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像他这样了解赵匡胤,了解赵家人的血脉,了解他们从骨髓之中代代流传的神经质。 他安安静静,小心翼翼地走到了赵匡胤的身前,然后缓缓弯下了腰,跪坐在他的面前。 没有任何刺激的动作,他只耐心地等待:赵匡胤要是清醒,肯定听到了他到来的动静;而若是没有,那么他更不可能去吵醒很显然不可能休息足够的对方。 赵匡胤对自己的心理状况心知肚明,如若真的需要赵普的开解与安抚,他从来不会闷在肚子里不说。 赵普听见他有些粗重的呼吸声:好,很好。这会清醒着,只是不想和他说话,或者说,不想和外界交流而已。 这比他构想的一切深陷梦魇走火入魔神志不清好太多了。赵普于是堪称包容地容忍下上司一时的任性。 赵匡胤发癫的后遗症是什么? 是不知道该用报复性还是补偿性来形容的行动力。是内生而出的,迫切想要解决让他焦虑,让他烦躁,让他愤怒的问题的根源的欲/望。 ……说的不太好听一点,赵普有的时候还挺欣慰他犯病后办事的效率的。顶多是犯病期间他的状态确实有点让人担忧,让赵普的主要工作流畅地从鼓励赵匡胤一统天下转换为了劝说赵匡胤劳逸结合。 他等待了——很久吗?好像也不算吧——一段时间,终于听见了赵匡胤的声音。 “我要打燕云。” “——我一定要打燕云。” “原先那套控制武将的制度要改,如若这样下去大宋迟早要完。” 他睁开眼,一双密布血丝很显然熬了个通宵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下真的满脸都写着“这回犯病怎么病情还更严重了呢”的赵普的眼睛。 不容置喙着,他坚定不移地开口。 “一统中原,收复燕云,然后向北,继续向北。” 他最后的话几近呢喃,让赵普听不清楚。 含着满腔血腥味,赵匡胤对自己说: 你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第147章 番外1 商,商周 志得意满的商王漫不经心看着远方,而在他面前,缓缓步行以来一位相比朴素多的长者。 这样的画面宛如传说的卷轴在所有人的面前揭开了面纱的一角,却足以让所有能够领会这般魅力的人为之神魂颠倒。 ——司马迁就拒绝不了。 所以他笔走龙蛇,画面的刺激使得脑中想象力万般活跃,一时间灵光乍现,灵感如涌泉般汩汩而出,成篇就文堪称文不加点。 庆贺吧!它将成为这个世界后世学子们又爱又恨的又一篇义务教育阶段学习篇目…… 天幕慢条斯理切换了画面。 【古公亶父的小儿l子叫做季历,他因为两个兄长相继奔走他国而成为了周新的主人。 他迎娶了一位来自殷商的贵族女性大任作为自己的妻子,并暗示她来自商王的家族。“挚仲氏任,自彼殷商,来归于周,曰嫔于京”。他们生下了周昌,也就是我们熟悉的周文王。 当然了,这位大任夫人事实上完全不可能是商王的公主。她来自挚国,族姓是任,可商王的族姓是子,并且基本实行族内婚。 周人那种容易惹人误会的说法,只是为了提高族长夫人的身份,用以拉近和宗主国殷商的关系,并借此安抚族人、震慑邻国而已。】 这是他们不熟悉的周朝的形象。 两周漫长的延续时间,足够他们用一种优养出的文明去为自己的存在抹上一轮光晕。 那些不堪的、破碎的,乃至于黑暗的过往,全部被碾压在历史的车轮之下,在时间的冲刷中沉淀进河床的泥泞,未曾流传。人们听见的只有《诗经》,向往的是他们想象中,那个圣贤之君普惠天下的美好理想。 于是仿佛周朝的一切都带着承天奉运的从容,仿佛一开始它就是个足够成熟的政权,足够美丽闪耀的文明。 ——事实是,当然不可能啊。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第301章 周曾经,也只是一个需要时间,需要壮大,需要学会小国生存智慧的政权而已。 于是孔子竟然有些会心一笑: 这种带着点狡黠的聪明,并不让他生厌。反而让他有种莫名的亲切。 【等到后面周昌结婚的时候,他用的依旧是同一套话术,甚至说的更直白一点——“帝乙归妹”。 这也就是为什么不少小说演义中,会把文王误认为是帝辛的姑父:你别说,这么写的人还得看一眼文王《易经》是怎么说的,竟然有点考据,说法出自当事人其一之口。 考据了,但没完全考据.jpg 毕竟还是同样的问题:文王的妻子大姒出自莘国,族姓是姒姓,和商族子姓又能有什么样的关联呢? 这个小国据传是夏王室的后裔,但似乎更以女子出名:商汤的夫人来自这,文王的夫人来自这,等到周昌被禁,为了营救他,臣僚们给帝辛献上的礼物中还有来自这的美女。 很难说这是不是周人的又一次改写,为他们的先王夫人附会上足够美好和高贵的出身。甚至和商汤拉了拉关系,减少一些投降商人对他们的抵触←他们真的是绥靖的一把好手。】 许仲琳:…… 跟着天幕的论述打着草稿,并且时不时添加一点个人印象与设定的书生再闷了一口浊酒,豪横地将之前写的一行重重抹去。 什么姑父?什么考据不考据?我就是个破写小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哦(无辜.jpg) 【在周人的领袖之位传到文王手中的同时,殷商的王位自然也在发生着变动。 武乙王三十五年,这位好战的国君再次亲征关中。然而好运这一次并没有笼罩在他的身上,他在巡游的过程中暴死,《史记》认为他死于“暴雷”,是被雷电活生生劈死。 这位傲慢到甚至热衷于亵渎商人虔诚迷恋的上帝的渎神者,最后的死法竟然冥冥之中有种天罚的味道。有时实在是让人唏嘘。】 ——董仲舒眼前一亮。 “这就是天人感应啊!” 为自己学说鼓吹的学者“唰”地一下站起了身,脸上露出了一个和气满满的笑:“上天会根据人的善恶下降反应于人,它的预兆便是各种灾异。” “武乙王好战慢神,”他还是把所谓的神和上帝当做“天”这种概念性的东西来解说,“所以上天自有感应。孔子云‘获罪于天,无所祷也’,故而身死,可见感应。” 这理论依据不就又多了一个实例了吗?拿去和今上唠嗑多好。虽然他对儒家学说不可能全信,但是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他半信半疑,就是对他行为能起一定约束的大好事啊! 董生狂喜(x) 【继位的文丁王在位时间不长。《竹书纪年》认为他杀害了季历,然而二人去世的时间相差无几,文丁对于季历曾经称得上看重,这个说法到底就有点诡谲。 要知道,季历可以说是罕见地可以被商王允许到殷都觐见献俘的成员。等他死后,文王要再得到这个待遇都得到他差不多五十岁的时候了。 考虑到商朝末期,商王和商人贵族之间日益增长的矛盾,帝乙和帝辛这俩父子在商王序列中最为特殊,生前便被冠上了“帝”之名的名头,我们其实并不能排除是派系斗争和宫廷政变,同时将文丁和季历一起葬送的可能性。 帝乙是个和他更为著名的儿l子一样叛逆的人物,他在自己继位初年便重启了祖甲曾经构想的周祭制度: 他将不再祭祀上帝以及山岳河川的自然神们,而是只将先王作为唯一的祭祀对象。他要求抬高祖宗神的权威,一如古埃及法老们的自我认知,他要成为神的血脉与后嗣。 他统一规定给各位先王献祭的时间和方式,编织出一张庞大的周密的时间表,从此再也不用临时占卜是否适宜给先祖祭祀。他限制住占卜师和祭司的权力。 然后他自命为帝。 即,他是行走于世间的神明本身。 ——多狂妄啊。】 刘彻几乎是在听完那句狂妄之后,便跟着轻笑出了声。 他没有轻蔑。正相反,孝武皇帝年轻的脸上,是对后世人接近宽容和看小孩幼稚举动一般的优裕。他没有针对帝乙,他对着的是年轻的后世人。 因为他甚至是在用一种欣赏的目光在看待帝乙,用一种遇到同类一般的眼神在挑剔帝乙。 这怎么能叫傲慢呢? 他喟叹着。 追逐着长生,向往着升仙,甚至不惜在后世留下了累累受骗记录,被人戏谑为几大方士诈骗案受害者,赔了女儿l又伤钱的孝武皇帝,此刻只是唇角含笑着摇头。 他伸出手。手指轻敲着面前的桌案,“哒、哒”的轻响声在室内回荡,在他的笑意面前,仿佛都带上了莫名的韵律。 刘彻可以理解帝乙。 你也许可以将其定义为一种傲慢,然而居高临下,自高处俯瞰人世间太久的一种人,只会将其称呼为自信。 ——我为什么不可以成神? 我为什么不可以升仙? 而刘彻、注定会扫清他征途上一切阻碍,注定会将自己的名气镌刻于青史不朽的刘彻,将追逐长生定义为新一轮的征服。 他们这种人,大概是不会认为,这世上有什么力所不能及的阻碍与困难的吧。 【这样的宗教改革,有一个很难说商王到底意识到没有的弊端在哪里呢? 第302章 它不够包容。】 【说来实在难免有点讽刺,当初商率领着一系列部族攻灭了夏,他们彼此交融互动,通过一种强大的包容性形成了一个脱胎换骨般的新商族,进而成功吸收并消化了夏的文明遗产。 然而当商这辆马车即将走到末路,它却最终桎梏于一种高傲的内闭的“不包容”。 老派宗教祭祀各种自然神,其中自然包括一些非商族起源,也非商族主要信仰的神明。商王借这种信仰,拉近与藩属国和异族之间的关系。 这就有点像希腊神话。我们后世人看它,哪怕觉得它混乱、狗血,体系相互矛盾与冲突,但依旧觉得它是一个整体的,属于古希腊城邦内部的神话。它再不成体系,也得给它圆出一个像样的体系。 但实际上呢?希腊诸神的神职更迭和现实信仰的城邦兴衰息息相关,神明的地位和城邦的力量密不可分。 雅典娜属于雅典,崇拜智慧的雅典人民,所以为她冠上智慧的桂冠。而因为雅典的强盛,他们又满怀骄傲地为她书写战神的赞美诗。 阿瑞斯来自色雷斯,那红发蓝眼的战神歌颂着他躁动不安的人民,于是他鼓励战争,他欣赏争端,他爱着他作为雇佣兵的人民用血与火为他驰骋在第三重天之上的骏马献上燃烧的质料。 从城邦来说他们争锋相对,在神话当中他们互不对付。但是不可否认,他们共同构建成希腊神话的一部分,成为全希腊共同文化认同的一部分——尽管最终的受益者是罗马。】 【而帝乙却把这些可以模糊处理,构建一种文化认同自然神清理出去,只留下了和他一脉相传的历代商王。 这就成为了一个更加保守封闭的团体,在商王室和其他人之间,人为重新构建了一道厚壁障。】! 第148章 番外1 商周 ——这不是因为他不聪明,才能低下,认识不到这样做法的弊端。 刘彻似笑非笑地从喉口闷出一声听不出悲喜的短哼,漫不经心地接上后世人的未尽之言。 他只是傲慢,坚定的认为自己真的是神选的化身,而平庸凡人的意见……? 他没放在眼里,宛若看着一只飞蛾扑火般挣扎在他的阴影之中。 而刘彻的目光也不会为这样的失败者而停留:他或许有着能和帝乙不遑多让的高傲,却更自信于自己的心力,用他横溢着天才的才华作为俯瞰的资本,从而玩味看着前者亡国的下场。 ——他不会成为失败者。 【那么,随着季历帝乙的相继退场。商周革命的两大核心阵营终于先后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我们先来说文王。】 后世无数儒家学子情不自禁竖起了耳朵,一双眼睛和天幕难舍难分。其眼神之灼热,假如真能转换成实质的温度,恐怕能把周遭全给点着了。 按理说,他们对文王的事迹怎么说也都称得上一句耳熟能详,用不着后世人的科普,心里还怀揣着几分对它锋利性的回避,总不该如此激动,仿佛什么聚众看热闹的吃瓜群众。 但是——后世人的讲述对他们有毒,天幕这位鬼神的伟力他们信服啊! ——这不是天幕能让他们看到文王的真面目来着嘛(扭扭捏捏)被它各种从“平行世界”中截取的高清大图蛊惑习惯了,现在看着那所谓写意传神的画像,都有点被迫沉默了。 艺术是艺术,想看真人也是真心的嘛…… 并且文王都讲了,周公呢,武王呢,后世人和天幕总不会如此之吝啬吧! ——大型粉丝见面会现场也不过如此了。 【周昌,或者用我们更熟悉一点的名字,姬昌,坐上族长之位的时候,按照估算,应该不过十岁左右。 他贤明的父亲死在了遥远的殷都,他来自大国的母亲史书评价“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淫声,口不出傲言”,仿佛活成了儒家道德的先锋代表,宛若东方的圣母玛利亚,但实际上应该只是难以融入异域的人文,所以和周人之间存在着一层疏远的隔阂。 族长的大权,在他的少年时期应该也是由家族中的耆老在旁辅佐(很有可能就是召公的父辈),而他的整个成长轨迹,也因此受到了商周两方文化各自的影响。 最起码,周昌对于占卜的狂热,完全就是商人的习俗。】 儒家学子:…… 果然,后世人的叙述就是有毒。 原本见到了他们所向往的圣贤而眉眼舒展的儒生们转瞬又露出了痛苦面具: 你真的不揭穿他们美好的幻想温情不舒服是吗?! ——就算他们心里也有数,那样刻板的描写十分里面有八九分都是夸大,被直白揭穿其实只是夫妻感情比较冷淡也很伤人的。 可是他们痛苦早了,后世人手里攥着个大招,接下来平地一声惊雷,平等地把所有对文王周公怀揣着一些朦胧向往的人炸得思维一窒。 【在周原的考古挖掘中,我们发现了一座坐北朝南,东西宽32.5米,南北长45米,总面积达1469平方米,相当于三个并列的标准篮球场大小的宅院。 它由三排房屋,两进庭院和东西厢房围拢而成,且有影壁遮挡外来视线,样式仿佛穿越了千年,身在陕西却和北京四合院颇有种神似。 这座夯土建筑,经过碳十四测年,年代大概为公元前1095年左右,是现存最完整的先周建筑代表。 第303章 而在其西厢房的墙壁下所出土的两个微型地窖,里面发现的一些东西,就好像微妙为我们揭露了这座大宅主人的身份。】 心跳如擂鼓。 额头两侧的太阳穴不安分地鼓动着,他们隐隐意识到了后世人的言下之意到底指向何方。 于是时代稍近些,还能见到西周遗留的各种存在的人还好,而时代更远,甚至可能都没亲身去过岐山的人,两只眼睛此刻已然是一眨也不敢眨了: 好离谱,真的很离谱。你们那后世到底都挖出了些什么啊!皇陵都不能满足你们了,商周旧都都不能满足你们了。你们直接对文王私宅下手了吗?! ——后世人当然在内涵文王,不是在影射他的话,它何必又岔开一嘴去讲这个话题。 【一个窖穴里面存储的是用来占卜的甲骨,一共搜刮出了1.7万多片。但可惜的事是大多是散碎的小块,只有282片还残留着刻字的痕迹。 另一个更为隐秘的地窖中同样是甲骨,但数目就要少的多。带着卜辞的更是只有数片。 我们首先要强调的是,甲骨占卜的起源虽然很早。 早在四千多年前的龙山文化开始,华北地区就已经开始流行用牛或者羊的肩胛骨占卜吉凶。但是直到商人的到来才把他们进一步发扬光大,并且琢磨出了一种微妙的等级秩序。 因为甲骨占卜的深层原理,其实是古人认为的一种通灵理论:占卜者是通过向特定的神灵询问神意,继而得到需要他们进一步解读的答案的。 所以每个阶层的人该去问每个阶层对应的神。商王能向历代先王和上帝询问,而比他地位低的人,是无权请教高级神明的,只能向自己的先祖,或者本地的土地神一类的小神发问。 他们的内容也基本上不能使用甲骨记录。殷墟发现的甲骨卜辞,绝大多数是商王的专利。而在殷墟之外,不管是盘龙城还是老牛坡,饶你是商朝重要的侯国,都没能发现占卜甲骨的痕迹,很有可能是不具备这样的资格。】 盘龙城?老牛坡? 宋国人面面相觑:不是,那都是哪啊? 他们老宋人是商人的后裔没错吧?他们现在还是春秋战国没离商周特别遥远吧? 这怎么一个侯国都对应不上呢,后世人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后世人:谢邀,后世没人对得上:) 【换句话说,占卜是商人的时尚和习惯,恨不得吃个饭喝个水都得来上一下看看运势。但甲骨占卜,却是商王的专属。而染指王者专属的权力,无异于伸手去捋对方的虎须。 周原其他地方也是不见刻着卜辞的甲骨的。 只有这里,早在先周之际就被主人家埋藏在地底之下,用影壁等种种建筑遮掩目光保证隐私,乃至于考古挖掘时都差点漏掉的窖穴里,出现了这样的存在。 出现了连甲骨上的卜辞都要雕琢地谨小慎微,刻痕比蚊子腿都细,文字没比粟米粒大到哪里,拇指盖的大小上密密麻麻写了二十多个字,必须借助高倍放大镜才能看得清楚的占卜甲骨。 ——我们很难不联想到周昌,联想到他那本所谓“文王厄而演周易”的大作,传闻他在狱中推衍完善出的《易经》。想到这位占卜狂热分子。 这位向来勤勤恳恳老老实实治理部族,想着带领着周人一起提高在商人藩属国中地位的族长,因为自己的迷恋,触及到了商王的禁脔,干出了在商朝称得上僭越的举措。 如若事发,他即是倾覆之人。】 有人怒目:这是为圣贤之事,商纣无道,故而文王忍辱含垢行之。后世人怎可以罪名妄议! 有人迟疑:他们习惯用道德面貌去刻画君主,习惯用圣君无私去规框皇帝。而以个人之私情,赌上大众之性命,很难说这是他们可以认可的楷模。 而有人喟叹: 文王说到底,他也是人啊。 【他狂热,但他并不疯狂。 他冷静并清醒地认知到了这件事发会给周族带来的后果,所以他躲进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靠着安放在壁龛里的油灯,席地而坐,在宁静的夜里默然宣泄着他一个人的狂热,完成着他一个人的激情和事业。 他保守得很好。 直到三千多年后的今天,窖穴中的甲骨重现天日,我们才透过历史迷雾的面纱,看见那个向来以沉稳、谦和、礼贤下士的,仿佛老好人般的和煦面容示人的明君背后,那鲜活的血肉。】 ——何苦用偶像束缚住圣人的魂灵举止。 “圣人不圣。” 李贽摇头,轻叹道。 狂生向来的豪放,此刻却也收敛了锋芒。低垂着的眉眼,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是一丝悲悯。 狂禅虽狂,到底也带着个禅字,含着一份兼济的柔情。 ——奈何世人多崇拜。 【周昌在周原就这样平静而虔诚地生活了将近五十年:他将族长的大部分职责交给了年轻力壮的孩子们,比如长子伯邑考(他可能本名叫周邑),比如次子周发。自己一个人享受并追寻着和神灵沟通,探索世间万物通行的逻辑,摸索着他自己的一套完整而玄学的世界观。 除了对于隐秘占卜实验的过于狂热,他的生活和别的臣服于商的部族长老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并且肉眼可见的没什么突变的可能。 但是,命运的轨迹有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第304章 【在黑暗地窖中出土的甲骨卜辞如是向神发问: “衣(殷)王田;至于帛;王获田?” 殷(商)王来打猎了,到了帛地,王打猎会顺利吗?】! 第149章 番外1 商周 【这位商王当然就是我们熟悉的子辛,未来的纣王帝辛。 他此番出猎抵达的帛地,现代有学者考证,认为是在今陕西省大荔县,也就是渭河和黄河的交汇处稍北。 当初他的曾祖父武乙王正是在“猎于河渭”的时候死于雷击,他此番旅程,除了行猎以外,很可能还包含了祭祀先祖的目的。 但是来都来了,帝辛的性格当中,始终保有着一种殷商之王代代相传,流淌在他们血脉中的狂悖桀骜。他们因为掌握着这普天下最崇高神秘的通灵之术而往往自命不凡。 这听起来不像什么好事,但事实是这是一把双刃的利剑。他们会因为这样的傲慢而最终灭亡,却也能得益于这样超人的自信而成就伟业。 所以当帝辛抵达帛地的时候,他自然而然会干出历代帝王巡游在外时常牵扯到的一些政治目的,比如考察地方的掌权者。】 “……伟业?” 许仲琳迟疑着顿住了。他那充斥着各种奇思妙想光怪陆离的大脑极力运转着,反复将纣王在历史上存在的那么些记录重又咀嚼揣度。最后依旧满是困惑不解地停下笔,似是反问又似自语: “纣王有什么伟业?” 他不是那种最正统的文人,毕竟满腹经史子集的儒生不太可能像他这般因着生活的压力,毫无负担顺滑地试图提笔写点话本小说。年少时看过的太多杂谈,到了最后成就了他侃侃而谈瞎扯的资本。 他心里大概知道纣王不是举世之恶那般的罪人,因为他听过子贡的发言,不过是“君子恶居下流”,所以“天下之恶皆归焉。”,层层累积多出了种种罪名。 但饶是如此,他也被后世人这样一出评价搞得有点摸不着头脑: 不是,再怎么说,他都亡国之君了。还能有什么伟业? 你曾经讽刺过的隋炀帝杨广那样的“伟业”吗? 许仲琳大为震撼。 【在同样的窖穴中还有一片卜辞,“唯衣鸡子(殷箕子)来降,其执?暨厥史(事)?” 过去的学者往往把它当做是商灭亡之后,商朝的一位拥有王室血统的大臣箕子来降,武王占卜该如何处置他的言论。 但是不管从现存的哪本关于箕子的史书记录,我们都可以得出一个结论:箕子和帝辛之间存在很深的矛盾,甚至可能被帝辛囚禁,反倒和周人建立了较为深厚的情谊。】 曹丕挑了挑眉。 比起年轻时身上总自带着一股忧郁文青气息的葡萄王子,在这个时间线上成功熬过了注定死劫,当了个远比历史上的自己成功的皇帝的魏文帝,同样是安静地一言不发,表现出的却更多是一种渊渟岳峙般的从容。 这份优裕感,哪怕他怀里还抱着个孩子都没能减弱分毫。 那个孩子当然是曹髦,在这条被天幕剧透过的时间上,在满怀期望的长辈们的目光中诞生,刚出生后不久就被曹丕曹叡父子俩联手抢走都没多见几眼亲爹的曹髦。 ……听起来好像不太人道? 曹丕&曹叡:笑死,这孩子亲爹是谁啊? 曹霖作为眼下曹丕除了曹叡以外唯一还活着的儿子,在多年以前就认清楚了自己不可能即位这一事实,在曹魏一朝堪称残酷严苛的宗室政策面前,老早就选择快乐开摆。 要什么努力?凭什么他要努力?吃吃喝喝花天酒地醉生梦死不香吗? 而这样的糜烂生活,也轻易把曹霖其人改造成了一个标准的二世祖模样。他性情粗暴,对家里的婢女媵妾等都不太客气,甚至如果头顶上没有亲爹亲哥的死亡凝视,简直堪称残害。 曹髦是他的长子,却也只是他的庶长子——他对这孩子亲娘估计都没多少感情,又指望他会对这个儿子有多少关注呢? 反正曹丕抢起孙子来一点也不手软:不管是他哪个儿子的种,都是他曹丕的孙子,有毛病吗? 本来因为后世人的剧透,曹丕就对这孙子满怀滤镜。在真的上手开始养孩相处后,他很快就真情实感开始真香——能被钟会评价为“才同陈思,武类太/祖”的孩子,虽然此刻武艺还看不太出来,天生的才思敏捷聪颖机灵却是肉眼可见的直戳曹丕好感度的。 于是此刻年幼的,还能称得上小小一团的曹髦才能光明正大地窝在曹丕怀里,带着点好奇扯了扯文皇帝的衣领:“大父。” “箕子作为商朝的王室,却和未来周朝的关系颇为密切……”他很努力想要表达自己内心那种说不出来的怪异,但年岁和眼界的见识局限了他的发言,于是曹髦只能皱着眉:“我感觉,天幕说得好奇怪。” 前朝王室和新朝王室相互勾连,那可不就像司马师兄弟和彭城王曹据,他那倒霉弟弟一样吗?你觉得奇怪多正常啊! 曹丕心里这样吐槽着,脸上却没什么动静,只摸了摸曹髦的头,并不惮于将政治的阴暗面讲给他听。毕竟历史上十三岁的曹髦,在处理自己的登基问题上面就已经表现得像模像样了。 哪怕身边有家臣为其谋划,但能把整个计划完美贯彻执行,并且临场发挥不显僵硬,就可见曹髦的才能,也就不需要曹丕为这个孙子多作什么担忧。 第305章 “商王室曾经一度流行王位兄终弟及,哪怕到了纣王的时候已经连续几代父子相传,箕子作为他的庶兄或者叔父,依旧在宗族中地位很高。一旦局势生变,他便很有可能坐上那个位置。” 亲手制定了曹魏一朝堪称严苛的宗亲约束制度,让无数宗室都不得咬牙切齿感谢他的“大恩大德”的文皇帝面不改色,甚至唇角还多出了一抹笑意。 他一边剖析,一边还有点回想自己想法的错觉,一时之间竟还有点新鲜感:“而纣王……我记得他并不重视宗室,甚至称得上排斥。这很正常,面对着一群可能觊觎他皇位的货色,他打压也是说得过去的。” “但这就是个选择,他既然选择不亲近宗室,就要承担起不亲近宗室招致的后果。他的宗室显然也就会开始防备他,乃至于不惜和外人走近,只为了得到足以与他对抗的力量。” “——这就是背后的逻辑。只可惜箕子没想到,他这样做无异于驱狼吞虎。周人可不是那种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忠犬,最后失去了自己本以为为自己争取的皇位,也称得上活该。” 曹丕笑着回答曹髦的疑问。 而年幼的孩子听完只是蹙眉,冷不丁地,他抬头,问出了一个让曹丕措手不及的问题。 “大父?”孩子含着疑惑的眼眸清澈如水,“你在说箕子吗?”——还是在质问你自己? …… 曹丕沉默了。 而天幕当然还在继续。 【他若是投降,直接在被周人释放后原地于殷都投降便是,何苦再跑到关中举行仪式。武王又为何要询问是否应该将其逮捕? 如果将这份卜辞的年代定义到周昌的时候,那么我们反而大致可以揣测一下,这句话的真实含义可能是: 殷商的箕子要驾临周原,会被他逮捕吗?还是可以侍奉他? 这就可以和上文帝辛的到来联系在一起:巡游西土的君王派出了自己的使臣,探访自己下属的藩属国。而商王向来生杀予夺的形象,让周昌不免担忧自己是否会被杀鸡儆猴。 万幸的是,他表现得很好,甚至博得了箕子的好感,获得了可以去觐见商王,乃至于献俘殷都的机会。】 天幕闪烁了几下,继而描绘出一座城池的全貌。 俯瞰着的视角在高空中挪移,极快速地走街串巷,让人目不暇接,却下意识顺从本能惊呼出声。 ——这当然是殷都。 【殷都,有商一代最为恢宏的晚商都城,它的知名程度使得这样一个朝代一度被冠以它的名号。然而在西周建立之后,周公却将其彻底毁灭,连带着父兄的记忆一起永远埋葬在黄土之下。 此后数千年里,对于殷都的记忆都只剩下小说家的只言片语,运用着自己的想象拼凑出模糊的印象,甚至将其与朝歌混为一谈。】 陆西星:……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心头一颤,弃儒从道,自称吕祖降世传道亲授丹诀,将儒释道三家思想相杂糅,提出“性命双修”的道教内丹东派创始掌门人那仙风道骨的姿态也没维系得住。 这位身在嘉靖年间声名远播,怎么看都值得我们的“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三元证应玉虚总管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对他另眼相看,但是愣是早年顶着个才华横溢的帽子九试不中的内丹家道士,此刻打了个喷嚏。 ……不会吧?!他作为个道士向来很养生啊!他走得双修流,练得房中术,讲究阴阳调和相生,“真火无候,大药无斤”,自然成就金丹啊! 怎么突然来了个喷嚏啊?不会吧?! 完全想不到这一段和自己还能有什么关系,陆西星皱着眉开始思考自己接下来的调养之路。 — 许某:赢! 【直到二十世纪初,盗墓者和考古学家们才有机会重新触碰殷都,揭开古城神秘的一角,颠覆干净几千年来所有关于它的叙述。将曾经在周昌周发父子脑海中,印象深刻难以磨灭的辉煌重现了分毫。 与后世规整的,方方正正四面由城墙保护的城池不同,殷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封闭”。】 那穿梭的镜头停下了,正好将整个殷都的范畴都收入其中,让人可以一眼看见城墙的缺失。 ——刘彻简直在喟叹了:“我也想要这样的工具,可以在高空将一切都收入眼中。” 军事利器啊!可惜完全没头绪做啊! 【在商王华丽的宫殿区外,是众多星罗棋布的商人族邑,他们和他们所拥有的产业、墓地以及人祭场宛如商王最忠实的拥趸,将其包裹其间。 而当几千年前,文王带着他器重的儿子们渡过黄河,北上进入殷都范围,遥遥望见商王宫殿的尖端之时,率先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片坐落在通向王宫的国都大道旁的制陶聚落。】 天幕仿佛应景地切换了场景。脸上还带着好奇和些许惴惴不安的文王父子,忐忑地站在道路上向左右张望。 不少人的脸上露出了笑意,为着圣人的青涩而满足了些许稀薄的玩味之心。 ——然后下一秒瞳孔地震着扭曲。 【他们紧邻着通向王宫区,布满车辙的西大路,设置了自己的主祭祀场。】 鲜血自脖颈中迸发,泼溅似的喷洒在主祭者的身上。 撕裂的哀嚎挤满了耳朵,眼睛里看见了俘虏们的神态。还未上场的等待者精神崩溃着试图逃走,扎堆似的聚众嚎叫,精神失常般大声狂笑。 第306章 不用担心,不用担心。好客的主祭人看见路人的神情,放声豪爽着大笑,满身是血地为他们解释。商人尚声,祭品的嚎叫是在向神祇禀告他们的强壮合格。所以叫吧,叫吧,大声着叫吧,仪式还会继续。 剥开祭品的皮有惨叫可以取悦神明,剖开祭品的心拿去烧熟可以回收利用,等到献祭结束后他们还可以继续享用。 来来往往的人流车马自这祭祀场旁经过,有人行色匆匆熟视无睹,有人步履轻快驻足欣赏。 这场祭祀的人数好像不算太多,于是有人拍手提议,慢一点,慢一点!祭祀不能如此匆忙,玷污我们对神明的虔诚! 所以主祭者含笑着点头回应,被剁去肢体的祭品挣扎着,哀嚎着,咒骂着,扭曲着躯干连绵着。这是一场围观者眼中足以获得精神刺激和愉悦的盛宴。这是一场商人默认的表演,同样用以向道路之神献祭。 最后表演落下帷幕,好客的主祭者向着面色苍白的过客点头: 欢迎来到殷都,欢迎来到商。 恭喜你领略到了殷商王朝都城的气象。 享受狂欢吧,异邦人。! 第150章 番外1 商周 【周昌此番来到殷都,他的主要目的就是觐见商王,提高周人部族在商朝的整体地位,承接他父祖都曾经致力于完成的事业。 这件事其实本来并不容易:商人素来有一种因高傲自信产生的排外。 如若说同样因为先进而“高人一等”的夏,他们是趋向保守自矜的,任由大萧条时期其他衰落的部族前来投奔,自己宛如湍流之中磨灭不动的磐石稳固,严守着核心的珍宝。 那么商人的天性是开拓的,向外的,乃至于野蛮的,和征服与侵略,血与火的战争息息相关的。所以他们相较起来是开放的,乐于接纳异族人为藩属国,乃至于任用其为自己羽翼,麾下将领的。 他们的排外是隐性的,下意识的,因为目光平视乃至于仰头望天,翘首向神祇彼岸天国企盼,以至于忽视了那些“低他们一头”的人的那种类型。】 刘邦咂嘴。 他懂啊,他真的很懂这种排外或者简单来说的傲慢是种什么回事啊! 不说春秋战国时期那些贵族王族身上遗留下来的所谓“贵族风度”,不说刘邦早年听闻过的各种名人事迹。 他身边不就有个鲜活的案例吗?活生生差点因此和他闹掰,和他麾下不少大臣闹掰的那种类型啊! ——妈的,韩信那种自然而然瞧不起不如他的人,平等地将他们视而不见的态度。可不要太眼熟,太形象。 打起仗来和副将们之间还能流畅沟通,甚至将人际关系处理得不错。一下战场……笑死,直接羞与樊哙同伍了啊! 这是韩某人眼下不在他这,估计在自己府上或者子房府上商议整理军法的事情——按照张良天下一统后积极性迅速下降,飞速学会了后世人称之为摸鱼的技巧后的工作态度,刘邦打赌是韩卷王信去找的他——要是在他身边…… 刘邦绝对不会放弃这样一个可以指着天幕大力批判韩信性格的机会,绝对果断地就开始装傻问(讽刺)他是不是商人遗民出身。 毕竟韩信那是什么狗脾气啊。 自从天幕出现知道他那破烂结局之后,韩信简直叫做放飞自我,主打一个我爱工作,工作/爱我;皇帝傻逼,望你明知。 那叫个隔三差五就要跑过来跟他大吵一架,包括但不仅限于刘邦的战略失误,头脑一热对匈政策的偏差,没做错但是韩信不能理解的大政方针,甚至两人发生了和没发生过的私人恩怨与破烂结局。 每次都吵到两人面红耳赤,甚至常常韩信都端不住自己向来矜持的修养,和老流氓痛快地展开军中粗口脏话大比拼,当然结果永远都是被刘邦以丰富的经验成功击败。最后闹得要么不欢而散,要么刘邦管饭。 对此韩信的解释永远都是那么简单粗暴一句话:大不了就是死呗,还能比原来下场更惨吗?而如果死都死了,你好歹让我先骂你骂痛快回个本。 放下明主滤镜,珍爱自己生命。 ——尽管结果反而是两人吵架吵得关系稳定多了。事实证明沟通是解决矛盾问题的最伟大渠道,哪怕吵架也比什么都不说闷着,继而积蓄更大矛盾,直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来得好多了。 但即使事情都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刘邦眼中韩信的狗脾气依旧没什么大的好转。刘邦手底下那么多将领,也就跟韩信相处时间比较久的曹参能多得到他几个笑脸。哪怕堪称推崇他的樊哙,也只能在韩大将军面前少被讽刺几句。 其余的将领,多多少少都有在对匈军事战略研讨会中,或是因为不熟悉草原形式和战争模式,不幸暴露了自己的无知与鲁莽,或是在被天幕剧透后依旧没把匈奴问题放在心上,被满脸痛苦的韩信平等锐评。 ——倒不是他们真的不行,不会打仗。主要是韩信的要求太高,而刚打赢统一战争的开国将领们还没从轻飘飘的阶级跃升中缓过神来,天真地把了解匈奴情报这件事真的全交给了韩信。 连彭越这种游击战的高手,都在韩信阴森森的眼神中不得不落荒而逃,抓着头发恨不得痛哭出声:术业有专攻啊!你当谁都跟你一样,把握住战争的本质于是诸法皆通的吗? 你有本事问他怎么在小范围战场中和强大敌人长时间周旋,拖延时间,削弱敌方啊!这个他熟! 第307章 刘邦每次看见这种场景总是忍不住头皮发麻,有时甚至庆幸自己已经成了皇帝,韩信的不客气程度虽高但有限。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既定历史上他御驾亲征都打输了,差点把自己这么个开国皇帝都给送过去。向来料敌以宽,哪怕兵行险着其实也是搜集情报确认有底再开始的韩信这把就完全不考虑让他自己上了。 万一真因为国力不行再打输一次,将领可以送,皇帝不能无啊! 韩·如果你没忘他被老流氓送了个便宜妹妹薄姬·虚假的国舅·真实的冤种·某种意义上成功成为了老刘家一款祖传兵仙·信:怎么着你要送也得先等刘恒长大吧? 珍爱自己生命,拒绝老刘送死。 但很诡谲的是,在这种绝对称不上和谐友爱的非和睦气氛中,刘邦发现了一件让他很难说得清滋味的事实。 好(?)消息:所有的将领都被韩信平等毒舌破防过,不少人私下里猛男落泪,红着眼眶跑过来找他抱头痛哭表示大将军太过分了。所以韩信收拢诸将之心造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被破防人私下暗杀都证明兵仙威名赫赫,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坏(?)消息:他们反而因此觉得韩信是自己人了。 刘邦:……受虐狂吗你们。 同样和韩某人吵架吵得欢快的高祖皇帝没有丝毫自知之明,无情吐槽着自己麾下耿直和奇怪齐飞的将领们,打着哈哈各自请他们吃了一顿饭。 ——没有什么事是干饭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多吃几顿饭吧。 汉初最大的刺头直到今天依旧不肯在管饭的人面前说上一句解衣推食,但是依旧在吵完架后平静留下吃了一顿饭。 今天的汉初依旧是很和谐的鸡飞狗跳的汉初。 【但周昌比较幸运,他有一项技能,占卜。 效仿商王的甲骨占卜当然不可显于人前,但是善于学习模仿,并且对所有占卜技术都抱有一种热衷态度的周昌很快就学会了商人民间流行的一种,不容易惹出事的占卜方法。 六十四卦占算,也就是所谓的易卦——对,它当然不是文王发明的。“文王拘而演周易”,都说了是演,是推演完善嘛。 这项技术从商人的铸造师群体火到了占卜师群体,差不多大部分高阶贵族都使用或听闻过。也就使得掌握了这种技术的周昌和他们的交流,也会比其他藩属国来得容易。 这很好理解,一种相对高阶的文化认同嘛:就像你同样遇上个外国人,会中文的总会让你觉得比满口外语的来得顺眼。】 宋人:…… 不,同等的不顺眼。不管是汉化程度很高的辽国人还是相对野蛮的金人他们都不顺眼,都不亲近,平等地想要创死他们。 哦对,还有西夏和蒙古。也都,不,顺,眼! 这就是国仇家恨乃至于民族问题的考虑了,天幕的随口举例当然没考虑到这一点。但它向来不管什么评论,依旧往下说着。 【但成也占卜,败也占卜。周昌和商人贵族群体关系打得火热,却因此招致了祸患。 《史记》的《殷本纪》说,是因为九侯和鄂侯触怒了纣王,被制成了肉酱和肉干。周昌听闻了这件事私下叹气,结果被崇侯虎告发进了监狱。 这种叙事值得商榷的地方不少。】 司马迁:……懂了。 提笔,预备,修改。 未来的太史令沧桑叹气:这不是四处走访得到的史料,再丰富也大多是后世人口中的二手史料和口述史,充满了当事人的主观因素不够可靠嘛。 难道是他故意要写错的吗?——这又不是秦汉相关的历史,司马迁在这上面又没什么政治包袱和压力,当然能尽力写真实就真实一点。 年青人皱着一张脸,苦巴巴蹲下了身。站着修改实在太累,他还是找块大石抵着吧。 【首先,商朝就不存在三公这个职位,甲骨文里甚至没有“公”这个字。公这个词汇是周人的发明,最早用以形容部族首领。 其次,周昌作为藩属国的首领,在商朝本身有着自己庞大的王族后裔“多子族”的前提下,他能够担任高级官职,走近权利核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所谓文王是纣王的三公,商的忠臣这话本身就不靠谱。】 儒生:…… 这不是,圣人为三公,听上去很有逼格很有教化之风的感觉嘛(低头) 王莽:啊对对对,我支持,强烈支持。就要圣人三公大大忠臣! 【而在《周本纪》中,大概是司马迁自己听到的传闻也是有所出入的缘故,他采取了另一种说法,说是崇侯虎向纣王打小报告,说他收买人心,各地诸侯都向往他,是王朝的重大威胁。 这个说法可信度就高一点了——尽管后半部分还是有够离谱的。 残酷点说,哪怕牧野鹰扬,周人奇迹般地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光从商周两国的实力来看,那时的周人也是更为弱小的一方。 所以武王翦商之后,依然要遵从并融入商的礼仪仪式,用商人的思维和习惯去领导商人。也就是说,他是为了翦商而不得不商化的人,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商人承认他的地位。甚至这样其后都要有周公主政时期的平叛之战分化之策。 而这个时候的周国,甚至比牧野之战之时更为弱小。在足够傲慢的帝辛眼中,理当算不上什么重大的威胁。】 第308章 【崇侯虎那部分倒是可信度颇高。】! 第151章 番外1 商周 【崇侯虎,从他的称呼是崇侯,商人给他封的是个侯国,我们就可以看出他是商人自己人。 事实上,这个称呼最早出现的年代,甚至和文王时期都有所差异。 早在比他早上两百年的武丁时代,甲骨卜辞就已然出现了“令从崇侯虎伐”“勿从崇侯”这样的言论。 他是崇国的开国之君,也是武丁时期捍卫商王朝的鼎足三大将。 后世《史记》这样的史书或者《封神演义》这样的小说中出现的所谓崇侯虎,要么是出于名人效应的附会与误解,要么是开国之君的名号为崇国历代君主代代相传。 如果是后者,这什么乌丸x耶行为。】 司马迁:…… 正常人谁想得到啊!你们为什么会因为祖先太有名气了,自己代代都叫这个名字啊!就算不知道后世人举的那个例子是个什么情况,它的无语之情也是溢于言表的啊! 痛苦皱眉.jpg 年轻的史学家顿了顿,实在对这种操作导致的谬误感到一种无能为力。 【崇国和周国距离很近。作为商人在西部的重要侯国力量,它的存在相当于商人在西土的桥头堡和前哨站,大部分西部伯国都处在它的势力范围和管辖范畴之内,受其辐射影响。 也就是说,文王的直接上司其实就是这位现任的“崇侯虎”。而他越过直接上司去和顶层上司交流,自然容易犯了直接上司的忌讳,被他看不顺眼打小报告也就很正常。 周崇两国之间的关系也向来复杂,《诗经·大雅》中就有以文王口吻,借上帝之口诅咒崇国的记录,大意是:上帝命令我,召集你的同盟,集合你的族人,带上你攻城的器具,去攻打崇国的城墙。 除了因为崇侯挑拨导致的羑里之囚,崇国内部存在的骇人的食人风俗,应该也有不小的影响。 据目前周原的考古发现,周人并不流行人祭的风俗。那么就很容易理解他们对于崇国的不适——哪怕这种行为在崇国也只属于小部分人群。】 ——食人。 后世人尽管仿佛只是随口带过,说话的语气都不显得轻松,含着一点难以轻飘的沉重。 而这样的话语传入到光幕的听众耳中,滋味也是难以言喻,神情恍惚。 经历过乱世的人,面上的郁色自然便带出了几分。那是让人不想回忆起的黑暗过往,是满粘着血色痕迹的残酷。而即使生活在相对承平安康年代的观众,思维或想起易子而食之类的言论,也是面露不忍。 正常的略有良知的人,都没办法轻易接受这样的行径。 【除了周崇矛盾之外,周昌通过占卜技术结交商人贵族,虽然本质上是想为自己的部族利益考虑,却也不可避免地参与进了商朝内部的矛盾斗争之中。这也很可能是他入狱的部分原因。 我们这时候就要先讲到纣王,也就是帝辛其人。】 【纣王这些年来的风评非常极端。 几千年的历史层层累积出的罪名,让他的形象某种意义上在《封神演义》中成为了一种符号化的昏君暴君的代表。】 许仲琳停下了笔,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这是他自己心里明白,酒喝多了再写话本,多少得整出些不像样的花活来。否则一口淡酒必要入喉,润润自己干涩的喉口,转移开注意力。 那什么,这话本小说是写给大众看的啊(目移) 这年头印刷术比前朝来得发达,书籍出版没那么困难,价格也就稍降了些许,不再只局限于社会上层。而普通百姓就算不会特意花钱去买那么一本话本小说去看,偶尔有几个闲钱,也不介意去凑凑说书人的热闹。 于是这故事的定位就得找准,这时候人们还没被爆炸般的信息量刺激到阈值上升,对于小说的期许值还停留在朴素的善恶有别,天道轮回,报应不爽的层面上。 那么纣王作为一个反派,怎么着也得坏的个彻底,叫所有听故事的人都感同身受一波,咬牙切齿骂上一句暴君昏君吧? ——中下层学子对先贤的滤镜更不用说了?他不尊周贬纣这饭恰不起啊! 小说家嗷嗷待哺.jpg 【而随着我们对商朝认识的一步步深入,帝辛的人物形象也在发生着转变。 正因为《封神演义》将其打入了一个无法再贬低的低谷,那些奇妙的称得上优点的地方就更让人惊讶甚至震撼,以至于那种误解的愧疚感,催生出了强大的翻案欲。 于是一些人又反把帝辛的人物形象颠覆到一个诡异的高度,再加上现代洪荒流小说和现代价值观的影响,鼓吹他的思想,可惜他的先进,将他夸耀成一个超越了时代的大人物。 仿佛在商朝血腥残酷,商王自命不凡骄傲睥睨的环境中长出了一朵最起码进化到了封建社会的小白花。 ——不,他两种人都不是。】 朱元璋:……yue 出身朴素的老朱直接一个后仰,十分直白地,不加掩饰地嫌弃干呕了一声。 作为一个能把皇帝主职干得到底不算太烂的正经人,老朱读过书,并且绝对不是什么隔壁早了快一千年的查士丁一世那样只能靠印章和侄子进行决策的文盲皇帝。 但不管是王朝政治正确的需求,还是一种朴实的老农眼光,甚至单纯的个人情感要素,朱元璋都不觉得纣桀那样的君主能好到哪里去。 第309章 他甚至会对后世有人会给隋炀帝那样的君主翻案而感到莫名其妙:是李世民不够好吗?还是说推崇唐太宗文皇帝听起来太普通了?怎么偏要有那种偏爱杨广的奇妙嗜好呢! 所以同样的,在听到后世人那其实已经让他开始习惯了的奇妙比喻,听到那一句小白花的时候,朱元璋同样没给翻案者什么好脸色看。 甚至因为这几年来,朱棣的皇太子之位干得还算不错。总算让自从朱标死后,一直担忧后继无人的朱元璋从压抑的焦虑中走出来些许,情感的表达上也更为直白了些。 ——具体表现比如他直接干呕以表达不屑。 老朱的轻蔑是眉飞色舞表现出来的。在他旁边,临时被喊过来团聚的朱棣当然没什么二话,更是点头同意。 有爹(比起别的还活着的儿子们)疼(自认)的太子就是可以痛快当爹宝男的,就是可以无脑支持亲爹的。 ——主要是不太支持可能会被标准封建大家长吹胡子瞪眼,而朱棣已经深谙什么叫做老小孩,对他爹在小事上的判断无条件从善如流。 这有啥好跟他爹争的?皇太子殿下每每想到这里,还是忍不住有点美滋滋的:他都是太子了,学学历史上别的太子让让他爹怎么了吗? 他哥敢跟亲爹对着刚吵架,也不代表他哥会一直跟爹对着干啊?那吵什么吵,没什么好对着干的必要。 满足.jpg 【首先,帝辛确实是个很有能力的人。 这点甚至本该不需要我过多强调,但我还是说了。因为这一点根本不像有些营销号夸大其词说的那什么,历代史书对纣王产生了深度的误解,并对他进行了侮辱式的抹黑,完全没认可其优异之处啊云云。 早在司马迁的《史记》当中,他对纣王个人才干的刻画就是“资辩捷疾,闻见甚敏,材力过人,手格猛兽”,认为他是个文武双全级别的天才人物,他的才华确实足够让他完成不小的事业。 比如对东南夷的战争,对东南地区的征服。在这一点上帝辛做出的功绩是值得人赞许的。 《左传》说“纣克东夷而陨其身”,有人将其误解读为纣王是因为征服东夷地区而导致商朝最终灭亡的。并由此衍生出了什么周人偷家论,认为商人的主力被东南地区所牵制,所以周人才轻易击败了商,周胜之不武不过小人费拉不堪而已。】 孔子:…… 他本来应该生气的。作为西周的拥趸,作为道德的歌颂者,他所钦佩的人物和制度被无情以他最憎恶的言语玷污抹黑了,他活该暴跳如雷的。 但他最后没有动,甚至准确说生不来气: ——因为太荒谬可笑了,可笑到他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比较合适,觉得和这些误解读的人斤斤计较实在有失风度。 他们经义都读不懂的,让让他们怎么了嘛。 孔子甚至带着点怜悯。 【——好搞笑啊。 甲骨文卜辞早就告诉我们了,帝辛在位五十多年,自从他十年和十五年东伐之后,就没有什么大型的值得商人占卜的东伐运动,东夷早就差不多臣服于商朝了。哪里还有牧野之战钻空子的份啊! 这个陨其身,说的是东夷亡了啊! 最起码它作为一个游离于商朝文化的异族文化的特性是被消灭了,他们不得不接受自己成为商朝羽翼的事实,接受商人在本该属于他们的领土上建立属于自己的侯国,接受一如西土那样商朝侯国居高而治,四方藩国谨听训诫的统治。 所以周灭商之后,帝辛之子武观才有本钱联合东夷,与管蔡一起发动造反。 而帝辛也挺看重这些来自被征服地的大臣的,比如来自东南费地的费中以及蜚廉和恶来父子,他们就都是东夷土著出身。纣王还因为重用他们而和商人贵族内部出现了不小的分歧。 甚至文王本人都在易经中记录了他为帝辛多次占卜东征作战吉凶的卜辞,自己也很可能带着儿子亲戚参与进其中。 帝辛最能干,哪怕你要给他翻案,最值得拿出来吹嘘的也就是这件事啊!怎么还把他最合理夸赞的点给抹掉,说他“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呢!】 诸葛亮&刘备:…… 在天幕的剧透中看过丞相自己撰写的大作《出师表》的二人面皮一皱。 拒绝随意化用,谢谢谢谢!而天幕的输出还在继续。 【甚至如果真的要夸,你还不如思考一下这哥们为什么要讨伐东南夷的动机。 难道就只是因为他好大喜功吗?他对西土的态度可向来都是爱咋咋地,你们自个玩去吧的冷淡啊!为什么他对东南边态度就变了? ——因为气候的变化啊。 从盘庚迁殷开始——哪怕他择定的商城最后不得不废弃——商人的都城就固定在了殷都,在此经历了先后九位商王的统治,经过了二百多年的时间。 这时间放在后世,已然足够一个寿命相对正常,甚至远称不上短命的王朝完成一次朝代的更迭。于是同样足够一座城走向它的极限。】 汉唐宋明:……有点膈应,后世人你好好的说什么改朝换代啊!真的有点晦气在的啊! 秦晋隋元:……我们才晦气,我们才觉得晦气被羞辱了好不好啊! ——上两百年的朝代都别开口! 【在这二百来年的时间里,殷都的人口不断增多,它的面积也不断膨胀。考古学家将它的遗址大概分为四期,每一期的人口都比前一期增加了一倍有余。 第310章 所以等到帝辛的时候,殷都的人口已然是盘庚—武丁时期的八倍左右。但这二百多年的时间里头,气候却一直执拗着向冷转变。 商人曾经偏爱豢养的大象在分明愈多的记录中减少了出现,商人传统的家畜水牛在殷都的存活率竟然也在下降。 越来越多的人口和越来越贫瘠的土壤形成了巨大的生存压力,这座繁荣的,庞大的城池,终于在帝辛手上隐隐迎来了不堪重负的终焉。 所以才要向东南方征服,向着还有着商人熟悉的亚热带动物的地区进发。 商人的天性本就该是习惯于迁徙于流动,哪怕在安逸的环境中有人被驯养成功,商王骨血中流淌的狂悖个性也不会被软化磨平。 ——向东南方去。帝辛认真考虑着将统治中心转移的可能:黄河以南地区的欠开发程度比他想象的高,迁都的工程量甚至远比盘庚之时还要夸张,这可能不是他一代人能完成的工作。 所以他才征服,才统治,才管理。 你可以说周人因为他的关注点被吸引而侥幸得到了生存和壮大的空间,却不该将其称呼为一种小人的偷家行为。】! 第152章 番外1 商周 “——大象?” 因为天幕这一番甚至称得上有些颠覆的话语而静默住的气氛,此刻终于有所松动。呆滞了半天的宋人脑中的思绪翻腾了万千,最后在乱成一团毛线球的问题中,傻不愣登问出了那个可能最无足轻重的问题。 对,他们不想去思考为什么那个历史仿佛盖棺定论认定的暴君,多少年来名声跟着夏桀一起组成所有君主都不愿被相提并论的纣桀之君的商王,几千年后其行为却多了几分翻转。 他们不想去思考,为什么后世有些人会产生那种离谱而刻薄,仿佛对周朝天然带着恶意,亦或者说对传统和权威自然生出的反叛情绪,执着于标新立异翻案的新奇。 他们更不想去思考,思考一个在他们认真中因为残暴,往往掺杂了昏庸无能这样偏见的君主,为何仿佛还有着出人意料的大局观,让不少人跟着措手不及,甚至因为此前天幕种种对他们的批驳,产生了一种自己好像在这方面还不如对方的羞耻。 ——那就谈谈大象吧,谈谈离谱的大象,为什么在商代竟然还能存活在黄河北部,仿佛跟他们现在完全不是一种生物一样。 这个话题其实也该被人鄙夷的:后世人那套气候变化论又不是第一天讲了,甚至连气候变化对朝代变迁容易产生一定影响,除非那什么生产力的发展达到一定程度,人力才可以战胜天灾的理论都阐述过几遍,你现在还来质疑大象? 扯话题都不知道找个好点的?你不离谱嘛你! 但这个话题再烂,大伙也心知肚明比其他的来得合适太多。于是他们打着哈哈,心里一边骂一边糊弄过去,只在心里都留下了差不多同样的创伤。 ……凭什么啊!凭什么啊! 他们也很努力想要名垂千古的啊!怎么人家千古骂名到头来都比他们有存在感啊! 破防哩,不知道反复劝说君主北上能不能赚点印象分。南宋那些抗金主战派不是一个个在后世人口中都能留点德的吗?尤其是那辛弃疾,后世人对他的偏爱都快满溢出来了。 而天幕还在慢条斯理地继续——这下的言论依旧在折磨他们脆弱的既有认知,甚至更上升到了些许道德层面的怀疑人生。 【其次,有一些关于他个人品行的否定,确实是对于商周时代,尤其是商朝风气的一种误读。 尽管这并不代表帝辛其人是个好人,只能佐证他并不是一个历代商王基因突变诞生的疯子。 比如酒池肉林这个《史记》和《封神演义》里头双重的经典名场面。】 许仲琳无辜地缩回了自己的手,甚至下意识吸了吸鼻子。 感觉自己好像有点感冒,不停想打喷嚏怎么办。冤有头债有主,他写小说是夸张了点,但纣、帝辛你的灵魂要是真在天有灵,去找司马迁把这个谣言流传下来的源头啊! 他只是个可怜的要靠稿费挣钱给闺女当嫁妆的小说家而已啊! — 司马迁:阿嚏——! 【之所以有酒池这样的误传,是因为商人普遍嗜酒。纵酒豪饮甚至称得上是他们的一种生活方式,不少商人都有酗酒成性的毛病。 从现代角度来看生活方式绝对称不上健康,即使那时候酒的度数绝对没现在高。而又因为是用粮食酿造,在奴隶社会的基础环境下,不太值得提倡,但依旧只能归结于时代阶层共同的局限性,也没什么特别好骂的。】 文人:…… 喝酒这个问题确实是不少朝代都有关注过的话题——人总得有点自己的兴趣爱好吧,喝点酒怎么就不行了呢? 不少文人雅士就专情于这杯中之物,喝几口微醺之后,得意之人吟咏风月,失意之人宣泄苦闷,无数理智之时不能轻易吐露的真情装疯卖傻似的含混在醉言醉语之中,谁也不知道今晚哪个傻子说的是什么真心发言。 但如果在粮食短缺的年代,饭都吃不起了还喝什么酒?不管私底下的达官显贵们自己怎么操作,王朝明面上多少得打击和约束一番酒酿的存在。 所以这样的行为确实如后世人所说,实在没什么新意。 【而肉林的起源则更凶残一点。 第311章 商人会将献祭所用过后剩下的牲畜和人的肢体进行悬挂展示,尤其是人牲的头颅,常常会被悬挂于房屋外侧的屋檐之下,某种意义上颇有伊藤润二来写风铃的既视感和惊悚感。 这样的举措当然也不是纣王的首创。可不论是只有纣王时期周人才有办法记录下这样的记载,还是周人为了安抚商代遗民,维系诸侯间关系,将商人所有的血腥传统全都一股脑扔到帝辛一个人头上去,他被迫顶上这个帽子也不算理亏。 同样的道理还有被认为是纣王首创的“炮烙之刑”,说什么为博妲己一笑而诞生的刑罚。其实这应当只是商人惯用的“燎祭”或者“燔祭”之礼,用火以燃烧祭品进行祭祀,只不过祭品是人而被误解为一种刑罚。 ——尽管也好不到哪里去,古代血腥人祭的传统要我们用现代人的道德去理解认同还是太恐怖了一点。】 文人:……您还知道啊! 怎么说呢,对纣王个人的恶感诡异下降了,但对商代整个朝代的恐惧微妙上升了……两相增减等于压根没什么变化甚至有一种敬而远之的冲动…… 【但既然你帝辛都是商王了,给自家子民背背黑锅不是基操吗(摇头晃脑)或者说,都是当君主的人了,给属下或者不知道什么东西背黑锅不是一种基操吗? 众所皆知,所有皇帝都自带一种背锅侠属性。】 秦·“万恶之源”·始皇帝·嬴政:…… 汉·“有亡秦之祸”·孝武皇帝:刘彻:…… 唐·“改史第一人”·太宗文皇帝·李世民:我当初(未来)就多余好奇那一句实录记载!! 【但是,纣王作为一个亡国之君,他的统治是绝不可能没有分毫问题的。 或者说,这世上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人,都有着他们的局限性。哪怕是我们最终评价褒大于贬的千古一帝们,我们都不可否认他们身上存在的一些弊端。 哪怕有一些政策,我们会评价为“步子扯太大”“超越了时代”,仿佛真的应该为他们的“真知灼见”而满怀惋惜。 但实际上我们应该知道的是,所谓“领先时代半步是天才,领先时代一步是疯子”,不过是对失败者的委婉宽慰。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疯子”,我们该全心全意地去夸赞他。 很简单,没办法认识到政策与当下的不相适宜,没办法认识到当前时代的真实和基础,没办法实事求是,因时而变,脚踏实地将理想完成为现实的人,势必永远是没有办法成功的,也不值得被歌颂的。 所以王莽不是什么穿越者,无数的巧合将这个制度唯美主义者,复古学派的狂热追随者包装成一个与真实的他背道而驰的先进的天才。本质不过是人类对于美好社会的期望亘古不变的朴素纯洁。 所以杨广不是什么彪炳千古,李世民都活该感谢他的赫赫大帝。过于宏大的叙事将最根本的失败原因包裹地过于渺小,无数双眼睛忽视了血泪的呐喊,而那是将会索命的锁链,注定要将仇恨者一同拖入深渊。 ——你看,这何尝不是一种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纣王当然也该有自己的报应。】 李世民唇角的笑意淡了下来。 这个怀里还抱着长子,身边还坐着爱妻的年青皇帝,此刻身上那种仿佛天生的洒脱之气减弱了几分,换上的是更为严肃或者说庄重的神情,霎时便从一个丈夫、一个父亲的身份中转换开来,成为了一个皇帝。 他安静地听着,哪怕在听见和他有过后世风评龃龉,让他实打实生了一段时间闷气的杨广再被后世人拉出来出场的时候,眉梢也不曾被惊动哪怕一下。 直到后世人与此相关的话语暂告一段落,明眼人都可分晓接下来是对纣王失败的剖析,他才从静默中迟钝地恍然,长舒出一口叹息。 “受教了。”他诚恳地对天幕如是说道。 这是对天幕鬼神般出现给予他听闻上下五千年历史为鉴的感谢,是对后世人出于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乐于分享知识的感叹,更是对后世那样一个可以为后世人培养知识和三观的时代和后世人所学习拜读过的无数璀璨先贤的感叹。 ——多美好啊,他有时真的会带着点怅惘地如是叹息道。 他的大唐当然很好,他为这个朝代一手带来了贞观之治,为接下来的盛唐铺垫好了奏章的序幕。 他看到了盛世的繁华,聆听见唐诗在短短数十年的时间里光辉夺目压倒了一片文学的领域,欣赏到一种风华和理念,在几千年后的时代依旧有余音回响不绝。 他为这样的唐朝感到骄傲,他深爱着这样一个几乎可以称得上由他一手缔造的时代。这点毋庸置疑,哪怕后世的美好让他都时而忍不住心生向往,他心中大唐的地位也不可能动摇分毫。 但他当然会叹息,因为他也见到了安史之乱的动荡,见到了“国破山河在”的残破,见到了泾源之叛甘露之变,七世皇帝由宦官废立的时局。 ——他的大唐还可以变得更好一点啊。 后世人已然为他或多或少指明着一条道路,不是吗? 李世民垂落下自己的眼,看着怀中的长子。 【首先纠正一个谬误,一个锅其实应该让周人自己背好的谬误。 纣王被周人骂不留心尊重祭祀,等于纣王废除人殉了吗? 第312章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诚然,比起武丁一人就出土了1060条人祭卜辞,献祭人数多达9021人,还有再加上531条没有记载具体人数,以及无数可能施行却尚且没有被我们发现,仅出土现状占据了殷商诸王69%人祭比例的彪悍记录来看,其余商王的人祭相较起来都颇有种小巫见大巫的感觉。 而帝乙和帝辛在位期间,人祭卜辞只有117条,献祭了104人,只有56条没有记录人数,相较起来好似是温和了许多——却忽视了周祭制度的出现,已然形成定制的规矩不再需要进一步的卜问。 这些比起来显得微薄的记载,只不过是在周祭按部就班祭祀之余,临时因为战争或是其他的因素展开的献祭。 而武王如是詈骂的一个原因,很有可能是另一个大家没想过的方向: 纣王除了用异族人牲祭祀,还热衷于用商人贵族献祭。 周发是批判这种行为的不道德,借以拉拢分化商人贵族群体。】! 第153章 番外1 商周 这一计猛锤实在是有效,霎时有如惊天霹雳响彻云霄,痛准狠地刺进不少听者的心扉,让他们坚定不移将纣王要完这个观点刻骨铭心,恨不得当场为武王摇旗助威。 尽管他们在此之前也不像后世人口中一些阴谋论者,对商纣的误解好感度远高于周朝,而是保持着一种传统尊明君贬暴君的态度,也不妨碍他们此刻的支持更加真情实感几l分。 人这种生物总是有一种劣根性的,即刀子不割到自己身上不知道肉疼。 所以此前认知中商纣的种种恶行和人祭的血迹斑斑,纵然让他们一些未泯的良心震颤,却远比不上方才那短短一句话来得震耳发聩,代入感强烈到爆炸: ——谁家统治者先杀自己人啊!这你不完蛋谁完蛋啊! 【其实光从史书的记录中,我们便可以看见纣王如是倾向的一些端倪,比如所谓“醢九侯”“脯鄂侯”“剖比干”甚至“剖腹取胎”这样的事迹。 传统的道德叙事将其归罪于商纣的一人之恶。于是相对应的,当现代人对于过往的质疑与思考开始增多,我们用自己的道德观天真地去构想历史的朴素同时,便会将其认定为一种胜利者夸大式的抹黑,称其为小说家似的笔法不屑一顾。 所以很少有人真的去思考这套行事背后的逻辑,因为确实,恐怕连真正的书写者司马迁都不敢构想完全上古时期的残忍: 这些看似血气淋淋,全然是君主一人残暴出现的痕迹,实则是商朝一些经典的祭祀手腕。】 ——后世人说的很委婉。 但是一些颇有联想能力的听众已然开始痛恨自己丰富的想象。 面色苍白着,他们强忍着自己有些意欲作呕的念头,浑身生出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恐惧,仿佛自背后吹来了一阵幽幽的风,不紧不慢地骚扰着他们脆弱的神经。 他们不是没见过血腥的事物。 历史上多少乱世迭出,易子而食的惨剧不知道轮回上演了几l出。这几l千年的长篇连载,最璀璨的英雄豪杰和最变态的人渣恶鬼都不显寂寥乏乏,谁没或多或少听闻过几l个突破人类底线的疯子呢? 可这寒意是针对一种更宏大的东西而去的——南北朝的变态相互征伐,高齐家的疯子弹着人骨琵琶,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病态,知道这不“正常”。 可怕的是商人将这样的残忍视为正确,唯独害怕商王将血腥对准了自己(贵族)。 ——这是一种社会底层逻辑冲突而带来的恐惧和寒意。 【历代商王热衷于寻求重要人物献祭,所以他们的猎物一般是异族方伯——对,就是像文王那种身份地位的最为合适。他的父亲季历当初就很有可能经历了被献祭的过程。 他们甚至还因此诞生了一套定式的流程,什么剖胸取心,什么熏烧献祭都只是一个中间过程,直到最后还要把人牲剁成肉酱,也就是所谓的“醢”。 而如果说罗列的前几l者还算是重要人物的独家尊享vip顶级献祭待遇,剖腹取胎都只能被称为一种常态: 正常的上古坟墓中总会见到的难产或者腹中还有着胎儿的女尸,在商代遗址众多的人牲中从没出现过,哪怕青年女性的比例完全称不上一句低,她们残留下的腹腔空洞从没有出现过婴儿的骸骨。】 ……这不是一个逻辑严密的论证。 顶多只能证明在这些人牲献祭的过程中,并不存在有腹中还有着胎儿这个选项。说不准是挑选的时候特意排除了孕妇呢,既然是向天献祭的祭品,说不定会好好挑选呢。 可是说出口的话语都显得有些苍白无力,带着点自欺欺人似的浅薄。 光是让人产生这种猜疑的那一刻开始,商代的阴影已然隐隐笼罩住了下来。 【而后冈h10号祭祀坑的出土,戍嗣子全家人被纣王献祭后的场景重又出现在世人面前,则更为文字增添了实物的说明。 最下面一层是其家族中地位较低的成员,大部分儿童和婴儿的尸体散落其中,分尸、肢解乃至于烹食的痕迹并不罕见——主祭的当然是商代贵族,他们给予了戍嗣子这位同为贵族的成员一定的宽待,允许他们携带一定的货贝和玉器作为陪葬,却依旧不改一些“惯例”。‘’ 如是染着朱砂的白骨铺满了三层,散乱的骨架昭示着他们身首分离的命运,一层比一层来得勉强体面,直到最后唯一的主角——那位名叫戍嗣子的中级贵族享受了单独埋葬的优待,连带着一只曾经被丝绸包裹着一齐带进坑里的鼎。 第313章 记录着商王接见赏赐荣光的象征,最后连同着它的主人,以及它主人整个家族73口人,被商王本人授意深埋土下。 ——生杀荣辱皆由一人。所谓由他兴盛,亦由他毁灭。不过如是。】 后世的挖掘现场被还原在所有观者的面前,而无人能说出什么话来,只沉默着看着那个在俯瞰的视角下显得有些巨大的空洞。 “……敢行暴虐,罪人以族。” 有人突兀说出了口,念着《泰誓》中武王抨击的话语,打碎了凝滞的气氛。 “罪人以族。” 他继续重复了一遍。 族灭是那么罕见的刑罚吗? 不是。 真正牵连九族的罪名,七十三口人难道称得上多吗? 不多。 但是啊,但是—— 他依旧看着那个空洞,感觉自己心中好像同样出现了一个缺口,有凉风灌进里头,带着呼呼的啸声。 野蛮的震撼力,往往触及的是人最本质的一种感受。那种和后世文明粉饰过的处罚截然不同的感觉,带着苍茫感的草率和血腥。 ——于是他开始低头。 【即便是在以鬼神人祭为常态的商人眼中,帝辛这种热衷于用商族显贵献祭的做法,也是让人足以陷入一种难以置信的恐怖当中的。 所以,在对于商朝相关的历史记录当中,才会出现商人贵族内部大量的逃亡或者死亡。他们常常会被冠以忠良之臣的名号,因为商王的无道所以投奔“天命所在”的西周。 但事实从来显得冰冷:商王可能是真的他们眼中的“无道”,但“忠臣”逃亡,更大的可能是出于恐惧和保命的需求。 可能这才是商失控和灭亡的直接原因,这才是牧野之战中商周力量分明悬殊,帝辛却最终一败涂地的根源。 ——人都活不下去了,谁去追随你个商王呢。】 “商灭亡的从不冤枉。”李世民缓缓替后世人道出那个它心中下定的结论。 【那么我们简短介绍了一下帝辛其人,大致也就可以给出他的一些人物特性,尤其是可以明白他和自己的贵族阶层,或者说,统治基本盘之间巨大的矛盾了。】 好像是觉得自己沉重的话题讲了太多,后世人顿了顿,选择绕回最开始谈论帝辛的原因。 不少人的心情还没完全整理得好,此刻突然转换开话题,无措的同时还多了几l分啼笑皆非的无奈。 但能逃避开一些不必要的沉重到底是好事,于是他们顺从地将原本的惴惴收拾干净。回到文王的篇章。 【一方面是他引入异族官员抢占商人贵族的利益,并且心里还怀揣着一点再把他们驯服驱赶迁个都的念头,使得他们对其满腹怨怼乃至于愤怒。 另一方面是他热衷于用商人显贵献祭,用血淋淋活生生的案例带给商人贵族一点小小的全家上路警告,使得他们为恐惧和整日不安忧惧的阴影笼罩。 双管齐下,他和商人贵族阶层的关系要是能好那才叫个笑话。 商王内部的宫廷政变暗地里一直风起云涌,从未停歇把他干下去的想法。人选从他庶弟微子能跳到他叔叔箕子,只要是血缘关系近一点的没一个跑得了的,后期甚至能发展到他儿子身上去。 所以当文王牵扯到这些混乱的政治斗争之中时,作为一个身上既没有流着商人自己人的血,又是商王献祭专用户异族方伯的选项,遭遇到羑里之囚被帝辛下大狱自然也就不足为奇。 挑软柿子捏嘛,谁不会呢?】 孔子:…… #为文王点蜡# “没事。”子路尝试着振奋一下在场的气氛:“文王最后不是没什么大事吗?并且在狱中还坚持整理了易经。” 这是孟子还没出世,要不然子路准得借用一下他的名言,说上一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云云,论证一番文王心志之坚定。 结果还没多说几l句,就被后世人无意之间扫射到了。 【周昌这把可是遭了大罪。】 子路:…… 向来脾气不是很好,和孔子相侵相碍(?),几l大知名弟子中挨骂最多吵架也最多的大汉这回却压根没考虑过回嘴这种事情,悻悻然蹲下了。 后世人基操,习惯了.jpg 【在别的朝代坐牢顶多人体遭罪,在商代坐牢,你如果不是个老商人,还要心里遭罪啊。 大人,羑里监狱经典伙食,隔壁人祭场的“下脚料”,请用。】 子路把这句话在脑海中反复了三遍,才反应过来后世人在说些什么。 ——他脸一绿。! 第154章 番外1 商周 【关于这段监狱回忆,还是在文王的《易经》中表现得最为明显。 毕竟六十四卦最初的占卜方式,尽管稍有点繁琐,却绝对易于实行。哪怕是身在监狱的周昌,他所需要的不过是一把能有四十九根(虽然大道之数五十,但要遁去其一,不考虑要摆出一根作为其一的象征,光功利性的占卜卦象四十九根已经够了)的蓍草。】 孔子调整情绪的能力显然比子路来得坚强一点。 又或者说,作为商人的后代,一种玄之又玄的复杂心态使得他强迫自己快速收敛了情绪。 “——这也太功利了。” 尽管自己并不信奉鬼神,向来的态度是敬而远之,孔子在后世人对于算卦方式的草率上面还是一时无言以对。 第314章 怎么说呢,你都求助于神秘学了,为什么还能对人家背后一整套的唯心逻辑没有丝毫尊重。哪怕那“一”确实在整个占卜过程中什么用处都没有,那也是整套逻辑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啊! ——什么叫做选择性迷信啊(后世人仰头) 【他在噬嗑卦中如是写到: “初九:屦校,灭趾,无咎。” 有人脚上戴着脚镣,被砍掉了脚。从最后“无咎”的结局来看,这不是文王亲身的经历,只是他目睹的情形。 “上九:何校,灭耳,凶。” 有人脖子上戴着刑具,然后被割掉了耳朵。尽管最后用了一个“凶”以形容,大概率文王本人的身体还是比较完整的。 他毕竟身份地位较高,如若要被用来祭祀,那也该是比较郑重的献祭流程,不至于在狱中就被随意“浪费”“用”掉了。 “六二:噬肤,灭鼻,无咎。” 说的是吃到了肉皮,但有人鼻子被割掉了,自己大概还是没什么事情的。 在这几l句爻辞当中,文王当时心里的忐忑已然表露无遗。显然商人的监狱之中远没有我们现在如此和平,犯人长时间佩戴刑具乃至于被轻易用刑损失躯体都是屡见不鲜的现象。 而周昌虽然短时间内肉/体上还未产生什么损失,心理压力却因为这些犯人的遭遇而与日俱增。】 众人:…… 被“用”掉了。 后世人仿佛轻飘飘的一个用词,盘旋着在上空好一阵子,最后慢悠悠砸落在听众的脑壳上。 真文雅,真委婉。委婉到听的人都跟着不寒而栗,感觉到一种因为朴素而诞生的恶意。 这个词绝对不带任何血淋淋的杀气,却因为足够平常而显得居高临下: 人只不过是被使用掉了而已,仿佛一件物品。 于是刘彻咋舌:后世人的冷笑话功底可真一日千里,争取有朝一日用它那自称地狱笑话的能力洗脑全天下天幕受害者。 【而六二爻中出现的肉皮,以及六三爻中“噬腊肉,遇毒。小吝,无咎。”——也就是吃腊肉的时候发生了食物中毒,遇到了点小麻烦的遭遇,仿佛暗示着周昌在狱中还能吃到肉,这牢狱之灾似乎并没有那么难耐。 但在九四爻中,具体吃的是什么肉就出现了一点端倪: “噬干胏,得金矢。” “胏”指的是骨头上的干肉,而“得金矢”说明竟然吃出了铜箭头。】 “……有可能只是猎物上的箭头没被拔出不是吗!” 有不愿接受现实的听众开始了自欺欺人模式,明明知道后世人百般暗示想要讲的可能是什么,愣是装疯卖傻,顾左右而言他。 但天幕很显然足够无情,并不吝啬于戳穿一些人的幻想泡泡。 【值得一提的是,在商代,商人就已然建立了类似于现代的大学制度。不少王室以及高级贵族的后代子嗣,都会被送进这种类似于大学的教育机构当中。 而其中就有一些学习科目,用现代人的眼光去看,未免太过“写实”。 商代贵族会被要求学习各种贵族应掌握的技能,除了算术占卜以外,更多还是和军事相关,比如舞钺,又比如射箭。 而在这些项目当中,又有着大量陪练人群的存在。甚至因此产生了一定风险,商王(真遗憾,他们一般还要兼任“大学校长”这样的职位)不得不为了这些项目的安排进行一定的占卜。 ——对,商朝的“大学课程”,直接真刀实枪让你冲人牲身上射箭的。 因为箭杆易于腐烂或者拔出,而箭镞则由于设计容易嵌进肉里,所以殷墟也存在不少身带箭镞的白骨——他们中的不少,生前甚至并不是在静态,而是在奔跑逃命中被射中的。 现实版大逃杀游戏,绝对惊险刺激。 周昌为什么能吃出铜箭来似乎也有了点眉目。】 “——” 自欺欺人者痛苦挣扎着闭上了眼,感觉自己的三观再度被后世人洗刷了一遍。 不要再向他暗示了啊啊啊啊啊,他不想听! 他不想知道商代会存在不少被射杀后没用的人牲尸体,不想知道他们有没有可能被回收利用,不想知道文王吃出来的“金矢”到底出自什么啊! 扭曲阴暗爬行.jpg 【总的而言,这趟牢狱之灾对于周昌而言绝对算不上什么轻松愉悦的事情,而在囚牢之外的周人也都深知这一点,于是极力试图为周昌奔走,为其洗刷清白。 《史记》中的记录说的是,周昌的下属们收集了各种宝物和美女进贡给了商王,博取了纣王的欢欣,于是高兴之下就把周昌给放了——这也就是《封神演义》中周国献宝一幕的源头。 而春秋时期,《左传》有一种更戏剧性的说法:它说纣王囚禁了周昌七年,因为各地诸侯都同情他,纷纷要求一起接受囚禁以陪伴文王,使得纣王压力很大,不得不释放周昌。 这两种说法不用我说,你们都知道其中的史家笔法和道德叙事多重多虚假了。】 司马迁:…… 左丘明:…… 两位不同时代的史学家不约而同地抱住了自己。 你当写史书那么容易的吗?你当在这个实物证据远比后世难找,因为道德的约束,没人敢进行所谓考古挖掘的年代,写点信史事很容易的事情吗?! 第315章 他们所做的工作只能是在一堆文献或口述的记录中挑选一些听起来比较可信的,或者比较符合大众认知的进行记录啊! 没有他们,你们现在看到的记录可能更加离谱啊! #默默流泪# 【甚至结合一下帝辛本人的个性,司马迁说的还是有点道理的。】 “?” 突然被肯定的史学家从自己的臂膀中探头探脑,略带点疑惑地看向天幕。 突然被夸? 这不符合后世人的个性吧? 【他对比之殷都还要“贫瘠寒冷”的西土没多少兴趣,只要哪里不发生叛乱,不和他的哪个王位竞争者勾勾搭搭眉来眼去,致力于东南方向的商王觉得能维持现状就挺好。 于是如若周昌能够辨清自己和叛逆者之间的干系,被取悦到的帝辛确实不会过多在意一个西土小国首领的生死,当场释放却有可能。 《左传》就多少有点离谱了,帝辛当场就能表示欢迎光临,把这些自投罗网的猎物全部洗刷刷下锅得了。】 一家欢喜一家愁。 比起司马迁的欣然,更为年长,写就史书之事也更少条例意识,相对而言就有点粗糙的左丘明颇有些惆怅地拄着脸。 好家伙,夸夸《史记》是因为有个更离谱的垫底是吗? ——后世写小说都不肯参考他的记录,笑死。 他翻了翻手头上《左传》部分已然完成的原文,突然生出点重修的豪情壮志来:他知道那叫做司马迁的后辈开创了一种纪传体的格式,比之他现在写的这编年体看起来轻松不少。 如若用纪传体将这本改写…… 他再翻了翻手上的记录,那份热情便迅速被浇灭了。 “得了吧。” 左丘明自言自语着。 “秦国那个始皇帝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出来兼并六国,或者这世道有哪个枭雄豪杰被刺激地打算取而代之的,能不能麻溜一点加快一下进度?” “这纪年都用各国国君在位年份,各国史书对同一件事的时间记载全看这件事什么时候传到本国国史耳中,用编年体都足够混乱,更不用说写成纪传体能多麻烦的时代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连个公认的统一时间都没有,他怎么搜集资料写成纪传体的格式? 无奈叹气.jpg 【而想要化解帝辛本人对周昌的“误解”,周人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沟通渠道。 这个中间人既要可以被周人给出的利益所打动,又要和商王本人关系匪浅,说出的话既不会惹帝辛警惕,又能实打实戳进商王的真心。 那么答案自然也就显而易见,呼之欲出了。】 不少对上古史没多少了解的人绞尽脑汁开始思考:有什么商朝近臣可以被周人笼络过去的?恶来吗?不像啊,他们最后死得挺痛快的啊? 和纣王有血缘关系的那些?越说不越证明文王确实和他们有所往来,实在该死吗?! 然后天幕给了他们一个从未考虑过的答案。 【比如苏妲己。】! 第155章 番外1 商周 “咳咳,咳——” 不少听见这句话的人差点没把自己给咳死,好半天才缓过来后,面面相觑露出了迷茫表情。 倒不是说贿赂君王的宠妃吹枕头风这出比较罕见,哪怕这位宠妃背负着妖妃之名也不会使得这出戏码变得多么稀奇,或者说,能被贿赂成功然后对着君王吹枕头风的案例中,这些宠妃的名声都不会有多么干净。 所以妲己被周人贿赂成功,然后帮着文王在帝辛耳边说点好话,讨得了后者几分欢心,成功让文王顺利出狱这件事,从整个逻辑来看合情合理,没有丝毫问题。 甚至正常到旁人来看他们的震惊,都该质疑他们之前考虑人选的时候,怎么都没往这个方向想去。 但——这些人很难不在自己心中支支吾吾,磕磕绊绊地试图解释一些奇怪的逻辑障碍——那是妲己啊,你能明白吗?那是妲己啊! 一个在历史的风评中助纣为虐,祸国殃民,残暴狠毒,甚至在民间传言的流变中,被大众混合上妖魔的模样,仿佛生来就是要亡人国家的祸种一般的存在。 如果叫许仲琳知道这些心声,他定然会长叹着一拍大腿,表示自己的认同: 他都想过让妲己变成一只受人、神之命要去灭亡商朝的狐狸精了,你说他突然看见历史上可能是妲己捞了周昌一把懵不懵逼? 这不是符不符合事件常理逻辑的问题,是反直觉反常识,仿佛把两个画风都不一样的人塞到了同一个片场,把两个看起来表面基本上没多少直接接触的角色拉郎配的那种微妙感啊! 简而言之,就是别扭,单纯别扭。 但天幕可不管你别不别扭,而以后世人的个性,就算知道他们有多别扭,也只会更加来劲。 【妲己来自有苏氏,或者说苏国。《史记》认为纣王曾经讨伐过这个小国,逼迫苏国国君将公主妲己献给了帝辛,随后她便成为了纣的宠妃。 这个被迫贡女的说法真实度不太可考,有可能是司马迁为了塑造纣王好色暴戾独夫的形象如是描写的。有现代学者因此猜测妲己可能是帝辛向外征服的副产品,是他掠夺的战利品。 但不论如何,那并不是我们今天的重点。 我们只要大概确认妲己应该出身苏国,己姓,苏氏。她并不是商人内部多子族的一员,因为这个原因,她并不能成为向来排外的商人的王后,于是我们不能像称呼妇好那样喊她妇己。 第316章 同样的,一些学者因为妇好享有的权力而给予她的假设,譬如她也能够统领军权,负责一部分祭祀仪式这点,也实际上说不太通。】 “?” 不少人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听力。 弯弯学者口中大将军大祭司苏妲己的梦幻魅力,如今平等地播撒在每一个听众的身上,让他们理解其意后开始瞳孔地震。 “不,不是?认真的吗?” 哪怕是朱元璋也没绷得住——或者说,正因为他是朱元璋,在听到这种堪称颠覆了他朴实与落后并存的小农思想的发言后,他才一点都端不住。 客观来看,老朱算个不错的皇帝。但老朱的出身和生活环境塑造了他身上复杂的两面性,在男女关系这种受传统伦理束缚最严重的地方,哪怕他心里也有着一份对发妻的尊重,这近乎怜爱的感情也不会扩散开来。 也就是说,老朱是个打心眼里认为男女有别,有些事女的就是做不来的纯种铁血大男子主义直男癌。 以至于在他的认知中,妲己的形象吧,不说娇软可爱,作为一个“红颜祸水”,最起码也得是风情万种,硬件上面要能打动君王审美的妖姬级别的宠妃。 那她不说是弱柳扶风吧,反正是肯定和大将军大祭司这两个词是毫不相干的。 绿着一张老脸,把脑海中突然闪现的金刚美人晃出去,朱元璋更是再接再厉:“并且妇好是谁?” 这个问题可谓发自肺腑,真心诚意。 老朱自谦自己文化水平不算太高,但最起码司马迁的《史记》,在后世人经常提起后还是闲来翻阅过几遍的。但是此刻他绞尽脑汁,愣是没在司马公的记录中找出个对应的人来。 ——这算什么。朱元璋挑着眉。听起来这妇好好歹是商朝的王后,那就是商王的正妻,相对应过来不就是他的老马,太宗的观音婢的位置?怎么司马迁后面的王后皇后的给写了传,商朝的却没记? 这不厚道啊!对自己的直男癌一无所知的洪武皇帝摇了摇头,咋舌想着。还不如他老朱呢。 — 司马迁要是能隔着几千年时间听见朱元璋的抱怨,肯定忍耐不住自己内心的崩溃,哪里管对方的皇帝身份,上去就是炮轰:你是个皇帝,他头顶上的今上难道不也是个皇帝?今上干得肯定还比你这个皇帝来得好!你这后世的皇帝哪里还能斩他汉朝的官? 这哪里是他不想记录?这是他无能为力做不到啊! 始皇帝兼并六国先把民间的一些史书烧了烧,西楚霸王后头再把始皇帝保留下的一些甚至称得上孤本的史书烧了烧——商代的历史本就被周遮掩了不少,你还指望他能记载得了多少东西! 想到这里,司马迁都感觉心如刀割,甚至对于原本还因为落魄(?)贵族之间的惺惺相惜,颇有几分好感的项羽都淡了下来:崇拜什么崇拜,今上对我那么好,我却因为项羽干得混账事没办法完美回报今上,粉转路再转黑了谢谢。 至于为什么没去怪罪始皇帝——司马迁心里隐隐有点数,今上动不动就是被后世人和那位一起提起来的,说不准就有点英雄惜英雄的微妙心理呢。 汉朝的建立是正义的,是光辉的,是不容置疑的。所以秦的灭亡就要是暴戾的,合理的,顺应天下的。 故而刘彻当然不会去褒美始皇帝,他明面上的态度依旧是清清白白的暴秦。但是一些没必要的指责,司马迁当然不会再轻易给始皇帝加上去,就当做是给今上的面子和尊重。 司马迁:所以我们还是对西楚霸王粉转黑吧……还我史料啊!!(扭曲悲鸣) 【商朝确实还有着一些母系氏族的遗风,不少商人女性的墓葬中都出土了武器、酒具等的存在,证明她们同样参与商人热衷于的战争和享乐的酒宴。 但是在商人这样一个重鬼神的社会风气当中,大将军的职位暂且不提,祭司这样的身份,却不会轻易交托出去的。 所以现存的甲骨占卜中,基本上都是商王本人自己主持相关的占卜祭祀活动。而想要和商王分享这份权力,只有可能是像妇好那样,本人有能力有功劳,还和丈夫情投意合的王后才有可能。 ——强行把妇好能征善战,武丁时期将领之首,拓土开疆威名赫赫,能够和武丁分享主持祭祀的权力,拥有自己独立的封地和护卫这样的强人人设安在妲己身上去,真的除了强行标新立异吸引眼球之外,没什么说服力。】 坐在上首的皇帝顿了顿。 她已经称不上一句年轻,昔日的美貌经过岁月的洗刷,纵然拥有着全天下的权势与财富作为保养的佳品,时间依旧无情为她的面容染上风霜。 但她的眼睛依旧明亮着,如鹰隼般锐利、通透,明亮到接近能灼伤旁人的地步,宛如燃烧着熊熊的火焰。野心家的强欲不会轻易消退。 在很长一段时间的统治里,因为这样的一双眼睛,哪怕女皇陛下的打扮从来不遮掩自己女性的性别,甚至谈不上一句有多中性,大臣们依旧时而会忘却这位皇帝陛下的性别问题。 他们屈服于钢铁意志的面前,向着领袖者的思想跪拜,山呼万岁,最多不过私下揣度对方的继承人到底要选哪家的血脉。 可是此刻,武则天看着天幕上的论述,眨了眨那双在她当上皇帝后,直视便能给予不少人莫大压力的眼睛。皇帝的外壳被自我的意志撕开一个小口,于是她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带着欣赏意味的笑来。 第317章 这个笑不像皇帝平日权衡利益时,透着讽刺意味或是寒意的微笑,眼睛余光瞥到一眼的巾帼宰相面色不变,老老实实低着头,心里却想到的是高宗皇帝还在时候,她在陛下脸上看见过的微笑。 还透着点活人气,带着点真心的笑意。 ——多好。 上官婉儿这么想着,又看了一眼天幕。 她觉得妇好的存在确实值得她,也值得陛下笑一笑的。 武则天动了动手指,略带着点稀薄的遗憾,她虚空举杯: 本该酒逢知己千杯少的,但场面不妥,此刻便遥敬一杯心意。 【妲己确确实实只是个普通的宠妃,她没那么伟大,没有妇好那样的权力与地位,也没有那么恶毒,没有史书诟病污蔑千年的骂名。 她的兄弟苏忿生后来成为了苏国的国君,本和周国没有多少瓜葛的人,在武王翦商之后,却被任命为周朝的司寇,主管王朝的刑罚。 她的儿子武庚,或者说禄父、录子圣被武王指定为帝辛的继承人,继续在殷都担任商王。 这一切的起源,大概便在于她曾经对周人的那一段恩情。】! 第156章 番外1 商周 ——太地狱笑话了。 有人实在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两眼无神呆滞着抖了抖身子,试图把浑身的鸡皮疙瘩给抖消下去。 这妲己亡国祸水的名头……好像突然就骂不下去了? 因为要是继续骂的话,那岂不是就和真正的翦商团队纠缠上了关系。反而显得妲己跟什么忍辱负重就等待着一朝背刺的卧底一样。 莫名其妙地,之前甩到她头顶上的锅还得分出些给周人顶了? ——救大命。 “我记得武庚后来造反了?” 还有人还是下意识想为自己的既有认知找一些可以辩护的点,但问题刚问出来没多久,就被身边的人捂住了嘴: 醒醒,人都被灭国了还不允许对方造反吗?听后世人的语气,哪怕牧野之战的时候,周的硬实力也没商强,那人当上商王之后不甘心决定造反,不管从逻辑甚至道德来讲,都没什么大的毛病吧。 这都要拿出来挑毛病,要是后世人听得到,那可真的是太丢人现眼了。 【羑里之囚结束后,周昌和他的儿子们应该还是继续在殷都逗留了一段时间。 这次堪称血腥危险的体验,让文王深切体味到了身为一个人牲,殚心竭虑只求存活的挣扎不易。很难说他是否因为这样特殊的体验,才开始萌发了翦商之谋。 我们唯一可以根据《易经》所猜测的是,周昌因为牢狱之灾的压力,已然在思想上完成了初步的逻辑闭环。在未来他世界观的构造中,他最终会给出殷商终会灭亡崩溃,而天命即将降临周国的美好祈愿。 命运的齿轮转动到了第一个关键的节点。】 ——所以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天命? 有一些思想家和学者开始思考。 后世人是永远坚称自己并不相信的,但神神叨叨起来却也不特别在意用上一些类似的词汇。而耳濡目染下,他们多少也受了些后世人的影响,但天幕的存在本身就仿佛是和后世人说法相对立的一种悖论,让他们始终秉持着一种犹豫的怀疑。 于是思维在脑海中不断碰撞,思想在对立中不断摩擦,一代代人试图解释和完善他们理解中的世界观。 ——文明发展的火花就在这样的活动中迸发闪耀。 【让我们请出接下来的一个重要人物: 文王的长子伯邑考,或者说,周邑。】 “?周易,什么周易?” 有走神没认真听得人当场闹了笑话,一脸懵逼:“我知道文王演周易,但怎么着也不至于把周易当文王亲儿子看吧?” ——神他妈谐音梗的周易。 “你但凡看一眼天幕怎么写的呢。”实在看不下去的旁人出口吐槽。 人书不分可还行! 【伯是他在兄弟里面的排行,而考的本意是父,后代周王虽然不是他的血脉却如是尊称他,应该是尊重他身为文王原定继承人的身份。所以伯邑考这三个字中,大概只有邑才是他的名字。 而现代学者经过研究之后,还给出过一个大胆的看法: 已知周发,也就是武王,后来娶了吕尚,也就是我们熟悉的直钩钓鱼姜太公的女儿作为王后。这位武王后后来有记录被称为邑姜。 在这个称呼中,姜字是很好理解的: 吕尚的族姓就是姜,之所以喊他吕尚是因为他的氏是吕。而在西土,男子称氏,女子称姓。 又根据商人传统——吕尚的家族身上有着很明显的商朝烙印,他们的取名都随商人习惯,用的是天干地支的日名,后来的姜姓齐国便称呼吕尚为“祖甲齐公”,证明他的日名是甲——女子的姓会被放在最后。 就拿妇好来举个例子:妇是商人对她王后地位的尊称,好才是她的姓。她又被叫做后母辛,后母同样是地位尊称,辛是她的日名,证明了她的商人血统。 所以吕尚的女儿被叫做x姜是完全合理的,但问题在那个邑字。】 孔子突然叹了一口气。 “东周以后,世上通晓周礼的人又还能有多少呢?” “男子称氏,女子称姓。这样基本的规则,后世人却还要公开强调,并且自己也犯过几回错误而不觉得有什么关系。” 第318章 ——这不叫礼崩乐坏,又能叫什么呢? “何况太公一名——” 他说着竟有点无奈,在有些弟子(比如子路)带着点懵逼的眼神中,不乏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干脆点明:“由!你可知这个名号如何而来?” ——在春秋这个年代,一个人因为人生经历的复杂,而有好多种称呼,都已经可以称得上一种常态。按理说并不是什么过于为难的题目。 但子路还是成功卡壳了,好半天才在老师的死亡凝视中挤出了个答案。 “——文王见其而赞曰:是吾太公望子久矣。意为早在古父亶父时期,周人便盼望可以得到如他这般能够辅佐周邦兴盛的人才。故称太公望,后有人解为太公。” 所以也就跟着衍生出了什么吕望之类的称呼。再加上传言文王武王都尊其为师,所以又把他称呼为师尚父。看起来名字很多不知道真的叫啥,实际上本名不过普普通通姜姓吕氏名尚。 孔子这才和颜悦色收回了自己已然攥紧的拳头:很好,孺子可教。没有成功因为后世人的称呼太过放飞自我而忘却了生存的本能。 【吕尚的封地和邑扯不上什么关系,与家族的天干日名又肉眼可见的无关。不管怎么看,这位武王后身边能和邑扯上关系的都只有周邑这一个人。】 众人:? 啊这? 不是,后世人你在暗示些什么啊! 反正李世民的脸是成功绿了。 一些不太美妙的回忆涌上心头,李一陛下那些不可不说的奇妙绯闻随着后世人的暗示开始浮现在脑海当中。顶着身边观音婢似笑非笑的眼神,哪怕是自信如天策上将,此刻也低下了头,双眼使劲在四周地面上瞟来瞟去,试图找出条地缝好把自己塞进去。 离大谱,真的很离谱。后世人为什么要那么关注皇帝的后宫生活,那么喜欢看各种绯闻八卦。 ——他这回是清白的啊!他这回真的很清白! — 高湛:?笑死,睡嫂子怎么了。 我们北齐就是可以这样玩的.jpg — 天幕的语气依旧轻快。 【对,就是你们想的那样。 有现代学者猜测,邑姜有可能先是嫁给了周邑,但由于后者不幸早逝,为了维护文王一脉和吕尚之间的联盟关系,周发挺身而出义不容辞娶了嫂嫂。出于纪念意义,邑姜保留了第一任丈夫留给她的名字。 周朝开国之后,武王一脉依旧称呼周邑为考(父),可能也有这个原因。】! 第157章 番外1 商周 ——天崩地裂。 巨大的震撼几乎要把每一个听闻见这样言论的,道德在水平线上的听众给从中撕裂。恍惚间,不少人甚至开始怀疑起了自己耳朵的灵敏性能是否健在。 这样的举措惊世骇俗吗? 恐怕是的。 哪怕这样的举措称不上绝无仅有,甚至不能排进什么骇人听闻排行榜前列当中。如若再转换一下性别,不是邑姜死了老公之后嫁给了小叔子,而是当丈夫的死了老婆娶了小姨子的话,则更是有点屡见不鲜的意思在。 但是这样的伦理问题被安放在西周这几位传统叙事中无可挑剔的刻板模样的“明君”身上,却始终让人如鲠在喉,足够让道学家们抱头蹲下,几l欲发狂。 ——李贽反倒又叹又笑,脸上的表情反复交换了好几l遭,复杂到似悲非喜、啼笑皆非都很难形容他眼下的神情。 这个被天下世人无数次批评或是褒美,讽刺或是感叹,评判总离不开逃不脱狂悖二字的叛逆者,此刻却被后世人颇有几l分共通之处的反骨,激起了心中的思绪。 他敢在无数人鄙夷始皇帝为暴君亡秦的时候,高呼其为千古一帝,也敢在无数人指责则天皇帝牝鸡司晨的时候,夸赞其“政由己出,明察善断”。 而现在? 反道学家的先锋轻敲着桌面,轻叹着摇头晃脑: “所谓于世推移,其道必尔。春秋替三代,战国代春秋都不过时势所向,历史必由。” 后世人的思想此刻和他方才酝酿出朦胧雏形的念头摩擦出绚烂的火花,照亮一片原先有些暗淡的天空。 “何苦效法圣人?圣人又为何成圣?” 他用疑问的语气开口,将自己此前“圣人不圣”的观点再重复了一遍。这个将道德楷模身上的神圣外衣悉数撕下,敢于嘲弄孔孟圣贤地位的反叛者伸手,为自己浅斟了一杯。 “一切都是在发展着的。” “又何必将圣人塑造成一种模板样的教条。” ——说的不好听一点,春秋战国那会这种事情都算不得有多么稀奇呢。也就那群宋儒理学家道学家特别爱唧唧歪歪嘴这点东西,这下自己信奉的偶像金身被破了感想如何啊! 嚣张.jpg 【当然,这些说法我们都没办法盖棺定论。商周时代离我们实在太过遥远,而文字的记载被重重时代进行掩埋修改。现代学者们的莫衷一是,有的时候到底不过是一种苍白的无奈。 我们这里只分享一种说法,供大家进行自己的思考。包括伯邑考整个人的生平。】 ——那你是非得分享这个最让人扭曲的版本不成吗?! 三观都被撕裂的道学家们阴暗扭曲爬行,恨不得后世人就站在他们身前,他们好冲上去和对方线下单人1v1。 第319章 你收获了一时的乐子,他们被毁灭的是永久的三观啊!哪怕这么久的天幕听下来,这三观已经摇摇欲坠很久了,也不妨碍他们想对着后世人继续破口大骂一句无耻。 玩他们心态难道真的很高兴吗?! 后世人:谢邀,那可太有意思了。 【在《封神演义》及其相关的一系列改编中当中,这位文王长子的结局相信是不少读者或者观众的童年阴影——最起码是我的。 他被下令做成肉丸端到了自己亲生父亲的面前。上菜的人说这是兔肉,想看文王能不能发觉其实是自己的儿l子。文王其实知道事情的真相,却为了大局忍辱负重吃下了自己的儿l子。 知道了消息的纣王非常高兴,觉得所谓“圣人”的西伯也不过如此,连自己吃的是自己儿l子都不知道,于是随手就把周昌给放了,成就了自己亡国的命运。 ——对于一个现代社会的孩子来说,这样的结局实在过于地狱和阴间了。尤其是我记得后面还有个桥段,是被释放的周昌最后开始呕吐,吐出了活生生的三只兔子,说这是伯邑考的灵魂。 《非○哉》里头还用这个桥段创造了伯邑考一二三号月兔偶像男团——真的很地狱笑话啊谁懂!】 众人:…… 你这么说,他们竟然意外地懂了呢。 被后世人调侃过,说他和始皇帝孝武皇帝的三人组合,在后世的名气足够组成所谓“龙凤猪”三人组当场出道的太宗皇帝捂住了额头。 这个离谱的地狱笑话,就跟他当初好不容易在后世人一边狂笑,一边放飞自我的叙述中,弄清楚了所谓男团出道是什么意思时候的感受,真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啊——! — 许仲琳:?不是,这个情节真的很阴间吗? 小说家有点懵逼地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回想了一下自己之前从天幕那拜读过的后代,那个叫做蒲松龄的文人写就的《聊斋志异》,思来想去,还是信心满满。 “这哪里阴间了,不就是很正常的文学创作吗!” 他还洋洋洒洒把自己灵感的来源给历数了一遍:“西晋时皇甫谧做《帝王世纪》,其中称文王时囚羑里,纣王试探,将其长子煮成肉羹送给文王。见文王食,遂讥文王非圣,乃释羑里之囚。” 这是考验那一段的来源。 “而《六韬》中言,是纣王赐死了伯邑考,并且勒命文王一定要食用自己的儿l子。文王是在知情的情况下,被迫食其肉,饮其血。” 这是文王忍辱负重的源头。 “我就是增加了一个兔子在其中而已,哪里有什么地狱的!” 许仲琳努力为自己的清白辩驳,竟然还颇有些不满。 旁人:…… 有没有一种可能,《聊斋志异》写的本来不就是阳间事,你跟它比较什么阴间呢? 【而在历史学界,正统史书对于伯邑考的整个人堪称避而不谈——估计是因为以后世的道德,很难想象商人狂热的人祭风俗,所以显得各种流传下来的说法很像是民间传说的野史风味,导致包括马迁在内的很多史学家都不敢把它往史书里面加。 假定《帝王世纪》和《六韬》所言具有一定真实性的话,从后往前倒推寻找证据,最早可能跟他结局相关的论述,也大概只能找到屈原在《天问》当中的喟叹:“受赐兹醢,西伯上告”。他说文王被赐予了由肉剁成的肉酱,吃完之后向上帝控诉——很明显吃的是人肉。】 司·马迁:…… 后世人果然还是习惯用这个“爱称”来称呼他啊。 为着这个称呼心绪稍微有点复杂,青年顿了顿,方才一把揉搓在自己的脸上,干脆把额前散乱的碎发全都往后一捋。 司马迁:这是在夸奖,没错,这是在夸奖。说明他治史严谨,不轻易往里面增添野史…… ——私货那怎么能叫野史呢?原本的司马迁夹带的私货,和现在的司马迁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根据目前考古和甲骨文所展现的商人宗教祭祀实践,伯邑考的结局如果真如这寥寥记载所言,却又是合理且正常的。】 ……来了。 自从后世人又开始习惯性绕弯子的时候,许仲琳就猜到了它接下来话题的走向。 小说家长叹一口气,本来雄赳赳气昂昂为自己的“考据”辩驳,试图证明不是自己脑洞大开,这样的创作也完全不能说离谱阴间的文人,此刻有些恹恹地瞥了一眼天幕。 真奇怪,这样的说法如若真的被证明了真实性。除了知道真相的刹那,一种探寻的好奇心得到满足了以外,更多的还是只有沉重。 既然他都这样了,后世人吐槽他安排的情节童年阴影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唉。 【在周原发现的两片甲骨如是说道: “王其邵帝天囗,典册(原字册下有口)周方伯?……王受有佑。” 商王祭祀先王,是否应该典册周方伯啊?结果是顺利,王会受到先王的保佑。 这一片甲骨尽管并没有在殷都发现,并且整体风格也趋向周昌自己所制作的“微型雕刻版”。但并不代表着它就失去了真实的价值。 以周昌对于占卜技术的狂热,他将其视之为商人与确实存在的神明沟通的秘术。很有可能会在仪式结束后,自己回到周原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复刻——复印件总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可信是吧。】 第320章 写到那甲骨卜辞的时候,后世人的言语和文字就逐渐显得捉襟见肘。 精通小学的训诂学者们伸长了脖子——天幕转录的画面,分辨率的清晰向来是值得人称道的。哪怕后世人只不过放了一张原件都有些模糊的照片,在天幕实打实不二重模糊的转换下,竟也有人能够分辨得清甲骨上的文字。 于是一种探寻新知的狂热涌上心头,不少人笔走龙蛇誊写着那甲骨文的原样,还不忘再和后世人的话语两相比对。 ——他们听后世人讲甲骨讲卜辞那么久了,可算是真的看见几l样原件了啊! 【而另一片更完整些: “王其桒(下实为本,非木)侑大甲,册(下有口)周方伯,妻皿(上下组合为一字)……于受有佑。” 纣王向先王大甲献祭,询问是否应该册封周方伯。用一只手抓着一名女子,下面放着一个接血的盆进行杀女子的献祭,得到的结果是顺利。 文王的祖辈们哪怕在史书的修饰中已然享有了盛誉,却依旧不曾被称呼为一次西伯。与之相对应的,纣王这次册封周方伯的仪式,就证明了其对商文化圈下的周国的意义之重大。 这本应该是一件喜事。 但册这个字,当它的下面出现了口的时候。往往便会和一种杀牲畜或人进行祭祀的方式联系到一起。 ——如是这样,那么,谁是祭品?】! 第158章 番外1 商周 ……谁是祭品? 如果没有后世人语焉不详地关于伯邑考故事的回忆,没有人愿意第一时间想到这个人选。 这位文王的长子,哪怕在历史上并没有留下太多关于自己的回忆。他的身份却已然足够重要,足够听者在认知到他可能命运的刹那齐齐皱起了眉。 不论如何,在册封一位父亲为方伯的盛大仪式上,献祭掉他视为继承人的长子,都是一件值得人困惑不解,胆战心惊的事情。 许仲琳这回是真的全然没有先前反驳回击的神气了。小说家看了看天幕,再想想自己之前被“暴露”出来将要描写的剧情,闭上眼浅叹了一口气。 还不如历史上的真实也如他预设的剧情那般发展呢。 他带着点说不出来的复杂滋味暗自嘟囔了几句,烦躁地搓了搓自己的指尖。 被暴君摆在明面上的迫害,此刻竟然显得比因为自己的“喜事”而要付出牺牲,来得轻松太多了。 【“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 孔颖达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原句的出处:《易经》的艮卦。 这位曾经的秦王府十八学士,奉命编纂《五经正义》,成功整合了前面混乱的南北朝以及隋朝过于仓促的大一统后依旧未曾达成统一的纷杂经义解说,唐初最著名的经学家,沉默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他对于艮卦的注解,是将其视为八卦中“山”的代表,其意为停止。 而显然,后世人并不怎么赞同。 【艮字在甲骨文和金文中的字形,是上面一只向左瞥视的眼睛,下面一个面向右边站立的人形。段玉裁称呼其为“若怒目而视”,而高亨也同意这样的说法,认为它本意实则该是“顾”,是回望的意象。 那么,在《易经》这种成熟年代和甲骨文没多大差距的书中,它选用的意思,大概还是,“痛苦而愤怒地回首凝视”吧。】 天幕一如既往随着后世人的讲述,展现出了那艮的甲金字样。让首个注解为停止的孔颖达也跟着拧眉思索。 他是经学家,但是对于训诂学也称得上有所造诣。从后世人的眼光来看,他是第一个确定了训诂这一术语,并且进行了对其研究对象的划分,使得传统训诂学概念真正形成的人物。 所以当最原始的研究资料放在他的面前,他到底没有第一时间对自己的成果被推翻的情绪,只沉静并专注地陷入了对其的研究当中。 “好像……确实比停止更准确一点?并且这一段的卦爻辞确实也和停止没有什么太大的关联……” 【所以,基于这样的认识,《翦商》中对于这一卦的解读,很有文学性的风格。 走在庭院中,却再也看不见那个人。 看着伯邑考的背部被剖开,因为当时的“菹醢”要先肢解,再选用一些肉质较好的部分剁成肉酱——那除了献祭所需,到底还是要给人食用的。 回想起的,是看着那个人的脚被砍掉,是看着肠子被抽出的时刻,人牲的腿随之抽搐,直到最后腿不再动,心脏也停止跳动。 得先从背部剖开,取出肌肉组织后放在一边,再掏出心脏,用火烧烤作为燎祭。 当屠剥到面颊的时候,想到了什么说错的话呢,所以心里才觉得后悔啊。 最后把头也砍掉。】 刘启顺着天幕的话语,终于停下了手中安抚孩子的动作,抬起了眼。 大汉的皇太子如今尚且还没有登上皇位,但是足够耐心的棋手从不会太早暴露自己的内心,尤其当刘启确确实实不太担忧自己的地位:早在多年前天幕第一次到来的时候,他就认清了这一事实,他本人外加刘彻刘病已几代的资质,足够他爹被满足,认为不需要再另加竞争对手了。 与其和他爹开展没必要的斗智斗勇活动,还不如安安分分待在宫里看看他新出生的小儿子:彻儿这次的到来依旧有些晚,从齿序上不占优势。但王娡这回是他的正妻,嫡子的名头,到底还是能够压住大臣们的异议的。 第321章 只是他这个当爹的宠爱自然不可或缺,这样才能让刘彻和前面几个哥哥相较起来年龄上的劣势微乎其微。 刘家人的个性里,是颇有些爱则欲其生,恨则欲其死的。于是当刘启真情实感,下定了决心要给刘彻铺路的时候,自然也不比未来的孝景皇帝临死前的安排来得差劲。 更何况他是真喜欢彻儿这孩子,不管他未来的赫赫功绩,光是眼下的相处就越看越喜欢的那种类型。 所以当天幕再次出现的时候,身边坐着爱妻,环绕着几个漂漂亮亮的女儿,手里还逗着一个刚刚睡醒的儿子的人生赢家,在知道讲的是过往而非未来后,甚至只平静地瞥了几眼,提起的热情程度还没继续和老婆女儿聊天逗儿子来得高。 ——当然,在真实商代的残酷暴露出来后,刘启真的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把最起码女儿儿子给带到偏殿去。 王娡的性格他心里门清,事实也确实证明他精明能干的太子妃哪怕因为出乎意料的残忍而皱起了眉,面上出现更多的也是介乎于不忍和厌恶之间的神情,什么害怕恐惧根本没什么可能性。 大女儿性格年纪最长,性格也比较外向,此刻看着父母,表现也还能端得住,只是下意识牵住了母亲的衣角。 而两个小女儿——刘启不想这样形容,但事实是他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词叫做灾难——大人面对这样的场面尚且倒吸冷气,还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小孩能表现得多出色呢。 于是一个抱着王娡,一个挤进刘启怀里,夫妻两个瞬间陷入焦头烂额地哄孩子事业。甚至本来好好的刘彻——天,他刚出生多久,能听懂人说话没有——受到姐姐们的情绪渲染,也跟着有点要抽泣的冲动。 好吧好吧,哪怕你未来是千古一帝,当你是个婴幼儿的时候,情绪依旧不是能受控的。哪怕你未来是享誉千古的明君贤君,你儿女被吓到掉小珍珠的时候,再慌乱也是要自己哄的。 刘启就这样苦哈哈地开始哄孩子,但哪怕他说了不少遍“要不要把你们带到偏殿去,我们不看这天幕了”这样言论,三小只都坚定表示不需要——刘彻倒好处理,他姐姐们情绪稳定下来后,他也就跟着不闹了。 ……这都叫什么事啊,孩子咋在这时候表现出来得性格随亲爹亲妈呢。 刘启称得上一半头疼,一半或多或少有些骄傲自豪地这么想着。值得庆幸的是孩子们并不难哄,一个个缩在父母怀里时不时从指缝间看一眼天幕,只需要两人间或着给予一些安抚。 所以当天幕发展到这一步时,刘启才抽得出一些心神去看。 说实话,哪怕是以伯邑考本人遭遇之凄惨,文王目睹全过程之不幸,也很难真正意义上全然打动孝景皇帝那颗仿佛天生就对残酷有些过敏的心。 直到那句“想到了什么说错的话呢”,他才第一次认真感知到了那种被触动了的情绪。 ——人的情绪,说到底不过是这种极易被具象化物体所拨动的东西。过于超脱认知范围的痛苦,只会如空中楼阁般虚浮,直到那真切的,近距离的失去,才足够击溃一个人所有的防线。 目睹着伯邑考被献祭的周昌,恐怕直到最后,直到脑海中都开始倒流回忆的时候。才真正作为一个父亲,被切实击倒,再清楚不过地认知到,他永远失去了一个可能从小期望着长大,足够成为他的骄傲和依靠的孩子。 ……刘启默然将手臂收紧,迎着身边王娡的目光,眼神飘移地将她和孩子们都搂进自己的臂膀。 【伯邑考的死,对于整个西周高层来说,可能都是一次巨大且无比沉重的打击。 不说上面提及的艮卦,包括传世文献中大多公认和长子有关的震卦中,周昌的痛苦和挣扎都在《易经》卦爻辞的表述中淋漓尽致。 这个不幸的占卜家,可怜的父亲,在经历了这样的噩梦之后,只能逼迫自己将长子的逝世确实看做一种对上帝的献祭。于是他将关于长子的记录重又占卜,将吉凶祸福悉数载入,寄希望于将其纳入《易经》天人观的整体逻辑之中。 他尚且没办法全然否定商人宗教的全部理论,于是他只能逼迫自己相信,也许经由长子的牺牲,诸神会因此开始更加青睐周族,也许他们不会再庇佑纣王。 也许正如对于这个结果深表满意的纣王所说所想的那样:周族为商朝的先祖诸神贡献了足够分量的祭品,还一起吃下了祭肉,他们一定会得到来自神灵的赐福。 周邦正在从蒙昧走向开化,从落后走向文明。他们在商人统治的天地秩序中终于找到了属于他们的位置,这一点是值得所有人高兴并且引以为傲的。 ——至少周昌必须这样逼迫自己相信。】 自欺欺人。 这是天幕一番近乎强词夺理的语句之后,大多听众脑海中最先冒出来的词汇。 可是那并不是后世人自己真心的观点,所有人都能透过那神神叨叨,完全背离文明社会常识和直觉的宗教理论,看出它这般说辞的真实用意。 它试图阐释文王当时的心境,讲述周昌当时的思考。 但这样的思考难免过于沉重,仿佛连空气都带着凝滞的压迫感,让人几欲喘不上气来。 这确实是在自欺欺人。一个对于自己长子命运无能为力的父亲,企图将儿子的惨剧粉刷上一层璀璨光辉,用以慰藉生者内心悲怆的自欺。 第322章 而这样的沉重,在意识到这样荒谬谎言的背后,支撑其运行的是一整套完整的宗教逻辑后,更多了几分无力的茫然。 整个故事中,最骇人听闻的关节,其实不过在于所有人都能够清晰认识到。周昌如果这样思考,是全然正确的。因为纣王——帝辛必然是这样思考的。 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一出因缘巧合的悲剧,是一个时代阴暗面的血腥与残忍。 而天幕还在继续娓娓道来。 【而文王新任的继承人,他的次子,未来的武王周发,在他继位后的短短数年,他便攻灭了殷都,那场决定了王朝更替命运的以少胜多的牧野之战随之名扬千古。 但实际上,他始终对于翦商事业保持着一种高度紧张的态度。 在他成年后,也许是年少之时曾经跟随父亲经历了殷都的残酷之旅,亦或是目睹并参与了长兄死亡的仪式,周发一直罹患有严重的焦虑和精神障碍。在他不算漫长的后半生中,他一直难以摆脱失眠和噩梦的纠缠。 比起他对于占卜有着执着狂热的父亲,周发在精神上对于周昌宣称的“受命”,以及其能和上帝进行沟通的能力依旧没有十足的信心。 他也许难免会在周昌一次次自欺欺人的时候于内心询问自己: 如果事实真如父亲所说,他们周族已然从商人手中夺得了神灵的钟爱,那么长兄当年为何会惨死殷都?难道一切命运的残酷,到底不过是所谓上帝的考验? 上古社会是神明尚未远离的社会,是神秘依旧笼罩在政权统治之上的社会。是比我们诟病过的两汉时期对于谶纬的痴迷还要狂热的政教合一的模式。 在现代人眼中,周发的困惑和畏惧,也许足够令人不解:受命于上帝不过是文王用以整合族群,统一力量的借口和手段,作为周族新任的领袖,武王为何要对这样本该所有人心知肚明虚无缥缈的东西真情实感地渴求存在。 但在商周交替年代,在宗教的思想键纹还没能为人破除的时代,周发所有的痛苦和不安,都是发自内心的“真实”。】 刘秀的面色有些古怪。 向来表现得脾气温和,风度翩翩的光武皇帝,此刻有些困扰地摁住了自己的额角,面上流露出一些浅浅的尴尬: 曾经迷信谶纬的他和现在的他不是同一个人,所以后世人你不要依旧对于两汉谶纬盛行的魔幻场面耿耿于怀了啊! 但即使他此刻表现地再平易近人,却没有多少人在回想起不久之前,面前这位曾经对着世家大族多少还带着点欲说还休的委婉的皇帝陛下,是如何一夕之间微笑举起屠刀的故事。足够所有人——没办法自问对陛下忠心耿耿别无二心的人——在看见这往日温文笑容的时候,反倒背后发寒。 没办法,皇帝手腕的转换太过迅速,动若雷霆一般的果决刚烈。鲜血映红了无数个寂静苍白的月夜,也敲响了太多人内心沉寂太久的警钟。 眼前这位温和的,朴素的,时而表现得和他务过农,当过普通太学生的出身太过契合,运气又实在有时好到过于恐怖,乃至于让人有意无意会忽视他刀锋的皇帝,本质上依旧是个在乱世中重振山河,哪怕承接了汉的国号,和马背上打天下的开国皇帝别无二致的存在。 于是他们齐刷刷在刘秀的困惑面前保持缄默。 【从武王继位到周灭商,不过短短四五年的功夫。对于一个王朝的灭亡来说,实在显得有些匆促。于是传世的文献多少就显得有些稀少。 孔子编纂六经的时候,将西周人关于武王这一段时期生活和工作的记录中,符合儒家理念的部分进行了吸纳,说周灭商顺天应人,毫无悬念,依旧是传统的道德叙事的论调。】 孔丘难免先“嗯?”了一声,再想想,发现确实可能是他干得出来的事情后,他又“哦”了一句。 从容的,并没有丝毫为后世人有些不满指责的窘迫,他只伸手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须。 当然是传统的道德叙事了,春秋战国这都礼崩乐坏了,他还不多宣扬些道德之风吗?尽管不知道未来的他有没有找到一些更“真实”残酷的资料,是不是出于对商代真实的一些忧虑而选择放弃,孔丘对于自己的认知向来很清晰。 和那些在后世人口中频频提起的名字,比如司马迁不同。他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纯粹的史学家,就算总是谦逊自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他实质上还是更偏向去阐述自己的观点。 上古的史料是他所期望看见的,可是依据史料做出怎样的解读,他趋向更“实用”的那方,倾向于为自己的学说所用。 所以对于史学家的评判标准不能完全套用在他本人身上,他又何必因此感到尴尬呢? 于是孔丘不动如山。 【而没有被选入的则被汇编成另一本《逸周书》,在它的叙事中,我们倒可窥见武王真实血肉的剪影。 二年一月,他曾经招来弟弟周公旦叹息着问:我每天每夜都担心着商朝,不知道以后到底会怎么样,请你给我讲讲如何履行天命吧。 武王三年,他有次得到情报,说是纣王已经下定决心要讨伐周邦,因为信息来源很可靠,又是喊来弟弟开始商量对策。 还有一次,他梦到翦商计划泄露,纣王大怒,于是从梦中惊吓而醒。还是叫来周旦,对他谈起了自己心中的恐惧,认为盟友实力弱小,还没有做好准备,周邦根本无力和商朝展开决战。甚至开始怀疑当年父亲称王反商的计划是不是太过不自量力。 第323章 周发实在难以完全相信父亲沟通上帝夺来了神明宠爱的宣称。在他的眼里,商王家族历代对于神灵的虔诚供奉,使得他们天然位于上帝的羽翼之下,所以翦商这样的举动,又和逆天而行有多大的区别呢?】 这很正常。 朱祁钰这么想着,手指习惯性地轻点着桌面。 哪怕这样惊惶一般的心理活动,全然和圣贤的身份毫不相关。但朱祁钰却能够理解这份不安。 蒙受恩赐的向来只会得到更多,被偏爱的永远更多丰厚。 若是易地而处……恐怕没多少人能真的全心全意相信父亲一人的执念,而坚持自己能够得到最终的胜利。 【纵观武王的一生,这种因为父亲传说而试图相信,又因为多年商化而不敢全信的挣扎和痛苦,始终萦绕在他的身边。 文王是在精神上学习商人,进而将其全部的神秘纳于自己之下,完成了逻辑闭环,用商人的宗教超越了商人的“先知”。 但武王没办法站到那么高的层次——不是所有人都有着当个哲学家的能力,不是每个人都能超脱开自己给自己刻下的思想烙印。 于是在牧野之战的胜利之后,我们可以看见他用商文化战胜商人残留下的影子。】 司马迁突然感到一种迟钝的兴奋。 这兴奋和所有的悲痛,所有的惨剧都没有分毫的关系,哪怕有人如若知晓了这份情绪将其斥为冷酷,此刻也难以动摇灵感的火花在人类的思维当中突然迸发,电光火石指尖摩擦出一片白光。 他读过《逸周书》。 不论是作为太史的儿子,还是因为后世人为他助长声名后皇帝的注视,司马迁在汉朝的国家档案馆里多多少少可以称得上一句畅行无阻。浩如烟海的典籍文献,在这个注定要在史学界名垂千古的存在面前,无私地敞开了它们的怀抱。 可是文字的描述能有画面来得直白吗?可是苍白的想象可以勾勒出一个时代的全态吗? 司马迁紧攥住了那份与生俱来的天赋,向前走了一步。 他的眼里闪着万千光芒,哪怕面色被天幕映照地一片雪白。 他侧耳聆听,他倾身凝视。 ——后世人当然也无法复现那样的场景,但是啊,天幕是鬼神啊。 【他宣布今后的商王不再和上帝有着任何联系,废黜了其关于帝的尊称。为此,他要求在商王祭祀诸神的神庙中,举行象征王朝更迭的交接仪式。 一百名武士扛着旗帜为他开路,他的弟弟周振铎乘先为他导车。周公旦为他执大钺,毕公高为他握小钺,分立在他的两侧。在他的身后,还有三人拿着短剑簇拥着王,牵引着一路卫队。 周郑为他手捧明水,周封为他铺好草席,召公奭为他拿着玉帛,他的老师、他的岳父、他的尚父,吕望为他牵来了献祭的牛。 在他血脉相连的家人的簇拥下,来自商朝的礼仪官在他的面前俯首,为着新王的诞生向着上帝宣告帝纣的残暴,剥去他们旧王神圣的外衣。 然后新王下拜。 “本人承担天帝赋予的命令,变革了殷商的统治,这都是上天的意志!” 在仪式开始之前,他用法术对抗法术,重新杀死了他敌人的尸体,通过表演战斗和处刑磨去商人将帝辛自焚视为燎祭的思索。 在仪式结束之后,他用商王传统的语气,呵斥和威胁了殷商的旧族,他终于有自信说出父亲当年的话语,宣称上帝的钟爱从殷商转移到了周这个“小邦”。】 这场面其实不够壮丽,不够辉煌。 但是司马迁却那样沉迷地注视着。 他看着风扬起沙土,看着鲜血尚且沾黏在王的面颊,看见那个有鹰在牧野上空飞扬的血色清明。 周人的史诗那样描绘过那场战争,他们说“商庶若化”,叹“血流漂杵”。 可他们不会那样意识流地描绘司马迁眼前所注视着的一切: 天在下雨,像倾盆滚滚洪流,带着热浪和火焰的气息,于是商朝的军队便也如沸水冲刷下的油脂一样,瞬间融化般地消散——是,是,他明白为何用的是个化字了。 商人的队列曾经那么整齐,锐利地映着天光的戈矛密密麻麻如森林一样矗立在周人的面前。在这场战争开始之前,没有人想象过这样的画面,一个宗族的武装力量投入其中,甚至不过乳燕归林,鱼回大海,个体的力量被冰冷地掩埋。 王宣誓过,他真诚宣誓,对着那些倔强的,顽固的,哪怕听从着他的指挥,也并没有把他当做全然的上司,只将归属划定为本次战争仅有的一回,因为灭商而联合起来的盟友们。 他借着批判帝纣的名头控诉,他控诉对方冷酷和残暴,目光却穿透层层的雨帘,望向远处殷都的方向。仇恨的冷焰在灼烧他,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只控诉了一人的罪恶。 ——“于商郊弗迓克奔,以役西土,勖哉夫子!” 这里已经是商都的城郊,如果战败,整片西土又将回到被殷商阴影笼罩的年代。 所以、 年过六旬,须发花白的吕尚,选择“与百夫致师,以大卒驰帝纣师”。在冲锋的那一刻,这位历史上向来以智慧而非武力著名的太公望,仿佛忽然间就忘却了所有的阴谋诡计,完全成为了一介武夫,怒发冲冠。 ——不论他到底是西土之人还是东海来客,作为一个在屠宰场工作了太长时间的屠夫,他见证过了太多的血腥。也许,那一刻他只是想起了屋檐下风干悬挂,风吹飘舞的人牲。 第324章 ……努力吧。 王举起了自己的短剑,指使着麾下的战车开始向着敌军冲锋。他们只有三百辆的兵车,跟后世万乘之国才有资格角逐霸主之位的激烈相较起来,竟然都显得窘迫。 会有暴雨般的青铜箭矢射向他们,而商人的准头向来很好。也许冲锋的刹那周发的思维也会有着片刻的分神,想起他曾经于殷都看见的商人贵族的大学,因为他们的射术,从小便用活人来作为猎物。 ——今天不努力,没有人活得下去。 他们足够孱弱,哪怕翦商之谋的开端自周昌开始,这依旧是个足够恐怖的阴谋,足够强大的殷商称之为异想天开的疯狂。 当青铜箭矢落下之后,将会有数倍的战车席卷而来,豪不畏惧将他们碾压成泥。 商人是这片土地的征服者,商人是这片土地上战争所护佑的对象。他们直率、冲动、灵活、跳跃,因为强大,他们自信到接近麻木。 而隐忍的周邦,警觉的,含蓄的,总担心着尚未出现的危机和忧患,因此甚至不惜有些惴惴,只为了作为一个边陲小邦生存下去的周人,他们学的是弱者之道。 这样正面的交锋,放弃了周人可能优势的章法和战术,何来战胜之理呢? ——但,有。 商军的队列突然土崩瓦解,商王的强硬和散布的恐慌,此刻迎来了他应得的下场。在层层密雨之中,阴谋者终于鼓起了勇气,倒戈相向。 混乱、无序、自相残杀。 商人冰冷的先祖注视着他们将传统的恶劣重又上演。 在没有星月的暗夜之中,一切都被包容和接纳了。 等到喧嚣最终沉寂,雨停了,云散了,遥远的天际线上朦胧的天光乍现一线,微凉的日色染明沟渠中猩红的血水,王看见尸体、兵戈、盾牌,一切的灾难沉浮在液体之中,如同生命为羊水包裹。 ——近六百年的商王朝灭亡了。 司马迁从没有如此直观地看见这一幕,这种王朝更替最直接的画面。 他近乎怔住,呼吸也随之停滞。 那一幕血腥又带了点神圣,作为人的那一部分提醒他对于战争的厌怖,可作为文学家史学家的那一部分却几近落泪。 是的,一个王朝覆灭了,宛如一座高塔的崩毁。 在旧日的废墟之上,一个崭新的文明将要生根。 【王站在新建立的殷都周庙面前,他要举行盛大的燎祭,请上帝莅临飨宴。 他让一百名大亚臣——帝辛最忠诚的死党,高级武官的代表——换上专门的祭衣,第一场的献祭,要最盛大隆重,虔诚吸引上帝的目光。 于是王亲自动手,执行的方法叫做废。砍断他们的手脚,放任他们在满地血泊之中哀嚎。 嗯,商人尚声,是这么说的没错吧?让他们的哀嚎上达天听,让上帝得到满足。】 “——” 理智说这是最好的选择。 如若帝辛的崩溃源于内乱,商人内部的力量还是足够强大。如果要更好统治这么一个商人印记未曾消退的国度,最好的手腕从来是融入。 但更多人感受到的是悲哀。 加害者沦为了受害者,好像是一场痛快的,盛大的报复。 但不过周而复始吗? 【然后由太师吕尚继续,他要献祭忠于帝辛的商人氏族首领,占卜师,司徒和司马等官吏。 人牲要挣扎到死亡的边缘再被砍下头颅。吕尚把帝辛的人头悬挂在白旗之下,再把妲己和另一个妃子的人头挂到红旗之下,扛着两面人头旗帜大步进入宗庙。 焚烧吧。 新的旧的人头一并没入锅中。 让带着焦香的烟气盘旋升入云端。 王看着它袅袅的身姿。 祭祀持续了五天。】 ——多冷峻啊。 他想着。 政治人物的世界里真难得存在什么温情。 如若苏妲己对文王的搭救是真,面对着消除商人抵抗力的选择,王依旧没有丝毫犹豫。 【二十三日,王在商王的大鼎里烹煮俘虏。在音乐声的伴奏下,他手持铜钺对着祖先们的灵位,对着季历,对着文王,对着伯邑考,他含笑报告殷商的罪恶已经得到抵偿。】 【二十四日,王换上了天子的衮衣来到宗庙,他来告自己成为了王朝正式的主人。】 【二十五日,王拿着铜钺和戈,献祭了一百名纣王麾下的武士,乐队全程依旧为他伴奏。】 【二十六日,王穿上了红白的战袍。听着万舞、商人贵族练习钺的战舞,他在牧野祭祀战死的盟军。】 【二十七日】 【他奉献征伐周边斩获的首级,屠宰现场的牲畜,共计五百有四头牛,三千七百有一只猪羊之类的动物。二百多年前武丁献祭的盛大场面与历史的此刻重合,在仪式中央,王仰首。 他宣告自己将册立当时可能只有两三岁的周颂为太子,祈求神明的护佑。】 刘启真开始叹气了。 他将怀抱搂得更紧,希望这回臂膀中的子嗣不会再陷入慌乱。 但稚子们这回并没有惊恐,也许是天性所带来的锐利,也许是多重的刺激使得她们趋于习惯。 她们只犹豫地看了天幕一眼,转而重回父母的怀抱。 “神明……神明也会护佑彻儿的对吗?” 第325章 她们不够成熟的认识还没办法全然理解比之现在还要神秘,神与人共存的年代里如何诠释祝福。但她们还是敏锐捕捉到了和现实相通的部分,于是发出了相似的祈福。 刘启顿了一下。 女儿们的话语让他回想起曾经天幕暴露的画面,病重的父亲为他骄傲的子嗣提前戴上了冠冕。 于是他嘴角漾出一点淡淡的笑意。 “对。” “我也会向神明祈祷,希望祂能护佑你们所有人的。” 他把妻子儿女全都搂得很紧。 【他没有父亲那样“与神沟通”的能力,也不敢信服弟弟新造的创新理论。所以他只能沿用商人的宗教传统,哪怕他曾无数次听闻父亲和自己对于它的诅咒。 可上帝从未降身在他的面前,比起祂和自己父亲一次次的交谈,分明他已经坐拥天下,却为何得不到一点关于祂的启示? 在无数个没有翦商成功的漫漫长夜里,他审视着父亲不管怎么看待都显得疯狂的计划,被旧日的梦魇纠葛缠身。 这种阴影直到成功后都难以消退,因为周灭商来得愈发神奇和不可思议,仿佛神明一场突如其来的馈赠,就更让他难以接受神明不够钟爱于他这个想法。因为他会恐惧同样无常荒谬的命运降临到周人身上。 灭商之后他开始多病。他的儿子不多,根据周人嫡长子继承的原理,他和正妻邑姜生子更是晚,太子周颂不过幼儿,周发难以欺骗自己能在他身上看见神惠的影子。】 【于是当他又一次在深夜里辗转反侧,整晚整晚地难以入眠之际,他又一次喊来了周旦。 ——只能是周旦。】 周公啊……周公! 孔丘叹息。 【在周发曾经频频为噩梦困扰的时候,每每都是周旦为他解忧。 后世人常说周公解梦,实际上最根源就在于后者每次都是利用梦境来缓解兄长内心的不安。 他宽慰周发,说母亲大姒曾经梦见过殷都生满荆棘,这是上天降下的亡商之兆。说商王虽然给予了神明不少的贡献,但祂不会因为这种小小的实惠而违逆天道去偏袒商王。 为了让自己的解释圆满,足以安抚兄长的痛苦,他重新定义了“德”的概念。 他抛弃了《盘庚》里商人那种无原则的恩惠,说所有人都生活在世间的客观道德律法之中,比如孝悌长幼,宽宏温直,说上帝只会保佑有德之人,而无德的君王或者朝代会被有德之人代之。 ——对,这是我们后世人经常诟病的那种道德叙事。哪怕现在我也要批评,却也得承认,它诞生的初衷足够温情善意。】 【他对德的诠释,其实最开始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最朴素的愿望:不想杀人,也不愿无故被杀,能够生活在一位宽容的,温和的开明君主的统治下,度过安定宁静的一生。 周旦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定位,他不认为自己有能力独自承担起父亲开创的事业,却也坚信,这个使命所带来的压力,必须要由他为兄长进行分担。他将成为兄长的心理辅导师,塑造并维护他的形象,辅佐他完成一切的大业。 而他的兄长,周发的使命必须是成为帝王,成为那个有德之君,他必须完成翦商,继而重建人间秩序。 所以在被兄长召唤的每个黎明之前,他都清醒从容,镇定宛如白日。也许长兄的死亡同样曾给他带来阴影,所谓“一饭三吐哺”的传言,亦可能是他用餐时难以自制的失控呕吐。但在周发面前,他从来不会表现出任何异常。 因为他一定要足够自信,足够冷静,才能够稳定住他兄长内心深处所有的不安。做某种意义上周发精神上的支柱。 ——直到这一次的召唤,他第一次在大难开始后,在兄长面前破功。】! 第159章 番外1 多观影反应慎重 曹操本不想如此煞风景地只注意到了那个相较于其他信息点,简直称得上有些微不足道的细节。 但是也许是后世人曾经调侃过他们父子三曹诗文的缘故,知道自己对后世不少人而言,也许诗文成就反倒是更能接受部分的曹操,他对于自己的诗词也更加敏感了几分。 曹·写过“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操:…… 他含着点说不出来的幽怨,凝视着天幕,试图穿过神鬼和时空的阻隔,将自己内心的情绪传递给后世人。 ——虽然您这一段讲牧野之战的时候挺文学性的,搭配着鬼神为你挑出来的画面,整个氛围感也确实烘托出来让人戚戚恍惚的。 但你有的时候真的可以不用那么突然就揭穿什么“历史真相”,让他们这些认真拿典故聊表心意的作者被背刺的啊啊! 他真的不想知道周公吐哺的真相可能是因为他参与过献祭他哥的仪式,甚至参与了整个分享祭品的环节…… 他面无表情:是,他们三国是乱世,没有道德底线,易子而食的悲剧见了太多。他自己的麾下也算不上干净,还干出过以人肉为军粮的放在后世被它喷死都不为过的事情。 但他眼中的圣贤美好突然被揭穿对你而言有什么好处吗,后世人! 痛苦闭眼.jpg — 王莽:谢邀,人已闭眼被上古创飞。 同样是以周公作为自己的人生偶像,王莽受创的程度甚至比曹操更胜一筹——不是他的道德比之曹操有多么优秀,只是两人的政治观念出入甚大。 第326章 曹操作为乱世枭雄,要在诸侯并起的局面中卷出自己的赛道,其政策是绝不可能保守而陈旧的。他的眼光看向的是当下现实,是变化不断风起云涌的天下局势。他是精明的实用主义者。 而王莽——这哥们向来是个热衷于把古代戏码复刻一遍玩cosplay的小能手,典型的制度唯美主义者,复古流派的支持者。 尽管对外说出去,讲他一个想要篡位的,心里对于古代圣贤竟然还怀揣着莫大滤镜,简直显得可笑。王莽也并不觉得自己真正意义上做错了什么事情。 所以当滤镜崩裂后,一齐破碎的,可能还有王莽那颗在事实面前都显得太过脆弱的心。 捂住胸口,他无声无息向后倒了下去。 一片兵荒马乱。 — 孙权欷歔着欷歔着,想到了自家哥,心情一下子更抑郁了几分。 谁曾经还不是个被哥关怀得好好的,人生最大理想不过是辅佐亲哥做大做强完成远大目标的弟弟啊! 可他哥没给他这个机会啊! 难受,一想到这孙权整个人都有点难受。 【这一次的呼唤和往日单纯的梦魇并不完全相同。 周发先前刚刚拖着病体离开关中,对于新纳入周朝统治范围的各地进行了巡视,接受完朝拜后,他更是强忍着痛苦登上了太行山。 这趟劳心劳力的旅程简直彻底摧垮了周发的身体,他的失眠已经不再是偶尔的失控,反成为了一种整晚整晚复现的常态。 所以当被留在镐京,并未陪同周发走完整趟流程,尽管知道兄长有着积劳成疾的倾向,却依旧并不清楚对方身体内情的周旦匆匆赶来的时候,他便被周发的憔悴吓了一跳,更被周发的话语惊恐震慑住了全部心神。 ——周发是来托孤,或者说,决意传位给周旦的。】 许仲琳几乎抓耳挠腮。 他不像司马迁。后者的时代距离春秋战国,孔子的时期还不算多么遥远。《逸周书》的记录尚且为汉室档案馆保留,于是面对后世人说的这些和正统叙述不同的史料都多了几分从容。 儒家的正统地位,自从孝武皇帝后一代代的有人增强。哪怕没到许仲琳的年代,甚至只要唐宋时期,儒家学说对人们思想的影响,就足以让《逸周书》慢慢退出了大众视野。 尽管并不曾真正意义上失传,可是向来没什么人重视,连以喜好杂学自傲的许仲琳都不曾尝试翻过——实话实说那玩意真的很难读,有《尚书》的难度却没《尚书》的重要,读书人不喜欢它可太正常了。谁会特别关注自己教科书上被划出考纲的内容呢? 所以武王说了啥啊!他说了什么成功让一直能在他面前端住的周公都破防了的啊?! 他承认他没看过《逸周书》,所以后世人你别卡剧情啊! 【他最先提到的,还是对于商朝的担忧。这回是出于宗教的神鬼因素。 他认为,虽然商朝诡异地覆灭了,但是他们的诸神祖先依旧在天界对于周人冷眼相看。而那些曾经追随帝辛的商人,也不会轻易放下对他们复仇的愿望。这样天上人间相交夹,周人的命运也就摇摇欲坠了。 作为周王,他本该找寻到那个让上天保佑他们的办法,本该完成先祖留下的事业。但他的生命实在不会太长,以至于他不得不把这个工作遗留给周旦。 ——周旦从听到第一句开始,就忍不住开始哭了。】 司马昭:…… 突然就产生了非常微妙的共鸣呢(。) 冷峻的阴谋家没多少柔情同周公那样哭上一场,可是想到类似的命运,因为身体原因遗憾地没有完成父辈留下遗命的兄长,和被托付了大业的弟弟…… 司马昭突然就有点迟疑,甚至称得上头疼地摁住了额角。 颇有即视感的存在,再加上后世人对于未来的一点点泄露,终于撬动了些许他心中的犹疑与不安: 周公后来还政的是成王,选择的是将王位传回给自家兄长真正的继承人。 那他呢? 未来的晋武帝司马炎,作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晋朝开国之君,且不论和历朝历代其他谥号为武的皇帝们相比,光是和他的祖辈父辈们相较起来,多少都显得有些逊色。 就好像司马家的天赋才能是一种用一点就少一点的东西一样。司马懿和司马师双双消耗了太多,到了司马昭的时候就比不上父兄,再往下一代代的……司马衷到底是怎么做到基因突变的?他儿子司马遹看起来确实挺伶俐并且有点像他爹的啊! 正是因为这一份连司马昭本人都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的像,他对于儿子未来死活要立嫡长子和太孙的想法,才勉强多了一分释然,不至于在知道八王之乱五胡乱华的下一秒就把他的好大儿给活活揍死。 ——司马炎痛哭起来那叫个稀里哗啦啊。一边被他打得不敢还手,一边都快神志不清只会颠过来倒过去重复几句诸如:为什么遹儿死了?司马衷你傻啊那是你老子给你安排的啃小的!你他妈年轻时候有你爹我和你妈护着,中间过渡期依赖下你老婆,晚年把朝政托付给你儿子,这皇帝哪里有那么难做啊!——这样的混账话。 呵,衷儿确实是个傻子啊,你生的傻儿子。你也是个傻子,真tm有其子必有其父是吧!衷儿“圣质如初”,你脑子也不清醒!你孙子不还是你挑的儿媳妇杀的?!这皇帝是那么容易的事吗! 第327章 司马昭被气得肝疼,甚至都没发现这话把他们司马家上下全给骂了一遍。但想想这儿子养都养了那么多年,再想想他未来早期干的太康之治,又舍不得真把他打死,只能眼不见为净,道了一句晦气把人拉下去疗伤。 他自己心知肚明:司马家,最起码他们这一辈对于妻妾的态度,有种祖传的清清白白渣男的直白。所谓漂亮美色迷人眼,家产还得老婆管。 就司马昭而言,他的继承人从来只可能出自发妻王元姬膝下。毕竟这位出身东海王家,祖父曾经是汉司徒王朗,本人又足够聪明能干。司马昭没有废嫡立庶的理由。 可这位大老婆虽然给他生育过五男一女,但其中三个儿子都陆续夭折。最后只留下老大司马炎和老二司马攸,后者又因为他哥司马师没有亲儿子,被好弟弟司马昭义无反顾过继给了亲哥。 所以,司马炎确确实实是他从小养到大,一直带在身边,可以说感情最深,付出心血最多,也是和他最像的孩子。 ——他是偏心的,他得承认这一点。 可他偏心的对象从来不是司马炎未来耿耿于怀,始终认为对自己位置有威胁,并且比他更受家长宠爱,最后不惜为了儿子的皇位将其逼上死路的司马攸。 司马炎看不清这点。当局者向来迷惑,坐在太子之位上面对一个比他声望更盛的兄弟,他第一的感受永远是把所有的条件想得对自己不利。 但或许司马攸便清楚地知道,司马昭真的是偏爱司马炎的: 他对司马攸或许有孩子没有长在身边的补偿,可相处的密切始终没有时间加以补全;他知道两个孩子的才能有高下之别,却压根狠不下心舍弃掉培养了那么多年的大儿。 当爹的是这样,当妈的其实也没能好到哪里去。 当司马昭反反复复用刘长和曹植的前例告诫司马炎,当王元姬死前拉着司马炎的手,对他说“桃符(司马攸)性情暴躁,我怕他会惹恼你,当哥哥的你不要容不下他”的时候,司马炎或许会难过地觉得这是亲爹亲妈偏爱小儿子的事实吧——他的弟弟向来以君子有方,风度翩翩著称,真正性情暴躁又容不下人的人,只有可能是父母眼中的他司马炎本人。 可事实上,以司马攸的才能、威望,以他被司马懿青眼有加,司马师曾经收养,司马家两大权威级硬核狠人相继认可的履历,他如果当不成皇帝,注定就是会被忌惮的命运,注定就不会拥有什么好下场。 司马昭和王元姬的叮嘱——不过是他们在选择了司马炎后,对司马攸的愧疚心理,希冀补偿罢了。 可是现在,向来偏心的家长也坐立难安:司马炎未来搞出的乱子实在太大了,哪怕司马昭能帮他收拾宗亲藩王,甚至能帮他处理贾充一家,乃至于替他狠下心坚决不让司马衷继位。司马炎自己的问题也是肉眼可见,无法遮掩的。 现在他皮是绷紧了,有危机意识了,不敢放纵自我,决定按照自己前期的执政态度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干活了——等司马昭死了呢? 等司马昭死了,司马炎上位之后那么多年,他真的能始终不忘克己吗?就算有着天幕示警,万一它如同来时那样突兀消失,万一司马炎的正妻杨艳又如既定命运那样死去,还有哪些人敢—— 不,司马炎像他,他们都是那种自身才干不够突出,但是擅长听劝的人,不会让人不敢劝谏的,关键是还会有哪些人愿意劝谏他,哪些人能够接近他进行劝谏的呢! 司马昭有点萎靡地放纵了自己的挣扎。 家门为什么有那么多不幸呢……! 第160章 番外1 西周 司马昭的破防,甚至开始思考大儿二儿继承问题的崩溃,是他一个人的寂静时刻。 正常人只来得及为这对兄弟的感情深厚唏嘘不已,就听着天幕继续喟叹。 【但面对弟弟的哭泣,武王没有丝毫的动容,甚至称得上冷酷地继续: “这件事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连占卜也不用进行。你如果做不好纣王的工作,以后也无法面对我和列祖列宗。我相信你不会那样。” 比起弟弟向来更为商人思维影响,受鬼神之说左右的兄长,在此刻却是冷峻的笃定。 周必须完成重建人世秩序的责任,因为不这样的话,华夏文明将无法浴火重生。名为周的朝代,也无法长久安稳地持续下去。 周发选择将这个重担交给周旦,因为在他的眼中,只有这个尝试着挣脱商人宗教的束缚,在他面前永远保持着冷静和自信的弟弟,不再对于商人的神鬼保持着一种几近顶礼膜拜的态度。 他是新的可能,是走向一条更成熟更理性,更美好更温情道路的希望。 自己无法得到精神解脱的周发,把未来押注在他的身上。】 “——周公做到了。” 孔丘的心头涌起万般思绪,可到了最后,只余下这样一句短促的话语挤出喉口。它单薄的有些脆弱,可背后的力量却如千钧般沉重,洪钟大吕模样的庄重。 “哪怕他其实,本来并没有您想象的那么自信。” 周旦也是在商人宗教的阴影中成长起来的人,他不可能完全不受鬼神的惊惧。只是为了周发的神经和情绪稳定,他将自己所有的动摇和挣扎悉数掩藏,只表现出浑然天成的从容,欺瞒着他兄长的眼睛。 第328章 而因着这份伪装,天命的责任,却是要压到他的肩上了。 孔丘叹息。 他想起自己看过的文献,自己编入《尚书》中的材料: 当武王的身体日渐衰弱,最终步入病危之际的时候,召公和毕公曾提出要为他举行一场祭祀,祈求在天界的周朝先王们施加福佑,祈祷武王的寿命得到延长。 周公阻止了这件事——在天幕将商朝的残酷祭祀揭开血腥一角之前,他也不是没有为着这种情况的发生感到疑惑,直至此时才明白,那时轻飘飘的祭祀一语背后,满是人骨血肉的残忍。 这是周公试图为了自己以德为核心的学说增强说服力,他试图削弱人祭在最起码周人高层中的影响力。所以他要拒绝召公和毕公的请求,哪怕背负上不算美好,对兄长不够尽心尽力的刻薄名声。 ——但他私下里自己另外举办了一场祭祀,没有杀人,没有血祭,或者说,他没有试图去杀害别人。 他试图呈献给天界诸王,冀以换回兄长生命的祭品,是他自己。 ——看,他其实也不是完全坚定,完全能够摒弃商人影响的。 在兄长生死这样的大事面前,他宁愿更加保守,宁愿寻求有着悠久传统,也许比他的奇思妙想更为有效的方案。 哪怕代价是自己的死亡。 孔丘眨了眨眼,那曾经阅读过的资料,此刻焕发出了一种比之之前更为深沉,清澈,厚重的感情。 ——但没有用的,什么用处都没有的。周发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经绷得太紧,最终如同断裂的弓弦,再无任何回旋之地。 【他没有安慰哭泣的弟弟,在人生即将走到尽头的最后,他几近喃喃自语着,交代了也许是遗愿的向往。 “呜呼,周旦。我想要夷平那殷都,最终只能依靠上天的助力了。” “我已经考察过了,在黄河的支流伊河和洛河之间,有着一块向阳的盆地。那曾经是夏朝的都城,离天很近。我们可以在哪里营建新的都城。” “就叫它度邑吧。” ——其意为向天过渡之城。】 【灭商第二年十二月,武王君临天下的第二十二个月,周发病重去世,享年四十五岁。】 武王闭上了他的眼,结束了他的时代。 可对历史有所了解的人却很难不为他的匆匆离世感到惋惜,发出一声长叹。 不仅仅是因着一个不论如何,到底作为着君主,结束了殷商血腥统治的存在与世长辞,更因为他们知道,在周发死后,一场比之他生前翦商之路并不逊色多少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他们看着后来被他们尊称为周公的青年,怀抱着年幼的侄子,宣告着兄长的临终遗命,坐上了王位。 ——一个新的时代缓缓拉开了序幕。 【周公接手的天下并不平稳。】 后世人将周朝大致的版图在天幕上铺开,让所有人都能更加清晰地目睹势力的划分,和周公将要面临的凶险。 【一方面,商人遗留的力量还没被完全清除或分化。他们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接受了西土之人的管理,却并不代表他们完全安于这样的现状。他们骨子里流淌着尊重强者的认知。 这也正是周发要求周旦即位称王理政,而非仅仅摄政的最重要的理由:商人也许可以接受一个年青力壮的新王,却绝对忍耐不了让一个稚子位居他们之上。 而除了这些商人自己人,帝辛的遗产——被征服的东夷部族,也不会忘记替他们的主君完成复仇。 当年纣王重用的这些异族大臣当中,恶来虽死,蜚廉仍在。逃遁回远在东方的家乡,他选择率领自己的族人进行反抗。 于是,从外部力量的角度出发,整个东方几乎都在和周公进行着对立。】 老秦人的心情有点复杂。 嬴稷有点微妙地搓了搓自己的指尖,感觉自己的双臂上好像冒出了什么鸡皮疙瘩一样的古怪。 秦国的先祖正是这位可以被称为蜚廉,也可以写作飞廉的将军,和他的长子恶来。 嗯——原本是东夷部族的人,结果被封到西土,这怎么不是一种南辕北辙呢? 而随着这样的迁徙,东西两地的地位竟也发生了翻转——从这个角度来说,谁还不曾经是个东方人啦,东方六国这下没理由鄙夷他们与西戎同伍了? 更何况,嬴稷流露出一丝含着轻蔑的笑意,西土之人征服天下,这样的剧本再上演一次,好像也不是不行? 【外人蠢蠢欲动的同时,周族内部其实也称不上多么稳定。 以驻防殷都的“三监”为首,他的这几位兄弟对于他登临王位一事堪称耿耿于怀。 尤其是管叔,按照《史记》的记载,他在兄弟中排行老三,也就是说,他是被周发和周旦夹在中间的那个兄弟。按理来说,长幼有序,他应该比周旦更具备继承优势。 结果他哥直接跳过了他,选择了他四弟作为真正的继承人。哪怕他四弟再挑帮手,选的也是召公,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管叔最终才裹挟着被他们三人监管的商王武庚,联合东部的力量,发起了轰轰烈烈的反叛。】 “手足相残。” 孔子为身边的学生下意识剖析道:“因为率领商人叛乱的最重要的人物还是管叔,很多周人将之视为自相残杀,并不愿意陷入战争当中。宁愿与之签订条约,划界而治。” 第329章 哪怕春秋之时的国界概念还没完全成熟,这样的做法,正常人都会感觉到无力的荒谬。 “周公当然不会同意。” 子路接过了话头,语气是万分的平静。 【周旦花了大约三年的时间,平定了三监之乱,追杀了商王武庚,重新征服并吸纳了东方部族。 周发太仓促的三月灭商,周旦用了三年,终于帮他填补好了所有的漏洞,真正意义上全然征服了商朝。 于是他拆分商人的族群,消灭其军事力量和人祭宗教,他分封各个诸侯国,利用彼此之间的血缘关系,去开拓、统治、同化新征服的四方疆域。】 曾经的青年随着岁月的流逝慢慢变老,唯有一双在登临王位摄政后便明亮锋利的眼眸不改当年模样。 和在武王面前,冷静安静温和亲近的弟弟形象不一样,也和后世人通过无数他所长篇大论阐述德行系统的文献,窥见的甚至有些接近迂腐的谦谦君子并不全然类似。 周旦是自信“多才多艺”的能人,而一个能耐的政治家,他从不可能和迂腐有着什么相似之处。 于是在《多士》中,他说“当初,我从讨伐东夷的战场上回来,曾经给你们发布命令,说我会光明正大地替天进行惩罚。” “有命曰割殷”啊——这是他兄长临终之前念念不忘的遗愿,这是周人消灭商人最后反抗力量的必由之路,周旦哪里会心怀多余的怜悯呢? 于是他笑,用着商人最熟悉的威逼利诱的口吻:“如今,我让你们搬个家,只不过是为了方便你们侍奉周朝而已。比起你们擅长的杀人,这不是轻微多了吗?” ——周旦其实不爱提上帝。因为商人将其定义的太过危险,残暴,甚至有些难以捉摸。他见证了父亲的玩弄和兄长的无力挣脱,于是选择坚定的敬而远之。 可是对于商人不提这些还能提什么呢?一点神鬼的考量,一点暴力的驱使,再加上一点利益的诱惑,商人最容易理解的交流方式不过是这样而已了啊! 他站在殷都的面前,目睹着周人的军队驰骋其间,明亮的火焰刹那划破了夜空,随着风势开始沸腾。 燃烧、毁灭、掩盖。 富丽堂皇的宫殿只余下灰烬,随着盘旋袅袅升腾的烟气飞向云端,这座曾经庞大的罪恶之城,随着最后一批人的离去,连半点空壳都不被允许保存。 在之后的几百年里,这里都将沦为一片荒野,在时间的角落里独自苍茫,深埋一段历史的隐秘。 【周旦遵循了兄长的意见,他确实营建了一座新城,却没采用周发留给它的名字。 度邑的含义太深沉了,深沉到让周旦一想到它和宗教纠缠不休的干系,便感到无数过往的阴影正在城市的角落中滋长。 于是他将其命名为洛邑,后来的人们称呼它为成周。 在这座武王心中和上帝距离最近的城市中,周公为少年的成王举行了元服之礼。从此,这位年轻的王上踏上了历史的舞台,开始履行他作为王的职责。】 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仿佛站在世界的中央,张开双手,拥抱住时代的洪流。 【可能是并不习惯商人的习俗,这位长成在道德观慢慢步入正轨时代的王,最后将都城定回了镐京。】 一段差点重蹈覆辙的历史结束了。 在烈火中,有文明璀璨新生。! 第161章 番外2 李斯 番外2秦·李斯 天幕出现的时候,李斯原本在和嬴政议事。 自从天幕时不时降世一趟带来前朝抑或后世的资讯以来,秦的中枢决策机构就显得有些匆忙。以丞相李斯为首的一派文武官员,时不时就会因为后世人只言片语中流露出的信息而被迫加班。 可哪怕眼眶上都带上了深重的黑眼圈,却没有多少官员敢于心怀怨念: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皇帝陛下以身作则,争做铁人劳模,让想要摸鱼的官员都自惭形秽;更因为后世人频频提起的秦“二世而亡”这个消息,仿佛声声警钟在这些大秦官员的耳侧回响。 和肯定会因此弹冠而庆的六国之人不同,这些老秦人只要一想到自家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刚平定多久还没来得及过上安生生活的天下,最后竟短促倾覆,破防的痛苦就能精准击穿几l乎所有人的心理防线。 所以加班算什么呢?如果加班能够挽救这个帝国最后垮台的未来,能够让他们的子孙后代不用去承担亡国的后果,他们加班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生死存亡的危机啊,哪里容得下他们太多私人的软弱呢? 君不见自从当今陛下刚一了解到亡秦之祸的两大主力,不论是曾经作为少子还能得到些许陛下慈爱之心的十八……不,陛下说直接喊他胡亥,他不是秦公子了;还是一度为陛下近臣的赵高,齐刷刷都付出了相当惨重的代价。 后者那指鹿为马的荒谬行径,更是成功为自己挣来了行刑之日,被陛下勒令文武百官悉数围观,在众目睽睽之下惨死,以为众人前车之鉴的“厚待”。 以当今陛下对于麾下重要大臣始终留有一线余地的厚道来看,这样的残酷和血腥,也确实是独一份的特殊了。 李斯只要一想到那副画面,就感到一阵恶寒。心里本就有的对赵高胡亥二人的怨恨也就更加深沉几l分:李斯虽然是个楚人,理当没有老秦人那么多对于故乡的眷恋,但多年治秦,秦帝国的统一和兴盛,不少的事务都浸满着他的心血,穷尽着他的才智。 第330章 ——结果他好不容易做出成果了,告诉他未来这些东西都被一对狼狈为奸的昏君奸臣弄没了? 李斯:杀心骤起。 只是嬴政内心的怒火绝不比他来得有半分的轻微,于是李斯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宣泄,就不得不因为仇人的死亡而偃旗息鼓。 ——别让他知道是谁帮助赵高胡亥二人夺取政权的。李丞相颇有点恶狠狠地这么想着,他不相信光是这两个货色,就能够操纵王位的传承,让大家心目中板上钉钉的公子扶苏失去他的地位和生命。 要是找到了,李斯发誓自己将让对方好好尝尝什么叫做痛苦和绝望。 而在那位“帮手”的真身浮出水面的前夕,李斯选择化悲痛为力量,继续勤勤恳恳当他的帝国社畜。并且虔诚地在天幕每次现身的时候,祈祷说的是秦朝相关的内容。 所以,这次也并不例外。当天幕的声音传来的刹那,君臣两个便停止了交谈,眼神齐刷刷望向了声音的来处。 ——这时他们还不知道他们将要面对什么。 【“这一眼的风情,时到今日,犹不觉其古老。”*】 “?” 嬴驷谨慎地打出一个问号,转过头,和张仪面面相觑。 他们都是对于人心颇有把握的选手,后世人的讲话风格虽然时而有着文学性的修饰和煽情,但说话的语气都是很平直的坦然。于是这一句话音刚出,他们就敏锐捕捉到了不同。 “有点……太过用力了?” 张仪也小心地道出自己的疑惑,并不敢直接阐明内心真正的念头: ——天幕是换了个后世人来播放吗?怎么这次,风格都有点…… 矫揉造作了呢……? 【“庭院本已辽阔,在白雪的映衬下更显幽远,山水烟桥,庭榭楼台,浑不似人间。 “鲜红的梅花,灿烂饱满,树下有一少年,着王者之服,神情淡然。 “蔡泽在他身后不远处恭敬地候着,不敢发言。”*】 “啧……” 嬴稷的脸色也很微妙。但看乐子的心态很快让战国老流氓找准了自己的定位,于是他搓了搓手臂,转而便有些兴致勃勃地凑齐了热闹:“行啊。” “这次要讲的是哪个皇帝,画风这么娟秀可人的?啧啧啧,红梅白雪,挺有意境的嘛!” 历史上下那么多年,就他们老秦家因为朝代存在时间太短,到现在还没被后世人好好完整提起一趟。只各种侧面“千古一帝”啊,“二世而亡”啊什么的。 那同样短命的隋朝,好歹都还有个“广大帝”足够疯狂,让后世人怒而吐槽其洗白之过呢!他们老秦家什么都没有啊! 于是——嬴稷看起热闹来丝毫不心虚——他看其他朝代乐子怎么了怎么了! 多来点!他要吃瓜! — 但,兴致勃勃的秦昭襄王压根没想到,他发出的喟叹可能拐着弯就刺到了自己人身上。 李斯站着,压根不知道自己的脸上该做出一个什么样的表情才显得合适。 他的腿此刻有些麻木,但远远比不上面庞的僵硬。 当“蔡泽”这个人名冒出来的那一刻,原本所有摸不着头脑的困惑,都被突兀地刺激破灭了。就是过于清醒,让李斯甚至有些痛恨自己优秀的联想力,更质问自己此刻为何要存在在这里。 他一点点将脑袋挪向上首,看见的是嬴政不动声色,仿佛没有什么变化的脸。 可是李斯多会揣摩嬴政的心意。透过皇帝冷静的外表,他一眼看穿了其下同样的恍惚和茫然。 行吧,那也足够证明陛下英明神武。果然不愧是后世人公认的千古一帝,心理承受能力远超他李斯这一小小刀笔吏的存在了。 用着过度的自谦和自嘲以缓解压力,但真实的内心确实已然开始崩溃。手指借着宽大袖口的遮掩,死死掐住自己腕侧的李斯感觉自己灵魂都快出窍了。 ——他真希望那个蔡泽只是同名同姓,不是当初陛下曾经身边的那个郎官啊!!! 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 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李斯感觉自己的双腿都隐隐有些颤抖,因为巨大的震撼而有些无力。 请问,如果那位少年王者是昔日的秦王陛下。 那么,第一句中,“那一眼的风情”,那一眼的主体,会是哪个倒霉蛋呢? 李斯眼前一黑。【“他虽只有十六岁,却已身高八尺有余,英俊冷漠的脸庞上,不带丝毫稚气。”*尽管有着悲惨的童年,“然而,从他白皙的肤色,优雅的形体,根本找不到任何幼年曾遭受过磨难的痕迹。”*】 李斯:…… 痛苦闭眼.jpg 谢谢,他根本不想发现悲惨的童年又对上了,更不想听后世人在念什么奇怪文学啊! 是。 以李斯丞相能作出《谏逐客书》这样名流千古,虽为谏书,其文辞也足以使得他在秦朝文学史上独占鳌头,引领风骚的文学水平,他在最初的崩溃之后,很快意识到了,这并不是后世人眼中真正的始皇帝,理当是念的不知道哪里来的神奇作品。 可正是因为这样李斯才更加尴尬,几l欲晕眩的窒息: 你曾经玩梗可不带这么创人的啊! 后世人你不讲武德——! 嬴政的冷峻外壳也隐隐有崩裂的趋向。 第331章 比起李斯因为在皇帝面前听到了皇帝荒谬造谣向小作文的惊恐,嬴政感受到的,是一种更高层次的恍惚,仿佛前途一片黑暗的悲观: 文人对于他的抹黑,已经从普普通通的贬为暴君,批判□□,忽视优点,进化到了这种,这种,这种——地步了吗? ——以始皇帝的城府威严,能破防到如此地步,不可以不说后世人这一招实在太过狠毒。 【“李斯已忘却身在何处,他眼中只有那位折梅在手、缓缓轻嗅的俊美少年。是的,那少年便是他用一生在等待的那个人。”】 ——石破天惊。 又仿佛只是那只李斯早有预料的第二只靴子不慌不忙地落了下来,造成的影响和震荡却足够所有的听众,在认识到这一作品原型是谁的刹那,思维如琴弦般崩裂。 仅仅听到这里就足够了,就足够李斯茫然失去了真实的听觉,刹那间觉悟到无欲无求的地步,灵魂飞升一般的通透。 接下来什么“唐突佳人”,什么“相思多年的梦中情人”,什么“凄艳之美”什么“忧郁”之色,在李斯的耳中都已然变得不再重要了。 如果不是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他眼下还在面圣途中,面前就端坐着恐怕同样被这恐怖文字击穿了所有心理防线,甚至说不定比他还要更胜一筹的嬴政,李斯眼下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平静地躺下,通知自己的儿孙前来聆听自己的遗嘱。 ——这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吗? 李斯在这样的人生转折之中,顿悟了后世人口中社会性死亡的真谛。 ……直到天幕继续开口,讲到某位小心谨慎的男子为了取信君王,在大冬天的雪地里“徐徐解衣”,直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李斯心中躺平的尸体一个鲤鱼打挺活了过来。 大秦的丞相此刻顾不得在皇帝面前保持自己最后的风度——或者说,他这样的举措,分明是试图在君王面前保持自己最后的尊严和人格。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啊?!” 李斯震怒。 粉身碎骨浑不怕,他也要留个清白在人间啊! “我,没,有!” 字字泣血。 沉默了太长时间的嬴政,在看完了这一段不知道还有没有后续的创人画面后,死命扣紧扶手的指尖终于有些颤抖地松开了。 同样聪明的大脑,此刻一样为震撼所填满,空茫到“拔剑四顾心茫然”,不知该说出什么样的话语。 于是,到了最后,他也只足够苍白无力地说出了一句话: “朕确实不习惯看……” 秦皇轻易不能打动的面容,此刻竟然清晰地出现了扭曲。 不习惯看什么? ——男人的…… 他和李斯同时闭上了眼,感谢天幕转述这一段的时候没有生成任何造谣画面。! 第162章 番外2 李斯 嬴稷:我看见那边有房子着火了,本以为可以看乐子,谁知道这房子是我家的?! 秦昭襄王自打天幕道出李斯嬴政的名姓后,那稳坐钓鱼台、从容吃瓜的心态,就转瞬直转而下。 他猛吸一口冷气,因为动作过于仓促,甚至被自己给呛到了:“咳咳咳,政,政儿的画风怎么可能是那样的?!” 不讲理的护短曾祖父瞬间挂上了一张臭脸,对着天幕转述的后世离谱文学失去了好脸色。 他们家最靓的崽,横扫六合一统天下的天选之王,怎么能被那样矫揉造作的文词玷污,侮辱他威风凛凛、不怒自威的气度的?! 禁止后世泥塑ooc!! — 嬴驷和张仪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应该说,很难有当祖宗的在知道自己争气后辈横扫六国一统天下之后,不对其产生强烈的护短意识。 正是因为这份护犊之情的浓重,被后世人造成的创伤也就不能轻易被治愈。 ——太离谱了一点吧?! 似乎是老秦人的崩溃取悦了那不知何方设下光幕的鬼神,亦或是后世人终于没绷得住自己的形象,也被离谱ooc文学刺激笑出了声。 白光抖了几抖,闪烁着仿佛代表着其背后之人同样愉悦的心情。 【好了好了,短暂的玩笑就此打住。 以上ooc雷人片段,均出自著名惊人作品《流血的仕途》,这本大作想必早就声名远播,我在此就不过多批判了。】 李斯:…… 后世人,你真的不打算为被你无意抹黑的两个人的名誉挽回什么吗? 可李丞相幽怨的目光又传递不到后世人的眼中,于是后者快乐地将话题继续推进。 【而之所以要提这本书,是因为我们今天话题的主角,就是它同样聚焦的人物,秦丞相李斯。】 ——终于来了。 所有看到光幕的秦人,此刻终于发出了一声不知道该是兴奋,还是辛酸的喟叹。 他们在光幕太多次的出现中当了背景板,此刻终于,能或多或少去触碰那属于自己的悲痛时刻,为自己的未来争取到挽回的机会。 于是,连本来还有所不甘的李斯都收敛了情绪,正起了颜色。 嬴政目光平静地凝望着那一片白光。 然后天幕又是开幕暴击。 【李斯其人,比之他实际为秦乃至于中国历史所作出的贡献,他在现代、乃至于整个华夏历史上所得到的评价和地位,其实都有被大众舆论乃至于不少史家或多或少轻视的嫌疑。】 第332章 李斯:…… 李·大冤种·斯深吸了一口气,颇有些无助地开始安抚自己:没事,毕竟秦亡得那么早,没办法被人合理评价是很正常的。 君不见后世人讲过那么多因为年寿不丰所以让人惋惜为人忽视的案例吗?那明景帝不也亏在死得早吗…… 脑海中闪过不少个足够缺德的念头,李斯的面上还是老老实实一言不发。 这个时候他还没想到,自己对于事情发展态势的设想,还是太乐观了一点。 【且不说他在秦朝统一和发展的过程中作出的贡献。更关键的是,他对秦朝建立以及始皇帝作为千古一帝最大的功绩——开创了我国两千多年□□主义中央集权大一统封建政体这一壮举,实际上是完全不可或缺的存在。 如果说始皇仅凭此一项功绩,就足以站在这高屋建瓴的架构之上睥睨无数后来者,甚至放在世界帝王的维度中,哪怕评选者大多受着西方思想的影响,他也可以高居世界最具影响力帝王的榜二。 考虑到榜一是东罗的君士坦丁大帝。他开创的拜占庭帝国虽然统治者并不是同一家族的血脉,但从政体宣称来看持续了千年之久,颁布的制度奠定了欧洲中世纪的基础,并且更关键的是堪称一手重塑了世界三大宗教之首,全世界信仰人数最多的宗教基督教的魂灵,而宗教文化的影响力确实不可低估。始皇帝这波第二也不算太被辱没。 亚历山大和成吉思汗都只能屈居他之下呢,中国汉人王朝下一个登榜的皇帝孝武皇帝都已经排到13去了,而太宗更惨,只有第29啦。 所以我们先痛痛快快地高呼一声——始皇牛掰!】 ——啊? 多少? 这是无数个平行时空中光幕的听众,在听见那个名次之后脑海中所能剩下的唯一反应。 说实话吧,他们其实已经习惯了后世人对于始皇帝和孝武皇帝与众不同的推崇,并在反反复复的洗脑中,慢慢也认可了这两位皇帝的地位应该比他们此前所受的待遇更好一些。 但是要真让他们觉得这二位能和太宗皇帝组团龙凤猪(划掉)共入华夏皇帝top3榜单相互争斗? 深受儒家道德影响的众人肯定还是会连忙挥手说不的:开什么玩笑,哪怕后世人你说一千道一万,他俩也确实是苛刻民力的暴君啊! 有武德确实是好事,谁都不想被宋化。但是武德像他们那样昌盛,文德都甚至被遮掩掉的程度,那还是算了吧! 但是——“世界?世界?!那么多皇帝,世界上他都还能排第二?!” 很难不酸成柠檬的听众们真的被破防了:他们已经不再是第一次听后世人唠嗑,连西方啊,欧洲啊,这些概念都一无所知的小白了。 世界的维度有多么广阔,以至于后世华夏在一些竞争力上都有所差距,这些个事实他们已经有所了解,甚至连后世人为什么要解释评选者受西方影响他们都能听懂,因为东西方思想上的矛盾,后世时常被迫处于弱势地位这个情况,他们都能从后世人字里行间分析出来。 结果呢? ——在这种情况下,凭什么嬴政他还能拿第二啊,第二?! 哪怕是同样被提到了名次的刘彻,在数了数第二和第十三之间差了多少人,并且更关键其中还有个成吉思汗——在后世中国建立了蒙古元朝的那个忽必烈被开玩笑说有老刘家血脉的祖宗——之后,也黑了脸色。 而李世民更是五味杂陈:刘彻好歹还在前二十,甚至是十小几的数目。 二十九差一点都要掉出前三十了啊?!和刘彻的差距也比他和始皇帝来得大啊?! 隔着时空差异,两个没有任何沟通的人,心里突然燃起了相似的斗志: ——你这西方思想的影响,是不是开了太大的滤镜啊? 后世人你有种把所有人介绍一遍来比一比啊!谁服气这个排名啊! —— 而被羡慕的始皇帝,其实也会化身柠檬精。 在最初知道这一赞誉——尤其是这赞誉还建立在己身不利的基础上——的欣慰舒爽过去之后,看着那东罗的君士坦丁,嬴政也陷入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沉郁情绪。 延续千年的政体……那可是千年啊! 秦·二世而亡·始皇:…… 他曾经有个“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的梦想,直到后世人告诉他秦朝第三世就又变回了秦王…… 李斯看了看上首皇帝的脸色,本想恭喜的话头卡在喉口,就果断变换了说辞:“其实那位君士坦丁亦不如陛下。” “那拜占庭说是延续千年之久,可是连统治者的家族——如后世人所说,不也换了不成?” 放在中国古代这个一家一姓一王朝的视角下:像两汉两宋,虽然皇帝使得宗族主支旁支换了地位,但是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说是延续也就认了。 可是皇帝都不是来自一个家族的了?那你还能叫同一个王朝、同一个政权下的吗?汉承秦制也不能说秦汉一家,隋唐连亲也不能说一脉相承啊! 既然如此“那拜占庭帝国,说不定就相当于后世人口中华夏、中华这样一个被称之以文明的主体一样。统治家族的兴亡也就等同于我们的朝代更迭。” “那么,陛下开创的制度,在华夏流传了两千多年。岂不比那位君士坦丁开创的政体持续了千年来得更为长久吗?” 第333章 李斯反问得真情实感。 于是嬴政也跟着舒缓了眉心,因着秦朝灭亡带来的阴影也随之稍微散去。 是啊,这个延续千年的水分确实不算小——如果说君士坦丁留下的东西贯穿了整个拜占庭的始末,哪怕皇帝换家族坐,也愿意承认他的地位,留下拜占庭这个名字。那么始皇帝留下的秦制之于后代朝廷,又何尝不是一种延续。 只要对方不是真的完成了他“万世而为君”的理想,那嬴政就觉得自己确实不输! 君臣二人相处的气氛霎时又融洽起来,相对而坐,脸上都露出了些纯粹的笑意:秦制的内核能流传二千多年,作为开创者,谁能不心生愉悦呢? 嬴政看向李斯。因为他此前的发言,眼神都柔和了三分。 君臣投契,向来不论对皇帝还是臣子而言,都是一种好事。尤其是在譬如郡县制这类开创性的事业上,嬴政能收获李斯这种既能完美体会上意又能落实生根的臣子,都不得不说是他的幸运。 而这样的臣子,未来的风评却不能与他的功绩相配套——这份制度的背后,除了嬴政本人的思考以外,怎么可能少的了李斯的心血。后世人讲嬴政光凭这项功绩就足以睥睨众生,那李斯又何尝不是仅凭这项功绩,就理当为人景仰? 饶是嬴政见惯了大风大浪,心志坚韧到哪怕知晓自己未来会被儒生不齿抹黑也常无谓一笑而过,(当然,后世人念的离谱文学得另算)在知道李斯这样的际遇后,都难免有些不快。 他自己心胸开阔无谓旁人口舌是一回事,他看重的臣子被人轻视则是另外一回事了——他们老嬴家的传统就是护短啊,就是爱护知己之臣啊,怎么了,有什么不服的吗? 所以嬴政顿了顿,出口的措辞便多了几分温和,想着安抚一下对方:“丞相……” 【那么李斯作为这项制度的部分策划者,落地实施者,拥护者维护者,历史评价就算古代和始皇同样凄惨,到了现代怎么着也得沾沾始皇的光,一起得到正视了吧? 可惜啊,斯相您怎么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啊!】 嬴政的话语被天幕不留情面地打断,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句话的真相应该是什么,下一刻后世人的话语便似雷霆万钧般有力。 【一被赵高拉下扶立胡亥的浑水,从此亡秦的帽子就再也摘不下来,在不少人眼中和赵高的罪过都差不多大了啊! 您当初怎么想的啊!】 ——焯。 李斯的呼吸都跟着后世人的讲述停滞了。 我哪里知道我怎么想的? 我哪里敢这么想啊!! 第163章 番外2 “大秦” 当认知到后世人说了什么的刹那,李斯就感觉自己全身都仿佛失去了气力,摇摇欲坠着。 在过于巨大的震诧面前,他的第一反应,甚至来不及顾惜自己个人的生死——李斯当然不是那样无私的人,可是这个真相太荒谬、太反常识、太诡谲了,以至于让他甚至无暇去思考自己即将面临的遭遇。 他几欲想要伸手死死摁住自己的额角,仿佛那样便能将所听闻见的一切,变作工作过于操劳带来的幻影迷梦,他还是那个普普通通,注定要跟着陛下名垂青史的大秦丞相。 可这当然不可能是在做梦:嬴政投来的同样震惊错愕大过了冰冷的目光,天幕依旧明亮夺目的存在,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李斯他足够清醒的事实。 他,李斯,就是那个,被自己无数次痛骂过,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伙同赵高将胡亥一手扶立上皇位的内鬼权臣。 这个认知终于姗姗来迟在他的心中建立,在思维得以认知的下一秒,便化作尖刀直直刺入李斯的心脏,遍洒淋漓的鲜血。 李斯呆愣着跪坐在原地,恍惚之中辨不清自己眼前嬴政的神色。 是愤怒吗?是惊愕吗? 他不知道。 他只能带着一脸焦躁不安并困惑地匆匆抬头,期盼的目光仰望着光幕,等待着它做出最后的裁判。 嬴政也只是无言。 本因为后世人创人功夫和排行刺激而放松和缓下的面庞重又冷峻起来,他拧着眉,目光锋利而几乎阴鸷地凝视光幕上的字样,再一次确认了那番话的真实性。 如果说赵高和胡亥的勾结,哪怕没有后世人为之讲解,嬴政都能从眼下的形势中窥见一二悲剧的逻辑:赵高是胡亥的老师。 当他知道未来秦亡的罪魁祸首,准备处理掉二人的时候,后来一步,没有看见天幕的始末,被侍从粗暴对待于是一路上生气恼火着,还认为自己有着父亲稍微的厚待,被带到嬴政面前都委屈着准备告状的胡亥,在看见赵高跪着的下一刻,第一反应都还是为对方说话。 ——这孩子已经开始养歪了,不能救了。 不知道历史上胡亥哪怕被赵高的女婿带人打到内寝,小命悬于一线的时候,都没对赵高破防说出什么恶毒诅咒,甚至还第一时间祈求询问他能不能再见赵高。可嬴政依旧敏锐捕捉到了对方对赵高不正常的信任,心底残存的一丝,因着胡亥尚小而生出的微小怜悯,此刻也全然散去。 所以他们师生最后的下场都称得上凄惨,因着秦亡带来的思想动荡需要淋漓鲜血作为震慑,因为秦亡而生的怒火炽热,需要罪魁祸首的死亡作为偿还的部分代价。 嬴政心里很清楚他们为何会步上谋逆的道路:赵高曾经是他看好的人才,直到对方开始触及嬴政的底线。 第334章 当在他的授意之下,蒙毅公正地给出了赵高确实该判死刑的结论之后,哪怕出于对对方才能的需要,嬴政罕见地赦免了赵高的死罪。后者也已然从前途光明,有望成为外朝高官的存在,沦为了嬴政心里一把合宜的刀。 而刀,是可以被舍弃,可以被毁灭的。 在他死后,正常登基的本该是扶苏,而他必然会继续重用向来和他关系和睦融洽、但与赵高有生死之仇的蒙氏一族。 甚至出于秦国连着几代君主,甫一上台就将先君的得力臂膀出卖以平息改革带来的政治动荡的“优良传统”,在赵高眼中,恐怕即便扶苏向来表现得足够宽仁,但顺手牺牲一个他本来就颇为不喜的烂人,应该也不是那么艰难的抉择。 所以赵高会在他死后铤而走险,把对他堪称精神依赖的胡亥扶上秦皇之位以换取自己的身家性命乃至荣华富贵。饶是嬴政痛恨他们二人祸害大秦,都不得不承认有迹可循,可以理解。 但、李斯是为什么呢? 始皇帝一动不动地端坐在原地。他将目光落回到面前的丞相,在时隔多年之后,对着这位亲密合作了很久很久,甚至可以被称呼为知己的近臣,露出了审视的目光。 他是帝国饱受皇帝信任与重用的左丞相,作为一个没有亲身上过战场挣来军功的文臣,他在大秦的军功授爵体系下依旧得到了最高级别彻侯的尊荣。 嬴政让他的儿子娶自己的女儿为妻,让他的女儿嫁给自己的儿子为媳。这份比之亲近宠信,更多满是维护之情的待遇,哪怕是秦国前几代的重臣如商君张仪都不能相比——因为嬴政确信,扶苏哪怕真动了卖先帝之臣以平民怨的心思,以他的性格,也不会干出杀害宗亲的举措来。所以必然能够保全李斯的血脉,不受大秦“优良传统”的残害。 李斯比嬴政年长了二十岁多,在这个平均年龄太过短暂的年代,他们甚至可以成为两代人。 于是在后世人揭穿事实之前,不论是李斯还是嬴政,他们从没考虑过有嬴政先走一步,反将年长的臣子留下的情况,更没想过李斯掺和篡位的可能。于是就连嬴政的维护,所构想的都是保全李斯血脉,不让对方死后族灭的情况。 但、嬴政反驳自己内心朦胧生出的一个不忍:哪怕李斯活过了他,他也没理由一定要弃扶苏而立胡亥。害怕自己身死的借口,不足以在嬴政这里洗脱他的罪名。 亲近之人的背叛向来更为人不齿:嬴政自认对李斯投入的感情远比赵高来得真挚,所以李斯的参与在他眼中比赵高更加可恨。 但也正因为他对李斯的政治生涯已然精心保护了太久,哪怕怒火在他的胸口沸腾,始皇帝还是只克制地等待着解答,不甘将多年的心血投入一朝全然废弃,如对待赵高一般将李斯斩首示众。 ——但天幕永远不按着他们所设想的步调走。 仿佛对李斯结局的难以理解不过随口一提的插曲,它的话题依旧落在始皇帝的制度先进上。 【要理解始皇这种制度的牛逼之处,我们可以把目光横向放宽一点,去看看西方。比如那颗常被誉为和东方华夏文明交相辉映的明珠,罗马。 汉朝人因为罗马的强大和风范,“有类中国”,便将它从普通的外夷中单拎出来,认可了它作为文明和自己可以相对平等的地位,于是给予了它“大秦”的称呼,用以表彰它和自己很像。】 “噗哈哈——!” 刘彻一下子没忍住,直接破功笑了出来。 作为胜利者汉朝的君主,孝武皇帝对后世人关于李斯结局的叹息表示心态良好,丝毫没有破防老秦人类似的心理负担,于是在听见这段满显汉朝狂傲姿态的调笑时,他的痛快也是直白爽朗的。 等到刘彻顺手抹去他眼角因为狂笑溢出的盐水,志得意满的孝武皇帝脸上的满意没有任何的损耗:就是如此的狂妄又能如何呢?就周边这些存在,难道他们说的不是事实? 当曾经嚣张一时的匈奴也为皇帝击溃,仅此一方土地,又有何谁能与汉朝这轮皓月争光? 于是很自然的,他对那个“大秦”——罗马,也生出了不小的好奇,和一定的好感。 竟然能被后世人称呼为,和他们华夏“东西交相辉映的明珠”? 有点意思。 刘彻笑意盈盈。 如果他的记忆力还没衰弱到听过就忘的地步,那么他记得那位被认为比之始皇帝影响力还更大一步的“君士坦丁大帝”,可是被称呼为东罗的吧?就跟他们两汉有西有东一样,那东罗,应该也是罗马的一个时期吧? 比起听后世人为他剖析秦亡原因,他果然还是想听点新鲜玩意啊…… 【但这个“大秦”和秦朝在制度成熟度上相比呢? ——啊这,那就有点尴尬了。】 刘彻:? 不是,后世人你什么意思? 说好的旗鼓相当的存在呢?怎么听你这意思,这“大秦”掺水分啊?! — 嬴稷那因为李斯的事生出的火气,此刻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那当然了!” 老秦人不服输的倔强当场上头:他们家政儿就是这么厉害怎么了,有谁不服吗! 震怒.jpg 【用暴言一点的话说就是,在古罗马共和国、帝国、乃至于拜占庭前夕时期,罗马的强大基本上和他的制度都没有什么不可分割的关系。 第335章 治理的好坏很大程度上需要靠运气抽选天选之子,比中国古代所谓受皇帝本人素质影响很大的人治弊端还要大——因为罗马的政局和皇位传承远比华夏来得动荡。 只不过偏偏就靠这样离谱的抽奖机制,它却在欧洲维持了几百多年的霸权。 每每可能有国家覆亡的危机,便不愧它和华夏东西并称的名头。别人说我们“中国人总是被他们之中最勇敢的人保护得很好”,而罗马也同样总有神人,甚至自己人不行也有“精罗”,自带干粮也要争着抢着挺身而出继承罗马名号,给它强行续命。】 “啊?” 李世民直接一个战术后仰,不太确定地再看了看“精罗”那一行。 你这个精是什么意思,最好别告诉我不是精英,而是精神之类的词汇……但都和前面“自己人”相对应了,哪还能是精英啊!! 太宗文皇帝满脸复杂:竟然能够让异族都心甘情愿成为精神上的自己人,甚至在危难之际帮忙复兴,这罗马的文化影响力…… ——好像确实不是绝无仅有呢! 甚至都不用多远,只要想到距今不远的北朝各国,为了争夺天下逐鹿中原先后汉化,最后慢慢各自宣称正统的局面,李世民原本惊讶错愕的心一下子就平静住了。 害,说的好像华夏文化没有影响力感染力,不能吸引周边蛮夷成为“精汉”一样。 他内心暗暗点头,重新建立回华夏文明的自信力——实在是被先前那个世界帝王影响力排行榜差点不进前三十的恐怖故事搞得一时之间心神不定,多少有点心态失衡。 不过再对外输出加强一波中华文化的影响力,给华夏添一波“精汉”人好像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太宗皇帝单手撑着脑袋,心思却因为这一波意外而飞到了陌生的领域:他对让“精汉”人来帮着他们复兴华夏没有丝毫的兴趣,不想把国家搞得跟罗马的窘境一样。但是借由增强文化影响力,让大唐再多一些心甘情愿来朝、甚至甘愿内附的藩属国,他倒是觉得不错。 唔。他这般想着。后世人管这叫什么?文化胜利? 【比如尼禄□□之后,罗马群雄并起,总督混战,打得天下破破烂烂,凯撒和奥古斯都如果在天有灵,恐怕恨不得亲身下场暴揍不肖子孙(尽管尼禄和他们的关系多少有点远的离谱了,但当了皇帝你就得是他们尤里乌斯家的后辈!) 结果涅尔瓦振臂一呼,罗马转瞬起死回生,跑步进入了五贤帝时期。终于开始统一度量衡、法律、货币、道路……在东汉时期终于开始干我们秦朝完成的事业,人民幸福指数瞬间biubiubiu地往上涨,文人都敢歌颂说是人类最幸福的年代。】 嬴政:? 哪怕因为李斯的事情,始皇帝这边的氛围堪称冰冻一般凝滞压抑,嬴政本人因着天幕跑偏没有解答李斯参与政变而对其中内容难免有些兴致缺缺。在看到这段评价的时候,也不免暂时放下了和李斯的沉默对峙。 “人类,最幸福的,年代?” 他缓缓把罗马文人的歌颂之词复述了一遍,心绪复杂地和自己曾听过的各种文人对他的抹黑和斥责对比了一下,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来的无语。 尽管对方肯定在别的方面也有所建树——说不准就是大力扶持了文化艺术方面——不能将他们的局面和大秦眼下的处境直接对等。但是听着别人家的文人对着自己也干出来的功绩一顿吹捧,回首看见自家一堆糟心玩意…… 这样强烈的对比真的很难不心塞。 嬴政深沉地在内心对自己发问:秦朝是不是真的应该加强一下文化水平的培养了? 他倒也不是跟后面那个汉武帝似的好大喜功,特别喜欢听听下属的吹捧。只不过他明明确实完成了前无古人开创性的功绩,却没有明眼人给他正当的评价,这就让人很不愉快了吧? 况且就嬴政所知,秦朝眼下文学水平最高的两个人…… 一个叫赵高,当年为帝国写了《爰历篇》六章,成为了官定识字课本的一部分——哪怕作者实在晦气,奈何确实有点真材实料放在那里,实用主义至上的老秦人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现在死了。 甚至哪怕他活着,他的文学水平也更偏向小学文字书法方面……哦,歌功颂德的漂亮话确实说得不错,只是嬴政现在想起来都有点犯恶心。 另一个的话——本来履历干净光明,不论书法小学文字还是正儿八经文学都不愧荀子爱徒这样的名号,放眼全天下都是第一流的存在。 结果眼下面色苍白地跪坐在他面前低头等待审判,嬴政都怀疑如果不是还有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尚且作祟,李斯会不会整个人都瘫坐倒地。 就这俩,现在俩都告诉他和胡亥上位掺了点关系。嬴政这么想着,那加强文化水平培养的念头突然就更真挚了几分。【再比如三十僭主时期——从这个称呼就可以看出来有多么混乱了——之后,戴里克先好不容易统一帝国,眼见着要复兴荣光了,转手便拿出了四帝共治制这个但凡是个中国大一统支持者看了肯定会脑溢血的玩意,死后果不其然帝国分裂。】 “啊??” 孙权看着那个四帝共治的名词,感觉自己的cpu都快爆炸了。 几乎鹦鹉学舌一般言语晦涩着,他对着周围的人不求答案地问道:“这什么意思?一个国家四个皇帝?” 第336章 他们同时能存在三个自称为皇帝的存在,那是因为他们在割据混战互不服从啊! 谁家见过当皇帝的把皇位分成四份留给四个继承人的?类比过来岂不是相当于他们魏蜀吴再加上个司马晋四家都平稳从献帝手上接过皇位的意思?? 离大谱吧不是?? 分封制都不是这么搞的啊! 【结果都这样了,你罗还能摇出个君士坦丁一世来先后暴揍马克森提乌斯、马克西米安、李锡尼等人,重振山河、江山一统。】 嬴政:。 果然影响力大有一条要素就是要把这破烂的天下缝缝补补统一起来是吧? 想起自己统一六国的事业,嬴政对这位此前听后世人语气,因为对宗教的影响力于是排行压他一头,它都觉得可以接受的所谓大帝,难得也生出了一点英雄惜英雄似的亲切。 唔,考虑到老秦人称霸统一的理想做了好几代了,但这位君一的先代,相较起来就明显太有想法,太坑后辈了一点,嬴政那点因为排名生出的郁闷也减轻了几分——不是觉得对方比自己强,只是出于一种看见比自己更倒霉的同行的怜悯。 世界何其辽阔啊——秦皇发自肺腑地长叹了一声。 然后下一秒他便被君一的神操作哽住了喉口。 【哪怕他随戴里克先脑子抽抽,死前把家业撕吧撕吧分给一堆儿子侄子,活脱脱把如果分封制没废除中国可能面临什么的教训摆了出来。从此东西分裂,霸权不再,狄奥多西一世短暂的统一也没能挽回什么。 西罗马很快消失在蛮子入侵的战火之中,只留下东罗盘踞在以他为名的君士坦丁堡,夹在蛮族和波斯之间孤独地摇摇欲坠。】 …… 这叫什么? 嬴政整张脸都木了,面无表情看着这罗马“大秦”碎了又拼,拼了又碎,几度在生死之间仰卧起坐。 ——他的大秦要是也这么活力四射反复起死回生该多好啊!怎么同样是“大秦”,他的秦朝亡得那么彻底再无复辟可能的啊?! 以及“所以果然该行郡县,分封就是死路一条!” 仿佛把“驳斥所有打算复行分封的煞笔”这一条规则都已经刻入了dna,作为皇帝的嘴替不知道和顽固派打过多少次嘴仗,已经形成习惯了的李斯,在听见“如果中国没废除分封”的刹那,支持郡县的言论就下意识脱口而出。 嬴政也很自然地就跟着点头。等到清醒的意识终于跟上肌肉记忆之后,君臣二人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眼下已经并不是当初的局面。 于是淡淡的尴尬又盈满整片空气。只有后世人讲的起劲,激情四射的言论连珠炮似的吧嗒吧嗒。 【结果都说你罗药丸,但这离谱的抽奖机制竟然偏偏还能运行?!】 赵匡胤:? 不是吧?你这还能出个优秀皇帝来重振山河的??这都第几次了?? 当初被后世人激情破防之后,在对外政策上只能说疯得相当没有宋朝特色,以至于开始头疼继承人问题的赵大又一次默默破防了。 怎么他们老赵家的继承人选只有离谱的徽钦高三人组连环串,成就史上最糟心昏君昏君组合,连起死回生都只有赵构这种跑路一流的货色,勉强胜过人南明跑都不会跑的糟心玩意。 他们罗马凭什么能摇出来一堆优秀人选啊?! 【姗姗来迟给东罗摇出了古典罗马的余晖,查士丁尼大帝——其实名字按拉丁语准确音译应该是优士丁尼。早年国内学界因此会称呼他为优帝,听起来确实比老查或者查帝好听太多,后者总让人不经意间想起闰土和猹的故事。 优帝其人,尽管我一般喜欢调侃他是更适合罗马宝宝体质的“汉世宗孝武皇帝”,因为他在位期间一直致力于收复失地对外扩张,想要恢复罗马帝国旧时的荣光,甚至不惜民力,以致风评极端两极分化。】 刘·汉世宗孝武皇帝·彻:啊? 本来正兴致勃勃全身心投入看乐子事业,吃瓜吃的不亦乐乎的孝武皇帝,突然被cue之后都难免一懵,没弄明白怎么这里还有他的存在。 但等一时短路的思绪恢复了正常,刘彻便果断眼前一亮:尽管以他的骄傲,对“他的罗马同款”这种评价,在没看见对方准确功绩之前,尚且还是持有保留意见的。 但是后世人既然如是评价,后面跟着的几个词汇也确实让刘彻有点微妙的共情既视感——那事情就更有意思了啊! 让他看看怎么个像法! 探头探脑.jpg 【但实际上是,没有刘彻同款文景之治,只有曹老板同款军阀上位剧本,还得操着刘秀同款“光武”之心的他,在时代洪流的滚滚浪涛裹挟之下,确实是没办法“收拾旧山河、朝天阙”了。 甚至抽奖机制也跟着停摆,没有昭宣之治,也没有哪怕曹丕曹叡曹髦三连起码靠谱皇帝,他的后继人选只有宋仁宗模板的查士丁二世。于是连生前战果都没办法全然保住,估计泉下有知都得死不瞑目。 可这样的悲哀,并不妨碍他终于给拜占庭整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靠谱帝制,站在新旧时代的交叉口,将帝国从奴隶制社会推向封建君主制的道路。】 被后世人接连cue到的所有人:…… 后世人你这解说,为了让更多受众可以听懂,可还真的是接地气本土化到一定地步了。 第337章 赵祯更是满眼幽怨:拿着他模板怎么了? 是,他承认他肯定不如汉朝的昭宣,但是曹魏三代皇帝,他难道一个都比不上吗?! 凭什么后世人你宁愿把高贵乡公这个没有实权的傀儡皇帝放入起码靠谱的行列,却对他的评价是“只有”啊?? 他的仁又不是全然虚假的,在上次后世人锐评之后,他自觉他还进步了不少——怎么被你嫌弃得跟他是什么徽钦二帝一样啊??? 仁宗大破防! 【靠的是什么呢? 害,做的事很多。但最直白的一点,不过是君权神授,皇位血缘世袭制——对,就是这么简单,早在秦皇汉武中国就已经干成的事情。 不要小瞧皇位血缘世袭制,要知道在罗马,曾经的帝国皇帝最流行的继承制是什么呢? 当然是大(臭)名(名)鼎(昭)鼎(著)的罗马禁卫军继承法(划掉)——咳咳,养子继承制。】 众人:…… 感觉自从后世人开始跑偏聊那位“大秦”罗马开始,他们的无语和困惑,就远超了他们任意一次对后世人讲述的见解的迷茫。 但——真的很难不露出怀疑人生的神色来啊! 宫廷政变上位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篡位者也不是什么绝无仅有的存在。唐朝晚期的皇帝都能被太监们随便废立了,皇位传承能够有离谱他们心里多少都有点数。 可是,那些个情况基本上都发生在王朝的衰退期,甚至干脆就是天下都没能统一的乱世当中。秩序不存,于是所有的混乱情况都有可能发生,继而再导致天下混乱,形成一个恶性循环。 ——但他们听着怎么那罗马的皇位继承局,尽管每一场都不那么太平,但是它就是能成功从这样的动荡中苟下来的样子啊?? 并且“为什么是养子?” 赵祯的脸都是绿的:他为了不让养子上位做出了多少努力世人有目共睹,甚至到最后活活把养子逼成了对皇位产生了严重心理阴影的精神病。 但他自认自己的私心还属于世人可以理解的范畴,毕竟血脉的延续是一种源自于人类繁衍本能的渴求,不是所有人都能坦率接受自己的全部要被交付给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手中。 于是在发现隔壁竟然干脆直接搞养子继承的时候,赵祯是真的人都傻了。 不是,没有儿子你们痛快认命也就算了吧……有儿子难道你们还乐意把皇位给养子的吗? 仁宗目瞪口呆.jpg 【虽然养子继承制度成为了罗马优秀统治者抽奖机制能够成立的一大很重要原因,但是很显然就在于,它使得罗马的皇位传承,那都不能叫一个动荡了。 那简直叫做,江山代有能人出,能人出来便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你做得了那鸟位那我/我xx哥哥怎么做不得——对不起,串到《水浒传》频道去了——皇帝或者他的继承人但凡软弱一点,那就恨不得“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 反正罗马禁卫军是一群给钱啥事得能干得出来的鬣狗,早早偏离了奥古斯都——或者喊他更著名的名字屋大维——设立他们为保镖的本意。皇帝要是登基费给的不够,或者叛乱者实在给的太多了,不就是让皇帝认个新“养子”,或者干脆换个皇帝嘛。 他们都敢先把皇帝杀了,然后再公开拍卖皇位呢!那么上面那些事情就自然都是洒洒水啦,能有多大点事!】 赵匡胤默默捂住了胸口,瞬间粘合好了自己因为罗马神奇继承人运气而破防的心脏。 如果这继承人运是靠继承人不给力就被政变造反,被能人拉下马的动荡混乱换来的话,他便也没那么酸了,甚至觉得不要也罢。 下克上的戏码他见得还不够多吗,他自己都还是能人政变上的台。但是让他接受自己这种“奔放狂野”得恐怕唐朝宦官都得甘拜下风(毕竟他们好像到底没干过先杀皇帝后拍卖皇位的壮举来)的皇位继承法? 算了算了.jpg 他们这还真的能叫一脉相承的王朝嘛!一个皇帝继承搞得跟直接改朝换代一样,那他拿他们大宋跟人家比什么! 完美转换好思维的赵匡胤此时心平气和:他们那朝代恐怕好多个加起来才和他们大宋一样长久呢,是有一堆好皇帝又如何,他们又不是一家人! 【但其实你也不能说罗马的皇帝就不长心眼,一群老阴比政治家,他们怎么可能没动过皇位万世一系的念头。 怎么可能他们各个都心甘情愿找自己认识的最有天赋最有能力的年轻人(哪怕他可能和自己有血缘关系,只不过是旁支)当养子,把自己的女儿/侄女/外甥女,甚至是孙女,乃至于老婆的侄女/外甥女……嫁给他。认为形成姻亲关系就证明,“啊,你是我家族里的人了/直系的血脉了,皇位给你也算在家族里传承了”,于是就心满意足了呢。 最早动过这个念头的人有多早呢?——当然早到我们敬爱的,让八月多了一天、二月少了一天的奥古斯都,罗马事实帝制的开创者,屋大维同志了。】 众人:? 用着中国传统历法的古代人,当然没能get到后世人讲的和公历相关的梗,几乎满头雾水地望着八月多一天二月少一天的记载,面面相觑着。 他们的历法多少年了,都是有着专门人员进行观测和校准——每过几年,总得给历法上安排上个闰月——经过了时间的考验,便宜着农时的操作。怎么想都不可能有什么大的纰漏。 第338章 所以为什么会有这样离谱的说法,多一天少一天又怎么了? ——在某些地方诡异朴素的老中人,压根没想过有文明能够干出来特意把一个月份用皇帝的尊称冠名,并且为了彰显皇帝的身份,不惜把自己此前规定好的大小月间隔分布的规律一齐打破,就为了让皇帝的出生月能够成为大月的事情呢。 【屋大维同志本人虽然作为养子继承制的直接受益者——他其实是凯撒的甥孙,和凯撒差了辈分。后者五十六岁被刺杀身亡,他继承养父遗产的时候才年仅十九岁——但毫无疑问,作为一个在共和国里当着实际皇帝的硬核狠人,他没想过皇位世袭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里提一嘴,在罗马的概念里,他的皇帝(奥古斯都)和中国的皇帝并不能全然等同。因为在前者的观念里头,他们固执地认为“国王”,就是□□和暴君的代表,相当于中国传统定义里头的纣桀之君一样,是用来骂人的。 于是罗马的帝制是个神奇的玩意呢? 全靠屋大维自己给自己捏了个“奥古斯都”的头衔:诶,咱不好明面上说咱要当king,要当emperor,咱就自称一个普普通通augustus,连imperator(最高统帅,后可译为皇帝)都是元老院册封给我的——咱可是罗马清清白白的第一“公民”啊,谁说我是“国王”了? 咱老罗马正紫旗人从祖上就没有“国王”的传统!(震声)——完全忽略王政年代了呢。】 屋大维的操作确实挺骚的,值得不少人都为他神奇的脑回路侧目,感叹这人不愧是“罗马”这一能和华夏相提并论的文明概念的帝制开创者。始皇帝当初捏吧捏吧搞出来个皇帝头衔,从此几千年成为了中国野心家们的最高追求。 屋大维为了规避“国王”可能带来的负面政治影响,创造出的“奥古斯都”成为了罗马贯彻始末的最高权威。 所以——“后世人这辨析得还不如不辨析。” 不管他们的称呼有什么样的更易,但是其诞生的本质,不都是一种最高权力的象征吗? 那又有什么不同呢? 嬴政敲了敲桌面。 比起这个称谓,更重要的问题是—— — “共和国是什么?” 刘彻直接发问,可惜的是周遭没有人能解答,甚至连天幕也没回应他的疑惑。 于是又是孝武皇帝一人的自说自话回响在内室之中,梳理着脑海中闪现的思绪。 “周厉王暴戾无能,百姓反之,出奔彘。请召穆﹑周定二公共同执政,故称共和,定其为共和元年……” “所以,是取得共和的共同执政一意?既然听后世人的意思,感觉帝制和它甚至有所冲突的样子。” 刘彻挑起了眉,兴致盎然:“能够从大多数既得利益者手中夺来权力,自立为帝……他挺能耐的嘛。” 虽然肯定有父——养父的铺垫和支持作用啦,但是刘彻自己就是站在前辈基础上更创辉煌的一代人,当然不会看不起这种情状下,被继承者和继承者两边都存在的作用。 真有意思。既然后来的汉朝都能知道罗马的信息,称呼它为大秦了,那么是不是代表从汉朝到罗马的距离,并没有超出他们这个时代的局限呢? 既然它稍晚一点的五贤帝时期和东汉对标——那现在呢,现在会不会是那个奥古斯都的时代? 【从这个点我们其实就可以看出他的小心机。 事实上,作为罗马人眼中“风度翩翩,仪容端庄,并且处事机警,悟性很高,能断大事,是极狡猾的一名政治天才”的奥古斯都,当他将要去世的时候,帝国已然注定不能走回共和国的道路了。 他的统治,尚且能很狡猾地被称作一句“开明□□”,夹在贵族民主制和真正意义上的帝制之间起个过渡作用。 但当所有人都允许他为自己的权力寻找继承人的时候——凯撒当年都不能将自己的权力、地位、职位留给奥古斯都,只能给他留下自己的姓氏和财产,并且用自己的财产以奥古斯都的名义散出去,给对方用金钱买名声,铺平政治道路——事实上的皇位继承制的选择就已然摆在他的面前。 那奥古斯都想不想皇位世袭呢? 废话,哥们都要求全国上下所有军队必须且唯一效忠“奥古斯都”,将枪杆子抓紧在手里,并且在行省大搞元首崇拜了,你说他想要干什么? 也就是因为罗马的“国情在此”,他不好意思跟当年高祖一样来个白马之盟,说什么“非尤里乌斯而元首者,天下共击之”,要不然大家早知道他心里什么想法了。】 “咳咳咳咳——!” 本来正喝着小酒的刘邦,差点没因为后世人突如其来的一句白马之盟给呛死。 当然,他这个经过了天幕剧透,于是不少事情被按下了加速键的时代,其实是没有白马之盟这种东西的存在的。 因为当初天幕在百官面前的揭露实在太直白了,直白到是个人都能听明白刘邦不想册封异姓王的心思,相当于代替他来了一次“宣誓”。 但这并不妨碍他将后世人魔改的版本还原成自己原定未来会说的模样,继而在共处一室的汉初三杰+陈平的熟悉的组合面前,露出了讪讪然的尴尬笑来。 当然,主要还是对着韩信。 尽管早就已经辞去异姓王爵之位,并且对于它并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留恋,依旧不妨碍韩大将军对着刘邦就是一个带着点讽刺意味的微笑。 第339章 他不傻,想想就能明白,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上,这个白马之盟约诞生的背景该为如何:都非刘氏者不王了,原本的异姓诸侯王肯定差不多都被收拾完了。 韩信:笑死,今天也是和刘老三翻旧账的一天。 【但奥古斯都为什么做不到呢? 因为你罗是比阿中古代一夫一妻多妾制更严格的一夫一妻制啊! 你罗男人可以和已婚妇女通奸,可以和未婚少女乱搞甚至不被定义为通奸——当然你罗贵族女性乱搞也很出名——因为你罗法律在这个时间段里压根不要求夫妇双方对婚姻保持忠诚。罗马贵族私下里情人一堆糜乱情史简直就是西方狗血剧最热衷的话题。 但罗马的婚姻法只承认一位妻子,并且只有婚生子具有继承权,妾(话说这真的能算是妾吗,不都是银趴乱搞露水情缘吗)/私生子没有任何权利。 想要合法继承人但夫妻多年无所出?ok,你离婚再娶吧。 在基督教还没把持婚姻解释权与道德的年代,要离婚可不像未来的亨利八世,为了离婚娶新老婆生合法继承人,不惜大搞特搞宗教改革,把新教捧上英国国教地位那么大动干戈,而是想离就离,并不算什么难事。】 “???” 罗马人开(乱)放(搞)的风气,隔着无数时空上的差异,平等地创了一波好歹自认有道德节操,风气相对保守的中国人。 若是朝代尚早,道德伦理观念还处于朴素初生的时代,民风本来也就奔放,那倒是接受的很快。尽管听着后世人过于狂野的用词还是有点别扭,但这颇有自然主义共通之处的传统,对他们而言也并不算全然陌生。 还是那句话,春秋战国的时候,□□、偷情、通奸……这一系列后世高道德难以接受的混乱,在当时都平平无奇掀不起什么波澜。 子路都还要担心孔子面见南子会和对方搞上,对老师应当具有的品行毫无信任感,对着老师摆臭脸,逼得后者几乎跳脚跟他赌咒发誓“我如果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让上天厌弃我”——不愧是孔子家混得最像亲大儿的学生,甚至能就孔子有没有给他找后妈(划掉)这件事发表重要意见,孔鲤都没他来得积极——可见当时风俗的奔放。 但朝代更往后,道德伦理体系更完善的时代,就更被后世人这波响雷劈得三观俱裂,满脸扭曲。 众人:后世人,我们无冤无仇,你何苦如此啊!(悲愤) 说好的“有类中国”呢?这难道不是有辱斯文啊! 天幕当然才不管他们的腹诽,搞得跟你们很正人君子一样,自己做的也没那么端正,就别好意思批判了。 【为什么要提到婚姻法呢? 因为奥古斯都虽然和他爹一样在罗马城绯闻满天飞,但他先后只结了三次婚。 (考虑到这哥们一直强调罗马人应该过一种有节制的生活,并且宣扬道德革命。跟他养父比起来,他可能实际上真不是特别风流的款,只不过搞这种东西弄得罗马人很不爽于是反手就开始给他造绯闻,成就了私生活浪荡千年咏流传的声望,笑) 第一次他娶了他养父的心腹、他一度的政治同盟和后来的对手马克.安东尼的女儿克劳迪娅,但这是一场双方心知肚明的政治联姻(安东尼同样娶了奥古斯都的姐姐屋大维娅),后来因为俩人闹掰,他把(因为成婚年纪太小)尚是完璧之身的克劳迪娅送还给了其母亲身边。 第二次他娶了斯克里波尼亚,因为她是塞克斯都·庞培(前三头同盟中的最强者格涅乌斯·庞培的儿子)妻子的姑母,他想借着这段婚姻和庞培家加强联系。但遗憾的是后者已然和安东尼结成了同盟,于是当她生下了奥古斯都的独女茱莉亚后,他便果断和其离婚。 第三次他和曹老板估计很有共同语言,因为据传他对当时还怀着孕的提比略·克劳狄·尼禄(记住这个名字)的妻子莉薇娅一见钟情,当天两人就痛快和原本的伴侣解除了婚姻关系,另结良缘。 ——这已经不是□□的问题了,是还怀着孕的□□的问题吧??】 曹操:…… 啊,这,额…… 饶是曹操经历过那么多的大风大浪,在听到后世人毫不客气地戳穿他好□□的癖好后,那张能够泰山崩于前而不改的面皮,都狠狠抽搐了几下。 曹操:难道就不能尊重一下个人癖好吗?! □□多好啊!那可是成熟稳重包容大姐姐的魅力! 用后世人的话来说,他们这年头结婚太早了,□□的年龄段才应该是正常的婚恋年龄啊!他很正常的审美啊! ——当然,还怀着孕的都收,他在这方面愿意对这位奥古斯都甘拜下风。 【所以事实其实是,克劳狄家族在元老院向来名望很高。尽管提比略·克劳狄·尼禄和莉薇娅的家族都曾经站在凯撒和奥古斯都的对立面,但他此时需要缓和矛盾以及他们家族的声望,他们需要得到政治上的宽恕与庇佑。 是的,又是一场政治联姻。而奥古斯都和莉薇娅也同样没有子嗣。】 这个理由比起前面的对怀孕□□一见钟情,就显得合理太多了。 不少人瞬间松了口气,感觉话题从狗血言情剧回归到了正常的政治频道。 刘娥点点头,用一种颇为欣赏的目光看着光幕上名为莉薇娅的女子。 第340章 多果决啊,要干大事的人,就该如此不为小情束缚。 【没有亲生儿子,奥古斯都就算想搞皇位世袭制都没有基础。所以你看他后来兜兜转转把亲生女儿先后嫁给了三个男人,还不是就为了把位置能够传给合适的外孙。】 【但实话实说的是,奥古斯都不愧是你罗著名硬核狠人,他哪怕真的很想要立自己的血脉为继承人,但当时间推移到最后,他别的可以挑选的继承人都已然去世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了两个人选。 哪两个呢? 一个是他女儿和他青梅竹马的挚友(奥古斯都的蒙恬/韩信belike国士无双甚至更进一步文武双全类型的白月光)阿格里帕的遗腹子,和他挚友同名的他的外孙。完美契合了他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需要(甚至说这应该是唯一一个还活着的和他有较近血缘关系的继承人选了),甚至还有挚友光环加成。 但是当他快要去世的时候,小阿格里帕年仅二十五岁,据说性格很暴躁没什么耐心。 一个是他老婆莉薇娅和前夫,注意,是和前夫,生的,和她前夫同名,叫做提比略的大儿子。虽然因为老提比略的早逝,他结婚没多久之后就把老婆和前夫生的俩孩子都接到/留在自己身边,颇有魏武之风地把俩都视如己出,但毫无疑问,提比略和他并没有血缘关系。 并且他一直觉得这个孩子虽然性格稳重,做事踏实,政绩显著,但是性格过于阴郁内向,如果把罗马交到他的手上,罗马人在他的统治下估计会非常可怜。】 再一次被cue的曹操:。 魏武帝很沉着冷静地转换好心态,面不改色地应下了那句“魏武之风”:“尽管并非我所出,既然都成为了孤的假子,孤当然不会亏待他们。” 养子不也是家族中的一员吗!尽管他没考虑过跟罗马似的让养子继承皇位,但是在争夺天下的过程中,他的养子们中的不少人,也是颇有才干的能用之人啊!那为何不好好对待他们,收拢他们的人心呢! — 文化差异。 李世民摁了摁额角,再一次想到了后世人曾经提到的这个概念,对其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 虽然,他想,虽然他作为父亲,喜欢的孩子也是偏向外向嘴甜会来事的类型。 但是从挑选统治者继承人的角度来看:一个太子如果稳重、踏实、有能力、有点安分不爱搞事或者结交党羽——都阴郁内向了,这种事肯定不怎么喜欢——难道不是当皇帝的会满意的类型吗?! 大臣们也会庆幸这届皇帝靠谱且不爱乱来吧? ——结果罗马人在嫌弃皇帝继承人不够外向?你哪怕说他行事冷酷恐怕难施仁政也比性格内向来得靠谱吧! 【在这样的天平对比之下,奥古斯都最后选择接近冷酷地把自家外孙剥夺了继承资格,甚至流放出罗马,(他后来更被下令处死,具体谁命令的谁也不知道,不过不管是哪个都很合理,一堆冷酷老阴比毕竟),就为了替提比略铺平继承的道路。 是,他对提比略的观感一般,但是比起年轻暴躁,说不定就会把罗马带偏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的小阿格里帕,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与他没有血缘关系但是能力出众的提比略。】 流放、处死。 嬴政现在听不得这些类似的词汇,一想到历史上扶苏最后的结局,他本就阴郁的心情就更烦躁几分。 那个孩子最后为什么会那么果决地,接到一纸勒令自戕的文书,便舍弃了所有求生的欲望,跟随着他的父亲一并远离人世呢?他为何在蒙恬都已经警告他背后或许有诈的时刻,都不曾为着自己再努力一下呢? 他平日里刚毅和武勇都到哪里去了呢?他敢于针对政策发表不同建议,甚至不惜和他的父亲对抗的勇气,又到哪里去了呢?! 还是说——在他的心里,他的父亲难道就是那么一个,如果要为了幼子上位铺平道路,便能够毫不犹豫地让长子去送死的人吗? 他对于自己的地位,嬴政对他的期许,难道就全然没有意识吗! 嬴政只要一想到这里,便觉得烦躁。 【尽管提比略确实如他所言,因为阴郁的个性,在位期间没有得到罗马民众普遍的爱戴。(主要是因为哥们是阴暗社恐,没当上皇帝的时候就喜欢隐居,上台后不喜欢搞浴场剧场这样的公共事业) 因为党派斗争等因素,他对元老院和宗族都使用着残酷的手腕,以至于为历史学家塔西佗因偏见而诟病抹黑,很长时间以暴戾、苛政、好色的昏庸之主的身份留名史册。 但实际上,正如近代人通过他时代罗马人自己的论述以及考古遗存为他翻案的那样,他确实是个有所作为的皇帝,奥古斯都没有挑错继承人。 只是可惜,他的儿子也早他一步离世,奥古斯都所筹划的皇位世袭制再一次因为意外偏离了正确的航道。 提比略的皇位最终由他的侄孙卡里古拉继承,但不幸的是,他是个暴君,最后遇刺身亡。皇位转到他的妹夫兼伯父克劳狄一世手上,再传给他的侄子尼禄(顺带一提尼禄不是克劳狄一世的崽,他是小阿格里皮娜和别人生的),最后朱里亚-克劳狄王朝轰轰烈烈地爆炸。 啧啧啧,提比略、克劳狄、尼禄,这三个人的名字合起来,尽管没有卡里古拉作为刺激,恐怕给奥古斯都一次重来的机会,他看见提比略·克劳狄·尼禄会不会犯ptsd都难说。】 第341章 ——好冷的地狱笑话。 众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后世人当初为何要让他们记好提比略·克劳狄·尼禄的名字:好家伙,一人的名字当中包括了后面三个皇帝的称谓,什么缝合怪现场? 不对,应该说: 你们西方人名字重复率是不是过高了一点啊?! 【话题有点跑远了,我们稍微拉回来一点。 奥古斯都对于皇位世袭制的尝试,就如是因为朱里亚-克劳狄王朝的各个皇帝匪夷所思的绝嗣操作,愣是成为了一团混乱的浆糊。 错过了最好的血缘继承制确立的时机,养子继承制自然而然便发展壮大,抢占了罗马皇位世袭制成长的土壤和养分。】 【嗯,不过优帝其实在这一点上,运气也没好到哪里去。】 “……优帝?谁?” 话题切换得过于快速,上一秒还想着奥古斯都家的爱恨情仇,下一秒就回到了不知道多久之前的话题,有不少对于西方人名不够敏锐的观众下意识发问。 “那个被后世人调侃为集合了孝武皇帝、光武皇帝、魏武皇帝三者特质,后继人却跟宋仁宗一样,终于奠定完成了那什么东罗马千年制度基础的皇帝,叫查士丁尼来着。” 记得比较清楚的人如是小声提醒道。 【他虽然在他平生最重要、最著名,也是注定最名垂千古,只要罗马法系、也就是大陆法系还在世界上存在一日,他的声名就要伴随着它一同为人传唱的功绩——《查士丁尼法典》之中做出了如下规定: “死者的子女、养子女等属于第一顺序继承人;亲父母和全血缘的兄弟姐妹等属于第二顺序的继承人;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属于第三顺序继承人;其他旁系血亲属于第四顺序的继承人。” 从此明确了拜占廷帝国实行以父死子(女)继为基础,以其他继承方式为补充的皇帝继承制度,走上了一条和古典罗马时期养子继承制全然不同的道路。】 “父死女继?” 李裹儿的眼神刹那变得柔情万丈又神采奕奕,年轻的、张狂的公主从原本的坐姿几乎跳跃起来,但落地的声音依旧是轻盈的。 她的唇角很快绽放出一个甜美的笑来:“对,当然应该有父死女继。” 则天皇帝以女子之身登基为帝,她尚且不过是沾了皇后身份的便宜。而既然她为后来者开辟了如此一条道路,那么她为什么不可以当皇帝呢? 她可是阿耶唯一的嫡女啊!如何当不得个皇太女?! 野心的火焰在女人清澈的眼眸里燃烧。 【对,拜占庭实际上是允许皇帝的女儿,姐妹,甚至媳妇继承皇位的。 查理曼同时代的拜占庭就是由一位著名的女皇伊琳娜所统治。她本来是摄政太后,后来因为儿子实在太蠢,于是把对方从皇位上赶了下来,刺瞎了双眼,剥夺了一切政治权力,自己自立为帝。】 武则天:…… 啊,这可真的是熟悉的,因为儿子太菜,我只好自己上位当女皇的剧本啊。 没有丝毫被内涵到的感觉,则天皇帝用着一种单纯欣赏的目光看着天幕上和她有异曲同工之举的女皇:不论对方实际执政能力如何,她都欣赏她敢于争夺政治权力、甚至不惜对自己亲儿子痛下惨手的欲望和野心。 不过——“对比起来我可真是个慈母了。” 她自我喟叹着:“贤儿好歹是痛快体面地走的。” 权力面前哪里有那么多的温情。 【但也不是所有的女性继承人都会选择独自把控朝政,她们会出于政治的目的,挑选有能力的男子成为自己的夫婿,继而与之共治帝国。 在上述那位女皇统治拜占庭期间,被西边罗马教皇加冕为“罗马人的皇帝”,建立了查理曼帝国,疆域和曾经的西罗马相差无几的查理大帝,就曾经动过和女皇联姻,继而得到拜占庭皇位宣称,将东罗马也收入囊中,一统东西罗马的念头——可惜没能实现,而这是罗马距离再一次统一最近的机会。 出于这个原因,纵观东罗历史,你会发现这里简直就是曹老板梦寐以求的权臣上位环境: 只要你娶了没有合适后代继承人的一位皇帝的遗孀,你就可以无痛继承皇帝家没人继承的皇位。在东罗历史上甚至发生过,没有继承人的东罗皇帝,在临死之前把自己看好的近臣喊过来,要求对方在自己死后娶了自己遗孀,继承自己皇位的这种离谱事情。 笑死,娶死了老公的有钱有权可能还有颜的成熟□□附赠帝国皇位,曹老板想都不敢想这样的美事。】 曹操:…… 别说了别说了.jpg 并不愿意承认自己真的在听到后世人的蛊惑之后有一点复杂的酸涩,曹操恶狠狠地咬紧了自己的后牙根。 谁让你拿这个来考验干部(划掉)人性了啊??你有本事把这个条件拿去问别人啊!他打赌没有多少人能拒绝这样的选项吧?! 别老盯着他一个人行不行?!搞得跟中国历史上只有他喜欢美妇人似的,那怎么可能啊?! 光幕:谁叫你众所皆知呢:) — 刘彻沉吟了很久,最后有点深沉地发问: “那个,额,被认为跟罗马款的我似的,那个查士丁尼,应该不是这么上位的,对吧?” 他自己被造谣成软饭凤凰男,靠女人取得皇位已经很恼火了——不要在真的可以靠婚姻取得皇位的社会里,和他颇有几分神似的存在,真的是个靠吃软饭上位的吧?! 第342章 ——万幸,天幕后来的叙述听起来就不是这样的发展路径。 【可是哪怕做出了如是完备的规定,优帝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倒霉蛋。 他活了八十二年,但他唯一的皇后,比他小了整整二十六岁的狄奥多拉,却比他早了十七年去世。 而优帝本人,甚至查士丁尼王朝的皇帝们往上数到他叔父查士丁一世,往下数到他外甥查士丁二世,这整整三代人在皇位继承的选择上都是很统一的画风: “既无伯叔,终鲜兄弟。门衰祚薄”——已经不是“晚有儿息”了,是干脆一个儿女都没有,甚至孤寡到没有兄弟和兄弟的子嗣,皇位只能传给姐妹们的儿子的地步,非常有舅甥继承制的遗风。】 司马炎:?《陈情表》是被你这么用的吗? 他对于这篇千古名文堪称记忆犹新,除了它的言辞确实感人生动以外,李密背后向他暗暗表露出的,他并不打算为蜀汉尽节终身,只不过担忧陌生时局可能有什么风险的意思,才是让司马炎欣然接受对方拒绝的关键。 李密是这个态度,蜀汉其他官宦世家的态度,又能有什么区别呢? 只要不是所有人都跟它最核心的比如诸葛家一派宁死不降,蜀地彻底成为西晋版图重要地域不过是时间问题。 ——事实上,他也确实看到了那样的景象。 晋武帝正要有些自得挺起脊梁,但转念想到五胡乱华之后晋朝龟缩吴国旧地,别说蜀汉旧地,连曹魏大本营都丢了,整个人就又蔫了下去。 司马炎:头痛,真的头痛。 【甚至到了查士丁二世手上,情况更加地狱了,因为他连个正经姐妹都没有。罗马人优生优育传统带来的子嗣艰难问题,在老查家的情况里可以说全然发光发热,能让老赵家的皇帝们都甘拜下风。 再加上查二的个人原因: 这个人被他的舅舅兼姑(岳)父兼养父的查士丁尼养得太好,全然没继承一点优帝私德和缺德同时并举,老实人和老阴比状态叠加,既好又狠的品质,是个真正意义上,“好人,但是可能不适合当皇帝”的傻白甜(雾)可能拿的是汉元帝加宋仁宗的剧本。】 赵祯:…… 额,额。 宋仁宗脸上的神色变幻了几遭,最后定格在苦兮兮的表情上,对于自己在后世人那里的评价多少有点啼笑皆非。 说好,好像有点烂。但好像没烂到家——但他真的不傻啊! 但老查家同样子嗣艰难的情况,让饱受继位问题折磨的赵祯确实有几分亲近之意:他们老赵家是因为水银装修自己害自己,老查家那是…… 哦,想起来了。 赵祯的神色一下子带出了更多的怜悯: 当初讲宋朝皇宫装修惨案的时候,后世人还把你们拉出来一同同情来着。 你们罗马是因为铅吃太多了导致的啊! — 刘病已:…… #乱吾家者必太子也——# 孝宣皇帝想到那一堆都不太行的儿子就感觉心累: 后世人,不是所有人都能一定拥有优秀继承人的,望周知。 在平庸者中挑来挑去,最高的上限,那也只有平庸啊!(痛苦) 【他在刚即位之后不久,就因为同情被优帝压榨太久的拜占庭民众(说实话更恨优帝的应该是被搜刮狠了的贵族),把本就不多的国库直接散尽家财,还给民众。同时因为没钱+朴素的民族骄傲,拒绝为优帝曾经和萨珊波斯签订的绥靖条约而支付纳贡。 其实从后世人的视角来看,查士丁二世的这俩条举措都是正常人可以理解并且支持的。 优帝当年为了向西进攻,确实是在东线花钱买平安。晚期的那个绥靖条约,也最多只能被归于不功不过。 之所以还没被辱到和他宋的岁币岁赐一个水平,主要是因为当年他俩签条约的时候没牵扯太多政治民族因素,并且哪怕有查士丁尼强行提档次,但总体也处于衰退期的拜占庭确实打不过上升期的萨珊波斯。】 宋人:…… 后世人最喜欢干的一件事是什么? 辱怂…… 【但政策正确,你也要看时代和国情吧,大人! 他宋不敢撕澶渊之盟惹人唾弃,是因为他有钱有人却不敢打。 而你老豆不敢撕和波斯的和平条约,批评之声却始终不温不火,甚至更多的都忍不住在批判优帝那颗按捺不住,一想到开疆拓土就蠢蠢欲动的心,骂他在达成和平条约之后还要手贱继续开战,以至于把帝国拖入了东西双线作战的困境之中。原因是为什么? 可不是后世德德和德德德双线作战造成的惨剧引起的后车之鉴——单纯是因为你拜占庭没钱啊! 优帝前面没有个文景之治,幸好还有财政官出生很擅长搞经济的抠门老头阿纳斯塔修斯一世,给他留下了32万磅黄金的国库遗产。 可是听上去虽然很多,却压根不够这个在花钱上面宛如刘彻再世的败家子造作的啊!】 刘彻:? 孝武皇帝还没来得及因为对方竟然也媾和过而失去兴致,并且把其归纳进不配和自己相比的皇帝列表中,就被后世人一句败家子给击穿了护甲。 “打仗的事情,”他一下子窜了起来,对着天幕带着不满和一点被戳中痛点似的急眼:“打仗的事情那能叫败家吗?大军的开拨、粮草的支出、前期的准备……这些钱难道不花,难道等着不花钱后打输了花更多钱吗?” 第343章 “我花的钱,除了打仗以外不也还有其他的功用吗?怎么就喊我败家子了?!我哪里败家了?!” “我爹给我留那么多钱,不就是想着让我建功立业一雪前耻用的吗?我这叫子继父志啊!” 天幕没理会他,好似对照着嘲讽一样,嘚吧嘚吧就讲起了那位罗马的“孝武皇帝”是怎么花钱的。 【他又要在全国各地修复水渠、浴场以及孤儿院、隐修院、旅店等其他公共建筑,加强基础设施和公共福利机构的建设;又要在帝国漫长的边境线上维护修筑要塞堡垒等军事工程;又要出于自己的宗教热情和统一思想、歌功颂德的目的修建索菲亚大教堂这样的纪念性建筑。 甚至在526-529年间一系列灾难性的地震摧毁了包括安条克(西汉当年甘英出使曾经到过这里)许多重要城市之后,他还要拨款,把这些曾经干过的事业重做一遍。 在此基础之上,他还要向东拨出经费维持和萨珊波斯的对峙状态,保证帝国疆域不被侵犯。向西开拨军队,力图实现自己建功立业的梦想。 时不时还要和周边国家通过经济往来维持一下外交关系,以确保罗马的辐射影响范围没有缩小,他能够通过外交军事同盟,对于萨珊波斯进行进一步的威慑和警告。 他妈的,如果他不穷那就简直没有天理了。】 “我不穷——!” 刘彻直接震声。 自从知道后世人觉得那查士丁尼和自己一模一样之后,他觉得后世人每句调侃查士丁尼的话语,都有隐语回旋镖似的扎在刘彻心头。 “建功立业的事情,怎么能叫做穷呢?!” “我哪里穷?我一点都不穷!” 【总有人讨论优帝后期的政治,觉得他老人家在死了老婆当了鳏夫之后,在不少政策上显得优柔寡断不够果决,惋惜狄奥多拉死得早,优帝失去了自己灵魂的另一半和政治上的最佳互补。 嗯,合理的。但有没有考虑过: 哥们前半生有抠门老头前前任的国库作为造作的资本,但后半生哪怕手底下酷吏各个都是敲骨吸髓的好手,奈何本就没油水的干柴你再榨也榨不出什么东西——连帝国庞大的贵族阶层都被皇帝一视同仁扒了层皮下来,谁还敢在这个吞金兽面前表示自己有钱啊!(震声) 更何况他的左膀右臂,拜占庭版本的桑弘羊,卡帕多西亚的约翰因为实在太不收敛野心,被皇帝用完就丢早早流放。同样善于敛财,明显张汤剧本的法学家特里波尼亚努斯,死于皇帝执政后期几乎能把人逼疯的瘟疫之中。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要是还能有钱去搞东搞西,那恐怕才会让人傻眼皇帝你哪来的钱吧……】 本来想把桑弘羊和张汤拖出来证明自己生财有道的刘彻卡壳了。 他还真不知道自己这些财政官员活到了什么时候,也不确信自己肯定没有和那查士丁尼一样遇到了大瘟疫,但是偏偏有一点,后世人又精准地戳中皇帝的痛点。 ……能捞的油水都捞过一遍了,甚至能榨汁的也用了不少了,确实找不太到容易被皇帝敲竹杠的肥羊了啊…… 刘彻:坏了,这下遇到真·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了。 怎么会有人连手底下官员的技能点,甚至薛定谔的花光的国库都能一样的啊! ……总不会他也有两个牛逼的名将吧?不会吧? 刘彻很想欺骗自己,说世上怎么可能有这样巧合的事情。但是一想到已经有了那么多的机缘巧合,好像也不差那么几个,这反驳的话就心虚了起来。 【没钱也就代表没办法供给军队后勤。拜占庭虽然在优帝手上听着是东征西讨,开疆拓土,灭人国家,收复失地,好听得一塌糊涂,但是它的军队实际规模其实少得可怜。 人口总量大约2600万人的国家,名义上说有37.4万人的国防兵力。看起来军队人口占比很高,实际上因为经费不足,加之部分必须用以维护边防,它能够动用投入战争的军队数目也就撑死15万不能更多了(里头还肯定得有人专门负责后勤运粮这种琐事,不参与实际战斗) 土木堡之变一波就能直接把拜占庭所有家底败完还有余!】 明人:焯 你怎么回事啊!讲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来伤害我们?? 朱元璋被突如其来的背刺气得满脸涨红:“这,这难道不正好证明了我大明家底厚吗?!” “土木之变之后,我们还能有足够的力量保住京城,反击瓦剌!” 但再多的话语都是苍白的挽尊,朱元璋简直气得快磨牙了:去特么的朱祁镇,为什么这傻呗孙子离他那么远,想锤人都找不到对象?! 朱棣:爹!放心,我来! 同样“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永乐大帝阴沉下一张脸,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如刀的目光就扫向了一旁满脸麻木的皇孙朱瞻基。 朱瞻基:。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回朱祁镇那傻呗儿子他压根生不下来啊? 孙氏早早就被他家长们隔离了啊!他自己也不乐意再找那女人了——想想朱祁镇和她搞得各种幺蛾子,就感觉真的晦气。 “……天幕结束我就去校场报道。” 打是不好意思打的,但是接受锻炼磨砺军事技能——谁来都挑不出错吧! 【放眼整个查士丁尼时代的用兵情况,你会发现更惨的一件事: 第344章 在这十五万人的数目里头,其实帝国大部分兵力——10.5万人,还得常年因为萨珊波斯和帝国东北部欧亚大草原来的征服者的侵扰,而不得不屯驻东部以做机动部队。 而在寄托着皇帝光复罗马荣光如此伟愿的西部,哪怕是灭国战力,很多时候兵力相较起来都显得格外捉襟见肘:贝利撒留533年出兵北非征服汪达尔的时候,除了3万多名水军,带走的陆军甚至不超过1.6万人。 老贝这一生素以能以少胜多闻名,所以哪怕在这样窘迫的条件下,哥们依旧把对方打到灭国凯旋,把对方国王都给优帝带了回去,不得不说一句战神牛逼,不愧是优帝拿了韩信剧本的帝国双壁之一。 但是老贝为什么以能以少胜多闻名? 想必大家看了上面也就懂了:帝国家也凑不出来什么十万大军给他带啊!更别提什么贝帅点兵多多益善了——老贝啊,人就这么多,你看着点打吧!】 “拿我什么剧本?” 韩信还惦记着前面的白马之盟——或者说,自打天幕第一次降世以来,他和刘邦君臣之间的相处就充满了时不时互相讽刺一波的激情交换意见,嘴上向来不饶人——于是平静无波掏出了杀招,不惜把自己也带下水: “被皇帝忌惮到鸟尽弓藏甚至杀了的剧本?” 刘邦有时候理亏,会顺着他一会。但更多的时候,老流氓习惯的是用揭人伤疤的方法互相伤害:“也可能拿的是傻不拉几就挑战皇帝底线,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就把皇帝给惹恼火了的剧本啊!” “你??”韩信果不其然又被他激得跳脚,在汉初剩下三人平静的目光中,撸起袖子就又开始和刘邦吵了起来。 害,习惯就好。要是不吵吵闹闹了,那哪还叫汉初君臣啊! 张良&萧何&陈平:纵容微笑.jpg 【可以说,优帝时期帝国西部的开边战争之所以还能够比较顺利地进行下去,主要还是因为优帝和刘彻在人生轨迹上宛如照镜子一般的巧合: 诶,在抽臣子卡这件事上就是运气比较好,经常出ssr,那你能拿我怎么样? 刘彻能把卫青从骑奴的位置上提拔上来,在外戚群体中搜刮出霍去病这样的天才。 查士丁尼也可以在宦官群体中挑出纳尔西斯让他征服意大利,因为老婆的裙带关系从而发现贝利撒留这样的名将。 这两人在用亲竟是贤这件事上的运气竟然能够同样离谱到反常识,实在是不得不让人感叹,你们真的不打算认个异父异母亲兄弟吗。】 刘彻:。 怎么之前那微妙的预感还真成真了啊?? 孝武皇帝尴尬地笑了几声,目光也有些迷离:五贤帝的时候都是东汉时期了,那他查士丁尼肯定比他时代来得晚对吧? 额,天幕都存在了,这鬼神之神,说是轮回转世好像也不是不可能……不不不,他肯定不可能像查士丁尼一样,把某个女人称为自己灵魂的另一半,听起来在老婆死后失魂落魄当了十几年鳏夫似的。 刘彻,在没必要比较的方面,重拾了自己独一无二的自信! — 刘启: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后世人你乱拉郎兄弟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我这个当爹的感受啊?? 孝景皇帝无力地抱紧了怀里的崽:谢邀,感觉养一个掌上明珠已经够花钱了。如果再给他另外一个能把有着32万磅黄金,如此丰厚的国库都能败完的虚假的崽,那是真的一点都养不起。 他真的一点也不心动!他相信他抠门的爹和那查士丁尼同样抠门的前前任皇帝本意也不想崽那么败家! ——他还没意识到查士丁尼的前前任不是他家的,于是败起别人攒的钱是真的一点负担都没有。 【但查士丁二世呢? 他虽然和他养父一样担任过禁卫军首领,但都比不上真正出生军旅,通过奋力厮杀终于实现阶级跃迁的查士丁一世,甚至还不如优帝早年好歹正儿八经跟在叔父身边混过军队。也没有优帝那样的运气和识人能力,能找出贝利撒留或者纳尔西斯那样的大将。 没钱没人,他就直接靠着一腔热血,冲动□□了:不就是干仗嘛,我养父可以我当然也可以,冲了!】 众明君:瞬间心塞.jpg 尽管这并不是自家的崽,也不妨碍他们在看到对方如此举动的刹那,有一种想要去吸氧的冲动。 这种事情真tm不是一句你行你上就能解决的事啊!不要盲目自信啊! 有些有着同款天真继承人的当爹的瞬间和可能还看不见这样局面的查士丁尼产生了心灵上的共鸣:能不能认清一下自己的能力啊?这事你真的做不得啊! 赵煦长舒出一口火气——他是没有这样糟心的崽,但他知道既定历史上他有一个比这还让人糟心的弟——冷不丁就发出了一声直击重点的疑问: “那查士丁尼,之所以死前还得找波斯签绥靖条约,哪怕花钱也要换回边境和平。该不会是老早就发现了他继承人脑子不太好吧?” 既然脑子不太好,或者说,既然心太软了。那就别和他养父一样为了帝国利益在边境上面殚心竭虑争夺利益了。 安安心心搞搞内政攒攒钱,就当替他爹擦屁股,施行仁政缓和矛盾,说不准还能当个中上水准的明君——那什么,越级碰瓷昭宣肯定不可能,但是“无亡秦之过”类似的评价,也不是不行啊? 第345章 赵煦:。 感觉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真相。 【尽管成功从别的地方忽悠来了的援军,但最后依旧喜提败多胜少,以至于拜占庭重要的几大边境城市:安条克、阿帕米亚,乃至于维系东部安全的重要军事基地达拉城都陆续沦陷。 不仅没有得到分毫好处,甚至最后还是得掏钱买和平,优帝看了当时的局面恐怕会心肌梗死。 查士丁二世本人在得知这一噩耗之后直接精神崩溃,并且此后一蹶不振,罹患上严重的精神疾病:会发出各种动物的叫声,惊恐地在宫殿里四处奔走,躲在床下或枕头下,试图跳出窗外,甚至有人夸大地形容,称他会咬自己的侍从,乃至于吃人。 他的皇后,狄奥多拉的侄女索菲亚,不得不在窗户上安装栏杆,以防止皇帝做出什么威胁自我人身安全的事情。她甚至要求必须有人不分昼夜地在皇帝房间附近演奏管风琴,利用舒缓的音乐以安抚皇帝不正常的神经。】 宋朝皇帝:啊,熟悉的感觉。 赵祯虚着眼神:那可能还真是他剧本呢,打是打不过的,只能重新签条约。疯是真的疯的,只能慢慢养着。 ——他好歹精神失常时间很短暂啊!没有跟对方一样感觉疯得没有好转了啊! 【啧,所以说我常想吐槽,优帝你在对待家庭成员这方面,真的可以不用向着光武和孝宣看齐的,学学刘彻、学学曹操——!如果不知道华夏皇帝,那你以君一为榜样啊!他也是个刀儿子不眨眼的冷酷玩意,能因为觉得长子威胁皇位想谋反,干脆把对方先杀了的狠人啊! 别*他妈的*太恋家到甚至恋爱脑的地步了——是,狄奥多拉真的很好! 她值得你在559年,帝国军队战胜匈人凯旋之后,命令军队绕道圣使徒教堂的墓前,让整个帝国为之等候,让整个君士坦丁堡为之屏息哀悼,都只为了让你能够停驻在她的墓前,为她点上一支蜡烛。 值得你将“以狄奥多拉之名”作为此后余生最庄重不可违犯的誓言——不论皇帝此前干出过不知道多少次,“带着温和的面容和平静的表情下令杀害无数无辜者,洗劫众多城市,没收不计其数的财产”,让人提心吊胆忧心忡忡,不敢相信他口中鬼话的事情。此后也多出了一道所有人都能安下心的真实。 ——但大人,故剑情深的剧本为何在你罗还能再上演一次? 当年宣帝好歹能说出一句“乱吾家者必太子”,矮个里面挑高个才捏着鼻子认了元帝。 结果优帝这边呢? 索菲亚只是狄奥多拉的侄女!查二只是你七个侄子/外甥/侄孙当中的一个! 你*他妈的*就因为查二娶了索菲亚,是狄奥多拉最喜欢的崽,甚至愿意把他收为养子,结果就完全不考虑其他继承人,更不考虑溺爱孩子会不会导致傻白甜败家的吗? 你除了查二自己还真正收养了个小孩啊!那还是你堂弟的儿子,你堂弟当年和你一起被叔父养大竹马竹马,长大后为你出生入死,到处打仗,最后死都死在前线上回不了家——你这都不考虑堂弟家的小孩吗? 小孩也随堂弟爱你,愿意为了你奔走沙场前线——结果你就把小孩单纯当将领使,让小孩在你死前都停留高加索前线回不来见你。顺带保证了查二可以顺利继位。 ——妈的,拒绝皇帝恋爱脑啊我焯!】 刘彻:确定了,不是一个人,真的不完全像! 做出来的事情再像,在个人性格上也完全不一样! 他完全想象不出来自己也会有类似的“恋爱脑”的一幕:那真的很恐怖好吗! — 刘病已:为什么还有我?我真的不想出场! 真的很心累的孝宣皇帝看着天幕,尽管后世人替他解释了他是在矮子当中挑高个,他心里也没什么喜悦的意思:高个的皇帝都是这个水平了,真的想想就很崩溃的好吗? “……最起码对老婆深情又不是什么错。” 他只能这么喃喃自语:“说不准那个优帝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呢?虽然听起来剩下那小孩会打仗的样子。但是会打仗不代表会治国啊?” 呃呃,反正不要再把他的“故剑情深”和“恋爱脑”放一块了,真的。 【话题又跑远了,我们再拉回去。 查二都走到这个地步了,相信大家都能明白,查士丁尼王朝的皇帝们,自己恐怕也是无福享受皇位世袭制的稳定了:可能这皇位有什么诅咒。 他疯了之后,索菲亚喜欢上了他英俊的前幕僚提比略二世,于是支持他成为了新帝。尽管之后提二出尔反尔,并不愿意和老婆离婚迎娶索菲亚,但由于他此前已然得到了查二养子的身份,我们还是默认他属于查士丁尼王朝。 结果提二也愣是没有儿子,皇位最后便宜了女婿莫里斯一世——随着莫里斯一世最后死于政变刺杀,查士丁尼王朝的皇帝们几乎各个绝嗣,离谱的一塌糊涂。 绝嗣亡国难道是你罗野心勃勃+长寿能活+雄才大略+名垂千古+(希望皇位世袭)的皇帝们注定的下场吗???】 刘彻:谢谢,这异父异母亲兄弟还是别那么像了,不想把这个离谱诅咒也过继过来。 嬴政+李世民:——他们好歹长寿能活…… 曹·重点错·操&高洋&……:。原来真的有人能靠着勾引漂亮寡妇登上皇位啊?? 第346章 天幕不管他们的异论纷纷。 【但是毫无疑问,拜占庭帝国的千年稳定,实际上从此受益颇多。 再加上优帝本人对于帝国东部基督教会的改造:他将皇帝称呼为神在世界上的代表,进而将自己抬高于普通教士之上,插手教会内部的各种事宜,确定了君权神授,以及君权高于教权——或者说,皇帝即是东罗最高的教皇这一概念。 正是因为这样的举措,当西欧中世纪教皇成为了无冕之皇,各国王权不得不屈居教权之下的时候,拜占庭内部的东正教会始终乖顺为皇帝所掌控。 宗教是皇帝出于政治目的可以塑造的产物: 查士丁尼可以因为自己对三位一体的支持而打击一性论派,也可以因为一性论派在帝国东部行省以及想要拉拢的阿拉伯藩国之中盛行,而取消对其的打击。圣像带来的偶像崇拜如若有利于君主的统治,那就恢复;如若不成,不过就是圣像破坏运动的重启。 总而言之,在查士丁尼“一个帝国,一个教会,一部法典”的统治之后,拜占庭才终于确定了自己能够延续千年,经历无数动荡,总能起死回生的基石——□□主义中央集权制度。】 仿佛一场马拉松长跑终于结束,众人终于在后世人突如其来的跑题当中,找回了它一开始想要说明的问题: 他们同样仰仗这样的制度,由始皇帝开创的制度。 【而同样的功业,查士丁尼都是什么年代的人了呢? 优帝是五世纪生人,六世纪开始统治东罗,尽管活得比较久不太好估量,但如果仅按他死于西元565年来算,中国这边已经是北齐北周陈三家混战的南北朝末期了。 杨坚都已经24岁,再过16年就要建立隋朝了啊——中国武德丰沛的隋唐第二帝国时期都要开始了,你罗制度怎么还在“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呐?!】 【所以说始皇为什么是千古一帝?理由多么清晰可见。而李斯如果不犯扶立胡亥上位的糊涂,他的历史地位又该如何为世人称颂啊。】 嬴政长叹一口气。 话题终于要进行到他想知道的地方了。 【所以,李斯为什么偏要犯这个糊涂,作这个死呢?】 【我们先回归最基础的问题,李斯其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第164章 番外2 李斯 李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在嬴政看来,本该并不难以作答。 他和李斯君臣相得了数十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现在的大秦丞相还不过只是一个和他过于出名的老师相比起来名不见经传,得求为吕不韦门客的舍人。现在横扫六合一统八荒的始皇帝,也不过只是一个生父早逝,无法亲政的年幼秦王。 结果就是这样都算不上多妥帖的开局,他们却在之后多年的磨合中,联手将旧日天子虚假的高高在上,诸侯群雄并起纷争不休的幻影撕裂,取代上崭新的面貌。 所以嬴政本该自信自己对于李斯的了解的:从吕不韦身边毅然投向年轻的秦王,从区区郎官到帝国长史乃至廷尉,最后终于登上丞相的高位。李斯的仕途可以说每一步都离不开嬴政的身影和支持。 他注视着李斯就像注视着自己的臂膀,他倾听着李斯就像倾听着自己的心声。 他遇见李斯就好似孝公当年得到了商鞅,惠文昔日收下了张仪,世间难得能碰见那样一个志同道合的知己,于是为了同一项伟大的事业他们呕心沥血,那种惺惺相惜的感受心有默契。 嬴政生来就是要做这全天下的主宰,执掌这尘世间最狂妄的权柄的。 就像李白长叹的“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他的锋利和威势从不受世俗的束缚,他的野心和目光从不被短暂的遮掩阻隔,于是“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但他自己从来并不是那一把锋芒毕露举世无双的神兵,他的锐利从不该被比拟做剑光的寒芒。 因为他生来便不是肯将自己作为工具而使用的:面前是棋局他便执黑子或白子都随心,面前是战场他便挥剑或举戈都随意——无论如何,他都是操盘的那个“人”。 而李斯就是他最顺手、最合宜、最满意的助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嬴政又何尝没在心底承认过他们君臣亦是能被称为“朋友”的存在。 可现在,他却不敢肯定了。 【李斯延续了秦国丞相多外人的传统,出生在楚国的上蔡县。上蔡后来并入秦帝国以后,便属于一个我们很熟悉的地方——陈郡。 对,就是此前汉初篇章的时候,我们提到过的秦末反秦热土,张耳流窜藏身之所,陈胜吴广出身的地方。】 “楚国。” 嬴政的脸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甚至有种早有预料的从容。 秦楚之间的纠葛实在太深,“楚虽二户,亡秦必楚”的嘶嚎至今仍在秦朝一统后的景象下暗流涌动。以至于当知道秦二世而亡后,嬴政早就明晓哪方必然会为秦的灭亡添砖加瓦。 此刻不过是恰好印证。 但他依旧目光深沉而接近冷峻地凝视着这个地名,将后世人所提到的二个名字都印入心中。 始皇帝是个足够聪明且足够有耐心的猎手,为了最后胜果的甘美,他可以忍耐住稍显冗长的前奏,亦可以忍耐住修剪枝叶的繁琐。 秦失其鹿,天下崩盘。这固然是胡亥赵高,现在看来甚至还可能有李斯的过错,却并不能全然只归罪于他们的头上。 第347章 老秦人在嬴政手下尚且是一统六国开疆拓土英勇善战的虎狼之士,那么难道会等到嬴政一死,就轻易地被手下败将掀翻棋局卷土重来,变成了软弱可欺的宠物猫狗吗? ——不可能啊。 所以粗暴地将所有可能掀起叛乱的人都杀了,只是治标,不是治本。没有张耳还可能有曾耳,没有陈胜吴广还可能有吴胜陈广——如果不弄明白这些人作乱的原因,秦是不可能存活下去的。 如果说在第一次知道秦亡的时候,嬴政的骄傲使得他内心的怒火难以平歇,灼烧着他的理智,可能左右他干出类似的事情。等到此时,他多年修养的城府已然足够他不动如山。 于是此刻他也只动了动自己的眉梢,对着面前的李斯,嘴角露出的弧度说不好是嘲讽还是戏谑:“看来丞相未来做出的事情,也没辜负家乡新的称谓。” 扶持反秦第一祸水胡亥上台,不可不谓之“反秦义士”啊! …… 李斯脸都绿了。 【他大概生于楚顷襄王十九年,相当于秦昭襄王二十七年,比始皇帝大二十一岁,比赵高大二十四岁。】 嬴稷顿了顿: 嗯,昭襄王,目前没听说过的但是很明显不差的美谥。看起来和他的好大曾孙差了四五十年的样子…… ——是他,没错了! 自信的老秦王眯了眯眼:二十七年啊,那一年他干了啥? 白起伐赵,攻下了代郡的光狼城。司马错攻楚,占领了黔中。最后楚王割让了汉水以北及上庸的土地,狼狈地向他求和。 而他继而在两年后,让白起再度出兵为他攻克下楚国的国都,在郢都的烈火中,他焚烧着楚国的先王坟墓,逼迫着楚王含泪迁都到陈丘。 “陈郡啊——”嬴稷将这个地名颇为玩味地放在舌尖上打转,喉口泄出了一声轻笑。 “可惜,想把我们大秦未来的丞相现在带回来,多少还是有些为时尚早了。” 那位李斯现在才几岁?怎么带得回来?就算带回来了,在秦国还能被养成后来的丞相吗? 嬴稷不好说,但是秦国已经连着好几代丞相用的是别国人才了。他寻思秦国本地的丞相成材率,对比秦国本土名将成材率,可能多少是有点磕碜地不堪入目。 ——无所谓,他们会“六国才秦国用”,等敌方把家里水灵灵的大白菜培养好之后再抢回来自己用。 哦对,秦国明君成材率还是足以睥睨天下的。 除了最后出了个究极无敌大傻蛋胡亥:) — 李斯:不是,能不能别提赵高? 这多少有点太晦气了吧!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能够从太史公对于李斯年轻时候的记载看出一些端倪。 当时,李斯还在楚国的郡府中做着一个默默无闻,并且肉眼可见没有出头渠道的文法小吏,心中郁闷,颇有怀才不遇之感。 他一个人住在郡吏的宿舍中,去厕所的时候常常会遇见老鼠偷吃粪便中的残物。而每当有人或者狗走近,老鼠们就会惊恐不安地纷纷逃窜。他于是不免觉得可怜,甚至有些悲哀。 而等到有一天,他有事去政府的粮仓,便看见仓中的老鼠个个肥大,住在屋檐之下饱食终日,不受任何惊扰,过得简直自在,和厕所中的老鼠有着天壤之别。 在那一刻,李斯天生聪慧敏感的神经便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和触动,牵动着他郁郁不得志的愤懑阴郁,高声感叹出了一句从此改变了他人生命运的话语: “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 人的贤明和不肖,就如同鼠在仓中与厕中一样,不过是取决于置身在不同的位置上而已啊!】 太史公·司马迁:这些话我真的写过。 年轻的太史令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哪怕不是现在写的,未来的他在对于李斯的微妙看法上竟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距。 于是他喃喃自语:“李斯作为一个平民想要成为诸侯的座上宾,于是入秦事始皇,继而辅之卒成帝业,尊为二公,可谓幸矣。” 但是啊,“不务明政以补主上之缺,持爵禄之重,阿顺苟合,严威酷刑,听高邪说,废適立庶……” 他一一细数着李斯在二世之时犯下的罪过,最后带着些怜悯并感叹意味地摇了摇头。 “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司马迁说,“他的功劳分明应该和周召二公并列的。” 所以他最后才会在《史记》中采用这个逸闻吧,聊作一种谶言似的开头—— 【而我们回顾李斯这一生的大起大落,其实最后不免会发现种种后果,都是出于他这种一定要亲手把握住选择自己境遇的执念。 他不想继续做厕中之鼠了。他更不想自己到头来会因为丧失掉全部选择权,重新沦落回厕中之鼠的地位。】 ——荒谬。 嬴政本能地将自己的嘴角抿成平直的一线,没有泄露内心下意识不屑的嗤笑:他都那样为李斯将未来安排妥当了,他怎么还会继续害怕自己会重新沦落回“厕中之鼠”的地步? 始皇帝是从来不缺少自信骄傲的人。他只会担忧后继者不能做到自己的高度,继而接近狂妄地希望凭一己之力抹平子孙后代面前的坎坷。 所以他完全没办法理解李斯的这种忧惧,甚至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会恼火于李斯的这份恐惧——因为在嬴政看来,这本质上是臣下对于他御下之道的质疑。 第348章 然而这份不屑,当他看见李斯的眼中竟然多出了几分复杂的明悟,下意识的躲闪后,却转化了惊愕。 因为这代表着,李斯承认了后世人这句话的真实性,他确实会满怀着这样不足为外人道的隐忧。 于是,这份忧虑便足以被有心之人利用,成为作乱的把柄。 所以嬴政皱起了眉: “为什么?” 他第一次这么真切地困惑。 【——“地位决定命运,人生在于选择。” 在那个看着厕中之鼠四处奔窜,回想着仓中硕鼠安逸姿态的夜晚,李斯悟了。 他第一次在内心深处认清了自己的欲望和渴求,明白了自己并不是一个甘于平凡,能够忍耐作为楚国胥吏默默无闻平静度日的性格。 大争之世,一切都在风云变幻中激荡,一切旧秩序都在战火中被摧毁。 道家追求贯通普世天地的原理大道;儒家致力重建道德伦理的秩序架构;墨家怀揣着尚贤节用兼爱非攻的理想走进民间;法家呈现上法术势规范政治建立强权的理念步入朝堂…… 中国历史上千年不遇的理性觉醒,百家争鸣,思想震荡。士人们流动于各国之间,游说诸侯,出仕从政,享誉天下,出人头地——在此之前从没有如此躁动不安,意欲将所有有才之士悉数突显的岁月。 既如此,李斯对自己如是说道,何不去风尖浪口上走一遭? 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他既有超越平庸的才华,便当挣脱束缚的樊笼,意欲压倒盖世的英才。】 …… 李斯一时之间竟有些恍然。 这样锋利的进取之心,这样直白的功利渴求,如此将自己的昭昭野心公诸于世的意气风发…… 这些都是李斯已然告别多年的情绪。 他用谨慎小心翼翼维系着君臣之间的默契,用沉默冷眼旁观着一切不值得他牵连其中的风波,不多说一句不该说的话,不多做一件不该做的事,恪守着自己作为臣子应有的分寸。 因为他知道,嬴政不需要旁人太有“想法”。如果说大秦是一艘大船,那么皇帝心中早就有了最完美的路线图,容不下别人分毫的置喙,掌舵的手也不会有丝毫的动摇,嬴政只需要合适的副手。 所以他已然太惯于内敛,以至于此刻,竟然不熟悉自己那时的心境。 【而当李斯下定了这样的决心之后,正可谓天时地利人和,仿佛上天注定他要成就一番不可轻视的伟业,他的面前刚好摆着一个最合适的机遇。 当时,先秦诸子中最后一位圣哲级别的人物,集战国后期各家学派之大成,贯通道、儒、墨、法、名辩、阴阳各家,着眼于当世而与时应变,继而达到了道、礼、法相通相生境界的著名学者荀子,正好身在楚国。 他此前受战国四公子之一的春申君黄歇的赏识,被任命为兰陵县的县令,冀以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等到春申君死后,他就弃官定居兰陵,从此一心著述教学。 对于想要学到足够的学问,继而以客卿身份出仕各国的青年人而言,荀子无疑是当时最好的选择。 李斯自然也不例外,经过慎重的思考,他辞掉了官职,拜入了荀子门下。】 儒生:…… 啊这。 荀子的思想很多被他们批判为激进,以至于个人也经常被他们嘴这件事是可以说的吗? 好像每朝每代都不缺什么人黑他来着……? 结果后世人的夸赞就跟不要钱一样朝着荀圣撒去——很好,他们已经习惯这样被打脸了。 只是、 儒生们一脸委屈:这个人自认为是孔子的继承人,也应该归属于儒家学派。但你看他教出来的都是些什么法家人啊! ——他们觉得荀某人画风不对不是很正常吗! 【在荀子的众多门生之中,最为出名的大概就是两位:一个当然是李斯,另一个就是后来被我们称为集法家之大成者的韩非。】 “韩?” 嬴稷眯起了眼。 后世已然不像春秋战国,对于姓和氏的划分不是很敏感。这是嬴稷光靠听人名就能发现的事实,而今也已经习惯了起来。 “那该不会是韩国的王孙吧?” 并不打算放弃任何一个可以拐到秦国来的人才,嬴稷琢磨着这个姓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那可不太好操作……” 这年头,游士们是不会在乎什么国籍出身的,他们只关注一个君主的贤明与否,关注对方是否愿意礼贤下士,给予他们一展身手的机会,在乎的是与君主个人之间的恩义。 所以卫人商鞅给秦国带来了变法,魏人张仪为秦王游说连横,最终均以秦相的身份为大秦鞠躬尽瘁,也不见有人质问两人为何不为自己的国家服务。 ——但王族出身,一般都不会这么从容。 他们身上流淌着和君主一样的血,他们个人是国家最大的宗族的一支。在分封制尚未完全瓦解的年代,家国一体的构建,使得他们天然被捆绑在自己国家的一方,因为那不仅仅是他们的国,更是他们的家。 “如果真的是韩国公子……”嬴稷带着点可惜地说道:“就怕他入秦后,还对韩国念念不忘。” 因为他想让人参与的战斗,已经不再是留有一线的互相对峙,而是彻彻底底的亡人国家了啊。 第349章 【他们两个人在荀子门下,学习的都是经世致用的帝王之术,勉强可以被称为一句同学。其思想也就因此存在了很大的共通之处,即在“大一统”理论的实施路径方面。 这里的“大”,实际上是“张大”的意思,意为崇尚一统。 这里提一下,“大一统”的政治理想其实算不上多稀奇,因为在百家争鸣的时候,各家学派都或多或少诞生了“天下”这一概念。 儒家学者应该是讲它比较早甚至最早的人。《尚书》中说“奄有四海,为天下君”,那么既然你都要拥有四海了才能被称为“天下”的君主,自然就要崇尚统一——大一统和天下于是乎自后者诞生起便分离不开。 但这当然不是儒家的专利,其他学派也都有类似的观点输出。比如《庄子》说“一心定而王天下”,《墨子》讲“一同天下”,其实想表达的内涵都是一样的。 在春秋战国这样诸侯混战的破烂环境里,各家学派发展到战国末期,实际上不论是出于君主的需要还是个人的诉求,都不得不开始发表类似的观点,并且不约而同地开始探讨如何解决统一路线问题。】 春秋·破烂·战国:…… 谢谢你,后世人,给他们破烂环境这样一个犀利的锐评。 怎么你夸百家争鸣的时候那么真情实感,讲李斯下定决心投身动荡的时候那么激情澎湃,到头来对他们的评价竟然是破烂二字啊?! ——他们最起码应该比那什么南北朝,五胡十六国,五代十国什么的来得好吧! 【比如孟子,他宣讲“王道”,强调道德的重要性,认为施行仁政就能使四方臣服。 用今天的眼光来看,他尝试走的就是一条文化胜利路线。但遗憾的是现实生活不是文明6,他的构想只能被认定为儒家学者的一种理想主义,和隔壁柏拉图的乌托邦构想平分秋色。】 孟子:…… 儒家的亚圣面不改色,对于后世人的调侃连眉梢都没动一下:笑死,他堂堂战国著名辩手,敢和多位君王正面对刚的金刚级头铁选手,哪里是旁人轻易几句话就能动摇的? 就算那旁人是后世人,站在时间长河的下端比他有了更多的材料可做论证的依据,依旧感慨于他的主张不能施行于世,但那又如何呢? 他心中有道,道直而正。后世人也要认可其理想的美好之处,对于他的一些看法加以支持。那么即使此刻与世相违又能如何呢? ——孟轲可不怕头撞南墙血淋漓。 只不过“柏拉图?乌托邦?” 那是什么? 孟子有点好奇:能不能展开说说,他有点想和人辩论一下。 【韩非则不然。 在他的著作当中,“天下”这个词总共出现了267次,并且大多都是以“霸天下”“强天下”“一匡天下”这样直白的词汇形式出现,即表明了他对于大一统路线的思考: ——动用暴力手段。】 孝公:…… 孝公:? 等会等会等会—— 这个画风,不知道为什么, “好眼熟啊。” 简单粗暴,他喜欢。 坐在一旁的商鞅却笑了起来,直到孝公转头看他,才反问道:“鞅当年说公,难道不也是到了阐述霸道的时候,公才愿意倾听吗?” 什么帝道王道的,那种太宏大的东西,他们老秦人压根不感兴趣啊! 天幕还不忘紧跟上一句,加深商鞅这句调侃话的力度。 【所以,这样的理论,当然会让嬴政看完他的论著之中,就不由发出“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这样夸张的感叹,乃至于愿意为了韩非直接向韩国发兵威逼。 毕竟咱老秦人,主打的就是一个功利实用主义啊! 能动手就绝不多bb!】 嬴渠梁:端坐.jpg “这,这证明政儿果然有我们秦王风范啊!” 什么叫做一脉相传的亲祖孙啊! — 嬴政:。 被功利和实用两个评价砸中的始皇帝,又忍不住回想起此前后世人讲罗马时候他冒出来的想法: 其实,他觉得,他们大秦除了动手以外,也可以学着多动动嘴皮子的。 #救救大秦文化事业建设# 【韩非的思想是如此,李斯的思想自然也不遑多让——毕竟他们共同的老师荀子,也曾经就这个话题做出过“人主者,天下之利势也”的论断,认为一个合格的君主,就应该要有管理天下的野心。】 儒生:…… 所以说啦,荀子真的不像他们儒家的人啊! 能教出这样两个法家著名人士的学者,他们儒家保持怀疑很合理吧! 【只不过,韩非是韩国的王族子弟。 因为这样的出身,哪怕他有些口吃、不善言谈,也足够他在乱世中得以安身立命,最后走上著书立说的道路。 也因为这样的出身,他一直坚定地想要复兴韩国,坚决不愿意事秦。 《史记》里讲他最后的结局,说嬴政通过攻打韩国让韩王把他作为使者送到秦国,却并不信重他。后来因为劝谏嬴政先攻赵缓伐韩,而被李斯姚贾诋毁,于是下狱审讯,最后被李斯送去毒药命令自杀,留下嬴政追悔莫及。】 嬴政:? 李斯:? 第350章 等会?事实是这样的吗?为什么这个说法这么奇怪?君臣两个连凝固的气氛都绷不住了,齐刷刷皱着眉头看着天幕。 然后下一秒,后世人又是个大喘气。 【说实话,我觉得马迁这段胡诌得真好,真符合秦亡后始皇帝和李丞相应该有的风评。】 司马迁:…… 目移.jpg 都说了汉朝也有自己的政治正确的啊! 【首先,韩非得不到嬴政的信任和重用,在当时的环境下是完全合理的。 韩非入秦发生在公元前233年左右,当时始皇二十六七岁,刚刚从吕不韦的手上夺取回亲政大权,正处于自己人生最年轻力壮,意气风发的年纪。 秦国经过多年的积累,且不论生产关系的优劣,光是生产力的方面,就已经毫不夸张地可以说,足够吊打东方六国。 其兼并天下,一统海内之势,当年初出茅庐的李斯面对着秦国两连国君短命,新王年岁尚幼的局面,都敢肯定这是自己飞黄腾达出人头地的唯一去处,更遑论天下其他明眼人。 可以说,在当时聪明人看来,秦和东方六国之间,必然会接连爆发多起只能有一方存活的战争。 既然如此,论忠诚,韩非作为韩国王族,还是一个众所皆知对韩国有着深厚感情,就连出使都是被逼而来的韩国公子,其势必要背负上会偏向韩国的嫌疑。 论才干,嬴政已经有了李斯辅佐。甚至比起性格执拗,更有个人主见的韩非,和他经过多年磨合,已经形成了默契,做事谨慎规矩的李斯毫无疑问才是他更顺心的助手。 那么他为什么一定要重用韩非呢?】 李斯在暗地里使劲给后世人这番话点头:他承认在某些方面他确实不如韩非出色,最起码他肯定不能像对方那样著书立说,听起来还流传后世享誉千古,被誉为法家集大成者的样子。 但是、在如何辅佐嬴政,如何当好大秦丞相,为大秦利益深思熟虑这点上,李斯自信韩非绝对不可能战胜自己。 说白了,他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楚国:妈的当年在它那当小吏,现在在大秦当丞相,这选谁还需要别的什么理由吗? ——韩非可以做到,完全不在乎韩国吗? 恐怕不行吧。 李斯面上一派风轻云淡。 【嬴政之所以伐韩也要把韩非请过来:一方面是圆满自己曾经看书时候产生的感叹——书写得那么好,大粉想线下面基作家不行吗? 始皇作为中文互联网上惯被调侃为的“手办狂魔”,稍微有点收集癖又怎么了呢? 另一方面,其实主要是为了规避韩非被韩王所用的风险:改革是要有足够的时间,哪怕韩王任用韩非,也不可能说足以和秦相抗衡。但是给秦一统的路途带去麻烦,到底是足够了。 所谓,我得不到的人才也不能让别人得到。大概就是这么个损人从而便己的思路。】 嬴政:? 不是,手办狂魔是个什么奇怪的称呼?并且这句话怎么和后面收集癖组合在一起的?后世人你的语言组织能力是不是多少有点离谱啊?? 关注点,错误。 【其次,韩非劝谏嬴政先赵后韩,然后因此被李斯姚贾两人污蔑诋毁最后进了局子。 姚贾那还有韩非劝嬴政不要高升他这个私人恩怨哽着我们先不提,李斯因为韩非这句劝谏说韩非作为韩公子还向着韩国,终究不能为秦所用,与其放了还不如杀了…… 额,有毛病吗?这也叫诋毁吗?这不是大实话吗?】 李斯:对啊! 这话他说的真的是真情实感不带分毫虚假。他和韩非到底师兄弟一场,对方才干之出众他看得明白,对方对韩国念念不忘不肯事秦他也看在眼里,所以他才会对嬴政说出那样的话。 别的都不用多说,韩国和赵国,虽然从事后看来,都是被秦很快击破的菜鸡,但是从纸片实力来看: 赵国曾经有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一度成为东方六国之首与秦争霸,直到长平之战才被白起杀到缓不过来,但好歹曾经是个大国,底子与倔强还在。 肥义、楼缓、蔺相如、虞卿、赵胜、赵奢、廉颇、田单、乐毅……一堆响当当的名将名相辈出,直到当时还有被后世人称为战国四名将之一,赵国自己的武安君李牧统帅着赵国的军队,最后需要利用反间计除去。 ——而韩国呢? 如果后世人在此,它恐怕要不乏讽刺地说上一句:这个国家在战国七雄当中实在是没有什么高光时刻。因为它的领土之憋屈,绝对担当得起四战之地这个称呼,换言之,就是被人四面暴打。 难得能为人称道的,恐怕也就只有申不害变法,以及韩非和张良这两个没被韩国任用过的名人了。 在这两个国家当中要挑一个软柿子先开头,并且韩国的战略位置,对于想要兼并天下的秦国来说,又恰恰好是便利他往到处去的——以韩非的眼光,竟然劝谏先赵后韩,无疑是自己私心作祟。 所以——李斯心平气和地想着:这能叫诋毁吗? 如果他不这么对陛下说的话,那才叫不尽忠于陛下。 【最后那什么李斯送毒药命自杀,韩非陈请无门悲愤而死,嬴政事后追悔莫及…… 额,马迁,我只能说,你还挺有写狗血火葬场的天赋的。 第351章 这不经典恶毒女配弄死小白花女主,渣男男主在女主死后才幡然醒悟追悔莫及的狗血剧本?这要放在某江,不得接上个女主重生冰冷冷不当舔狗男主有趣探寻喜提追妻火葬场的后续? 某种意义上,《流血的仕途》能写得那么狗血且离谱,也许是因为嬴政身上自带一种狗血光环吧。】 李·恶毒女配·斯:…… 嬴·渣男男主·政:…… 谢邀,并不想出演这样的离谱剧本(虚弱) 韩非要是在天有灵知道自己被编排成狗血文小白花女主,恐怕结巴都得被刺激得好了破口大骂吧…… — 刘彻:乐 发现这回自己可以大看自家史学家编排别人的乐子,并且自己不用成为乐子的孝武皇帝当场一个幸灾乐祸的爆笑出声。 “写得好!” “多来点!” — 司马迁:(低眉顺眼)一,我不叫马迁;二,我写的不是狗血文…… 真的—— 【李斯那种嬴政说一他不敢做二的性格,你说他敢背着嬴政把后者心里头某种意义上的“白月光”写手给毒死?韩非那种倔强犀利,如果不是口吃阻碍了他的发挥,多少得跟战国著名头铁喷子孟子一样喷便天下无敌手的性格,是能被李斯命令自杀就自杀的? 就算韩非真的是被李斯强行毒杀的吧——你当嬴政的眼睛是什么?你说他会被李斯蒙蔽不知道对方杀了韩非,还没马迁个史学家清楚?你当嬴政的多疑是什么?你当李斯真的干出这种背着他杀人才的事来,他还会继续毫无芥蒂地继续重用对方甚至为其后路保驾护航? 乐。 秦国君臣达成默契后唱双簧借刀杀人罢了。】 众君主:对味了,我就说嘛,这个权谋剧的风味才是我们的调调。 什么狗血文? 不存在的(目移) 【马迁之所以会写出这样一个包含怨妇风味的恩怨情仇,归根到底,我个人感觉,是微妙共情了。】 司马迁猛地一抬头:“我不是,我没有!” 瞳孔大地震.jpg “后世人你不要胡说八道啊!” 【共情哪部分呢? 作为王孙公子,身份高贵,才华也出众的韩非,结果在嬴政手上,却没赢过出身下层平民阶级的李斯。 ——嗯,懂? 李斯觉得自己的才华不如韩非出众估计也是实话。从始皇看了韩非的书想要知道作者,结果第一个回复他的就是李斯来看,后者要么是时时刻刻都有在关注学术前沿,要么就是对韩非这个人有着特殊的关注。 但是一如马迁描绘出来的,因此暗暗恰柠檬背地里酸,搞得跟担心嬴政喜新厌旧,有了韩非就不用他,于是一定要把对方做掉一样的嫉妒阴暗批属性是不是真的……那就见仁见智吧。】 李斯:(闭眼) 这风评是秦亡后我应得的——! 落泪.jpg 【我们重新回到李斯个人,此前说到,他出身下层平民阶级。于是比起韩非,李斯当时其实并没有很多选择的余地: 就和我们今天没什么两样,人文社科的学者,如果执着于搞学术这一条路,除非是成为了真正的大拿,那大半是没有什么富贵的可能的。 李斯已经吃够了身处贫贱的辛酸,于是他是决意不肯将自己的时间消耗在潜心钻研学术,冀以成为接续荀子声明的一代圣哲贤人的苦心钻研中的。 他对于自己的能力和才干更有着充分的认知。比起在老师的基础上再提出更多高屋建瓴式的理论,李斯实际上是个天生的实干家。他认为,与其白花力气著书立说,不如干脆从政玩弄权术。】 学者们:……突然有点被冒犯到。 要不然这世上哪里来的那么多“学而优则仕”的人,主打一个科举考啥就学啥,对什么杂学毫无涉猎的存在呢? 要不然为什么这世上钻研杂学小学书法绘画之类和做官不沾边的人,大多出身大家甚至王公贵族呢? ——人,总是得吃饭的(沉痛) 【所以,在对当时的国际形势做了细致的分析之后,李斯看准了秦国的强大,认定未来的天下只可能是秦国的天下,此时出仕秦国,毫无疑问将是一个建功立业的极好时机。 于是他对老师做了最后的辞别,在临行之言中,他如是表达自己的心迹:】 【“斯闻得时无怠。今万乘方争时,游者主事。今秦王欲吞天下,称帝而治,此布衣驰骛之时而游说者之秋也。” 我听闻机会来临的时候,万万不可怠慢。眼下是各国争雄的时代,游说之士主持各国政事。秦王有意吞并天下,称帝而治,这正是平民布衣纵横驰骋,学者游士博取收获的时机。 “处卑贱之位而计不为者,此禽鹿视肉,人面而能强行者耳。” 人处于卑贱之位而不思有所作为改变命运,不过是圈养的禽兽,只能张嘴等食,徒有一张人脸,两腿可以直立行走而已。 “故诟莫大於卑贱,而悲莫甚於穷困。久处卑贱之位,困苦之地,非世而恶利,自讬於无为,此非士之情也。故斯将西说秦王矣。” 所以,卑贱是人生最大的耻辱,贫穷是人生最大的悲哀。 长久处于卑贱的地位,困苦的境地,反而讥讽世道,厌恶禄利,以自托于无为来自我安慰和解脱,不过是无能而已,绝非士人应有的情怀。 第352章 ——所以,为了改变自己卑贱穷困的处境,李斯决意西去秦国,游说秦王。】 【李斯的这番话,是对他整个人人生观念最淋漓尽致的呈现。 卑贱是人生最大的耻辱,贫穷是人生最大的悲哀。 这样的想法,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实在不免太过功利,甚至可以被批判拜金主义唯财富至上,却是李斯寂寂无闻多年之后,最大的心声。 他有才华,有能力,有野心,那么,他就不该与光同尘。】! 第165章 番外2 秦 ——“荒谬啊!荒谬!”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腐儒们因为后世人的发言而破防了,但每次遇见类似的情况,依旧不妨碍他们因为后世人的“异类”而直接跳脚。 这样利欲熏心,丝毫不符合“礼义廉耻”观念的行径,后世人竟然不多诟病?甚至言下之意还颇为欣赏?! 哪怕它也说了什么用它当下的价值观也应该被批判为什么什么“拜金主义”——但这并不妨碍后世人是用一种夹杂着感叹的微妙口吻来介绍这一件事的啊! “李斯其人,”于是他们最后只能这样涨红了一张脸破口大骂:“难怪最后会与赵高之流同流合污以下犯上!” 从一开始心思就不纯的人,怎么可能最后还去当个忠臣呢! —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刘彻啧了一声,脸上浮现出一层似笑非笑的神情,念出了不久前司马迁定期给他汇报进度,寄来的部分初稿中写作的语句。 能被后世人口中的大文豪所赞誉出“无韵之离骚”这样的评价,司马迁的文笔哪怕还没有未来那般炉火纯青,却已然可见出天赋的才华。故而刘彻此刻才下意识回想起这句想必注定流传千古的犀利。 这天下情谊的建立,其实最初亦逃不开所谓“利益”二字。 薄情的政治家冷眼看着天幕对于李丞相说出来实在不太光明正大,赤裸裸将人世间运行的冰冷规则剖析直白的逻辑,心底却到底没多大的触动。 他只称不上有多少感情地做出评判:“从当时时局来看,李斯确实做了个最好的选择。” 当然不是所有故事的开始都会美好得宛如高山流水觅知音,青山松柏两相合。 — 嬴政的情绪其实也相当稳定: 他又不是什么被欺骗了感情的受害者。 春秋战国那样动荡的时代,君臣之间的相处模式,恐怕是后面君臣纲常已经成为众所皆知的朝代所难以理解的。 他们既然已经习惯臣子不论内心里真实着是作何感想,表面上都要表现出一派忠君体国的模样,习惯君臣之间的秩序,随着皇权的日益壮大而逐渐演变成一种刻板的上下之分,最后甚至堕落到几近主仆之间的相处,失去了对于自我人格的尊重,那么他们当然不会习惯春秋。 这是一个在旧秩序的人们眼中“礼崩乐坏”的时候:诸侯架空了周天子的权威,家臣篡夺了国君的号令。臣弑君,子弑父,下克上,小谋大——一切固有的阶层被动荡悉数打破。 这是一个未来新秩序的人们眼中“蛮荒懵懂”的时代:君招臣,臣择君,合则共,分则断。游士们身上关于国籍身份的认知被无限地淡化,他们行走在世上,所关注的只有自身。 自身的荣誉,自身的仕途,自身的理想,自身的大道。 于是周游列国说服国君,于是合纵连横佩六国相印,于是出逃外国兵戈相向,于是异国他乡谋一统天下。 嬴政是新时代的开创者,他想看见的是四方万民垂听圣诏。但他也是自旧时代中诞生成长的人,所以他从来深谙春秋战国最通用的一条法则: 这世上从来没什么理所当然,一切时来运转的背后都得是个人努力。 想当天下之主?想让天下之才皆入你彀中? 那么就证明,你是那个值得他们甘心下拜叩首的存在。 ——臣择君,就是这么简单直白。 于是他那因为李斯政变而冷住的表情,此刻竟然反倒露出了一点笑意:能得到天下聪明人的选择,本身就证明了秦的强大有目共睹。 而后来他更能让李斯抛却吕不韦而选择自己,更证明他才是“天命所归”。 【李斯的仕途,确实是顺畅的。 他入秦之时,大概正赶上庄襄王二年。】 嬴稷点了点头:哦,看来是政儿l前面那个孩子是吧? 已经算不上多么春秋鼎盛的昭襄王半眯起了眼,揣度其那到底应该是他的哪个孙儿l:他自己的继承人上其实没什么选择,悼太子离世后,既然已经认定了安国君柱,就不会轻易动摇。 但嬴柱给他生了太多孙子了——二十多个,还没一个正儿l八经的嫡子,想想要在这么多人选中一把挑中他那把政儿l生下来的好大孙,还实在是有点难度。 可嬴稷倒也不着急:既然原定历史上政儿l能够顺利登基,那么看来哪怕不用他多做什么,政儿l的生父自然也会想尽办法让自己从他那一堆孙子当中脱颖而出站到他面前来的。 他有着足够的耐心,等待着最好的时机。 更何况——战国大魔王一脸从容:后世人都开始讲李斯了,说不准之后只言片语地就给他又多漏了点消息让他知道了什么呢?这天幕降世鬼神之说本就是一种馈赠了,有的听就偷着笑吧。 第353章 这还能嫌弃什么先知先觉得不够?那多少是有点埋汰了吧! 但饶是以嬴稷这样平静的心态,在听到后世人下一刻不乏揶揄的调侃时,还是没绷住自己的表情。 【这个时间点单独拎出来可能大家还没那么敏感,只会觉得“哦,原来是在子楚时期就入的秦啊。” 但如果我再提醒大家一句,战国知名老流氓嬴稷成功以历史在位时间前几的超长待机时间,把他的好大儿l熬得在位二天去世,子楚即位二年过世呢? 对,李斯入秦的时候,差不多刚赶上庄襄王去世。】 “——————” 本来捧在手上的竹简此刻已经铺撒在地散乱不堪入目,然而室内不管是谁此刻都无心去管这样细枝末节的存在,整间内室陷入了一种凝重的静默。 吕不韦的脸色几乎是在天幕话音落下的刹那间就变得惨白。八面玲珑,成熟老练,在多年经商生涯的摸爬滚打中将自己的为人处世打磨得几乎圆润到了极点,可以说从来没什么人能见到他破功表情的人,此刻却没将那份从容维持住了分毫。 而坐在他的对面,理当比他脸色更加难看的青年人,意外却沉住了气。 嬴异的眼神从天幕上挪开,落在了吕不韦的身上。看着神色大变的相邦,脸色虽然苍白,但是显然并非一时惊愕所影响的年轻国君,此刻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个揶揄的笑。 “相邦怎么会这样失态?我们此前不是早有预料了吗?” 是,自打天幕此次一开篇,嬴异就和吕不韦同时捕捉到了一个只有对于他们来说,才会最敏感感知到的细节。 哪怕那后世的书籍对嬴政的描写堪称离谱的可怕,然而在一些肯定会有明确记载的事情上,再胡说也不会有多大的差错。 ——时间。 评价可能会因为人心的揣测而发生变动,事件的细节可能会因为岁月的变迁而在转述中发生扭曲。然而一个人的生卒年月,除非遇上了特别极端的状况,大抵不会有人特意在这件事上胡说八道乱做文章。 而在那本叫做《流血的仕途》的书中,十六岁的嬴政已经穿上了王者的衣冠。 “政儿l今年都十岁了。”嬴异在知道自己短暂生命的此刻,依旧用着一种甚至称得上温声细语的语调在和吕不韦交谈。 他年少时生母不显,默默无闻,不受父亲宠爱,于是被接近发配一样送到了彼时关系已经恶化的赵国为质。一国公孙,到头来却在敌国混得生活窘迫,且不说出行车骑,受人冷眼,就连日用财物方面都称不上有多宽裕,甚至归国都成了一种奢望。 嬴异其实并不为这样的生活感到特别的痛苦:他毕竟是秦国的王孙。赵人恨他憎他,在长平之战之前,却到底不敢杀他以试探秦国是否会生出怒火。秦人忽视他不在乎他,却到底承认他身上流着王族的血脉,不会让他真的在赵国活活被饿死。 他的工作有随从官员处理,他的生活有奴仆用人侍候。比起更大更绝望的群体而言,他有着自己并不能被称为极其悲惨的自知之明。 于是在如是长久的,看不见更好或是更坏,没有希望却也说不上有多绝望,平静地接近死寂,能让人被溺死在平庸中的岁月里,嬴异养成了这样待人接物的习惯。 他不霸道,不强横,不斩钉截铁,不充满权威,不像他的祖父那样英雄人物,强硬如同阴影可以笼罩六国,却也不像他的父亲那样温和宽厚,所有人见着他都第一印象这合该是个老好人样的脾气。 他沉默着平静,所有时候说话的语气都是那样不带波动激情似的温文,仿佛全天下的动荡都不能打搅他的步调。有礼、克制、从容、几乎疏远与冷淡的安定、面对一切恶意都能从容妥当安然以对。 吕不韦当年雄心勃勃找上他的门楣,以为这样一个生活不顺的王孙,只要能够遇见摆脱泥沼的机会,肯定会迫不及待地抓紧,继而为自己换来天底下最划算的一笔买卖。 结果秦国的公孙却只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脸上带着礼貌性的微笑,语气不慌不忙,不紧张不嘲讽亦不激动,既没有把他当做困境之中的援手,也没有将他视作有意贬低嘲讽的对象,回告他的话语甚至还带着点冷幽默的诙谐。 “先生还是先光大自己的门庭吧。” 那时候吕不韦一顿,商人敏锐的嗅觉第一次透过嬴异身上那层秦国公孙的身份,闻见了他作为一个人本身就足够不凡的一面。他真正上下打量着这位名不见经传,生活比之他自己简直称得上一句窘迫的王孙,思考着他作为一国国君的才干。 而现在的吕不韦坐在新任的秦王面前,听着他用着那和往日一模一样,连死讯都无法波动的语气发表着自己的感言。 今年是新王改元的第一年。 “就算按最宽裕算,我也不可能活得了多久吧?” 现在不过是命运终于做出决判,将最后的时限定在了第二年。 嬴异杵着头:“这样的结果,比起父王我还是更加幸运的吧。” “不过后世人在这点上确实不够严谨了,父王是正式改元后二日去的,实际执政怎么着也快一年……” 他看着吕不韦始终难看没有好转的脸色,还是放弃了转移话题的努力。坐正了身,脸上笑意消失之后,嬴异重新喊吕不韦的名字。 第354章 “相邦认为我是什么样的人呢?” 吕不韦不知道该如何准确形容,但他如果了解后世对于地貌的认知的话,他可能会如是比喻嬴异—— 这是一座惯于沉默,却不能将其视为冷寂的火山。 在回想起这样认知的同时,那因为过于逼近的死亡而骤然混乱的思绪,终于被吕不韦一点点整理地清晰。而将这一切收入眼中的秦王于是重新露出笑意: “所以,相邦认为,我会怎么做呢?” 尽人事,以待天命。 于是吕不韦那紧绷着的肩头突然间就那么轻易地在君王的眼神中松懈下来,得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宽慰与宁静。 “我相信王上您能成功。” 他低声这么回复,听见嬴异从喉口泄出一声轻松的笑来。 ——【啊对了,这里既然讲到子楚了,就嘴一下历史著名离谱谣言之一之“始皇是吕不韦儿l子”这件事吧。】 吕不韦:啊??? 嬴异:……? 知道自己两二年后人就死了都没什么大的反应的庄襄王,脸上此刻第一次露出了狰狞破防之色。 君臣之间本来和和睦睦的小船突然就有了倾覆的危险。 “这种谣言怎么还会有人信啊?!” — 刚刚摸着心口将将接受自家儿l子孙儿l都年寿不丰的事实,此刻又被这一重磅谣言击中,嬴稷也同样炸毛了。 “后世人你看看你在这说什么离谱话啊?!” — 司马迁:阿嚏——! 年轻的史学家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心下突然生出了一种狐疑并不安:等等,这谣言应该和他无关吧? 他虽然听过这个谣言但他不信啊?? 但后世人丝毫不留情面。 【这锅我们得先拜司马迁。】 嬴政:杀心骤起.jpg 这个史学家到底怎么回事啊?!他怎么有的时候总在说点离谱话啊?! 【我们都知道,始皇的身世多少是有点坎坷的。 他爹庄襄王,原本姓嬴名异,被称作子异,就是公子异的意思。《战国策》还会称呼他为异人,后来为了和他的爹、孝文王嬴柱疼爱的大老婆华阳夫人打好关系,特意又给自己改了个名叫楚,或者说子楚。 所以说,嬴异、嬴子异、嬴异人、赢楚、嬴子楚——这些名字你都可以用来称呼庄襄王。我们这里挑个最好听的,喊他子楚好了。】 嬴稷:政儿l亲爹名字已收录.jpg 但即便如此,可怜一下老秦王吧,他实在是没办法从他那么一大堆没怎么关注的孙子中第一时间想起来这么个名字。 “看来一开始这个孙子也挺名声不显的……”嬴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大致可以想见后世人说政儿l身世有点坎坷的部分原因了。 【子楚是嬴柱和夏姬生的崽,在安国君二十多个儿l子当中排行中间,生母又不被特别宠爱,所以整个人在最初看起来平平无奇。 于是大概在秦昭王四十二年(前265年),他爹安国君成为了秦国新的王太子这一年,因为赵国的孝成王也刚好即位,秦赵两国的关系出现了改善契机的时候。 安国君别的儿l子是随爹地位水涨船高,子楚却是因此倒了大霉,作为王太子之子被挑选入赵为质。 当时,嬴异大概是十六岁左右。而他面对的局势是秦国极力东进,集中攻击韩国,而韩赵两国唇亡齿寒,赵国表面和秦国和解,背地里多年仇恨却难以化解,还在支援韩国抗秦。于是赵人对他这位秦公子的敌对情绪可想而知。】 嬴稷:…… 这坎坷得确实有点超出昭襄王意外了——不,这并不是说这件事有多么难以想象…… 简单点,嬴稷只是这么一想,突然发现他的好大孙(关键是好大曾孙)现在竟然还流落赵国,不在秦国势力范围之内,万一有赵人脑子抽抽蝴蝶效应一下…… 当曾祖父和秦国国君的那颗心,就短暂停跳了一下。 喂,范雎和白起吗?帮他把他的好大曾孙从赵国安全高效地接回来需要多久? ——或者说,他的大孙子得在赵国待到什么时候才能把他曾孙生下带回来? 【这样的境况直到他二十二岁,遇见吕不韦的时候才得到了根本性的转变。 后者当时在邯郸经商,一眼瞧上了生活并不算如意的子楚,觉得他实在“奇货可居”,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决定一把□□,要把他捧上秦国的王位。 于是在他的资助之下,子楚不仅在日常生活中得到了足够多的金钱用以培养个人的声名,在政治生活中得到了华阳夫人的亲近获取了储君的宣称,甚至还在吕不韦家对赵姬一见钟情,迎娶对方生下了始皇。 ——这就是一笔糊涂账的开端了。】 吕不韦:…… 吕相邦此刻简直就是坐立难安,恨不得后世人当面他好扯着对方的领子痛苦质问:“你为什么要把这种事情描绘地如此具体??” 奇货可居他自己私下想想也就算了。 这话难道是可以当着嬴异面说的吗?! ——还真行。 嬴异情绪稳定,并没有对自家相邦曾经把自己当货物来看想要借此谋利这件事感到破防,只一脸深沉看着对赵姬的描述,冷不丁发出了灵魂拷问: “就这?” 第355章 就因为他是从吕不韦那迎娶到的赵姬,就这?? 【司马迁在《吕不韦列传》中这么描述整件事: 吕不韦和邯郸的绝色美人赵姬同居,知道对方已经有了身孕。结果有一天子楚来找他喝酒,对赵姬一见钟情,向他索要。 吕不韦非常生气,但想到他为了子楚都已经“破家”了,为了最后投资成功,不得不顺水推舟将赵姬送给了子楚。赵姬隐瞒了自己的身孕嫁给子楚,最后如期生下个儿l子,就是始皇。】 老秦家所有观影人员:…… 后世人紧随其后一语道破了他们此刻同样的心情。 【——全都是槽点,怕不是把所有人都当傻子来写的。】 司马迁:阿嚏—— 被后世人率先要求背锅的男人沉默地伸手擦了擦自己发痒的鼻子。 无所谓,他会背负.jpg 【首先,子楚不是傻子。 作为一个最后谥号是庄襄二字的国君,子楚虽然短命早死,在位期间短,但是并没有辜负秦国在胡亥之前连出明君的传统。他本质是个双商具在,尤其是情商点的特别高的聪明人。 对内,他在亲妈还活着的时候就认了华阳夫人当干妈。如果换个家庭,比如经常陷入类似伦理剧的清朝某四和他妈,亲妈养母到底谁更好谁更亲近这件事绝对能吵起来。 结果在子楚这里,不仅干妈尽心尽力帮他拿到太子之位,亲妈也毫无芥蒂心疼他,死前都因为他葬在芷阳,特别要求孙儿l将自己单独葬在杜东,说这样能“东望吾子,西望吾夫。” 虽然也有她不是正妻,于是不适合和孝文王合葬的原因,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这个选址主要还是想她早逝的好大儿l,和没有感情被冷遇多年的死鬼老公关系不大。】 嬴政:…… 始皇帝不知道后世人口中的清朝某四和他妈是个什么关系,他只是在听到妈这个字眼之后,下意识就蹙起了眉,一种心累和无语之情涌上心头。 他祖母对他爹就很好,再往上,秦国母子关系哪怕尴尬如芈太后和昭襄王,恐怕都没有他亲妈那么离谱。最关键都没有他亲妈脑回路那样让人困惑,说不准是不是个真的傻子。 嬴政直到今天,依旧没有想明白,赵姬为什么会天真地认为,嬴氏宗族能够接受她和嫪毐的私生子,这个和老嬴家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选项成为秦王的。 这老嬴家的江山,还容不得你个靠着太后裙带关系谋权篡位的外姓人来坐啊! 【嬴柱虽然一开始是因为心疼华阳夫人,所以老婆愿意收养个嫡子他就认了子楚。 但子楚能够稳坐太子之位,没被其他肯定比他接受储君教育来得更早的人挤下继承序列,就可见当爹的到后来也是对他本人素养感到满意的。】 嬴稷:唔—— 昭襄王当机立断:吕不韦和他府上那个赵姬肯定要派在赵国的密探进行接触,确保一定要带到秦国来——既然对方早在子楚还是个普通公子的时候就敢投资对方登上王位,显而易见是个有政治野心的,那就不太可能拒绝秦国的招揽。 而嬴异本人,嬴稷私心其实是他最好能够先在赵国磨个两年:五六年太长,并且秦赵关系确实可能产生摩擦,对于他个人安危不利。但他刚去不久就回来,却也不太妥当,容易刺激赵王的神经,甚至吸引来赵人阴谋论的目光,反倒对于他没什么好处。 在敌国磨个两年长长见识,探听一下别国的消息,感受一下人情冷暖,倒也不失为一种成长的手腕。 【和始皇的关系那就更不用说了。现代有些人特别喜欢讲始皇童年坎坷,讲他和赵姬之间的那笔烂账,但这并不代表嬴政就是个小可怜,从来没享受过亲情温暖云云。 子楚刚一登基就把他立为了太子,压根没考虑过他在秦国生的儿l子成蟜——话说这某种意义上就是始皇血脉的石锤吧,如果嬴政血脉有冒着风险的问题,子楚又不是没有更保险的人选,那你当人老秦人傻啊。】 嬴异稍微皱了皱眉:他儿l子并不多,政儿l当然是他最疼爱最引以为傲的那个,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不关注成蟜这个孩子了。 事实上,因为这个孩子他妈还是夏太后给他挑选的,他在后宫也是颇受太后的庇佑。 那么——秦王敏锐的政治神经猜到了谣言的部分成因,于是他第一次真正头痛地蹙起了眉,为了自己的揣测。 他的生母夏姬出身韩国,代表的是秦国后宫中韩系外戚的利益,当初给他挑夫人的时候,自然也倾向于自家的女孩儿l。 他的义母华阳夫人出身楚国,因为吕不韦的影响,接纳了作为赵人的赵姬,于是政儿l顺理成章多了几个较为亲近的楚系外戚。 他不幸早逝,必然容易主少国疑。那么,有心之人,是否会从中作梗呢? ——吕不韦虽然是个卫人,跟着他从赵国回来,但他最为亲密有着利益交换关系的人,可也都是楚派啊! 【而从始皇的态度来看,子楚生前对自己的葬礼要求的是从简,结果他和刘启表现得差不多,都是觉得我爹怎么可以死后过得那么朴素,都不太乐意。 孝景皇帝好歹是瞒着世人偷偷往霸陵里面塞贵重陪葬品,直到后来西晋天下大乱,老刘家的皇陵接连遭罪,终于没放过霸陵的时候才被人发现。 第356章 而以始皇帝的个性,他直接大手一挥,给亲爹光明正大厚葬了。】 刘恒:…… 心情就是很复杂,谁能懂啊…… 儿l子有孝心这件事当然值得刘恒高兴,哪怕这和他薄葬的要求有所冲突,但到底是儿l子的一份心意嘛。刘启甚至还知道是偷偷给他塞,给他爹又留面子又存了底子。 但这天下大乱的时候,哪怕是薄葬也愣是没抵得住有心人想发死人财啊! 刘恒(微笑):去(哔——)的司马家。 你晋这仇和老刘家注定没办法了结了! 但是还得跟儿l子继续强调薄葬的事:“启儿l啊,爹知道你的孝心——” 他笑眯眯地看向一旁被天幕揭露了自己朴素的封建迷信之后,尴尬地眼神左顾右盼式的乱飘,试图端住表面仪态,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开始抠起自己衣角的手指出卖了的刘启。 如果是后世人来复述刘恒的话,那恐怕就是一句“心领,但是婉拒了哈”似的尴尬玩梗。但刘恒毕竟是刘恒,孝文皇帝的风度让他在谈论自己的身后事之时,都能想办法找到合适的突破口。 “但与其给我多放些贵重陪葬品最后便宜了发死人财的家伙,你不如给我多陪葬点实用的东西。” 什么农具啊,陶器啊,这种手工制品生活用品嘛。他哪怕带到地下也能用,后世人如果又搞那什么考古发掘,找到了也能算文物。 刘启一边为自己未来偷偷干的傻事被天幕揭露而感到有点尴尬地害臊,一边又忙不迭地点头回应着他爹的话:快点把这事揭过去吧,别提了别提了! 在等到刘恒开始举例之后,刘启混乱的思维更是在慌乱之中无限发散:陶器?他记得陶器陪葬品大多是什么牲畜动物来着?日用品?那给他爹陪葬点炊具乐器什么的…… 既然都是动物陶塑了,他想想,好像有小猪小狗小鸡什么的——联想到自家好大儿l猪猪的外号,饶是一向对这个小名其实不太感冒的亲爹刘启,此刻突然之间就多了几分动摇: 那什么,陶塑的小猪其实挺可爱的,好像也不是不行…… 既然陶塑都放了,那么也放点铜鉴乐器什么的,王娡应该会喜欢,到了地下也能和他坐在一起听听乐曲什么的……嗯,那就再加个棋盘吧,真是的,后世人也是,调侃他叫什么大汉棋圣啊,搞得真的除了老婆以外没人敢和他下棋了…… 还在一脸欣慰指导好大儿l如何孝心感情两能全的刘恒,压根没想到眼前的小子已经满脑子都是自己的陵墓里面该放些什么,好方便自己死后和自己老婆美滋滋过自家小日子了。 — 刘彻:阿嚏——! 不知道自家亲爹因为可爱而被动摇,自己在某个平行时空恐怕真的要多出猪猪小朋友这一来自亲爹的爱称,孝武皇帝看着那句“终于没放过霸陵”,气得脸都绿了。 他祖父都昭告天下霸陵没钱了,盗墓贼还不肯放过对方。 那他呢?!他的茂陵啊!!! 【甚至等到他一统天下加冕称帝的时候,也不忘给亲爹追封个太上皇的尊号,怎么看父子关系绝对都称得上一句和睦。 而且可能是因为子楚和谐的母子关系,虽然中间隔了个成蟜,嬴政跟夏太后的关系也应该不错,最起码从祖母那受到的宠爱绝对超过亲妈。 我们之前提到夏太后死前因为心疼儿l子,要求可以葬在能够看见儿l子的杜东。那时的嬴政已经二十岁,哪怕尚且没有完全亲政,对于这样的事情也已经是可以发表自我观点的年纪了。 最后嬴政不仅满足了祖母这样一个愿望,还让夏太后得以“天子驾六”下葬。这座墓葬也是迄今已发掘的“中国第二大墓葬”,陪葬品极其丰厚,祖孙感情可见一斑。】 嬴政顿了顿。 他回首自己的年少时光,到头来,竟然不得不承认: 哪怕成蟜最终发动叛乱和他争夺王位,哪怕昌平君到头来和他没能善始善终——在夏太后死前,一切矛盾都尚且有着上一辈亲情的余泽遮掩的时候。 嬴政确实是度过了一段值得珍惜的美好岁月的。 他父亲在处理家庭矛盾的方面,确实比他更为柔和。 — 嬴异却是心都快碎了。 “中间为什么一定要提一嘴隔了个成蟜?” 他握住吕不韦的手,远比此前真情实感太多了的开始惶恐自己的死亡:“难道成蟜那孩子真的会……?” 吕不韦:…… 有人之前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仪态风度呢?你这样表现得真的太傻爸爸掉价了…… 但他也能理解: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嬴政是嬴异的好大儿l心头肉,成蟜就不是嬴异的血脉了吗?更何况成蟜要是真作乱造反,那引起的一系列后果,确实也值得嬴异为之忧虑。 别的都不说,嬴政血脉可能有问题这个谣言,说不准就是从这冒出来的呢。 被迫牵连进去的吕不韦一脸怨念,从一开始屁股就坐歪了立场。 【对外,说出来可能有些人出于吕不韦下场的刻板印象不敢信,但他和吕不韦真的很君臣相得来着。】 吕不韦:? 什么下场?怎么下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才会有这样的刻板印象? 吕相邦面有菜色,一些大秦相邦(丞相)的结局在他的脑海当中隐隐浮现。 第357章 嬴异:(心虚)……那什么,咱们相信一下政儿l吧,毕竟从我祖父到我,我们家已经二代没搞相邦了嘛。 什么?范雎? 那是范老爷子他自己害怕不敢的嘛(真诚) 【吕不韦第一次去拜访他,只跟他打哑谜似的说了两句:“我能光大你的门庭”“我的(门庭)要等你的门庭光大了才能光大”。 结果他作为一个被冷落多年的秦国小透明,瞬间就能反应过来吕不韦这是想和他谈关于秦国王位继承权的大事,立刻把对方请进房间细谈操作,甚至在确认了计划的可行性后,当机立断做出了愿意分国许之的承诺。 等到他登基之后,也确实没有忘记自己对吕不韦的承诺。 因为知道对方在意自己出身商贾,就封对方为文信侯以改变阶级地位,封了洛阳十万户、兰田十二县,河间十五城、门客二千,甚至因为秦国以军功封爵,为了稳固吕不韦的相邦地位,子楚还不忘让吕不韦带兵消灭了东周国,积攒军功与威望。 在等到他临终之前委政吕不韦,可谓“国事皆委于文信侯”,并且让嬴政痛快认“仲父”,即可见这君臣二人之间对于彼此的信赖。】 吕不韦:我觉得仲父还是算了吧…… 再度回想起之前那个传言,吕不韦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虚弱了下来,对着嬴异就是一整个眼神疯狂暗示:你儿l子,始皇帝,横扫六国的存在,你还让他认我当仲父我觉得我受不起啊! 大秦相邦这位置太危险啊! 【而关于他们君臣,这里其实还有一个很有趣的话题。 大家都知道吕不韦对于历史最大的贡献,除了作为秦国丞相对秦统一做出了推动之外,就是主持编写了《吕氏春秋》这本著作。 但我估计很多人对于他的成书年代都是模糊的,可能都会认为是在吕不韦主政的时候,因为那时大权在握,才敢募集那么多门客为自己所用而不知收敛,故而再得出他的过于突出遭到了嬴政强烈的厌恶,为自己的身死埋下伏笔云云。 但实际上,按照吕不韦在《吕氏春秋》自序中的记载去推定年代,其编写是在子楚在位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的。李斯入秦也很可能和其有关,是代替荀子作为《吕氏春秋》辅助编写人员而去的。 那吕不韦又为何在子楚还在世的时候,就敢招揽天下之士帮助编写《吕氏春秋》呢? ——他在书中,对于君臣关系的构想,如是表述道:“天子不处全,不处极,不处盈。全则必缺,极则必反,盈则必亏” “人主好暴示能,好唱自奋;人臣以不争持位,以听从取容;是君代有司为有司也。” 君臣共治,为上者无为清净善于选拔人才不多干扰臣子,这样的政权才能得到稳固。 这样的政治蓝图,是嬴异和吕不韦君臣之间某种意义上的共识。 ——但从根本上,是和嬴政迫切希望加强中央集权的渴求,背道而驰的。】